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我们去参观纽约的博物馆。这是世界有名的大博物馆,收藏着全世界自古至今东方西方国家的艺术珍品,年轻的同伴们都兴致勃勃地准备花两三天时间在这里观赏。我本想多看一点以饱眼福,但体力不支,我只走了几个陈列室,果然发现,有好些东西是我在别处未曾见过的,足见他们对这项工作的重视,并且的确千方百计,搜罗很广。这时有人建议去欣赏博物馆内新建成的苏州亭园。我知道这所亭园是苏州派来一个专家小组协助设计并参加建筑完成的。在纽约我愿意尽先看西方的东西,但能在纽约,和聂华苓等一同欣赏祖国的园亭风光,也是一桩大快事。转几个弯我走到一道粉墙边,进入一个紫檀色的大木门,陡然觉得一阵清风扑面,而且微微带一点芝兰香味。人好像忽地来到了另一个天地之中。转过屏风,苏州亭园说像一幅最完整,最淡雅,最恬适的中国画,呈在眼前。清秀的一丛湘妃竹子,翠绿的两棵芭蕉,半边亭子,回转的长廊,假山垒垒,柳丝飘飘。青石面铺地,旁植万年轻。后面正中巍峨庄严坐着一栋朴素的大厅,檐下,悬一块黑色牌匾,上面两个闪闪发亮的金字:“明轩”,我好像第一次见到我们祖国的园亭艺术,这样庄重、清幽、和谐。我们伫立园中,既不崇拜它的辉煌,也不诧异它的精致,只沉醉在心旷神怡的舒畅里面,不愿离去。园中有各种肤色的游人,对这一块园地都有点流连忘返,看来他们是被迷住了。中国艺术的特点就是能“迷”人。我们的古典文学艺术,不也是这样,能使人着迷吗?你看,“明轩”正厅里的布置与摆设,无一处是以金碧辉煌,精雕细镂,五彩缤纷,光华耀目来吸引游人,而只是令人安稳、沉静、深思。这里几净窗明,好似洗净了生活上的繁琐和精神上的尘埃,给人以美、以爱、以享受,启发人深思、熟虑、有为,人生在世,如果没有一点觉悟与思想的提高、纯化,是不能真真抛弃个人,真真做到有所为,有所不为的,最高的艺术总是能使人净化、升华的。纽约的博物馆的确搜罗了许多世界艺术珍品,供人欣赏学习,打开人们眼界,提高人的兴趣与鉴别能力。苏州亭园在这个博物馆里不失为一朵奇花异葩,人们在这里略事观览,说像是温泉浴后,血流舒畅,浑身轻松,精力饱满,振翅欲飞。特别是我们在美国看祖国,更倍感亲切。中国的文学艺术在世界上是受人喜爱的,他们喜爱的是苏州亭园,是齐白石的画,是屈原的《离骚》,是唐诗宋词,是《水浒》、《三国演义》、《红楼梦》,是深刻反映中国人民生活的东西,是真真的中国货。他们对我们的仿制品舶来品是不感兴趣的;历来如此。我记得五十年代有一位苏联文学家看了我们的一个影片后很直率的对征询他意见的人说:“这里边有太多的苏联货和美国的好莱坞货。我们要看的是中国人民的生活和中国民族的艺术。”实际我们自己也是喜欢道地的民族的、传统的形式,和生动活泼,富有时代感的反映人民的生活的作品。
从纽约的苏州亭园而不能不想到中国文学应走的道路。
一九八三年三月二日于昆明温泉
第22章 我是一棵小草——一九八三年三月十日与《个旧文艺》刊授创作中心优秀学员与著名作家会见会上的讲话
我是昨天到的个旧,从昆明来的。在桃色的云里面,我飞过来了。沿路都是火一样的桃树林哪!我又是踩着油菜花、荞麦花的黄色的、白色的海涛浮过来的。我的心说像飞到云的上面、海的上面,轻得很呵!舒服得很呵!
可是到了个旧呢,我的心一下就沉落下来了。我知道有上千的人在等着我们,我们能够拿什么东西来报答你们呢?我想你们就是我在一路看到的、春城里面看到的桃色的、粉色的;白色的、鲜艳的花朵。而我呢?我将是个什么呢?我想了一想,我只是一棵小草,一棵野草。我愿意做一棵小草。草是可以肥田的,草是在什么地方都可以活下来的。我没有别的,我到这里来,我还是做一棵小草,作为这些繁花盛开的肥料!
我愿意这样。但是我希望并且相信我不是一棵“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