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多年前的那时,我甚至将奶格玛观成了莎尔娃蒂。一想到她,我的心总是狂跳。那种感觉是慢慢洇过来的,像宣纸上滴下的一滴墨水一样。等我发现这一点时,已有点不可救药了。那时,我总是在充满诗意地期待跟她的每一次相见。
那天,我去了女神庙后边的树林,那儿相对安静。记得,那天天很蓝,风也清,一切都很美。几个老人正在绕塔。因为他们是莎尔娃蒂的老乡,望他们一眼,我的心头也会多一丝异样的甜蜜。
在那儿,我没有等到莎尔娃蒂。
却发现,有三条大汉向我走来。其中一位,是莎尔娃蒂的堂弟更香多杰。好几次,更香多杰气急败坏地对我说,要么,跟他姐姐结婚;要么,别再骚扰她,给她一份安静。他叫我别再跟她一起抛头露面了——比如双双参加杀生节,他说那种行为已让他的家族蒙了羞——否则,他会和他的家族一起干预的。他说,若是需要,他愿意羔子皮换一张老羊皮,意思是他可能会杀了我再给我抵命。
更香多杰也许不知道,感情问题,绝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事。那时的我,其实也在挣扎。我忽而想娶莎尔娃蒂,过平常人的日子;忽而想远行,去寻找自己的梦。我的感情和理性总在打架,纠斗不休。这种情景,同样反映在几百年后仓央嘉措的诗里:“多情深恐损梵行,入山又怕误倾城。世上哪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只是,我不明白,他们是如何知道我们的相约?至今,这还是个谜。有人说是班马朗的告密,事前,我确实跟他商量过这事,他倒是真有告密的条件。但这一猜测,一直没有得到证实。
从对方气势汹汹的目光中,我自然明白跟他们去,会意味着什么。听说,三年前当地人就打死过一位胆敢娶女神的藏人。也许,让一个来自藏地的“粗人”——他们会这样认为——娶了女神,对当地人来说,是污辱。但更可能是忌妒,当地人会想,我不想得到的,谁也别想得到。何况,女神还有那么多让当地人眼红至极的财富呢。那时,我甚至以为,他们仅仅是想赶我走,这样,女神那笔巨大的财富,就不会落入外人之手了。却没想到,他们想做的,其实是逼我马上跟女神结婚。
自从我发现自己已爱上莎尔娃蒂后,就有了很多折磨。留下?还是远行?这问题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一方是我的寻觅,一方是我的所爱,哪一方我都不想割舍。我忍受着灵魂被割裂的痛苦。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办法挣脱任何一方的枷锁。我既摆脱不了对寻觅的执著——那是我活着的理由,也舍不得莎尔娃蒂。她真是一位女神。自遇到她后,我的许多情感被激活了。我没想到,人世间竟有那样一种奇妙的感觉。那时,我甚至想,佛经上所说的极乐世界,是不是也是这样?若是这样,人间便是净土;若不是这样,那种极乐又有什么意义?
那三条大汉带了我前行。他们将我带到了神庙的后院。我想到了三年前那个同胞的结局,我有些害怕。我想,我还没找到该找的人呢,要是被人打死,这辈子就白活了。
明知免不了皮肉之苦,我却有种异样的轻松。我想,要是他们问我,我就明确告诉他们:我并不想娶你们的退役女神。这一想,我觉得抖落了缠身多年的绳索,有种解脱后的释然。
神庙后院还候着几人。我逃不了,也不想逃。我想面对一切。
更香多杰恶狠狠支使几条汉子闭了窗锁了门,又一个汉子拿着棍子守住门户。
没有惧怕,我只想告诉他们,我不想娶女神。这念想很叫我难受,也让我轻松。但他们啥都没问,只是发出一声声凶神恶煞般的呵斥。
我决定表明我的心事。虽然我很爱她,但我的生命里有更重要的事。我的这辈子,不是来娶女神的。
……记得,就在那天早晨,我在坐禅时,一个神秘的声音说:女人,无论她如何美丽,都是女难。别对她抱幻想了。
我决定摊牌,但那些人啥都没问。
我只好静静地等待着。
我没有想到他们竟会搜我的身体。他们一脸的道貌,平时多像一个个得道高人呀。他们竟能放下脸来,搜我的身子。他们搜去了我随身带的一些金子。见到金子时,几人眼中放射出奇异的光。
又几人围了上来,从我身上搜出了常带的那把藏刀。一个人叫,哈,杀人未遂。你犯了杀人未遂罪。见到那藏刀,他们如获至宝。也许,他们能在当地法律中找到某种理由了。
我笑了。带藏刀是我的习惯,他们却说我想杀女神。这罪名是如此的拙劣,我甚至轻视他们的智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