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面容仍是安详的,就算死,她依然是那温柔的笑容,当苏蔡扔下火把的那一刻,我想他的心已经痛得无以复加,熊熊烈火焚烧着妙儿的尸体,而我们三人只是目光茫然地望着,目不转睛。司马衍亲自装上骨灰,递与苏蔡,英俊的脸亦是如死灰,惨淡无光,道:“三月,皇后去逝时,我也未曾有如此痛过,我终于知道了……心死是什么感觉,世间的一切都与我不相干了,很快我便会去陪着妙儿……心已如死灰不欲偷生。”他悲哀转身的那刻,我终于知道了原来男人也可以心死……我轻轻地闭上眼睛,使劲、贪婪地呼吸着没有冉闵的空气。是伤心还是思念?我无法回答自己,原来没有他的空气如此地稀薄,我终究还是忘不了他……苏蔡再次失去了光彩,整个人就像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地待在家中,似乎都忘记了妙儿临终遗言,她想将骨灰送去大师的寺庙,是不是意味着,我会再次与冉闵重遇?命运的罗盘又在开始转动了吗?
“苏蔡,妙儿说要将骨灰送去给大师,我们什么时候去?”我惴惴不安地问道,但他目光依然苍茫,黝黑的眸子中散发出空洞之色,他瞥了我一眼,依然沉默不语。我脸色亦是黯沉得十分鸷冷,隐藏在胸口的怒气似乎要爆发,怒声斥喝道:“你几天不吃不喝,是不是要死了才甘休,我可以等你心思平静再去送骨灰,但是我求求你开口说句话好不好,你说话呀,你可以骂我,可以掐死我,我求求你不要这么对待自己……你清醒过来好不好,妙儿已经死了,就算你再怎么折磨自己,她也不会活过来!”他嘴唇微微翕动着,欲言又止,深浓的剑眉下,黑眸十分黯沉,面色则呈现出前所未有的迷惘……“我求求你说话好不好,求求你,我真的很担心你,真的……妙儿已经死了,我不要你再有事,说话好不好……”我忍不住大声叫骂,他继续不发一言地呆愣着,沉静的面容,依然波澜不起,眉宇间的阴郁也更为浓烈。
我终忍不住抚上了他的脸颊,此时对这个男人,除了疼惜再无其他,他冰冷的眼,终于蓄满了泪水,声音缥缈如天际传出:“我在想些什么?以后我还能做什么?不断地问着自己,却无法回答,现在的我没有了想法,却有呼吸,清晰地呼吸,我可以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有力地,一下一下跳动着,我到底还是活着的,可是却比死更痛苦……”此时的我却无言回答,只是紧紧搂着他,泪遂然掉落的瞬间,我的心也开始迷茫了……风平浪静地过了大半年后,苏蔡终于不再茫然,只是不爱说话,也没有将妙儿的骨灰带去北方,只是喜爱一个人对着骨灰念念碎,对我亦是冷淡不含任何温度,让人感觉不到他在想些什么,他当真变了……司马衍病重时,派人传诏我们进宫,再次见他,依然是俊美非凡,只不过已是病恹恹地躺在龙榻上,见到我们时勉强扯出一抹笑容道:“你们来了,朕现在才知道妙儿病重的感觉,很难受……”苏蔡身子微微一僵,又露出恍然的神情,半晌才回道:“已经过去很久了,你何苦记挂在心?瞧你这身病,只怕是因她而起,妙儿在天有灵也不会安息的……”
“无妨,朕最近经常会梦到她,依然是那温和的笑容,她还是那么美……我们很快可以在一起了……”司马衍淡然地说着,茫然的眼眸中闪过一抹亮泽,随而又悻叹道:“朕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她,从遇到她那刻开始,朕就知道了,她会是朕的毒药……却又像是朕的灵药,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朕盼这日子盼了好久了。”“所以,你的病也是因她而起,若不是她,你也不会病,她应该是你的毒药吧……”苏蔡心酸地替他下了结论,任谁都可以看出司马衍对妙儿到了生死相随的地步。
司马衍清笑而不答,恍惚之间他好像看见了什么,直向前伸手,迷离的眼眸也是光泽四溢,他口中喃喃地道:“妙儿,你终于来接朕了,妙儿……朕好想你……妙儿……”稍后便轻笑着合上了眼,手也摊倒在榻上……太医急上前诊治,悲痛叫道:“皇上已经去逝!”大臣们慌忙跪地哀痛呼喊道:“皇上……皇上……”苏蔡默默地离去,而我却更加迷茫,仿佛看到了妙儿与司马衍在向我招手,伸出手,却只触碰到一片空白。
