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塞维拉群岛?神之森?神族部落】 霍尔曼叔叔还没有结婚,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结婚意味着什么,所以对霍尔曼叔叔一直是冷嘲热讽,肆无忌惮,却不知这已经碰触到了他内心深处最脆弱的伤口。 他时常一个人躺在枝桠上对着西下的残阳发呆,他是瘸子,说难听一点就是残废,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作为,这对崇尚勇武的神族女人来说绝对是找对象的禁忌,她们说什么也不愿意将终生托付给一个只会打打鱼晒晒网的大龄青年。 然而在我们心中他已经站稳了脚跟,他像极了我们的亲人。我们所在的地方是神族孤儿的聚集地,我们不知道来自哪里,也不知道该去向何方。我们带着孤独与惶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我看到的就是霍尔曼叔叔四四方方的脸,他带着慈父般的笑容把我捧在臂弯里,姿势极其别扭古怪,嘴里哼着五音不全的旋律,然而他的爱却从那一刻开始降临到我身上。按照神族的规定,每三个孤儿都会有一个看护人,霍尔曼叔叔就是我、弗兰和布鲁诺的超级奶爸。他教我们呼吸,教我们看这个世界,他赋予了我们所有的一切。
霍尔曼叔叔每隔个两三天就会出海捕鱼,仗着以前在神族军队当战士摸爬滚打学会的不少灵术,他总能装满他的箩筐然后满载而归。由于自己一个人实在扛不动太多鱼,他是挑着鱼捕的,挑我喜欢的狮子鱼,挑弗兰和布鲁诺喜爱的蓝枪鱼,就是极少挑他自己爱吃的金尾鱼。 鱼对于深处神之森的我们,已经称得上是奢侈品了,虽说集市上也有小摊小贩在售卖,但是无论是新鲜度还是价格都难以令人满意。由此每当我们吃到霍尔曼叔叔亲手烤的鱼时,他烤鱼的手法相当老道,相当精湛,我们都会一边吃一边笑看着周围小伙伴投来的羡慕加嫉妒的目光以及垂涎欲滴却又吃不到嘴里的愤恨的脸。 可是在我七岁生日的那一天,霍尔曼叔叔满脸兴奋地说好要捕一箩筐的狮子鱼给我,结果一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了。直到三年后的今天。 霍尔曼叔叔曾经说过,人死了是有灵魂的,会化作点点绿光飘浮到一座叫【魂墓】的小岛之上,庇佑它生命里最挚爱的人。我们想去找你。 我们一定会去找你…… 【Chapter5】 【塞维拉群岛?神之森?神族部落】 又疼了,我的眼睛。
从小体弱多病,这点我认了,天气稍稍一变,第一个感冒的一定是我。满屋子里游荡着我呼出的细菌,它们特别能钻空,一下子就找上了弗兰和布鲁诺,于是,我免不了挨了他们一顿臭骂。相比于他们只是稍微说话变了些调、发点不痛不痒的小烧,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被自己的咳嗽给呛醒,一咳下去就没完没了,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五脏六腑也都快咳出来了,这简直要人命。还有头一痛起来整个人就昏昏沉沉的,说话语无伦次的同时连走路也摸不着北。我怕冷,每年寒冬降临的时候我会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除了留两个可供视觉的孔洞其余皆不留一丝缝隙。我也怕热,酷暑一到,走几步路就会浑身大汗淋漓不止,许是汗腺过于发达惹的祸。练起灵术来,虽然悟性还说得过去,至少比布鲁诺那家伙强上一些,但是没练一会儿就容易气喘吁吁。
