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杯咖啡de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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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后记 (2)

这个行动有两个直接后果:先是让咖啡真正“走向世界”的太阳王路易十四的第三代孙子,签署《人权宣言》并使之生效的法王路易十六,被外科医生Joseph- Ignace Guillotin发明的断头台当众切下高贵的头颅;然后是“攻打巴士底监狱”的始作俑者德穆兰,事成之后却被自己的“革命战友”用同样的工具砍下装满古怪念头的脑袋。伟大的太阳王路易十四无论是在天堂或者在地狱见到他那无头乖孙,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自己为德·拉罗克先生偷来的那棵Aribica咖啡树盖温室呢?他还会不会懊悔没在意1681年那出英国喜剧的著名台词:“咖啡馆里尽是乌合之众。我坦率地请教,究竟哪张是叛国者的桌子?”巴黎还有一家大名鼎鼎的咖啡馆Le Procope Café。这里曾经是“法国大革命三雄”罗伯斯庇尔、丹东和马拉策划阴谋的场所,也是欧洲启蒙运动的思想家伏尔泰、卢梭、狄德罗等激发出改变世界之灵感的地方。至今这家咖啡馆还津津乐道伏尔泰在这里苦思冥想,一天居然喝下50杯咖啡的“事实”。

也许伏尔泰真的付了50杯咖啡的帐单,可是,你会相信一个以天下为己任、思考强度几近走火入魔的思想家,结帐的时候还会记得自己到底喝了几杯咖啡?也许法兰西的咖啡馆确实激发了无数伟大的法兰西智者的思想火花。那些伟大的思想深刻地影响了整个世界。可是,如果真要考究法兰西咖啡馆与所谓“普世价值”创生的关系,恐怕还是美国加州大学的历史学家Pomeranz教授的话引人深思:“法国革命者一面草拟崇高的人权宣言,一面喝着、抽着美洲大陆奴隶生产的加糖咖啡、烟草,一点也不觉得矛盾。

”在历史上,盎格鲁-萨克逊人的咖啡馆扮演了另外一个角色。1680年,一个叫Jonathan Miles商人在伦敦开了一家以自己名字为名的咖啡馆Jonathan's Coffee-House。很快这里就成了因为“行为不轨”而被官办的“皇家交易所”驱逐的经纪人聚集交易的“地下证券交易所”。8年之后,天才John Castaing先生首先在这里开始了正规的证券和期货交易。自此之后,Jonathan's Coffee-House连同它附近的另一家咖啡馆Garraway's Coffee-House演变成为了英伦三岛真正系统化的证券交易所,也就是今天的伦敦证券交易所。

历经300余年,时至今日,它还是世界最大的证券交易所之一。无独有偶,1792年,另外一群盎格鲁-萨克逊人用唐提基金(Tontine Fund)的方式集资,在纽约市的华尔街82号开了一家新的咖啡馆-唐提咖啡馆(Tontine Coffee House)。不同的是,在他们的祖国是先有咖啡馆后有伦敦证券交易所,而在抢来的印第安人土地上,这群盎格鲁-萨克逊股票经纪人直接为了有个股票买卖的地方,用唐提式基金建了一家挂羊头买狗肉的咖啡馆。这家咖啡馆很快演变成为纽约证券交易所,当今的世界金融中心。没有人知道当初那帮盎格鲁-萨克逊股票经纪人为什么要用唐提式基金来集资玩股票。这种法国人发明的,后来被英美政府禁止的集资方式本身具有强烈的谋杀激励机制:它是一种封闭式基金,任一成员死后,他的股本金由剩下的成员平分,直到死剩最后一人为止。无论如何,盎格鲁-萨克逊的咖啡馆在近代经济史扮演了一个极其精彩的角色。

除了催生出伦敦证券交易所和纽约证券交易所,1688年在伦敦开张的劳氏咖啡馆(Edward Lloyd's Coffee House)也演变成了迄今屹立不倒的3个世界级企业:劳氏保险、劳氏船级社和劳氏杂志。比起咖啡进入欧洲的灿烂过程,这种植物及其衍生出来的社交场所进入亚非拉的故事着实逊色。在那些地方,无论是落后甚至未开化的国家,还是已经跻身于世界经济强国的国家,咖啡好像既不出彩,更不闹事。也许这个事实佐证了吉登斯(Anthony Giddens)教授的判断:“两个相约喝咖啡的人,可能对凑在一起聊天更感兴趣,而并不在乎他们实际上喝了什么”。虽然历史没有假设,但是,依照吉登斯教授的判断,我们还是可以有把握地说,即使没有府瓦咖啡馆,即使没有咖啡的刺激,一肚子坏水的德穆兰还是要造反的。阿道夫·希特勒不就是在慕尼黑的啤酒馆,而非咖啡馆策划令数千万生灵涂炭阴谋的吗?其实咖啡是无辜的。

