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最美四
诗人曾言:图书馆里,语言是静寂的,流淌是凝滞的。
H大图书馆于顾浅如而言,是处神圣之地。如果说H大她最迷恋,感觉最自由的所在,那必然是此间了。
她喜欢细细抚摸那一排排高高的书架,喜欢静静翻阅那一架架珍贵的书籍,甚至因为年代久远而生的腐朽气味,在她看来亦是别样好闻的书卷气味。少时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唯一的梦想就是能恣意徜徉于书的浩海中。
如同往常一样,顾浅如痴迷地流连于书海间好一会,才择了几本走向阅览厅。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泛着圣洁无暇的光华,仿佛怀中所抱之物是世间最最心爱的东西。
阅览厅的西南角落,暖黄的阳光慵懒地淌了一窗。窗下,顾浅如寻了偏爱的位子执笔凝眉,双眸专注的看着桌上厚厚的书卷,对周遭或艳羡或妒忌或爱慕的眼光和私语毫无所觉。
“请安静。”突然一道清冷淡漠的女声,那些窃窃私语的女生们怔了怔,四下望去,却不知是谁在说话。
而顾浅如,似乎丝毫不曾听见,仍兀自温书思索。那微垂的脸容敛着的眉,自有一股静若处子飘然若仙的气质,毫无声息间便有一种夺人心魂的美。
渐渐的,私语淡了;渐渐的,一派静谧;渐渐的,只听得见纸张轻轻翻动的声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一阵阵轻微的震动声响起。
仿佛在沉睡中突然惊醒过来,顾浅如恍然回神,放下水笔,掏出衣兜里的手机。
16:00。
好快。心里不由暗叹,删除闹钟。可是随即,嘴角扬起抹温柔如诗的笑意。再过一个小时,他就下课了。想到周熠,心里越发甜蜜蜜的。
取近道穿过建筑系,过了那条蜿蜒的小径,便可望见信科院的侧门。这是顾浅如第一次去等候他下学。
想着快可以见到他了,心里如有只鲁莽的小鹿般乱撞个不停。
不知,不知他会不会高兴呢?
双手不由紧紧抱了书本,步子快乐得要飞起来似的。眉目含春,容光焕发,闪烁着夺目的幸福光泽。
然而,在看到侧前方不远处的阿洛时,不由怔了怔,笑容稍稍隐去。
似乎颇有些年代的几段残垣,墙面上干枯的藓草斑斑。墙角,孤独的一株参天巨木,枝枝杈杈间却半片叶子也无。透过枝杈,高远的苍穹,云淡风轻,意境悠远。可是,可是阿洛……阿洛背靠着水井口大小的树身,一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一手捏着什么东西看的格外出神。低垂的眼,蹙起的眉,薄薄的唇角噙着抹苦涩的笑。似乎浑身,笼罩着一层寂寞神伤的烟雾。
想了想,顾浅如还是缓步上前招呼。
“阿洛……”轻轻唤了句,却不见其反应,只得趋前再次喊道,“阿洛,阿洛?”
许是太出神,阿洛猛然一个微小的激灵回过神来,脸色猛地一沉。。
“谁让你打扰我的。”阿洛一声断喝,十分不悦地看向来人
接触到他阴鸷的目光,顾浅如吓了一跳。这样神色狠绝如愤怒野兽般的阿洛,她第一次见识到。
“我,我不是有意的。”
“你怎么会来这里?”似乎见是顾浅如,神色稍霁,语气也缓和了些许。
“我从这里路过。”
阿洛静静地凝视了她好一会,方移开目光,望向信科院的方向。
“去找他?”
“嗯。”
“哼。”阿洛忽然笑了笑,可是同往日慵懒地笑意不同,顾浅如分明看见他的笑容里有几丝嘲讽的意味。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为什么一直不待见她和周熠在一起;为什么他们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却又隔了层无法捅破的膜,相互介怀?
“那个人爱他,爱得失去生命。”猛然想起他曾说过的话,心里一惊。
“是因为那个人吗?”待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居然问出口,不由捂住嘴巴,惊慌失措,“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阿洛微怔。
“没什么没什么……”见他似乎没有听见,顾浅如心里松了口气,连连摆手道。
“帮我看看。”说着,递过去两张照片。
顾浅如不由十分惊诧。原来,他刚才竟是在看女孩子的照片。是谁,居然能令他看得那般专注?
