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曼那草是楼兰帝国王城独有的奇草,从我记事起,它就生长在皇宫花园里。父皇对这种草很青睐,一直亲自管理它们,并一手掌握着将它们风干的秘密技巧。
萨拉曼那草有着细细的草叶和从草叶中心伸出来的细茎,细茎长到超出草叶的高度后,就结苞开花了。花瓣有七个,透明无色,整体花朵像是透明的七芒星,仿佛帝国贱民木晶仙子额头上的钻石。花心为黄色,十分娇嫩。萨拉曼那草很奇怪,不论是日晒还是火烤,它都不会变干,一旦脱离泥土和根茎,就只会迅速腐败。在帝国里,只有父皇知道这个秘密,他说这是他的父亲即我的祖父在死前传授给他的,他也会在临死前把这个秘密传授给我。
小时候,宫廷教师就曾对我说过萨拉曼那草的一些药性和魔力。带花风干的萨拉曼那草是一种可以使人类和动物丧失意识的迷魂毒药,但我们布鲁斯达人不会中毒。我们布鲁斯达人是楼兰帝国主宰者,有着强大的力量和高能智慧,天生就能够对抗这种草毒。
父皇曾对我说:“木斯塔,你要记住,布鲁斯达人永远都是强者!但是,要想让帝国内外所有人种都明白这一点,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每当有人想要与皇庭对抗时,我们就必须进行打击。在所有武器当中,最强有力的是军队,另一个武器则是萨拉曼那草。它虽然不至于使成千上万的奴隶变呆,但只要在房子里,让它的烟保有一定浓度,就能把不听话的贱民统统变成毫无心智之人。而且,萨拉曼那草的魔力不仅在于这方面,它还有很多神奇功力,也包含着许多可怕的力量。你总有一天都会知道。”
想要得到这种草,就得向皇帝讨要或想办法去偷。我有时会向父王讨要几株鲜嫩的萨拉曼那草,可无论我怎样让风吹它们、用火烤它们,它们都不会变干,而是很快就自动腐烂成一股黄绿色的液体。我也曾把这液体收集起来用狗和马做过实验,结果证明这种液体既无魔力,也毫无药效。
风干萨拉曼那草的秘方由父皇一人掌握。
父皇此刻去哪里了?
如果是在许多年前,他一定是在他的后宫和嫔妃们乐作一团。父皇的后宫曾经有过上百名漂亮的嫔妃,她们自打被送进后宫,就成了高贵的皇妃,她们的生活和我自己的妃子们一样,整日穿着性感美艳的华服在花园散步,有时互相聊聊天,有时会驾着马车出城游玩。除了不能随便找其他男人寻欢作乐,她们几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父皇的嫔妃,以及我的,当然全都是高贵的布鲁斯达人。至于低贱的女人,父皇是不会娶进宫的,最多只是临时抓来,把她们关在宫里,玩乐一下,然后再把她们发配到各处去当奴隶。当父皇和我同时看上一个年轻美丽的木晶女奴时,开始总是互相谦让,最后父皇总是用慈爱的命令让我接受他的好意,于是,美人就归我了。那时父皇总会说:“好好享受她吧,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没有什么比享受女人更快乐的事了。”
于是,享受女人成了我的爱好,没有其他事情时,我就在宫中和妃子们一起嬉戏。
父皇曾像我一样喜欢美丽的女人。但多年前,他却渐渐没有了这份雅兴。他遣散了他所有的布鲁斯达妃子,让她们带着钱财自由地去过她们想过的生活。从此之后,他身边就不再有女人了。
我回到我的宫殿里,斜靠在榻上。硕大的拱形窗外,月色撩人。
“殿下,想吃水果吗?今天奴隶们采摘了最新鲜的草莓,还有早熟的白杏。或者,叫那几个女奴来陪伴殿下?”我看到地毯上摆着不少鲜嫩欲滴的草莓和白杏,几个妩媚的妃子在旁边等着用她们美艳的姿容侍奉我。
妃子所说的女奴,是几个美若天仙的木晶仙子,是我从奴隶堆中选出来关进宫中供我随时取乐的。可我不想吃水果,也记不起那些女奴,脑海里冒出来的是一张洁白绝美的脸,一双紫色大眼睛,一头闪亮垂坠的银色长发……想到这些,我感到全身的热血开始奔流。
“殿下在想什么?”一个妃子悦耳的声音传到我耳边。
我没有回答,却一把抓住这个嫔妃的手,把她拉到榻上,就势将她按倒。其他嫔妃见状,立刻知趣地起身离开。
好几年前,我就知道了肌肤相触的神奇快乐,并无数次地从我的嫔妃身上得到这种醉生梦死的感受。我痛苦地想,从来没有哪一次,从来没有哪一个美女,能带给我像今天白天遇到的那种强烈的感觉!
