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我们还在山上争论
农药、化肥与丰收
像埋在泥土里的石头,他不在乎
文明的毒素,只关心
用什么东西可以填饱肚腹
喝酒时,他多喝了两碗
哭着问我,要卖出多少粮食
他才能离开家,满世界去寻找
妻子和女儿。我愣住了——
自己走丢的人太多,被裹挟和押走
的人,也太多,谁都不知道
救赎他们,我们还有什么
多余的东西可以付出。我也是
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不知道自己
下落的人,他的哭问
我只能沉默。之后,他倒在地上
睡着了,毒蝇和蚊虫来找他献血
走了一拨又来一拨。我在黑夜里下山
寨子里没有狗吠,只有几户人家
窗口透出灯光,形同死寂的博物馆内
无处可逃的磷火。想起王维致裴迪书
想起杜甫《无家别》,我泪如泉涌
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重返这里……
几个月后,驱车去吴哥窟
暴雨和闪电却将我领上了歧途
掀开夜幕一角,便看见了他家
的泥巴屋。木条钉死窗户
门上一把铁锁。我知道,他已经
身在异乡,回不来了,心里一阵冲动
想放一把火,烧毁这魂飞魄散的
泥巴屋,替他和他的妻女
断绝后路。但我没那么做
让这屋子继续站在山上,至少
可以多出一座,空气和尘土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