照片上的女孩,眉目五官生得并不极美,顶多只能算是清秀。一张是在一望无际的向日葵田里,女孩回眸一笑,笑得热烈奔放炫若夏阳;另一张,穿着侍应生的制服,倚门回首笑容清甜,却自有股灵动的气质。
明明一模一样的容颜,气质却是迥然不同。顾浅如有些恍惚的诧异。
“怎么了?”阿洛似乎察觉到她的反应。
“没什么。”顾浅如笑笑,“很美的女孩子。”
“美?”阿洛却皱了皱眉。
“是啊。”顾浅如不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的确是美。美,并非美自眉目五官,而是源自于一种骨子里的气质。
“你觉得,”阿洛望着她,神色有些迷惘,“她们是同一个人吗?”
“呃?什么?”
“她们是同一个人吗?”阿洛再次问道,有些期待。
顾浅如诧异地瞪大了眼,垂眉仔细比对两张照片异同。他为什么这么问?难道,她们不是同一个人吗?可是,这样相像!
“是吗?”
“我,我不知道。”
“那你看这么久做什么。”阿洛突然勃然大怒,抽回照片厉声吼道。
“我……”
“让开。”阿洛推开她,神色阴霾。
“阿洛。”一个趔趄几乎摔倒,连忙扶住身后的断垣。
阿洛猛然回头,狠狠盯住她的眸子,神色怪异。
看着他愤而离去的背影,顾浅如只觉莫名其妙,怔立半晌。
那样一个人前永远风姿优雅倜傥风流的阿洛,今儿是怎么了?怎么如同一只盛怒的随时都会爆发的暴怒神兽般?一面想着,一面抬步朝信科院方向走去。
寻了处较为避风的角落倚墙而立,又可看到楼梯的进口,又可远远仰望熠所在教室的窗子。顾浅如凝眉望着那两扇窗子,心里想着他专心听课的样子,嘴角不自觉扬了扬。
许是因为背阴,虽然冷风刮不到,还是渐渐觉得生冷,特别是脚趾头冷得仿佛浸入溶溶冰水里似的。顾浅如将书本搁在石墩上,裹紧围巾,边单脚跳着边呵手取暖。忽然想起什么,翻找外套衣兜,果然寻出一只鲜红色的羊毛毽子来。
毛线是从杨珍珍那讨来的,底座是一枚轻薄的方孔铜钱。顾浅如微微一笑,掷出毽子,灵巧地踢起来。多年不玩,起先还有点儿生疏。然而没过多一会,仿佛回到年少时般无比的娴熟起来,而且花样甚多。那毽子竟也似有了灵性般,如一朵簇新的火苗曼妙窜动。
她不会知道自己的这番举动,在那些窗子后面,引起了怎样的骚动。
……
宛如一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自半空中悠然轻盈地飘落,“啪”的一声轻响落在咖色的短靴鞋尖,恰似一朵蓦然盛放的红莲般娇艳夺目。
确是有些乏了。顾浅如微微喘着气息,额头鼻尖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晶莹剔透,闪烁着异样的光泽。那弯弯的秀眉,似乎也因了汗珠的浸润,黑如浓墨。越发衬得双眸秋水渐渐,清灵生姿。
足尖轻挑,一道优美的红弧,那毽子便轻巧地落入顾浅如的右手心。不禁眉眼一弯,漾起一抹绯云般的浅笑。
“别摘掉。”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顾浅如一惊,随即眼睛一亮欣喜地回头。
果然,正是心心想念之人。竟不知,他是何时来的?
“会着凉的。”周熠几步上前,将她解下的围巾重新系好,只是体贴地稍微松了松。
“下课了么?”
“还没。”抬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汗珠。
“呃?”顾浅如愣了下。“那你怎么……”
“踢得真好看。”周熠却突然拥她入怀,声音有些暗哑,“真想把你藏起来。”
那时他心里正想着她,怔怔出神,对周遭的目光丝毫不曾注意。直到越来越大声的议论里频频出现“顾浅如在那里踢毽子”的惊叹,他才猛然回神。不顾众人异样的眼神,也不顾台上口若悬河摇头晃脑的教授,跃身而起冲到窗前。当看到那抹熟悉的人影时,心里蓦然一动。那样旁若无人的踢着毽子,俏皮的,轻灵的,朝气的,甚至似乎忘记了一切的烦恼,宛若冬日之精灵,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仿佛,仿佛还看得见她脸上天真烂漫的笑意。那一刻,他真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她的美她的一切,只容许他一个人看见。
他确实这么做了。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中,他如疾风般以不可思议的身姿和速度,一气呵成掠下7层楼梯,留下目瞪口呆的众人。
可是,当越来越靠近她,看着她轻巧如扶风花枝般的背影,听见她快乐地喃喃数数,不由迟疑了,竟不敢不忍心喝止她。
“什么?”顾浅如有些羞涩,扬眉不期然看见对面教学楼的窗里,无数双眼睛直勾勾地望过来,心里一惊啊的出声。
周熠眸光一闪,稍稍放开她的身子,轻轻一带,将视线完全遮住。
“走吧。”执起她的手,温柔道。
“可是……”她想说,可是还没下课啊,这样翘课不太好呢。然而看他另一手已然固执地拾取课本,便笑笑作罢。
他的手指好修长。
他的手掌好温暖。
和他十指相扣的感觉,真的好幸福。
抬眉细细看他的侧脸,心里满满都是快乐。
“熠。”
“嗯。”周熠偏过头看她。“怎么了?”
