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狼,这家伙遇到了狼群,可怜的东西。”一条腿半跪在地上的“红鼻头”站起来,吸溜了一下鼻子,喃喃地说。
他是个高大的中年白人,满脸的胡须,穿着一身鼓鼓囊囊的棉服,腰上挂着的一只僵硬的山猫,随着他的动作晃悠了几下。
“真是冷极了。”红鼻头哆哆嗦嗦地掏出烟,点上火,抽了一口,看着地面。
这是北地最边缘的一片林地。短暂的秋季很快就要过去,绵延的黑杉林和低矮的灌木丛沿着山丘起伏,再往北,能遥遥看到一望无垠的茫茫冰原。
地面已经结冻,苔藓呈现出半死不活的灰绿色,再过段日子,就会下雪,那时这里将成为世界上最荒凉之地。
“不光狼,还有别的。”红鼻头的同伴蹲在地上,表情很不好地说。
他的年纪和红鼻头相仿,穿着一身旧旧的绿色军用连帽大衣,兜帽很大,镶着皮毛的帽沿下,露出一只独眼。
和红鼻头相比,独眼要矮得多,黄皮肤,黑头发,面部宽大,颧骨突出,四肢短,躯干大,因为掉了一颗门牙,说话还有些漏风。
“别的?”看着独眼有些惊慌的神情,红鼻头咧嘴一笑,“伙计,这种鬼地方,难道还有电视里那种张着嘴巴到处咬人、脑袋挨一枪才能挂掉的僵尸吗?”
独眼一声不吭地站起来,用手中的枪指了指周围。那是一把老旧的来复枪,枪托伤痕累累。
“相信我,朋友。我的祖先成为这片大地的主人时,你的祖先还在遥远的欧洲搂着母猪睡觉呢。”独眼吐了一口唾沫,望向不远处的一条浅河,“看到了吗,那家伙顺着河过来,我想是来这里吃草的,毕竟这里的草和苔藓更肥美些,可它运气不好,很快便被三头狼盯上了。”
两人面前的空地上,翻开的苔藓和断裂的树枝散落着,一簇簇驯鹿毛随处可见,还有凌乱不堪的印记——八字形的蹄印属于驯鹿,而伸展开来跳跃着的,是狼。
“独行,硕大,应该是头成年公鹿。发现狼群之后,它退到这里,一个死角,亮出它尖锐的角。战斗不会太久,一头狼受伤了。公鹿逃了出来,来到……来到这里,很快又被围住,面对三头饥饿的狼,它根本没有胜算。”独眼在空地周围游走着,仿佛那场战斗就发生在他的眼前。
红鼻头似乎也发现了异样,他走过来,和独眼并肩站在一起:“既然如此,那三头狼会在这里咬死它,接着大快朵颐,但这里连一滴血都没有,驯鹿还是逃掉了。”
独眼认同红鼻头的话,可很快又摇了摇头:“是狼群放弃了。”“为什么?这不可能。”
“很简单,它们在即将得手的时候,遇到了别的捕食者。”
听完独眼的话,红鼻头盯着地面,终于有所发现:“难道是熊?”
在驯鹿、狼群纠缠的凌乱脚印不远处,有一串大而深的印记。
“我的朋友,如果是熊的话,我会这么紧张吗?”独眼拎着枪,走近那串印记。
印记从旁边的灌木丛中出来,一直延伸到河边。
“的确,熊的爪印不是这样的。看上去更像是水獭,不过这爪印可比熊的大多了,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水獭。”红鼻头的脸色终于凝重起来。
“你再仔细看看爪印之间的距离。”独眼放下枪,摆出一个四肢朝地的姿势,比画了两下。
红鼻头的双眼逐渐睁圆:“这东西……始终是两只爪子走路的!在这鬼地方,除了熊,根本不可能有别的东西会直立行走,但熊的步子不可能这么大……”
“有!”独眼打断了红鼻头的话,警觉地看了看四周。
光线逐渐黯淡下去,一切陷入幽暗,连一丝风都没有,周围异常安静,安静得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这片土地上,有你说的这种东西。”独眼显然不愿意再多逗留,拎起了自己的包,走向浅河。
红鼻头快步追上他:“什么东西?我怎么没见过?”
