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像你常常提到的那个托尔斯泰一样,逃离了自己的家。
需要强调的是,我的逃离,首先源于我的发现。在发现那虚幻的同时,逃离便产生了。
我梦游般离开了那个村庄,万相虚朦,我也虚朦。虚朦的我,离开了虚朦的世界。但怪的是,我同时又觉得,自己并没有离开啥。在那个瞬间,我忽然发现,自性的本质,其实是无来无去的。
要知道,真正的逃离有两个阶段:一是发现虚幻,二是开始寻找。
我又开始了新的寻找。
对于那个奶格玛来说,这也许有点残忍。但我告诉她,待我找到真正的奶格玛之后,我会首先来度她。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会变成另一个莎尔娃蒂?我同样不知道,要是我真的跟莎尔娃蒂结了婚,会不会掉入另一种意义上的魔桶?
当我开始寻找的时候,司卡史德找到了我。
她告诉我:上师找到弟子的前提,是弟子已经开始了寻找。在我放弃了寻找的那些日子里,她也是不想找我的。信仰只存在于寻找信仰者的心中。所以,老祖宗说:“佛不度无缘之人。”
她告诉了我真相。我才知道,我陷入的,是一种可怕的魔桶咒法。在上师的智慧之光的映照下,我发现,跟我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奶格玛,其实是一个寻常女子。我跟她的双修,也是一种打着信仰标签的欲望。后来,我没有像奶格玛那样成就虹身,就是因为这段时间漏失了太多的明点。
在那咒法的魔力中,我营造了自己貌似信仰的生活。
在那可怕的魔桶中,我度过了二十二年的时光。跟那个“一枕黄粱”不一样的是,那人梦中的几十年,仅仅是一顿饭的时间。这就是说,那人虽然有了几十年的梦幻经历,却没有浪费生命。而我在魔桶中度过的,却是实实在在的二十二年。
在我一百五十岁的寿命里,当然也包括了这二十二年。幸好有司卡史德上师,我才终于逃出这个魔桶。要是逃不出魔桶,我的一生就耗尽了。据说,以前进入魔桶的人,都没有再出来。他们在貌似信仰的魔桶中,耗尽了自己的一生。
至今,仍有无数的人,生活在魔桶之中。雪漠,我的孩子,别这样望我。
你不能按你作家的意愿来要求一个古人。
要知道,那时,我是不知道莎尔娃蒂的心事的。我的心已叫魔桶生活填满了,再也容不下过去。这当然很可怕。但许多时候,我们是不能左右自己的。我们总是被命运的某种惯性裹挟,像滚下山坡的石头那样身不由己。
许多时候,我甚至也将那奶格玛当成了莎尔娃蒂。
你当然可以用埋怨的眼神看我,但你应该知道,你无法改变过去。同样,你也改变不了未来。你能把握的,只能是一个个当下。
你当然读出了莎尔娃蒂的痛——我的心也在痛呢。虽然那痛早已成为过去,但每一念及,我的心仍有一种抽丝般的疼痛。但要知道,正是那份痛,构成了我生命中的巨大诗意。
同样,那些能读懂你文字的朋友,也定然会产生相似的感觉。那份痛,还可以换成另一个词: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