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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4 郑公子曼满欲为卿(宣公六年)

“左传背景”

宣公六年,郑国的公子曼满想当卿士。王子伯廖列举《周易·丰》的《离》卦辞来预测公子曼满会遇到祸害。果然,过了两年,公子曼满就被郑国人杀害了。

东莱先生着重分析了《周易·丰》中《离》的卦辞所蕴含的人生意义。

“原文”

内暗则外求,外求则内虚。是理也,乐内之君子不言而喻,慕外之士所当深省而力戒也。

在《易·丰》之《离》[1]曰:“丰其屋,蔀其家,窥其户,阒其无人,三岁不觌,凶。”万物皆备于我,则吾室中之藏,岂不夥哉?今歉然以其家为不足,而屋是丰,舍内而求外,殆有蔀之者矣。使其家不为物所蔀,反视内观,洞徹明白,必不卑吾道德之尊,而外求爵位之尊也;必不贫吾礼乐之富,而外求货贿之富也;必不薄吾仁义之味,而外求膏粱之味也。其所以皇皇[2]求外之丰,忧秩不高,忧权不专,忧势不隆,忧禄不厚者,特以其内暗耳。内暗日深,外求日急。激水升陵,其渊必涸;倾资结客,其褚必单。吾耳吾目,吾股吾肱,吾心思吾神气,尽用于外以求其所大欲,则其内安得不虚乎?将见如腹之枵[3],如壁之立,如磬之垂,枵然而空,无所有矣。此所以窥其户,阒其无人,至于三岁之久,犹无所觌也。

“注释”

[1]《易·丰》之《离》句:指《周易》的丰卦,其卦象是离下震上,下引为上六之爻辞,是一个凶位。丰:大,多,这里是使动用法。蔀(bù):覆盖草席。阒(qù):寂静。觌(dí):见,显现。

[2]皇皇:急切的样子。

[3]枵(xiāo):空无的样子。

“译文”

内心昏暗却向外部探求,到外部探求而内心更空虚了。这样的道理,对那些安于内心的君子来说是不言而喻的,而对那些羡慕心外事物的士人来说,就应当深深反省并且极力警戒了。

《易·丰》的《离》这样说:“扩大充实他的屋子,用厚草覆盖他的家,而窥探他的门户,寂然无人,三年都看不到,这很凶险。”万物我都具备,那么我房屋里收藏的,难道不是很多吗?现在不满地认为家里的东西不够,扩大房屋,舍弃内心而向外求取,恐怕有被闭塞的危险了。如果他的家不被事物所覆盖,自我反省,向内观察,洞察明白,那么必定不会认为我们尊敬的道德很卑劣,而到外部去求取尊贵的爵位;必定不会认为我们丰富的礼乐很贫乏,而到外部去求取财富的贿赂;必定不会轻视我们很有味道的仁义,而到外部去求取脂膏和稻粱的美味。他们之所以急切地去求取外部的丰厚,担心官阶不高,担心权力不能专有,担心势力不够隆盛,担心俸禄不够优厚,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内心昏暗而已。内心的昏暗一天天加深,向外部的求取一天天加急。把水激荡到山陵,那么渊源必定会干涸;倾尽财产来结交门客,那么他的囊袋必定会空了。我的耳朵和眼睛,我的手臂和大腿,我的心思和神气,都用来向着外部求取那些大的欲望,那么内心怎么能不空虚呢?就会像掏空了的腹部,像竖立的墙壁,像下垂的钟磬,空空然一无所有。这就是为什么窥探他门户,寂然无人,以至于三年之久,还什么都没有看到。

“原文”

亦尝闻夫子之《系》乎?曰:“丰其屋,天际翔也。窥其户,阒其无人,自藏也。”外求之徒,所以求非所求,望非所望。其心浮游猖狂,至欲翔于天际者,无他焉,昏蒙蔀[1]塞,不见其胸中之天而已矣。有能发其蔀而还其胸中之天,回翔上下,四顾无极,安肯近舍吾天而思远翔于天际乎?“窥其户,阒其无人,”而释之以“自藏”者,此微言也。人之胸中何所不有?大与天地并,明与日月俱,峻与山岳齐,深与江海埒[2],顾乃阒之而一无所觌。向来之蕴蓄运用,皆安所往?是岂他人之所能掩藏乎?弛骛浮竞以汩[3]其真,己有之而己蔽之,自藏而非有藏之者也。《易》之戒,夫子之《系》,反覆切至,得非深悯慕外之士,将拔之于声利之涂欤?

“注释”

[1]蔀:这里是幽暗的意思。

[2]埒(liè):等,同。

[3]汩(gǔ):乱。

“译文”

也曾经听说过孔夫子的《系辞》吗?孔夫子说:“扩大充实他的房屋,(但因为此爻处在上六之爻位),恰似高高飞翔在天际。窥探他的门户,寂然无人,自己隐藏起来了。”所以那些向外求取的人,求取的并不是他们所要求取的,期望的并不是他们所要期望的。他们的内心浮游不定,猖獗狂妄,甚至想高高地飞翔到天际,这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昏昏然被蒙蔽、幽幽然被闭塞,看不见胸中的天性而已。如果能拔掉他们的覆盖物,还原他们胸中的天性,当他们回旋着上下飞翔,四处顾盼,没有边际,怎么肯舍弃自己近处的天性而想到远方的天际去飞翔呢?“窥探他的门户,寂然无人”,而孔夫子用“自己隐藏起来了”来作解释,这真是微言大义。人们胸中什么东西没有?大的方面可以和天地并行,明处可以和日月同光,高峻处可以和山岳一样高,深邃处可以和江海一样深,人们却感到十分寂静,什么都没有看到。以前所积攒的东西和要运用的东西,都到哪里去了呢?这难道是别人能够掩藏的吗?放纵内心,竞相浮华,以至搅乱了真性,自己本来拥有真性却被自己搅乱了,自己隐藏了但却不是那个主宰隐藏的人。《周易》的告诫,孔夫子的《系辞》,反反复复,真真切切,难道不是深切地怜悯那些一心向外的人,想把他们从声名小利的道路上救起来吗?

“原文”

呜呼!室虽蔀,未尝隳也;人虽无,未尝亡也。士也苟敛丰屋之心,反其明于内,则徹其蔀而见前日之室矣,窥其户而见前日之人矣。内暗除,则外求息,外求息,则内虚实,是特一反掌间耳。惜乎!士终鲜能自还此爻之凶。

如郑公子曼满欲为卿者,盖项背相望[1]也。王子伯廖举此爻以摘其失,似中其病。然玩其辞意,不过取“三岁不觌”之语,以为曼满将死之证,殆未尽其义。故吾本大《易》之指,附著于末。

“注释”

[1]项背相望:形容人多。

“译文”

呜呼!房屋虽然被覆盖,但还没有被毁掉;人虽然没有显现,但还没有消亡。士人如果能收敛那扩充房屋的心思,反过来明察内心,那么就会撤去草席而看到以前的房屋了,窥探他的门户就会看到以前的人了。内心的昏暗被清除了,那么就会停止向外求取,停止向往求取,那么内心的空虚就会变得充实,这只不过是像在反转手掌之间一样容易。可惜啊!士人终究很少能自动扭转这一爻的凶险。

像郑国公子曼满这样想当卿士的人,到处都是。王子伯廖列举这一卦爻来指摘他的过失,好像击中了他的毛病。但玩味他的言辞的意思,不过是摘取“三年没有看见”这样的言语,来作为曼满将要死去的证据,恐怕还没有道尽其中的意蕴。所以我根据伟大的《周易》的意思,附录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