他们快步跨过浅河,穿过一片灌木,进入林地,独眼咝的一声笑了:“你当然没见过。凡是见过它的人,根本不会活着走出林地。”
“到底是什么混账东西?”红鼻头惧怕了。
“一种我们尤皮特人代代相传的、根本不应该属于这个世界的怪物,恶魔。”
红鼻头骤然停住了脚步。
“走吧,朋友,我可不想在这里碰到那东西。”独眼低声道。
红鼻头没有搭理独眼,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前方,盯着林地深处。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别吓我!”独眼愤怒地小声哼着。红鼻头木然地摇着头,举起枪,对准前方。枪身剧烈抖动。独眼大惊,急忙转身,抬枪,动作一气呵成。
黑幽林地里的灌木丛中,潜伏着一个巨大的黑影。
“什么东西?是那玩意儿吗?”红鼻头道。
独眼没有回答。
“逃吧。”红鼻头小声道。
“如果真是它,逃不了,除非你长了翅膀。”独眼道。
冷汗连成串,顺着红鼻头的脸流下来。
“怎么办?”红鼻头的牙齿不由自主地打战。
“拼一拼,或许还有希望。”独眼缓缓向前走去。
红鼻头骂了一句,跟上。两杆长长的枪管,一点点向前凑近。
“开火!”独眼突然大声喊了一句。
啪!啪!啪!啪!
清脆的枪声接连响起,在林地中回荡开去。
“打中了吗?打中了吗?”红鼻头叫道。
空气中满是刺鼻的火药味,独眼快速装上子弹,重新举起枪:“好像射中了。”
“是吗?那玩意儿似乎……一动没动。”红鼻头道。
“难道被打死了?”独眼看看红鼻头,满眼疑惑。
“你看我干吗?我也不知道。”红鼻头耸了耸肩。
二人互看一眼,随后不约而同地向前迈出了脚。走得足够近时,红鼻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见鬼!让你的传说见鬼去吧!怪物,恶魔,哈哈哈,这就是?”红鼻头指着那团黑影笑起来,“上帝,你们说的怪物,竟然是头麝牛?”
的确是麝牛,而且是一头健壮敦实的雄麝牛,宽阔的牛背正对着二人,粗壮的尖角从又黑又长的鬣毛中伸出来,巨大的头颅挨在地面上,紫蓝色的瞳孔空洞默然——它已经死了。
“麝牛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很少见。”独眼诧异道。
“当然少见,都快灭绝了。”红鼻头点起烟,“要是野生的,咱们怕是要惹麻烦,猎杀是犯法的。”
“不是我们杀的。”独眼转过脸道。
红鼻头吐出烟圈:“我们刚才放了那么多枪,全都打在这家伙的身上,怎么不是?”
独眼指指牛背上的枪眼:“如果是我们杀的,子弹射进去,鲜血会涌出来,是不是?可你看……”
红鼻头望过去,的确有枪眼,但没有鲜血。那只可能有一种解释:这头麝牛之前就死了,血液在寒冷的天气里早已凝固。
“见鬼了。”红鼻头跳起来,拎起枪和独眼慢慢走到麝牛的另一侧。随后,两人同时吸了一口气。
那是另外一幅景象:从脖颈一直延伸到两条后腿中间的牛腹被彻底划开,五脏六腑散落一地,殷红的鲜血也流了一地,此时已经结冻。
“谁干的这下地狱的事!”红鼻头道。
独眼把枪背在身后:“肚子里……”
红鼻头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独眼的意思:既然内脏全部被掏出,那这头麝牛的肚子应该瘪下去。但它不仅没有瘪,反而高高鼓起!
二人相互使眼色,一左一右走过去,抓住被切开的牛肚皮同时用力——
噗……
一堆东西从里面滑出来。待看清楚之后,两人同时发出惊叫。
“上帝呀!”红鼻头连连后退,瘫倒在地。
那是一个人。
不,准确地说,是一具被肢解了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