它确实能使人精力充沛,也能使人兴奋甚至变得胆大妄为。可是,尽管精神亢奋,但是你到底要做什么,那是由你的灵魂和你的内心,而不是由咖啡决定的。三.好坏本是同根生自从咖啡传入文明世界,有一个问题总是挥之不去:咖啡这种经过教皇亲自洗礼而从魔鬼的饮料,摇身一变成为广大信众之日常饮品,进而在人类进入工业化和信息化社会之后,它又成了早上拨快晚上拨慢忙忙碌碌的人们的生物钟之“时间调节器”和精神依赖,可是,这东西对人体究竟是有益,还是有害?最早对咖啡与健康关系的质疑来自无知、守旧或者迷信。然而,基于这类理由的质疑,在既有强大成瘾性、又能提高工作效率、还能带来巨额利润的咖啡面前,显得软弱无力和不堪一击。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特别是化学和医学技术的突破,咖啡不得不把自己裸露在科学的火眼金睛下面。

很快科学家就搞清楚了,虽然一杯纯咖啡看上去不过是一种简单的饮料而已,可是实际上,它含有超过1500种化学物质。其中大约有850种挥发性物质和700种可溶性物质。在如此众多的化学物质中,咖啡因是最为重要又最为迷人的一种。在咖啡的整个加工过程中,烘焙是最重要的一环。绝大部分令人愉快的咖啡香气是对咖啡豆烘焙的结果。从化学的观点看,咖啡豆烘焙实际上是一个Maillard反应。经过这个反应后,咖啡豆里的糖类和氨基酸会形成迷人的香气和悦目的色泽。如果没有了这个Maillard反应,咖啡豆不过是自然界里无数具有刺激动物神经功能的植物种子之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色而已。这一大堆化学物质让外行眼花缭乱,那个Maillard反应更是让外行云里雾里。其实人们要的只是一个简单的答案:喝咖啡到底会不会要了我们的命?对“咖啡到底会不会要了我们的命”一个最精彩的回答,来自传说中一天喝50杯咖啡的伟大启蒙思想家伏尔泰。

当一位好心人告诫伏尔泰“咖啡是一种慢性毒药”时,他老人家给予了肯定的回答:“你说得很对,我想它一定是慢性的。要不然,为什么我已经喝了65年还没有死呢!”尽管一生跌宕起伏,波澜壮阔,伏尔泰还是用自己的高龄给出了他对咖啡与健康之关系的最后回答:他活了84年。不过,这个回答证明不了咖啡与健康的关系。伏尔泰的同胞,一位也是手不离咖啡,并且为全世界咖啡客留下不朽名言“一旦咖啡进入胃肠,我全身就沸腾起来,思维就摆好了阵势,好像一支伟大的军队在战场开始了战斗”和91部“人间喜剧”的大文豪巴尔扎克,只活了51年。一位欧洲君王也加入了这场争论。他就是在1786年建立了后来以负责颁发诺贝尔奖闻名于世的瑞典文学院(Swedish Academy)的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三世(Gustav III,1746-1792)。面对咖啡是否折寿的争议,尤其是当时世界最伟大的植物学家,瑞典的林奈教授参与了这场质疑之后,古斯塔夫三世决定利用手中的权力和大脑里的智慧,用一个“决定性的试验”一举了断这场争论。

