第二十八章 绯闻一
B城的九月，已然入秋。
西北远郊，高山深林，更是凉意几许。
层层秋涛里，偶有几声惊醒的鸟鸣。
天地间，一派寂静。仿佛万物生灵，流连于清甜的梦乡，不愿醒转。
当灰蒙蒙的天际，第一道曙光乍现，沁阳军训基地上空，响起嘹亮的起床号。
静谧的拂晓，倏然被打破。
H大军训一团的学子们，睁着惺忪的睡眼，翻身而起匆匆忙忙穿上迷彩服，取了洗脸漱口用品便争先恐后蜂拥向洗水槽。转瞬间，长长的水槽，被挤得水泄不通。
女生们倒还矜持有序些，仔仔细细的漱口洗脸绑青丝。男生有甚者连毛巾都省了，胡乱用水杯盛了凉水往头上一浇，顺手抹一抹脸，便算是洗过头洗过脸了。
这是军训的第五天。
依H大的新生入学惯例，9月1日开学，然后是三天的体检和校训。之后是军训基地为期十天的训练。
周熠按规定叠好被子时，同寝室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回来了。
其实他若不愿，完全可以不用参与军训。然而他依然选择了来这里。阿洛阿辰阿炎，便也只好无奈地相随。四人专业院系不同，分在了不同的连队。他在二连，阿洛在五连，阿辰在七连，阿炎在八连。
周熠初时十分不习惯。体能训练再加强十倍，都无所谓；只是这群居生活，着实令他不自在。过了两日，方适应了些许。每天他都在起床号响起的十分钟前，独自先起梳洗整装。
他的头发已然剪短了不少，耳上的钻饰也暂时摘下。精致冷峻的容色，减了少许致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多了几分斯文清雅的学生气质。此刻穿着迷彩制服，更添一种清冷的少年英气。
然而他依然冷漠寡言，不喜旁人骚扰。
“周熠，你真行啊！”
某舍友进得门嚷嚷叫道。
满寝室的人，除了他，无一例外都睡不盖被，只为那豆腐被子实在难叠又费时。
周熠只是礼貌性的略一颔首，便不再理会。
那舍友也不甚在意，仿佛早已习惯，便又咧嘴笑着招呼。
“走吧，集合了。”
待小跑至训练场时，教官们早已吹哨相侯。
偌大的操练场，一千多名青春少年如涓涓细流般四方涌入汇集。
清一色的迷彩服，颜色鲜亮；年轻飞扬的面庞，精神奕奕。
脱去了素日的书卷味，如今宛如一群新征入伍的铮铮士兵，激情飞扬地投入训练，只为将来驰骋沙场。
那山里林中的鸟儿们，仿佛也惊异于如此激情澎湃的青春少年，成群结队地飞来，盘旋上空，舞蹈嘶鸣。
集合完毕，依然是男1500米，女800米的晨跑。
换做平时，800米于大多数女生来说，实在是件修罗苦差。然而，因为周熠等四少的缘故，女生们无不热衷起来。
晨跑和别的训练不同，只需跑完即可，不用管队列的整齐。
毫不例外的，周熠四人又一齐掉队，集在一起。为了照顾体质较弱的阿辰，周熠等只是小跑着。自然便落下其他男生一大截，与女生连队近在咫尺。女生们只要稍加努力，便能与他们四人同行。这无疑令习惯清高的女生们暗自雀跃，又起了争较之心。
浩浩荡荡的绿色队伍，十分壮观。
阿洛偶尔温柔地同身旁的女生们交谈几句，惹得女生们无不心神荡漾。原本飘逸的栗色长发，如今剪得短短地，依然无损他那桃花眼的风流韵致。痞痞的勾笑，别是一番阳光的酷意。
阿炎无多大改变。阳光般明媚灿烂的笑容，因了绿色的军装，越发的英姿勃勃。时而同周熠说几句，时而调戏一下身旁的阿辰，时而凑近阿洛插上则趣话。便不时有女生低低的笑声四起。
阿辰双颊绯红。白皙的额头，布满密而小的汗珠。纤细瘦弱的身段，即便身穿帅气的迷彩服，也依然文弱秀气。他自是知道因了他的缘故，才会远远落后众男连队伍。脸上的绯色，便也多是为此而起吧。
跑了还未到半，阿辰已然气喘吁吁了。心里无比恼恨自己的羸弱身体。