我不想睁开眼睛,只想把怀里这个妃子当成那个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美丽的木晶仙子,想像我覆盖的这个女子就是她。
闭着眼睛结束这次疯狂的掠夺后,我忽然心酸起来。
“你走吧!”我对这个妃子说。
妃子永远是顺从的,她马上一声不响地退了出去,甚至连一片衣衫也没有穿。
“等等!”我忽然又想把她叫回来。
妃子又折回来了,裸着美丽的身体,望着我,眼里的神情很平静。
“你叫什么名字?”我一向不在意这些妃子的名字,她们似乎也不在意我是否分得清她们谁是谁。但这一次,我想知道一下。
“迪丽亚。”妃子说。
“迪丽亚,”我点点头,“那些木晶女奴怎么样了?”
“我把她们安排在舒适的房间里,供给她们充足的美食,让她们在香奶中沐浴,享受阳光的抚慰。”
“她们只是奴隶,你为什么要这么待她们?”我问迪丽亚,又像在发泄自己内心的隐痛。
“她们是殿下的女人,她们吃得好,休息好,不逃跑,不自残,才能保持美艳无瑕的外表,才能更好地服侍殿下。”迪丽亚毫无惧色地回答我的问题。
我轻轻耸了耸肩:“别的妃子怎么看?”
“她们并不关心这些女奴,更不在意我怎么对待她们,大家看到我主动承担了看管她们的任务,就乐得清闲,懒得管这种事呢!”
“你这样做,就没有别人发现吗?”
“大巫师感觉到了,她有时心血来潮,会用她的天眼到处打量皇宫里的情况。”迪丽亚美丽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前天在花园里遇到她,她相当不高兴地责问我,为什么要把奴隶当主人一样对待?我就对她说,那些女奴是王子的女人,我只是为了王子而把她们打扮了一下,要是王子想用她们时,她们又瘦又弱、身上又有伤痕,那他一定不会高兴的。结果大巫师还是很不高兴,但又没法反驳,只好叫我在你厌弃这些女奴后把她们投进猪圈,以抵消她们曾经受到过的高贵待遇!为了不使大巫师发怒,我只能当面向她表示一定照做。”
“但你不会照做,对吗?”
“有什么必要那么做呢?”
一阵沉默弥漫在我和她之间。良久,我对她说:“很好,你做得很好。你继续吧,把她们喂得白白胖胖的,那样我才喜欢。而且即使我不要她们了,你也可以违抗大巫师的意愿,把她们变成你自己的奴隶,有一群健康的奴隶总好过一群病怏怏的奴隶。要是大巫师再来找你的麻烦,就说这是我的命令!”
“谢谢殿下!但现在,她们还是你的女人。”
“她们不会永远都是。”
迪丽亚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好了,你可以走了。”我说。
“是。”迪丽亚微微地笑了一下,轻轻地从地毯上拿起一袭华美的披肩,裹起赤裸的美体走开了。
迪丽亚走后,我披上泛着亚光的丝绸睡服,对着华丽的拱窗,看着外面天空里的月亮和星星,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滴到地板上。地板上没有盖着地毯的地方,镶嵌着几颗七芒星形小钻石。在楼兰帝国的皇宫以及王城主要街道上,都铺有这种七芒星形小钻石。不仅如此,连建筑的墙面上也有,因为这个缘故,许多楼兰国民都把王城叫作钻石城。远远望去,整个楼兰王城宛如一轮从大地上升起的太阳,呈规则的半球形,各种圆顶建筑围绕着最高处的皇宫。繁荣景象中犹以钻石光彩最为壮丽,夕阳下的王城就像一块巨大的宝石。
这些钻石都来自低等下贱的种族木晶仙子的额头。我的眼泪也来自木晶仙子,来自那个身份下贱但容貌旷世绝美的木晶仙子。她乘着火焰四起的小船飘向麦提格尔岛的情景一直刻在我的脑海里。我想救她回来,却做不到,高贵的布鲁斯达人不能怜悯低等人,这是帝国法典所规定的,就是王子也不能越规。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沉入海中,脸上还不能流露出痛惜的表情。
