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灵犀二
好不容易挤上火车寻到自己位子的顾浅如，总算松了口气。可是……这人是谁啊？顾浅如不由秀眉微蹙，抚平掌心已然潮湿的车票细看。15车厢。没错啊，是这节。96号。没错啊，就是这个靠窗的位子。可是……96号位置，赫然已被一长发女生占住。
“同学？”
那女生靠着墙角，整个人缩在位子上，双手紧紧捧着一本书，埋头看得浑然忘我，丝毫没有听见顾浅如的叫唤。
“同学？”略略提高了声音再次唤道。
谁知道那女生仍是恍若未觉。
什么书看得这么入迷？顾浅如凝眉暗忖。想想算了，也就两个小时不到的车程，有位子坐就已经不错了。抬头，货架上的行李早已塞得满满的，只好将小小的旅行袋塞进座位底下。
“啊！”
谁知刚一落座，便被占住96号位子的女生陡然一声尖叫吓了好大一跳，顾浅如不由心神一紧，飞快转过头。
“你怎么了？”
“呃？没……没什么。呵呵。小说……”女生抬头可爱地吐吐舌头，尴尬地笑着解释。
看她神色，想来刚才惊叫，多半是因为小说情节所致，便也淡淡地笑了笑，收回视线。
“姐姐……”女生礼貌地喊她。
“嗯？”顾浅如不解地看向她。
“那个……”女生稍稍坐直了身子瞄了下97号座位，有些害羞地浅笑道，“这个位子，是我男朋友的。”
“所以呢？”顾浅如秀眉一扬。
“所以，麻烦姐姐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好吗？”
“可以呀。”
“谢谢姐姐。”
“不用客气。”顾浅如笑容可掬地起身，“那麻烦你让一让。”
“呃？”女生一怔。
“我的位子。”说着，将车票递到她面前。
“啊！”女生低低尖叫，有些错愕，更是尴尬，“对不起哦！这是你的位子呀？”
顾浅如有些无语。说的这么明白，物证都呈在她面前了，还需要问吗？
“嗯。”
“不好意思。呵呵。”女生笑得越发羞怯，微微探出头，指着过道另一边的98号位置道，“那个位子，是我的哦。”
“所以呢？”顾浅如挑挑秀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女生一头细密柔软的长直发，巴掌大的瓜子小脸并不十分漂亮，细眉细眼倒也自有股我见犹怜的气质。说实话，她素来不喜欢这类楚楚可怜的相貌，只因为儿时记忆里那个可憎的女人。只可惜，这等气质容貌的女子偏生为大多数男性喜欢。忽然，脑海里晃过那张已然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模糊的憎恨的脸。想着，神色倏然一冷。。
“……姐姐？怎么样？可以吗？”女生有些焦急道。
“你刚说什么？”回神，顾浅如看着近在咫尺的年轻的容颜，忽然发觉，竟与那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女人有些相像。不由心里一惊，微微眯起了双眸仔细打量。越看越觉得那眉眼那气质很是相似，心里油然有种厌恶的情绪滋生。
“我想……我想和你换下位置。况且，你也是一个人嘛！好不好，漂亮姐姐？拜托了嘛……”女生楚楚可怜地望着她，声音温柔娇嗲。
“就换一下吧，大妹子。成全人家小情侣也是好事一桩呀！对不对？”
顾浅如还未出声表态，对坐的大姐一边哄着怀里的小孩，一边扯了嗓门笑着劝道。
“拜托拜托……”女生倒是十分诚恳地不停请求，突然眼睛一亮，猛地站了起来，挥着手中的书本朝车厢尽头的某人大声呼喊。“程毓，这里这里……程毓……”
一枚精致的书签自书页间翩然飘落。
“哎呀，我的书签。”女生又是惊惊乍乍地跳下位子，胡乱踩了短靴便急着要去捡回来。“姐姐，快让一下，谢谢。”
顾浅如眉头一皱，有些错愕。她看见，那女生手里的书，竟然是《百祭》。那么……
“哎呀，幸好幸好。”女生一边轻轻擦拭书签上微不可见的泥尘，一边开心道，“没有弄脏。”
“你也喜欢看《百祭》？”
“是呀！超喜欢哦！”听见询问，女生兴奋地应道，“你看，这里有作者签名哦！”翻开扉页给她看，又递上适才掉落的书签，“这里也有呢。是我家程毓暑假去B城玩时，特地帮我要到的哦！”说着，脸上一副甜得要留出蜜汁似的陶醉表情。
顾浅如见状，心下了然。喜欢是喜欢，这么宝贝这枚书签怕更多是因为她嘴里的那个程毓吧？这么想着，嘴角不由浮起丝浅笑。这般纯纯的爱恋，真好！不过，不管怎么样，她也算是图萼的粉丝了。想着，不由为刚才自己因为那个女人，竟迁怒于她的心思汗颜。蹲下，正欲拖出自己的行李，忽然听见身后响起十分青春的男孩声音。
“我的座位在哪里？是这个吗？”
“不是不是啦！是……这个。”女生红着脸摆手。
“嗯？”男孩不解，看看蹲在地上的顾浅如，又看看身旁的女孩。