我知道,几百年后他们依然会相爱,只是少了我的思念……传说人死后会化成天上的星星,那妙儿与司马衍会是哪颗星?会是最亮眼的那两颗吗?若说每个人都是生命中的过客,何必念念不忘,那冉闵是否也只是我的过客?想起他,我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看天,不是蓝色的,而是灰冷的,我终还是无法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他……这个夏天竟然有些冷……一切依历史轨迹在运行,公元342年正月,东晋皇帝司马衍起病。六月,病重,急忙宣召中书监庾冰、中书何充、武陵王司马唏、会稽王司马昱等入卧房接受顾命,宣布立琅砑王司马岳为太子。三天后(癸巳日),司马衍病死于建康宫中西堂。司马衍死后的庙号为显宗,谥号为成帝。苏蔡最终还是决定将妙儿的骨灰送去北方,而我也紧随其后,佛图澄大师依然没有变,身体依然是健硕,像他如此高龄的人却是少见,他定定地打量着我,轻笑道:“我说过我们还会见面,你相信了?这便是缘分,想躲也是枉然。”
“大师……”我苦笑问候,递给他骨灰道:“这是故人骨灰,有劳大师了,她最终心愿便是归依我佛,还望大师成全。”“我佛慈悲!”佛图澄接过骨灰,吩咐一旁的弟子道:“送二位客人去厢房休息,我会好好为她超度,盼她下世投胎能享受人间福分,我佛慈悲!”苏蔡此时才开口道:“一切有劳大师,苏某在此谢过,如若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吩咐!我尽当全力以赴。”“果真如此?”佛图澄挑眉问,我微微一征,不禁疑窦丛生,大师德高望重,还有何处需要用上苏蔡?苏蔡目光依然淡然,未有任何疑虑开口道:“不错,只要苏某能力所及,必当效全马之劳。”佛图澄微微颔首,严峻的脸上露出难得的温和笑容:“那老纳替公子引见一位故人,这位故人,天雪姑娘也熟识,这边请。
”一路上暗自揣测他会带我们去见谁,思量再三,也只有一个答案,那便是……冉闵?这个念头兀然浮上胸口,直叫我仓皇,一颗心七上八下,我有何面目再见他呢?原本以为此生再无交集的人,此刻倏然出现在眼前,那会是怎么样的感觉?这半年来我习惯与寂寞孤独为伍,只是料想不到,还会有与他重逢的那一天。他亦是诧异地望着我,目不转睛,佛图澄见此状况才开口道:“石闵将军经常来佛寺为姑娘祈福,凑巧今日也在,所以老纳替你们引见,还望别见怪才是。”苏蔡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淡淡开口道:“怎会,石将军与苏某亦是有缘分,既是有缘相见自是故友,只是不知大师想要苏某所做何事?莫非与石将军有关?”“素闻苏公子身手非凡,老纳想请苏公子保护石将军,可好?”佛图澄意味深长地盯着我,又道:“我想苏公子与天雪姑娘不会拒绝。”冉闵征了征,犀利的视线直盯大师,疑惑道:“大师岂非强人所难,苏公子向来不为世俗礼节所干扰,大师又怎会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呢?这万万不能。
”“只要大师能替小妹超度,了却她平生心愿,苏某定当从之,还请石将军不要推辞,平淡日子过久了,也会想要换个环境,或者如此才能彻底忘记某些人……”苏蔡眼眸中依然平静无奇,似乎从未将我放在心头。“那便有劳公子了,令妹之事尽管放心,你们三人闲聊,老纳先行去安置好令妹之事。”佛图澄说罢便退了出去,弟子轻关上房门,屋内气氛倏然沉凝了下来,我尴尬垂首,不知应当如何面对他们,疑云四起,只是心中揣测大师此举之意又是为何?思量半晌终还是摸不着头脑……冉闵打破沉静,开口道:“我们还真是有缘,又见面了,缘分的事还真是难说,苏兄若不愿,石某不会强求。”我斜睨着苏蔡,轻扯他的衣袖,盼他能拒绝,岂料他却道:“我说一不二,既然答应大师又岂会反悔,定当跟随你左右保你周全,绝不反悔!一事论一事罢了。”我身子突然哆嗦着,心一阵惶恐,直觉告诉我,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会是什么呢?我却无从答起,只能听天由命,就像老天注定谁会死,躲也躲不过……府中的一切依旧没有变,熟悉的布置,熟悉的人,董卿依然是那么温柔、体贴,我与他又在一起了,不同的是身份变了,这或许是宿命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