木晶仙子祭海,是楼兰帝国每年都要举行的一项盛事。自打有记忆起,这项祭海活动就在每年春天举行,一次不落。按照传统,父皇会叫人提前选出四百名木晶仙子,男女老少都有。因为木晶仙子额头的钻石有大有小,小孩子的小些,成年人的大些,个别人的钻石更是特别大,大小都不一样。在祭典时,父皇会拿出他的一面小镜子,上面有红白两种发光按钮,父皇就让人用它的镜面去照这些木晶仙子,因为这就是海神最喜欢的祭典方式。父皇说那是罗布海神赐给皇族的礼物,名叫焚仙魔镜。焚仙魔镜这个名词在帝国中广为流传。
传说,罗布海神喜欢木晶仙子做他的奴隶。但海神对奴隶的要求是,在白色镜光照耀下,他们额头上透明无色的七芒星形小钻石不会变色。我不知道为什么罗布海神需要这样的木晶仙子来做奴隶,只知道这样的传统已经深入每一个布鲁斯达人的内心。如果祭海时能找出这样的木晶仙子并给海神送去,大家都相信,海神会保佑帝国长盛不衰,保佑每一个高贵的布鲁斯达人永远富贵幸福。
为了纪念每一次祭海活动,每一代皇帝都会把最后送给海神的那个木晶仙子从海里捞出来,留下他或她的七芒星钻,再把他们的身体抛回海里,让海神将他们带到深不可测的海底国度。而那些很特别的七芒星钻将会交给皇帝本人,由皇帝将它们放置在一个神秘的地方,以继续向海神表示敬意。那地方只有皇帝知道,等他们离开人世之前,才会将这个秘密传给下一位皇帝。我不知道这为什么要成为秘密,也并不期待知道谜底。
当然,如果祭海时没有发现符合要求的木晶仙子,也就是说,所有祭品额头上的七芒星钻在焚仙魔镜的白光下都会变色,那么就无法获得特殊的七芒星钻,就要等下一次的运气了。至于那些用作祭海的木晶仙子,如果没有机会坐火船,就要在红色镜光的照耀下化为乌有,最后留下的只有他们的钻石。基于帝国祭海活动的悠久历史,这种普通的、不能当作神秘纪念品的钻石,已经多得在王城很容易就能看到。
罗布海上有一座被有毒迷雾环绕的岛屿,传说那就是海神的奴隶居住的地方,是低贱种族与世隔绝的聚居地,是禁止任何人涉足的地方,楼兰帝国的任何人都不能踏上麦提格尔岛。如果有人胆敢上岛,那么在此之前,罗布海神就将赐他死亡。
父皇的权威是任何人都不能挑战的,即使是他的孩子也不能。否则,就会遭到和我妹妹伊丽塔公主一样的悲惨结局。伊丽塔!我美丽可爱的妹妹,楼兰帝国高贵而唯一的公主!只要想到她,我就会陷入迷茫和悲苦之中。
我正在漫天思索时,一个侍女走进寝宫,对我说:“已经很晚了,殿下,该睡了。”
我没有说话。她便扶我上床,为我盖好羽被,并在榻前焚起一枝薰衣草香。做完这一切,宫女准备吹熄榻边烛台上的烛火时,我说:“不,让它烧着。”
侍女听了,朝我行了个礼,便轻轻地退了出去。
我闭上眼睛,进入睡眠之中。我常常会做一些不可思议的梦,梦见我那已经不在人世的妹妹伊丽塔。那些梦大同小异,却令我越来越不安,也越来越迷惑。今夜,我也许又会做一个这样的梦,期待着这些梦能告诉我,我的不安究竟来自何处。
伊丽塔真的来了!她穿着镶金边的碧绿色长袍,系着印有皇族星章的宽腰带,长袍的开缝处不时露出墨绿色的宽长裤,卷曲的黑色长发在胸前和背部随着她的脚步一下一下地颤动,每一次颤动,都闪出幽幽的亮光。她还是那么美,永远都有一种帝国公主的高贵气势。
可是奇怪,当伊丽塔掀开钻石垂帘走到我的榻前时,我睁开眼睛,心里很明白这是一个梦。然而这个梦,竟真实得像是活生生的现实。
“木斯塔,亲爱的哥哥,”美丽的伊丽塔跪在我的床前,轻握着我的手,她那双又黑又大又亮的眼睛急切地看着我说,“你准备好了吗?”
