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这段时间里,我跟梅的关系越来越亲,至少从我这方面来说,是很亲,但是我知道,她对我倒没有。她仍然在等待着她的爱人。我不是她等待的人。
她仍然在白天出去,黄昏回来。
当天晚上我梦到了侯艳。我以为那是梅,当时是在海边的沙滩上,我熟悉梅的背影,由于她白天出门,我基本都会从后面看着她,所以我熟悉她的背影。有人说,背影是考验一个人是否关心他的爱人的因素,我不知道这话对不对,但至少我是熟悉梅的背影的。
在这个梦里,我朝她跑过去。奇怪的是,尽管我们相距很近,然而我却怎么也跑不到她身边。我朝她大喊,她没有听见或者听见了但是不想理睬我。然后天空飞过一只大鸟,梅的目光跟随着大鸟,于是朝我转过脸来,我才发现她是侯艳。侯艳看着我,好像不认识我,然后慢慢地,她给了我一个明亮的、魅惑的微笑。
醒来我试图解读这个笑。并且我很奇怪自己为什么梦到的是侯艳而不是梅。
很多次我都做这样的设想,对于自己拆解不开的人或者秘密,我能够在梦中找到答案。其实说白了,写作是一种做梦的行为。这可能解释了我为什么喜欢写作。只是到现在,我或许还在梦中,也就是说,我仍然找不到梦想的答案。
在梦中寻找美丽的女子,寻找梦,总是合乎情理并且充满令人愉悦的激荡。我醒来,也不会感到遗憾,因为我相信,正如我经历过的一样,我仍然会继续潜入梦里,继续寻找女子和梦。然而把一个女人当成梦,毕竟是危险的,除非你不会从梦中醒来。现实是过了一段时间,我毕竟会醒来。我们一直在追求梦想。然而,现实并不总是如意的。我醒来,而梦也消失了。她走远了。
梅走了。不吱一声,或留下片言只语。我感到心都碎了。像黎明前的夜色一般,仓皇地碎了。
梅终于等到她一直在等的人。我相信是这样的,或者我说服自己相信这个结果。如果不是的话,我会很伤心。虽然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如幻灯片一般清晰地记得那天早上,我醒来的感受。像是有一块重物压住我的心,我直觉透不过气。我睁眼看到窗口上汪着一块方形的亮光。我喊了一声梅。不见回声。我从床上跳起来,冲到衣柜前。我不知道为什么首先想到察看衣柜,然而她的衣服的确不见了。那天的阳光很清澈。我少有地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当你熟悉的人走进透明的阳光,那身形,那发梢,妩媚而脆弱。而我的等待无望,像短暂的爱。
我恢复了失眠。看不进书,听不进音乐。原先我讨厌外出,现在我时时都想逃离这屋子。我出门去找侯艳,我希望她能跟我分担我的痛苦,就像当初我分担了她的痛苦一样。
路上,有个陌生人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我,让我毛骨悚然。起初我以为自己是不是穿错了裤子或者鞋袜,然后我摸摸头发,是不是凌乱,胡子呢?没问题啊。我生气了,有什么可奇怪的非让你紧盯着我不可?我回身,希望他还在原地,好让我飞奔过去,踹他两脚。但是他人已经不在了,短短时间内,他不可能跑得无影无踪——我怀疑刚才我产生了幻觉,也许吧,我的精神状态确实堪忧,出门之前,我甚至喝得有六分醉。
来到侯艳家门前,我看到她家的院子被翻了个底朝天,草坪上到处是土堆和洞,有的甚至挖得很深,那把我第一次来这里看到的铁铲横在一边。好像这里埋藏了什么宝物,有人深夜时来挖掘了。此刻的惊诧可以说压倒了我的个人问题。我急忙跑上台阶,推门进去,还好,侯艳她人此刻正在沙发上看电视。
“怎么回事,外面?”我有气无力地问道。
她懒洋洋地看着我,诡异地笑了或者我以为她诡异地笑了,而实际上,由于逆光,我并没有看清她的脸。
看我忧虑的样子,于是她说:“我是想看看到底有什么可种的没有?”
“那也不用挖成那样,而且你根本都不需要挖呀。”
“这个嘛,你得原谅小女子我不懂了。”她在我面前把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动作。“没事,我已经请人来弄了。马上会恢复原样的。”
我们开始抽烟,喝酒。我们聊着梅,聊着她留给我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