这些还算是小毛小病,这么多年过来,也早就习以为常,但是最近几个月一向运转正常的眼睛居然也莫名其妙地痛了起来,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不知道如何去形容,似千刀万剐的痛,又似有人拿着锋利的针在你皮肤上不停地刺,不停地扎,不停地划,最后还撒上一把盐。剧痛的同时,眼泪还狂流不止,最难受的是在每天早上我的眼睛见不得光,清晨的阳光斜斜地射进小屋里,准能把我刺醒。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痛楚,即使是弗兰和布鲁诺。我选择默默地承受痛苦,我不想再看到别人露出“你怎么老是生病啊”的鄙夷的神情。因为这将给我带来比疾病本身的痛苦更加痛苦数倍的痛苦。 好在虽然怕光,不过我的眼睛在适应光线一段时间后,情况会有所改善。这也是我为什么最近天天那么早起的原因。当太阳浮上海岸线的那一刻,我强迫睡意朦胧的自己,悄悄起身,穿好衣服,说是去晨练,其实是躲到灵域的黑暗里。那里是我在一番考察之后,发现的一处光线昏暗,且能随着太阳的升起而产生光亮渐明的地方,比神族部落弱上许多的光线非常有利于我的眼睛去适应白天的环境。
我缓缓睁开肿得像馒头的双眼,溢进来的光线慢慢洗涤着我浑浊的视线,我强忍刀割般的剧痛以及哗哗流下的泪水,强迫自己的眼睛去熟悉周围的亮度,天渐渐亮了,变亮的速度恰好与我适应的速度相当,我必须在太阳完全绽放它的绚烂之前把我的眼睛恢复到正常状态,至少看起来不那么肿,也不那么赤红。在经历了一番痛苦之后,我的眼睛终于恢复如常,只是还不能直视强光。我约莫一下时间,趁着神族部落依旧笼罩在沉沉睡意的时候,溜回了我的小木屋。 到底还是纸包不住火。 我原本奢望着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有年龄的增长,眼睛的病情能有所缓和甚至能够不医自愈,显然我的想法太过天真。病情一日日加剧恶化,已然到了病入膏肓、近乎瞎了的地步。那时候的我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其苟活不如一死了之,反正我也无牵无挂,或许我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不配成为这个世界的一员,不属于这个世界。 弗兰其实在许久之前已经看出了些端倪,就连一向愚钝的布鲁诺也能从我浮肿微红的眼睛里看出些蛛丝马迹,而我总是拿些站不住脚的理由例如失眠来搪塞。
到后来,见我不肯招出实情,他们对我的异样也不像之前那么在意,毕竟还是不到十岁的孩童,怎么会把一件细小之事看成是生老病死呢。 忽然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早起,可是在撑开眼睛的那一刹那,绝望的黑暗自眼前铺开,我的视野里再也没有了光亮。 我发疯般地砸着屋子里的东西,神情几近癫狂。杯子、椅子、花瓶等一些看不着摸得到的东西,都被我的悲恸欲绝砸成了碎片,就像我的心一样。 弗兰在一旁赶紧收拾着尚未损坏的家当,布鲁诺使出了他的蛮力死死地掐住了我。我使劲浑身力气也挣脱不开绝望的枷锁,滚烫的热泪自眼角滑下,嘴里呜呜地恸哭。 哭声凄厉喑哑,一向人迹罕至的小木屋外挤满了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人群,他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刺进了我的耳里,像极了嘲笑讽刺之音,这无疑在我的伤口上再狠狠地戳上一刀。 我就这样被一群人架着进了神族的疗养所,那里专门医治受伤的神族士兵,当然平时无事也会收留一些犯病的神族人。 一个枯槁消瘦的老者用他颤巍巍的手掰开了我的眼皮,察看了一番之后又询问了病情,我如实回答。