“是的。”尽管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
“现在,请跟我来吧,船就在海边。”
我起身,迈开脚步,跟着伊丽塔走出了皇宫。
当我的眼睛看见罗布海时,不禁有些奇怪,皇宫离罗布海竟然只有一步之遥,连马都不用骑就到了海边?然而眼前的景象的确是罗布海,落日的金红中正透出一丝昏黄的光晕,周围缤纷的海水和彩云水天一色,宛如正在燃烧的烈焰。波光与雾霭中,一轮七芒星形白色淡月清晰地挂在头顶的天空里,于是,日落在下,月升在上,更与梦境相配。是的,只有在梦境中,月亮才会呈现出七角形。我坚定地走到海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梦中。
一艘美丽的白色帆船停在海边。伊丽塔登上帆船,转身对我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我跟着上了船,看到掌舵的是一个长有一头垂坠金发的健美英俊的年轻男子,是木晶仙子。因为他那非凡俊美的容貌,我不免多看了他两眼,看着看着,我惊讶了,他那白净有型的脸竟是似曾相识!
我在哪里见过他呢?我一时想不起来,但他的样子我一定见过千万次。忽地,我明白过来,那张脸,不就是我自己的写照吗?真的,所谓我见过千万次的脸,就是镜中的自己啊。要说不同之处,无非是他的肤色比我白皙,额头上又多长着一块七芒星形小钻石而已。
我吃惊地朝伊丽塔望了一眼,只见她从容地朝这个金发男子摆了一下手,随即船就开了。船其实根本用不着自身的动力,因为我注意到,它正好处在两股海流相撞并回拐的地方,也就是天台祭海时将被选中的“祭品”送进海里的那道能够不断自动往返的海流。这海流会自动把船向海里送,送往远处一个缥缈如雾的小岛。
“怎么,要去麦提格尔岛?”我惊道,“那可是帝国的禁地,除了祭品以外任何人都不能涉足,是受到海神诅咒的岛屿,是囚禁蛮族的监狱,是被毒气包围的邪恶之地……”
“别紧张,木斯塔。”伊丽塔上前握住我的一只手,“我以前曾有过任何一点点伤害你欺骗你的时候吗?”
“没有。”我一颗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
我并不是真的要去麦提格尔岛,我是在做梦,我的身体正睡在寝宫舒适的锦榻上,而此时站在白船上的,只不过是我的思想。我是高贵的王子,和伊丽塔及父皇一样,是帝国中拥有尊贵姓氏的皇族成员之一。我们的姓氏是“厄斯”,虽然我们平时并不以姓氏称呼对方,但姓氏之于我们,就是皇室地位的象征。我们的姓氏常常被刻在自己使用的宝剑上、绣在衣袍上,以此表明我们的不凡身份。
对于传说中的麦提格尔岛,从我记事以来就对它充满了好奇,其实,关于不能去麦提格尔岛这件事,根本不需要禁令,它那环岛的毒气就像天然屏障,隔绝了一切,也让传说中的那些岛民无法离开这座孤岛。
我渴望看到麦提格尔岛的真容,却无法活着到达那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伊丽塔能来梦中请我登船上岛,或许就是我的思绪所致。这只是梦,如果不是梦,我如何能够乘船漂海,去往这座神秘的、与世隔绝的奇异之岛?
“在你的脑海里,麦提格尔是一座什么样的岛?”伊丽塔打断了我的思绪,她眯起美丽的大眼睛,带着一抹神秘的笑容,问我。
“死亡之岛,神秘而不可知的地域,是木晶仙子最后现世的地方!”我转眼看她,只见海风吹起她的长发,使她宛若海中仙女,“伊丽塔,你和我知道得一样多,我们打小就知道这些,那是大自然的禁区,也是帝国法令的禁区。”
“那木晶仙子呢?帝国献给海神的祭品会怎么样?”
“不知道。被选中的木晶仙子坐着起火的小船在海里前行,他们为了躲避烈火,必定会跳进海里,纵使他们会游泳,也无法长时间藏在水里以躲过那层厚厚的毒气,最后,精疲力竭的他们只能沉入水中死去。而海流会带着他们不断往返于麦提格尔岛和这边的海岸,然后,父皇的打捞队会找到他们,把他们的躯体捞起来,挖走他们的七芒星钻,再把他们抛下海。至于他们最后的去处,我想,只能是深海大鱼的腹中。你为什么要问这个?你和我一样清楚。”
“难道这些不是你日日夜夜都在想的问题吗?”