“辰，你还好吧？”
兀自目不斜视小跑地周熠，略略偏过头望着阿辰问道。他知道，若非因为他，阿辰根本不会来参加军训。
“没事。”阿辰轻轻摇摇头应道。
话音刚落，身后有女生惊慌的尖叫声。然后是一阵小小的骚动。
却是一个女生在挤上来时，似乎被谁撞了下，居然趔趄着要扑向阿辰。
周熠眼角余光瞥见。然而已来不及阻止。
可怜的阿辰，本来已经跑得轻飘飘如腾云驾雾般，此刻被一撞，也不由趔趄着往前扑倒。周熠眼疾手快拉住他的胳膊，才不致与草地亲密接触。
那厢阿炎也反应过来，探手捉住他纤瘦的肩。
“辰，没事吧？”
还好那女生跑得不快，撞击力也较小。尴尬地站定身子，秀丽的脸庞，早已红云两朵。
“对不起对不起……”
阿辰愤然地回头，看着女孩那娇羞无比的样子，又不知该说什么责备的话。
“算了。”周熠冷冷地睨了那女孩一眼道。
阿洛却冲那女孩笑了笑。
“也不怪你。”
女孩飞快地抬起娇羞的脸，看向阿洛，眸子里欣喜若狂。
“谢谢你。”
阿洛扬一扬眉，追上周熠等人。
那女孩兀自含羞伫立当场。只觉一颗心扑腾扑腾跳得极厉害，仿佛要破膛而出似的。
一旁刚还窃笑的女生们，这会又无不心生艳羡。早知自己也来这一手，说不定还真能有一段军训情缘呢！想着，又都冷哼了声，面色鄙夷地看了那女孩一眼，继续余程。
周熠却突然想起机场的那场邂逅，心“突”的一跳。
那张宛似六月映日青莲般地脸，在脑海里缓缓浮现。便是一蹙眉，一回眸，也如水墨画般缓缓展开。异样的柔情似水，晃荡着他的心绪。突然，心头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思念之意。眸光不由一紧。
“熠？”
阿炎惊讶地大声唤他。
周熠回过神，才发觉自己突然速度极快地奔向终点。敛了神色，轻呼吸口气，索性一鼓作气冲刺。
她的样子，却依然在心头徘徊不去。已有五日没有见过她了。此刻，她一定还在睡梦中巴？周熠想着，不由望向渐渐光亮的苍穹。
几朵洁白的云，兀自漂浮。
而数十里外的H大校园，依然静谧沉寂。
顾浅如突然自梦中惊醒，想着适才的梦境，不由怔然。
起身走至窗前，撩开天青色的布帘，望着晨曦中静谧安宁的校园。
梦里的所有，已记得不太真确。可是，分明有他。
她梦见，他背着金色温柔的阳光，朝她悠然走来。一如前几日，在微曦苑站点的那场遇见。
……
虽已入秋。白昼的烈日，依然炎炎炙热。
队列、军姿、越障等等训练，一周下来，原本细皮嫩肉的H大军训第一团的学子们，无不肤色黝黑了许多。
夕阳渐落，满天红云，如熊熊的火海。
当解散的号角吹起，已然瞳孔涣散精神不济的学子们，霎时齐齐雀跃欢呼起来。
女生们一改娇媚文秀之姿，如潮般涌向洗水槽。取了帕子仔细洗脸，才回寝室换下汗水啧啧的制服。一边抚摸着火辣辣疼痛的脸蛋，嘴里一边喋喋抱怨着叹息。
周熠夹在人海里，缓步走向宿舍。
身上的衣服，也早被汗水湿透了一层又一层。
剪短的黑发，有几缕粘在额头。一贯清冷的面容，此刻也是通红的。较之数日前，当真黑了不少。绿意悠悠的眼眸，有几丝不耐。
然而他的步子，依然从容优雅。
待他冲凉换上干净的T恤短裤回到寝室时，早已空无一人。便将随意用清水浸泡过的制服绞干晾挂在通风处。
无需操练，偌大的训练场也变得可爱起来。
换上便装的男生女生们，或三三两两散步闲话，或围坐了圈游戏娱乐，或懒懒地仰躺在茵茵草地上休憩。
周熠淡淡地望了眼满天绚烂的红霞，便往七连的营舍走去。
长长的洗衣槽，零落几个人影。
阿辰立于边上的一处，漂洗刚换下的制服。未干的发丝，越加显得漆黑，衬得他的俊脸格外的嫣红。秀气的双眉拧起，呼吸似有些许不畅。
“好些了么？”周熠踱至他的身侧问道。
声音淡淡的，隐了丝关切。
