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汪悦
躺在寝室斑驳破旧的木床上,在熄灯以后的黑暗里翻阅以前自己一字一键键入的日志。眼前仿佛看到了自己一路跌跌撞撞走来的样子——那个小时候赖在幼儿园门口逼着爸爸买新手帕,不买就不去幼儿园的小屁孩,那个小时候横坐在爸爸车杠上一不小心就把手指夹进刹车弹簧的小女孩,那个每个礼拜天都因为不努力练写生而被爸爸抽耳光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只是默默流眼泪的小女生,那个在被通知被北师大录取后第一次不禁和爸妈紧紧相拥的我……
这一路向我走来的“我”,身后总是有两个人的身影。
接受着传统教育的我总是讲求内敛的,回想起来,出生以来我没有一篇像样的正式的文章写过我的父母,从来没有在什么场合我对他们说过:我爱你们,谢谢你们。我以为我是一个自我的孩子,我以为我是一个生来独立不想家到处游走的人,我以为我从没有真正地在乎过父母对我的爱。直到来北京的第一个礼拜看着父母离去的背影我忍不住猛跑、流眼泪,直到思念化作了身体的热量——高烧不退,神经性厌食。
我忽然间发现我还是依赖着他们的,终于明白自己在他们面前终究不是一个。
他们的爱汩汩流淌着,蜿蜒成河,夹杂着妈妈絮絮叨叨的叮咛,承载着爸爸凝重而期盼的眼神,一路流淌下去,依稀中,看不到尽头。
童年的我在爸爸的严厉的耳光下成长。
不肯进幼儿园,被爸爸扇一个耳光,只好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乖乖进去了;小时候写字姿势不对,被爸爸扇一个耳光,就再也不敢不记住要挺胸;一年级的时候课本上印一个可爱的图章,被爸爸检查作业的时候看到,一个耳光让我打小记住要爱惜书本尊重知识;一次考试不理想偷偷找同学签字,被爸爸一眼识破,狠狠一晚上的教训让我再也不敢撒谎;小时候喜欢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吃得奇慢无比,一个让我从凳子上摔下来的耳光让我从此以后养成了良好的用餐习惯。
记忆深处爸爸的耳光总是因为一些小事,那些看起来很小但是慢慢长大却发现会陪着我一辈子影响我一生的小习惯。
爸爸的耳光也有不管用的时候。小学的时候学习绘画,每次家长来接的时候爸爸总是拿我画的儿童写生和别人的对比,时常气急败坏地说我画的不知是什么。慢慢的,周日的绘画课成了我心里的阴影,在整个童年这是被我唯一视为噩梦一般的事情。到初中了我终于借着学业有压力为由放弃了绘画。记得那一天我在我断断续续的日记本里写了好长的一篇日记。有一句话说:“或许只有我把画画不当那么一回事情的时候才能真正地画点什么出来。”仍然记得很多年以后,翻开这篇日记给爸爸看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了一直很刚毅的爸爸眼里有些闪光,他只是摸摸我的头说:“那个时候的确不该打你的,随你怎么画。”
回想起这一段,我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流眼泪,一直都这样无法抑制。如果说我是一个怀旧的孩子,那么我能记住的不仅仅只是这些。我记得从小我就坐在爸爸自行车的横杠上奔这儿去那儿,每天爸爸总是很早地起床为我准备早点,大学以前上学的每一天我从没有落下过一顿早点;三年级的时候爸爸要培养我的独立能力,便每天骑车送我去车站让我自己乘公车上下学,这一乘就是四年,爸爸也就目送我四年。喜欢看书的习惯也是爸爸教导的,从小和爸爸一起呆得最久的公共场所就是书店。初高中学业繁忙,但是大凡我提出要买的书爸爸总是第一时间去买,不耽搁半刻。高中的时候是全住宿生活,只有双休日回家,和爸妈的交流也日渐减少,青春期的反叛使我不断地和他们碰撞,很多时候我们都是沉默相对,但是我知道只要我房间的灯亮着,爸爸在书房敲击键盘的声音也不曾停止过。
和爸爸火辣辣的耳光相比,妈妈的唠叨是自来水一样絮叨着不停息的。
所有的妈妈都是爱唠叨的吧。哪怕我觉得我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可以干净利落地处理生活中的问题,她们却总还是个千万个不放心。
只身一人在北京,虽然有很久的不适应,但是最终我还是安稳地习惯了。我不是一个喜欢往家里打电话的孩子,哪怕我知道爸妈或许会想我,我也总是不想矫情地打电话,特别是妈妈,因为我还是厌倦听她不停地唠叨着每天的琐事,但她依旧乐此不疲,隔三差五地打来,永远都是这几句:“北京冷吗?”、“饭吃了吗?”、“水果新鲜吗?”、“别一个人出去走夜路。”、“晚上少熬夜,注意皮肤。”
电话这头的我总是拉长着语气一遍遍不耐烦地“嗯!”、“知道了!”……挂了电话总是长舒一口气,耳根清静不少的感觉。
直到有一段时间许久没有接到妈妈的电话,和爸爸发短信方知妈妈感冒了在家休息。这才发现人是奇怪的动物,哪怕是极其烦厌的唠叨,许久没有听到还是会想念。
再次接到妈妈的电话,果然还是这么几句,末了她说:“前几天妈感冒了所以没有打电话,你也自己当心,别着凉了。”我还是和往常一样拖长语气不停地不耐烦地答着,挂断以后却不由自主地翘起嘴角会心地微笑。
侧身一瞥,
三月天,春晖正暖。
我还是和往常一样拖长语气不停地不耐烦地答着,挂断以后却不由自主地翘起嘴角会心地微笑。我为有这样的好母亲感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