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看清楚了,那是一只全身毛茸茸的、外形有点像狗熊、牙齿白森森、眼睛绿幽幽的怪兽。
——吃动画片的怪兽
从那天起,小镜每天晚上都用她的飞马,带着我在梦世界里遨游。
——梦中小镜
很多年后,当长成了黑格村最漂亮最剽悍的青年龙仔回首往事的时候,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个神奇的夜晚他和小女孩雷米相遇的情景。每当他想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他的耳边,就会响起一支悲怆而神秘的歌。那是一支古老的歌,它像风一样在龙仔的耳畔飞舞飘拂,把龙仔带到他从未见过的茹毛饮血的远古,带进一个遥远而令人难以置信的传说,带入一个被月光浸透了的梦境……那是人间任何一位歌手都唱不出来的美妙的歌,作曲和歌唱者只能是博大、深沉、忧伤的大海。
那天晚上的月光明媚温柔,像细雨一样从天空中无声地倾泻下来,远处的沙滩仿佛撒满了盐巴一样闪闪发亮,而落在海里的月光则全碎了,像万千朵银灰色的花瓣在海面上起伏碰撞。海鸟们在月光下举行盛大的舞会,它们应和着海浪的节拍捉对上下翻飞,不时发出畅快的叫声。龙仔和往常一样,立在一块礁石上,用一双纯净的眼睛出神地望着大海。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在龙仔的心灵深处,就会听到一种来自远方的深沉的呼唤,于是,他就会不由自主地从白石垒成的小屋里出来,走过沙滩,爬到礁石上,去倾听那绵绵不绝的呼唤。
呜——呜——
“听哪,有人在叫我呢。”
“不对,龙仔,那是风的声音。”
呜——呜——
“听哪,真的有人在叫我。”
“不对,龙仔,那是海浪的声音。”
呜——呜——
“听哪,那个人还在叫我。”
“不对,那是鱼在海里睡觉时打呼噜的声音。”
……
每次龙仔随便拉住一个人让他和自己一起听那声音时,那人的语气总是充满了不屑和轻蔑。黑格村的渔民们都说龙仔听到的那些呼唤是没妈的孩子脑中的胡思乱想,龙仔是个怪孩子。
龙仔的阿爸金老大是个瘸子,只有一条腿,整天都只能在家里待着,靠向过往的行人兜售龙仔从沙滩上拾来的贝壳为生。他有时也拄着拐杖在海边走一走。黑格村的渔民说金老大年轻时是黑格村最剽悍能干的渔民,是个好佬。可是,自从那一次海难之后,他便一蹶不振。关于那次海难,龙仔每次问金老大时,金老大总是语焉不详。龙仔只知道那次海难夺去了和阿爸一起出海的5个汉子的生命和阿爸的左腿。阿爸流落到一个荒无人烟的海岛上,过了一年多才被过路的渔船发现救回。而龙仔,就是阿爸从荒岛上捡回来的。龙仔的妈妈是谁?是谁将他遗落在海岛上的?金老大又是如何发现他的?……这一切,对于龙仔和黑格村的渔民来说,都是解不开的谜。有好事者去问金老大,金老大总是闪烁其词。很多年过去了,这些问题仍然像被一团云雾包裹着,难以窥见其真实面目。
龙仔坐在礁石上,仍在倾听。那个声音让他温暖、舒适,让孤独和忧伤都远远地从他的心里逃遁而去,让他透过像蓝水晶般澄澈透明的夜空看到天外的另一个世界……
就在这时,龙仔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背后久久地注视着他。于是,他猛地回过头去,看见一个秀发像黑瀑布一样披散在肩上的小女孩正在好奇而专注地望着他。