古斯塔夫三世的方法非常有意思。他首先免去一对犯谋杀罪的同卵孪生子死罪,改判为终生监禁。然后指令典狱长,只要这两个家伙活着,就每天给其中一个3壶咖啡,另外一个每天3壶茶水。为了结果的准确和可靠,他还专门指定2名医生全程参与这个实验。结果是,那名终身只能喝茶的谋杀犯在83岁时先去见了上帝。而此时,他那位每日必须喝3壶咖啡的兄弟依然健在!古斯塔夫三世在46岁那年遇刺身亡,他没有看到自己实验的结果。那2名医生也没有看到结果。他们都比那对孪生罪犯先行向全能的主报道了。这场叫人啼笑皆非的实验,被后来的瑞典学界戏称为“瑞典第一例临床试验”。无论科学界怎么看待它,客观上这个“临床试验”至少有2个值得称道的结果:其一是,伟大的咖啡伙同英明圣主古斯塔夫三世充当了事实上的欧洲废除死刑先驱;其二是,无论试验有多少科学价值,瑞典的人均消费咖啡量,在这个实验之后,很快名列世界前茅(在上个世纪末已经超过11公斤/每人-年)。进入21世纪,对咖啡与健康关系的质疑仍然没有结果,仍然保持着一种有趣的周期性:每隔一段时间,总有人拿这个“千年之谜”来说事。有时反对咖啡的声音甚嚣尘上,有时赞美咖啡的声音占尽上风。有趣的是,认为咖啡有害健康的一方(不妨称之为反方)总是话语不多。因为他们话越多越会给自己添乱。反方非常清楚,如果咖啡真的会索命,它几百年前,甚至一千年前就做到了,根本无需等到今天。因此企图证明这件事情绝对愚蠢。既然如此,让它成为祈求永生和平安、崇尚“好死不如赖着活”的人类一个恐怖幽灵是最佳策略。而实施这个策略的最好办法是抛出那“恐怖幽灵”之后就闭上嘴。让疑心重重的人们日日夜夜疑窦丛生而不可自拔。对赞美咖啡的正方来说,除了需要证明咖啡无害以外,还要证明它有益。否则如何推销这种植物?这是成本极高的工作。因此,从一开始,正方就是吃亏在先的高成本一方。不过正方似乎不太关心成本问题,因为他们背后总有大咖啡企业,还有一堆受这些企业资助的各种协会和组织若隐若现的影子。事情就是如此有趣:咖啡的消费者贡献了宣传咖啡无害的成本。如果仔细看看那些正方在媒体上翻来覆去宣传的“研究成果”,再联系当时社会关心的事情,或许能看出一些正方背景的端倪。比方说,2008年,日本厚生劳动省研究班公布了“一项大规模调查”的结果:常喝咖啡的女性患宫体癌的风险要远低于不怎么喝咖啡的人。巧合的是,这几年恰恰是世界有史以来最关心女性生殖器官病变的时期。又比如,随着社会进步,人类摄入的营养远远超过需要,寿命也越来越长。一些过去少见的老年病,如帕金森综合症、糖尿病、心血管病、脂肪肝、甚至癌症等等变得普遍。于是,一大堆权威机构关于咖啡可以“降低”患这类疾病的报告鱼贯而出。这些难以让人信服的“科学报告”,无一例外是对某些人群的统计观察结果。除了样本更大之外,其他方面与古斯塔夫三世的“临床实验”是“相当的一致”。与中医推出“验方”的水平相比,除了成堆的科学词藻之外,本质上的差别,充其量也不过是五十步与一百步的距离而已。其实,讨论喝咖啡有益或有害健康与否,完全是画蛇添足。单看文字记载,人类喝咖啡也近千年了。喝咖啡的好处和带来的问题,进化出智慧的人类心中有数,至于如何公开谈论它,则是完全彻底地取决于自身利益和个人偏好。对于在职场拼搏的人们来说,还是来一杯浓浓的咖啡,然后让自己“全身就沸腾起来,思维就摆好了阵势,好像一支伟大的军队在战场开始了战斗”。可是,如果你劳累一天,上床就寝之前还非要来一杯,那么,在你辗转难眠的时候,责怪咖啡不如反省自己。如果我们再考虑一下,自文明世界开始喝咖啡,怎么算总有500年了。在这个期间,文明世界居民的平均寿命也翻了一番。固然这两个事实之间未必有太大的关系,但是它们至少给我们一个启示,那就是在文明的发展历程里,咖啡没有妨碍文明人的寿命变得越来越长。对咖啡与健康之关系最好的回答也许是:大米白面吃多了照样会撑死。如果有谁还要坚持问个究竟,还是找匹马儿问问吧。“He knows”,澳大利亚的那位农学家说。别忘了,佛说,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