许久,见他只是低头沉吟,弗兰忍不住问:“老头儿,你到底看出了些什么?这病还有没有法儿治?” 老者闻言也不生气,仍旧一副深思的模样,末了,他用枯涩的声音说:“这病我从未见过。” “什么?!你可是神族最好的药剂师,怎么可以说没见过?快,再给我看看!”弗兰急得冲上前说,布鲁诺见势赶忙揪住了弗兰。 老者又淡淡道:“未见过未必没法儿医,只不过……需要冒点险。” “什么险?除了死之外其他都可以考虑。”弗兰连道。 “生命危险。”老者慢吞吞地说。 弗兰和布鲁诺扭头看向我。 我的眼神空洞而茫然,脸上无丝毫表情,心底却燃起了一丝复明的希望,说:“我现在已经是活死人了,医好最好,死了解脱了也好。” 老者点了点头,转身走向里屋,听得里面敲打捣弄之声大作,片刻之后老者走了出来,手上多了包东西。他递给了我,说:“这药药性生猛,是多种剧毒之物按特殊比例混合而成,眼与脑相近相邻,一不小心就可能毒入脑髓。每天晚上临睡时,在碗里倒一小杯温水,取半勺药末加入其中,搅碎,混匀,涂抹在纱布上,然后敷于患处。如此反复数周,能不能好,就看你的造化了。
”说完,老者不顾其他,转身缓缓走入里屋。 如同溺水的人看到了一根轻浮的稻草,我尝试着抓住那仅存的一点希望,哪怕代价是死。 这药的药性果然如同老者所说,生猛异常。敷上之后,只感觉股股清流在我浑浊的眼睛里不停流淌,慢慢地洗清绝望的黑暗。然而脑子里灼热之感不停翻涌,伴随而来的还有阵阵剧烈抽痛,让我痛苦不堪,夜不能寐。 这阵子我的病已经把弗兰和布鲁诺操劳坏了,我不忍打扰他们休息,只好藏块毛巾,在我需要它的时候塞进嘴里,以防我把持不住叫出声来。 这样的情景持续了两周之后,在换药的时候,我微睁眼睛,一缕微弱到极点的光线倏地刺进了我的眼里,虽然眼前还只是一片混沌。我惊喜万分,嘴角上扬,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容。 这晚弗兰和布鲁诺也极为开心,然而我也观察到了一丝异样,往常倒头便睡的二人,竟偷偷地讲起话来,还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假装熟睡,竖起耳朵仔细辨听,虽然听得不真切,却仍旧有几句“他的眼睛怎么变成这样啊”、“他的头发也变了啊”蹿进了我的耳朵里,我大感疑惑,不知所以。 眼前的景象还是一片混沌,我的心情重新陷入了谷底。
敷药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除了稍微能捕捉到一丝光亮,我的眼睛还是不见好转。我的脾气开始变得暴躁,每当换药的时候弗兰和布鲁诺选择默默地承受着我的埋怨牢骚,他们越这样,我的眼睛越不见好,我就越来越变本加厉。 去找了疗养所的老者好几回,他也解释不出所以然来,只是说既然能感受到光线的存在,就证明药还是有所疗效,叮嘱我要一直定时定量把药敷下去,或者加大药用量也可以,只是副作用会更大一些,死亡的几率也会翻倍增大。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在我一番死缠烂打之下,弗兰终于答应帮我敷药的时候在原来的基础上再额外加一小半勺药量。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受够了药物给我带来的巨大痛楚,在我扯开纱布准备破罐破摔自寻死路的那一瞬间,我的眼前突然一片明亮清朗,熟悉的小木屋,熟悉的弗兰和布鲁诺。我欣喜若狂,喜极而泣,然而弗兰和布鲁诺的表情却异常古怪,我表情一滞,接过弗兰递过来的镜子,看向了久违了的自己。 金色与黑色斑驳的长发散乱在额前和脸颊两边,掩藏在发丝后的,是一对颜色迥异的陌生的瞳人,左眼是澄澈的蓝,右眼是深沉的黑。 我脑子一片空白地望向漆黑如墨的窗外,忽然觉得一阵眩晕,我条件反射地眯起左眼,进入右眼视野里的是一只扑腾回巢的乌鸦。 在我的右眼里,黑夜如同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