“姐姐，拜托拜托啦！”女生靠近顾浅如可怜兮兮低声乞求。
“嗯。”
“谢谢姐姐！”
“不客气。”说着，顾浅如提了行李走到98号位子，耳边还不时听见那女生叽叽喳喳地讲刚才的事，不由笑了笑。
顾浅如有些好奇地瞥了一眼。那男孩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看他侧脸，线条柔和秀美，应是个十分好看的男孩子，而且斯斯文文的书卷味极浓，想来是个学习成绩不错的好学生。心下不由暗赞这女生看人的眼光还真是不错的嘛！忽然想起周熠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说好一到L城，就会给他打电话的。他怎么一直不接呢？一次两次不接，可能因为没听见。可是都打5次了。不接也不回，是不是出什么了事？这么一想，心里忽然紧张害怕起来。然而，当摸到空空如也的外套口袋时，一颗心突的一沉，刹那拔凉拔凉的！
手机？手机呢？顾浅如摸遍全身上下的口袋。没有！明明……明明在公车上还用过的。想着拖出旅行袋，里里外外寻了个遍，还是没有！
怎么办怎么办？熠要是回电话找不到我怎么办？顾浅如心里焦急，面上颓唐。
“手机不见了吗？”
顾浅如抬眸，见那男生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似乎看了好一会，便微微点点头。
“借你。”男生递上自己的手机。
“不用了，谢谢。”顾浅如浅浅一笑。不管是掉了还是被扒了，都找不回来了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找不回来了呢？”男生却极是认真道。
顾浅如一怔，有些惊奇地看向他。
“谢谢。”接过手机，嫣然一笑。“你说的对。”
然而，奇迹终究是难求的。电话那头，一直都是忙音。登机前她已经给手机充足了电，那么，真的是落在了别人手里，再也寻不回来了吧。
而B城，周熠一遍一遍拨打她的手机，亦是，始终都是忙音。
……
“妈，我回来了。”
“小敬，我回来了。”
半山腰上，青冢之前，顾浅如一袭黑色风衣僵冷伫立，眉目浅弯嘴角强自扯起一抹快乐的笑意，宛如真见着亲人挥手招呼。利落漂亮的盘发，也因了山风的肆虐，发丝凌乱飞舞。
“哎……”
“姐姐，姐姐……”
耳际，似乎依稀听见妈妈温柔回眸的一声长长应和；眼前，仿佛从前般，弟弟一边喊着她一边骑着老爷车奋力踩踏，眉目之间神采飞扬。
然而眼前……泪意刚刚涌出眼底便被寒风冷眼拭去……眼前，清清楚楚的，不过是一座孤独冰冷的土坟。
大半年未有人修葺清理过，藤蔓纠结，新枝横伸。因了秋冬寒风冷雨的摧残，更是一番衰败凄凉。唯独墓冢左右两边的低洼地，那半人高的忙棘草，仍是葱翠葳蕤，根细叶密，竟十分娉婷秀气。
“妈，昨天，我看见他了。”冷风吹起她的衣角，顾浅如抚摸着冰冷的碑身，淡淡道，仿佛说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多希望那人，于她们而言，确确实实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然而，有些东西有些人有些事，不是刻意漠视，就真的只是一段莫须有的存在。
“……我以为我可以漠视他。可是，当我看见他们在一起，妈，我还是做不到不恨他……我恨他！他凭什么这样子？他凭什么这么对我们？他凭什么心安理得的过着他幸福的日子？他到底凭什么？妈……”
固执地紧咬住嘴唇，然而泪，还是迅猛地涌出眼角。偏过脸，仰首凝望渐露微微阳光的天际，倔强地止住哭意。
脑海里，缓缓闪过昨日那场可笑的遇见。
“呀！我看到我爸的车啦！”火车站出口处，女孩开心的跳了起来，遥遥指着远处笔直宽阔的柏油马路，“XXX（车牌号），没错吧？”
“嗯。”那名叫程毓的男孩寻指望去，微笑应道。
“姐姐……”女孩忽然转过脸笑盈盈地问道，“姐姐你住哪里？和我们一起走吧！我让我爸送你哦！”
“不用了，谢谢！”顾浅如微笑拒绝。
“没关系的啦！我告诉你哦。这县城的每一个角落，我爸都找得到哦。”言笑之间，自是颇为自豪的神色。
顾浅如礼貌地笑笑，心里竟无端有些羡慕。看她衣着打扮，应该是殷实人家的女儿。也不知道父母怎样的宠爱，才能如小公主般有些刁蛮有些任性有些天真有些可爱，甚至还有些单纯的自私。
“大姐，一起走吧。现在很难打到车的。公车也很少，30分钟才一趟。”程毓拉着行李箱，亦侧首劝道。
“真的不用麻烦，谢谢你们！”
“……哎呀！”女孩见说不动她，猛地一跺脚嘟起小嘴道，“反正呀，这县城也没多大，随便绕绕就到了，不会麻烦的啦！真的啦！”说着竟硬是挽了她的胳膊往空旷的广场走去。
顾浅如秀眉微蹙，终是不忍拂了他们的好意，便笑笑不再拒绝。