“我们,去看电影吧。”
“好。”双眸笑意闪烁,“有喜欢看的吗?”
“嗯。”点点头,不知何时手心里已多了两个叠得整整齐齐的小方纸块,“喏。”
周熠扬扬剑眉。
双颊浮上几丝红晕,垂眉拆开,却是两张电影通票。
“原来早已预谋好的呀?”周熠不由笑出声来。
“那你看不看咯?”顾浅如亦是红了脸故作威胁道。
那娇嗔的摸样,周熠一时看得呆了。
“怎么了?”顾浅如被看得有些羞涩,见他半晌不语不由奇了,素手抚上他的脸。
周熠一把捉住她的手在脸上摩挲,双眸幽深。
“浅,遇见你,真好!”
一颗芳心,骤然柔软如丝,顾浅如默默地望着他好一会,不由偎进他的怀里。
一路十指紧扣,引来无数侧目。
9号楼前,两人心有灵犀般同时止步。
“上去吧。”
“嗯,等我。”说罢嫣然一笑,抱了书往里走去。
杨珍珍和倾兰见她回来,十分开心地一人一边紧紧捉住她,生怕她跑了似的。
“浅,带我们练级嘛。”
“今天不行。”将书搁在桌上,顾浅如扯扯眉摇头。
“为什么啊?”杨珍珍激动地扬声问道,末了又撒起娇来,“不要嘛不要嘛,好浅浅带人家练级嘛!人家级别低,会被人欺负,很可怜的。”
“少来。”顾浅如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自倾兰和姜薇将那日周熠在游戏里英雄救美的事迹添油加醋地讲给她听后,她便死缠烂打地磨着顾浅如也练了个号。说什么,要来游戏里钓只金龟婿。听听,这是什么话啊!
“不要这么冷酷无情嘛!”杨珍珍嘿嘿娇笑道。
“浅,你带她会嘛!”倾兰亦是苦瓜脸央求道。
“以你的级别和装备,带她绰绰有余的。”说罢狐疑地看了看她。自那日后,明明已经帮她重新弄好装备了的,带个二十来级的小号完全没有问题。
“我再也不要带她练级啦!”倾兰泫然欲泣控诉。
“为什么?”
“她,她嫌弃我。”哀怨地勾了眼杨珍珍,越发捉紧顾浅如的衣角。
“她敢嫌弃你?”一面拨开她们的爪子,一面横了眼被控诉的人。
“人家哪有?”一个哆嗦,杨珍珍嘿嘿笑笑揽过倾兰的肩。
“这不就结了。好啦好啦,回来再带你们。”说罢,掩门离去。
周熠伫立原地,不曾挪动过半步,见伊人浅笑如花一步一步朝他姗姗走来,才抬步迎了上去。
“对不起,耽搁了一会。”
“以后不许再说这三个字。”周熠敛了眉,正色道。
“好。”顾浅如点头应承,笑得甜蜜。很自然地抱住他的胳臂,亲密地靠在他的身上。
“咦,等一下。”抽回一只手,取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来显时,眉眼一弯笑道,“小娴的。”
却是一通告别电话。
终于还是启程了。顾浅如有些黯然。她听得见火车长长的鸣笛声。劝慰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是的,感情上的事,只能由当局者自己体悟,旁人说再多亦是枉然。只是,只是……挂了电话,不由长长一声叹息。
周熠没有问什么,只是握紧她的手,仿佛至死也不会松开。
感觉到他的心意,顾浅如抬眉望向他。
“不许皱眉。”周熠眉头一蹙,抬手欲拂去她眉剑的轻愁。
“不许皱眉。”学了他的话道,不由轻笑出声,素手抚上他的额间。
两人不由相视而笑,四目相对,痴痴如醉。
而他们却不知道,在身后不远处的转角处,许慕松拧眉望着他们,僵立许久。早该知道的……早该知道的……是自己一直不愿意相信吧!心里喃喃,胸口犹如毒针扎入般疼。
寒冬的夜晚,来得特别早。悄无声息间,天就蓦地暗了下来。
看着他们相依相偎渐行渐远,许慕松才走出转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