沁阳军训基地位处远郊，夜里凉意颇重，与白昼迥然两样。阿辰的身体向来较弱，训练的第三天，便头晕目眩染上风寒。
“嗯。”阿辰略略展眉，抬头看了他一眼。
看着他脸色不同寻常的潮红，周熠不禁蹙了蹙眉。长手一伸，接过他手里的衣物，将他挤到一边。
“熠？”阿辰讶异地望着他。
“我来吧。”周熠轻描淡写道。
阿辰努努嘴，想说什么，终究没再出声，径自寻了旁边的石凳坐下。看着他卓然淡定的侧影，心里的燥意慢慢消却，不由泛起丝奇异的暖流。
往日的周熠，莫说洗衣，便是穿衣也是有专人服侍的。何曾有过现在这般，居然主动帮他手洗？
虽然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家世煊赫。尤其神秘的周庄，其财势权势更是世人无法想象。正因为如此，旁人道他们私交再好，总也是度了层什么东西似的。
何况周熠，作为周庄血统最纯正的继承人，从来都是冷冰冰的高高在上。他的心，仿佛被重重城墙围住，难以企及。
待发小如他们三个，也是极少有过热情的时候。
阿辰默默地想着，当看到他拎起一条灰色的米奇内裤时，不由热血上涌脸色一僵。心里十分怪异、别扭。
周熠亦是有些囧意，怔了怔。
阿辰“腾”地起身，上前欲抢过。
“你坐着吧。”周熠回过神，淡淡道。
“熠，你……”
阿辰本来想说，熠你不必这样的。我来参加军训，也不全是因了你的缘故。然而看到他神色恢复淡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旁边同一连的几个男生低低惊疑。神色怪异地看了看两人，面面相觑，晾了衣物离去。
“熠，我一直以为……”阿辰微微一笑道。
他一直以为，在周熠心里，他和阿洛阿炎不过是较之别人，略有不同罢了。看来，是自己小心眼，与世人一样拿了俗眼看他。想着不禁赧然。
“什么？”
“没什么。”阿辰笑着住了话题。心里感动更甚。
看着周熠将绞干的衣服晾起，阿辰忍不住问道：“熠，你为什么会选择参加军训呢？”
周熠顿了顿手里的动作，少顷方漫不经心地应道：“既然问他要了四年的自由大学生活，当然要体验一下军训。”
阿辰自是知道所谓的“他”是谁。然而，果真这样吗？不由狐疑地扬了扬眉。
自是有人替他出声询问。
只听院门外传来一道不置可否的清朗声音问道：“是吗？恐怕不仅如此吧？”
阿辰稍稍蹙了眉望去。但见阿洛嘴角噙了丝笑意，慢条斯理地踱进院子。
“洛……”阿辰扬声招呼。
周熠却不甚在意，正要将脸盆送至寝室内，阿炎一阵旋风似的跑了进来。
“哎呀呀，你们俩手脚真快。”阿炎嘻嘻哈哈的怪叫道。看见周熠手里的脸盆，不由睁大了眼，“咦？熠，你帮辰洗衣服啊？”
阿洛闻言，方注意到他手里的东西，亦是面有诧色地望了望他。
阿辰取过脸盆，笑道：“那是，熠可比这小子上心多了。也不晓得谁在爷爷面夸了海口会誓死照顾我的，哎……”
“嘿嘿。”阿炎讪讪地挠着后脑勺，随即又扯住阿辰的胳膊谄媚的笑道，“辰啊，你可千万和外公说你感冒的事啊！”
“哼！”阿辰撇开他的手，冷冷哼了声道，“我又不是你，小肚鸡肠。”
“那就好，那就好……”阿炎迭声笑道，一面抢过他手里的脸盆，“这个就让哥代劳吧。”说罢飞速跑向寝室。
阿辰不由“扑哧”笑出声来。周熠看着也不禁莞尔。
阿炎，总是令人轻易地开怀。
“想不到堂堂周庄的少爷，竟然也会帮别人洗衣服。”阿洛望着周熠，啧啧笑道。
语气里的戏谑讽刺意味，令适才言笑晏晏的轻松氛围瞬间凝固。
“阿洛，”阿辰轻轻唤道，一面飞速看了眼周熠。果然，他的神色迅速冷凝。
阿辰不由心里暗暗叹气，又莫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