我看了伊丽塔一眼。她真了解我,知道我从小时候起就时常在想这个问题,想着前因后果。这个问题对于帝国国民来说也许是丝毫用不着想的,因为他们的头脑十分简单,一向顺从皇帝的意志,并相信这还算悠久的祭海传统能够给帝国高贵者带来永恒的快乐。
面对伊丽塔的话,我不知该说什么。也许当自己内心的某样东西突然被另一个人说出来时,就有了这种不知该说什么的感觉。
“我也许在想着这些,伊丽塔。”我感到心绪无力,“但又觉得,我其实什么也没想过。帝国的一切就是这样,由来已久。既然我贵为王子,享受着舒适的生活,就该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过一个王子该有的生活。可有时候,我会产生奇怪的感觉,似乎我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什么,也不知道将来会得到什么,甚至,我觉得根本就不存在将来。”
“你不认为你会得到帝国皇冠吗?”
“我指的不是这个。”我说,“我是说我的迷茫,我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或者,活着该做什么。民众可以为衣食财富和高贵身份为帝国效劳,而我生来就拥有这些,我还需要做什么呢?说到皇位,那也不需要我去做什么,只要等待时光流逝,皇冠总会落在我头上。然而说到皇冠,我好像并不那么想要它,甚至还觉得,它有可能是一个我根本就不会喜欢的东西。”
“你也许该去读一本书,那会让你知道你该干什么。”
“什么书?”
“我的书。”伊丽塔说,“我的书都还好吗?”
“你的书?对,它们都好,没人敢动公主的遗物。”伊丽塔的书当然还放在她生前居住的宫殿里,除了宫中女奴常去打扫灰尘外,没有人敢动它们。
“我说的是我最喜欢的《雅鲁达恋歌》?”
“《雅鲁达恋歌》和其它书都在,都放在你的书阁里没有人动。”我向她保证,“有时我也会去你那已经没有人居住的宫殿里看看,所有的书都依然完好地摆在书架上。”
“你应该看看那本书。”
“伊丽塔,你知道我对这种年轻男女情爱的书不感兴趣。”
伊丽塔小时候就喜欢看《雅鲁达恋歌》。她那时要我看,我不屑。我想告诉她,身为王子,我不能像公主那样沉迷在那种轻软无力的情爱书籍里,况且我对那些内容也没有兴趣。
这时,我忽然看到,原本还在远处迷雾中的麦提格尔岛,此刻居然已经可以看到岛边沙滩了!
“怎么?”我惊呼,“这就到了?”
伊丽塔重复了一遍我说的话作为回答,之后就对掌舵的那个金发男子说:“艾尔塔,可以停船了。”
艾尔塔?我对这个名字吃了一惊。
“他是谁?”我问。
“他是艾尔塔。”伊丽塔说。
“艾尔塔?那个传说中的木晶王国国王?我以为他早就死了,他怎么会在这儿?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死了和活着的区别是什么,亲爱的哥哥?木晶仙子和布鲁斯达人的区别又是什么?”
“伊丽塔,请你不要这样总是带着疑问说话,好吗?我的脑子已经够乱了。”我不解地摇摇头。
“那你也不要问了,好吗?我们要下船了。”
船在海边一处天然港口停了下来,我跟着伊丽塔和艾尔塔下了船,穿过距离海边不远的一片茂密的金色胡杨林,来到林中一片巨大的空地上。我回头望望胡杨林,落日的炫彩使得原本就黄得灿烂的胡杨树叶显得更加金光四射,微风吹过,黄叶纷纷颤动起来。我听着簌簌的响声,满眼都是缤纷流转的金黄,景观如此壮丽。然而我又疑惑起来,现在不是春天吗?胡杨树叶怎么会是金黄色?
“木斯塔!”伊丽塔优美的声音打断了我对胡杨林的欣赏和疑思,我回过头来,眼前的景象又令我大吃一惊。
不知什么时候起,原本只有满地青草的空地上竟然站满了人,布鲁斯达人!人群在我面前分开了一条小道,小道前方是一个空空的高台,很像帝国祭海时让木晶仙子登上去的那座罗布天台。
我看看伊丽塔,只见她淡淡地微笑着,对我说:“来吧,哥哥,到那高台上面去。”
“什么?”我的疑问刚刚出口,就发现脚下的草地已经发生了变化,变成了用灰白色大石块砌起来的一方地面,地面上有一些闪闪发亮的小东西,我定睛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那是木晶仙子钻石!
