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之后,当她已经声名鹊噪之时,常有人不时询问:
“是什么使你开始的,特洛伊,是怎么开始的?”
她总是微笑着摇头,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但是,有时她朝写字台上放的一片绿玻璃投去匆匆的一瞥,她从未对任何崇拜者提起过,如果她想说的话,在很久以前某个清晨……
起伏沙丘的背面,大海望无垠地舒展着。宇宙万物井然有序,除了这儿……在她自己的秘密小道上,出现了一双双在皱巴巴棕色长裤内的脚,从一个被露水沾湿的报纸做的帐篷中伸出来。最初惊心动魂的刹那间,她以为这是一具死尸。她毛骨悚然地站着,手里抓着一条按妈妈的吩咐买来的面包。
她呆若木鸡,脑中飞旋着餐桌上听到的母亲和姨妈之间的闲淡,什么海滩上的谋杀案喽,破坏财物案喽等等。
十岁的她,一向安安全全地呆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不曾认真对待那些话题。如今……看,一只腿动弹了一下,接着,一只胳膊露了出来,袖子边耷拉着。随后,那手一把扯开报纸,人钻了出来。年青的?年老的?特洛伊吓得什么也发看清。
“早上好,”他问候她。
特洛伊后退了两步。声音听起来倒不凶,可他那沾满砂的脑袋,胡子拉碴的模样着实让人担惊受怕。
“去吧,”他赞同地说,“快跑开吧,我不会追你的……
是叫你出来买面包的,对不?”
特洛伊默不作声。
他解开自己的鞋带,从鞋内倒出一股细沙。“我深表谢意,”他礼貌周全,“因为你叫醒了我。当然,在这种时刻,我并不怎么顶用。我常常搞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是失业记者,还是走霉运的诗人;是遁世者,还是替罪羊?我想,你一定以为我只不过是个流浪汉。”
特洛伊慢慢地摇摇头。
他对她微笑,突然间显得年青了许多。
“……我光顾谈自己喽,现在来谈谈你吧。你会成为一个人物的。我相信,不然,你也不会站在这儿啦——你早就跑走了。但是你没跑……”
她只是瞪眼瞧着他,疑疑惑惑地。但是,一种巨大的怜悯、温情和理解——自从父亲去世后久违了很久的感情突然涌上心头。
“来吧,”他哄着她,“告诉我,你将来想干什么?演员?画家?音乐家?作家?——也许,还不知道?不知道更好,一切都在前面,新鲜,光彩的未来。可是,你听着……”
他朝前探着身子:“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我知道得太晚的秘密。未来取决于美的真谛——你怎么找它,怎么看它。人们将对你赞扬钻石美又名贵,当然,这没错。
可是,就在这儿……,”他抓起一把细沙,“这儿也有成百万颗钻石。只要你深入其中去发现。瞧这个,”他递给她一片玻璃碎片,它的棱角被海水和沙子磨光了。“别人会说,毫无用处。可是,把它对着光瞧瞧!它翠得象绿宝石,神秘得如翡翠,光洁得象墨玉!”
“一只海鸥尖叫着飞来,在他们头顶盘旋,投下一片浮翔的阴影。那眼睛闪亮的鸟儿自在地在晨光中飘荡着。
“看那里,”他指着海鸥,“那就是我的意思。人,不能像海鸥点水般。那怕只有针尖般大的希望也不能放弃。孩子!要努力寻找,努力抓住晨光的双翅。”
海鸥飞远了。特洛伊说:“她们来啦。”
他飞快地穿好鞋子。“请原谅,”他说:“我喜欢逃跑。”
他一溜烟不见了。她站着,不动弹,一任妈妈和姨妈抓住自己的两只手,叫囔着:“太可怕啦……快打电话给警察……他对你说些什幺……他想干什么?”
“什么也没说”特洛伊回答。
但是,她知道自己在说谎。证据就在她那捏得紧紧的手里……那片被海水刷亮了的碎玻璃片,翠得像绿宝石,神秘得如翡翠,光洁得像黑玉。
(〔英〕戈登·阿瑟文,于丹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