一辆绿皮的士停在她们面前。
“耶！老爸。”车门刚开，女孩就如只小鸟般欢快地扑过去。
顾浅如不由微微扬眉，浅笑暗忖，难怪每一个角落都找到得到呢！不过，在这小小县城，有一辆属于自己的出租车确实是件风光的事。工作轻松不说，由于外地游客逐年增多，收入颇为可观。
“丫头，怎么样？到了卫校，学习还跟得上吧？”女孩爸爸慈爱地抚弄着女儿的发顶笑道。
“还好啦！”问到功课，女孩不免有些有些心虚地呵呵傻笑。
“这可是你自己选择的，必须得认认真真学习知道吗？”音调提高了少许，貌似严肃，实则满怀期望之情。
“哦！知道啦！”女孩点头应承，亲昵地挽着父亲的臂弯，回眸笑着介绍道，“老爸，这是我在车上新认识的朋友。老爸，你顺道送她好不好？”
“好。”父亲宠溺地微笑应道。
“叔叔好！”程毓礼貌地点头，“我把箱子放后备箱。”
“好。”
“叔……”顾浅如亦微笑着礼貌地上前招呼，然而，当看到女孩父亲的面容时，浑身猛然僵住，血色迅速自脸上退却，那一声“叔叔”硬是消散在了咬牙切齿间。
竟然，竟然会是他！
女孩的父亲，亦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瞪大了眼，半晌才喃喃道：“浅……浅如？”
“爸？”女孩惊讶地看看父亲，又看看面无血色的顾浅如。“姐姐，你和我爸爸认识？”
她口中的爸爸，竟然会是自己儿时记忆里那个风流成性一事无成抛妻弃子的负心汉！真是天大的笑话！顾浅如越想心里越是愤懑得要爆炸开般！
“浅如……”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欣喜而又满心愧疚，“学校放寒假了吧？我……”
“你没资格叫我的名字。”顾浅如恨恨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冷冷道。“还有，我从来不认识你！”说罢又狠狠看向女孩，难怪初见时那么眼熟，原来竟是那个女人的女儿！
女孩乍对上她凌厉的眼神……眸子里竟是毫不掩饰的浓浓恨意，吓得一个哆嗦，畏怯地躲到父亲身侧自然而然地寻求庇护。
“哼！”见状，顾浅如不屑地冷笑，转身朝公车站点快步走去。
“大姐……”程毓不明所以。
“爸，她……她是谁啊？”
好一会，女孩父亲才长长叹息一声，望着她的背影歉疚道，“她是你姐姐！”
“什么？”女孩尖叫，掩着小嘴，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爸……她就是……她就是那个女人的女儿？”
“丫头！”女孩父亲沉声喝止。
依稀听见背后的议论，顾浅如脚步微顿，面色越发紧绷冰冷如雪。
想到此，顾浅如只觉心里彷佛有一团熊熊烈焰，焦灼着，又找不到发泄的出口，牙齿愤恨地格格作响。五指收拢，双拳紧握在侧，那般的用力，彷佛欲积蓄起击碎一切的怨恨力量！
原来，她做不到漠视有关他的一切！
如果不是他，妈妈就不会带自己和小敬回到这个小镇；如果不是他，妈妈就不会痛苦一生；如果不是他，也许就不会有车祸……如果不是他，一切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原来，她从来不曾放下过怨恨！
“啊……啊……”转过身，对着空旷寂寥的山谷痛苦地大声喊起来。那般撕心裂肺，仿佛要用尽毕生的力气般。
山风凛冽，如锐利的匕首般削刮着她的脸颊。
“啊……啊……”滚烫的泪，漫出眼睑。
也不知道喊了多久，当泪眼朦胧中，依稀看到山脚下那道熟悉的人影往上攀爬时，她惊愕地睁大了泪眼！
是做梦吗？
只道是梦！
便是拥抱如此用力，便是唇齿这般相搏，顾浅如仍旧恍惚如斯。泪眼朦胧，那张俊美得宛如上古神祗般的少年的面容，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是你么？是你么？熠？”顾浅如怔怔地望着眼前人，犹自无法置信地喃喃低问。
“是我。”周熠再次将她狠狠地拥进怀里，眼底是浓浓的怜惜。之前的千般猜测万般担忧，此刻，已然化为刻骨铭心的疼惜与爱恋。
他是知道的。知道她的家庭，知道她的过去，知道她的一切！他曾想过，她的一切，留待自己去挖掘了解。然而，那端暂时分开的日子，他终究抵不过对她的刻骨思念，抵不过想要完全了解她的一切的欲望，于是他派出了阿东……她二十三年的坎坷人生，化成文字在他指尖低吟浅唱；而他的心，便在这歌吟中愈发迷恋，终甘愿永远沉沦！想着，心忽然柔软如春江的水，紧紧地抱住她，脸颊摩挲着她耳际的青丝。
不是梦，真的不是梦！灼烫的泪再次簌簌滚落，眸光里，却是笑意盈盈。顾浅如心里满满的满满的，是最深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