在帝国王城许多地方,我都可以看到这些美丽的钻石。正是它们,将王城点缀得宛如璀璨的宝石。可是,在麦提格尔岛上,在我的脚下,当我看到这些镶嵌其中的木晶仙子钻石时,却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寒冷!
我想向伊丽塔求救,可她却已经不在我身边了。那个刚才还在掌舵的金发木晶仙子艾尔塔更是不见了踪影。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人群前方的高台上,眼里所见的已不再是麦提格尔岛上的金色胡杨,而是另一座金碧辉煌的高台。那座高台的最高处,有一张金碧辉煌的王座,王座上正端坐着我那满身金碧辉煌的父皇!
父皇一摆手,说:“可以开始了。”
一个侍从端着一个盘子走上前去,盘子里有一个小小的圆形镜子——焚仙魔镜!父皇将焚仙魔镜打开,让镜面对准面前的高台,对准高台上手足无措的我。接着,一片白光就从镜面里发出,照在我身上。
我想离开高台,可这时手脚却根本不听使唤。我想大声告诉父皇,高台上的人是他唯一的儿子,但喉咙已嘶哑,根本发不出声音。接着,我恐怖地看到,父皇的大拇指已经按到了魔镜的另一个按钮上,我很清楚这个按钮被按下去之后会出现什么后果。
父皇把那个按钮按了下去,白光煞时变成红光。我张着嘴想呼喊,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红光里,我并不觉得痛苦。这似乎很奇怪,但我转念一想,这是在梦里啊!况且,焚仙魔镜是对付木晶仙子的,只对木晶仙子有效。即使红光在我身上贪婪地流动,我也用不着有丝毫担心。
“木斯塔!你是最特别的!”
有人在叫我,我顺着声音望去,看见叫我的人是站在父皇身旁的伊丽塔。她依然在笑,但这时的笑容明显变了样,好像她不是我妹妹,而是我的敌人。
“伊丽塔,让我下去!”我朝她喊道,“我是布鲁斯达人,是帝国王子,我不该站在这儿,即使是在梦里。”
伊丽塔冷笑了一声。她离我并不近,但我却觉得她的声音就来自我身旁。她说:“你以为你是布鲁斯达人吗?你以为,你正在做梦吗?”
“当然!”我坚定地说,“这是梦,只有在梦里,我才能见到你!”
伊丽塔轻叹一声:“木斯塔,摸摸你的额头,你到什么时候才醒呢!?”
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本能地照她说的那样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一摸,我的心便突突地跳了起来,一样小小的七芒星形东西长在我的额头上。它很光滑,还带着一些体温。我下意识地抠了一下这东西,发现它是从里面、从我的额骨上长出来的!这七芒星形小东西,就是钻石吗?这时,我的长发又垂了下来,那竟然是金发,是闪光发亮、垂直无波的金发!
我的额头有钻石,我的头发是金色的,那么,我是什么?
父皇在对面那个金碧辉煌的高台上轻笑,伊丽塔也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的大脑这时已经变成一片空白。
忽然,我感到身上一阵灼痛!我想喊,但仍然喊不出声。
“你到什么时候才醒呢?木斯塔,你到什么时候才醒呢?你到什么时候才醒呢?……”伊丽塔的声音近在咫尺,一遍又一遍地响起。
“我要醒,我要醒,我要醒——”我终于喊出声了,那声音真大,大得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
一个侍女跑来,先将掉在我身上的蜡烛拿掉,又替我脱下粘了热蜡的睡袍。
“怎么回事?”我睁开眼,揉着被烫得发疼的左胸。
“殿下大概是翻身的时候碰倒了烛台,有几支蜡烛掉了下来……”侍女小声说。
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挥了挥手,叫她出去。她朝我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向高大的落地拱窗望去。天已经蒙蒙亮了,可以看见几片薄云飘浮在空中,迎接着即将升起的帝国骄阳。
寝宫里有一面大镜子,我走到镜前,认真地照了照自己的样子。黑色卷曲的头发,黑色有神的眼睛,阳光般泛黝的肤色,光滑无物的额头……看到镜中的自己,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好极了,我不是木晶仙子,我是楼兰王子!
“殿下,”一个侍从走来,对我说,“陛下决定在早膳后召开一个重要的临时会议,请殿下务必参加,会议就在帝国议事厅召开。”
“还有谁参加?”我问。
“还有红摩奇将军、棕海奇将军、黑里奇将军,以及子法大巫师。”
“知道了。”
侍从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我讨厌会议。其实我讨厌一切和国事有关的事务。但是皇命难违,我必须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