很多年后,当龙仔回忆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的感觉时,他总觉得当时有一把明亮的刀从月光下向他伸了过来:那个女孩身上什么都没有穿,皮肤白皙莹洁,带着瓷器的光泽,月光落在上面就被溅起,在她的周身形成一个蓝色的如梦似幻的光罩。
他们默默地对视良久,龙仔犹豫了一下,主动向她走去。女孩一动不动地站着,定定地望着他,目光里充满了亲切、好奇、兴奋、憧憬、惊讶……但是没有一丝的恐惧和不安。
龙仔的目光落在小女孩的腕上,那圆润姣好的腕上戴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镯子,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蛋青色的光芒。他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腕,上面也戴着一只。两只镯子的大小和质地都差不多,好像是一对。
“你也有这东西?”女孩先开的口。
“嗯,听阿爸说我出生的时候就戴着它。你的是从哪里来的?”龙仔问道。
“我的?是妈妈送的。”小女孩十分天真地说。她的眼睛像天上的星子一样明亮清澈。
于是,龙仔和小女孩便聊开了。龙仔告诉女孩他家养了一只大黄狗,名叫阿黄,见到陌生人就凶凶地叫,不过它并不坏,从来不咬人。女孩便问他狗是什么动物,吃海藻吗,怕不怕大鲨鱼。龙仔又告诉小女孩他家后头有一片森林,他说秋天来的时候森林里的红果也熟透了,他常和伙伴们一起去森林里采红果吃。小女孩便问他红果有没有海葵花好吃,森林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像海里的珊瑚林一样……
小女孩也向龙仔讲她的事情。她告诉龙仔她住的地方不分春夏秋冬,不管什么时候,都有花儿绽放。她有许许多多的朋友,比如长着很多手臂的章鱼,会射白色闪电的电鳗,嘴上带长枪的标枪鱼,长得憨厚老实的海象……她住的地方遍地都是珠宝,不过大家对它们都熟视无睹。她住的地方也并不总是安全的,有时会受到成群的鲨鱼的骚扰……
腥咸的海风拂拂而来,他们就这样坐在礁石上讲啊讲啊,时间在他们的身边悄然而逝,他们却浑然不觉。星星一个接一个地隐没,月亮也逐渐失去其光辉,沉沉地向海里坠落。黎明就要来了。
“雷米,雷米,你在哪里?——”
一个女人焦灼的呼唤声从远方飘来。小女孩中断了她讲了一半的故事,侧耳倾听。
“是妈妈在叫我。”小女孩说,她的眸子像星子一闪一闪。
“你叫雷米?”龙仔问。
女孩点点头。这时,一个白色的身影在沙滩上出现了:是一个头发很长直到腰际的裸体女人,她的身材窈窕,步态轻盈,身上的线条像月光一样柔和,皮肤洁白如雪,乌黑的长发在海风的吹拂下飘飞起来,富有光泽。龙仔还发现,她的腕上,也戴着一只手镯,和雷米的,和他的,一模一样。
“雷米,快回来。”女人爬上了礁石,拉着雷米急急往下走。
“等一等。”龙仔在礁石上喊道。
雷米也回头看他。然而,女人却头也不回地拉着雷米朝远处的沙滩上奔去。
“龙仔,你怎么一个晚上不回家?”有人在背后喊他。龙仔回头一看,是阿爸,他的手里拄着拐杖。
“我和雷米在一起。”龙仔指着雷米离去的方向说。但是沙滩上一个人都没有——女人和雷米都不见了。在更远的海面上,有两股银亮的水柱迎着黎明的光辉高高地喷起。
“雷米?!你还看见谁了?”阿爸惊问道。龙仔再次回头的时候,发现阿爸的嘴角颤动了一下,目光变得空洞而迷离,仿佛陷入了悠远的回忆之中。
于是,龙仔告诉阿爸他还看见了雷米的妈妈。他还指着阿爸手上的镯子说:“雷米妈妈戴的镯子和咱俩的一模一样。”
阿爸不言语了,他定定地注视着远方。龙仔发现阿爸的眼角上缀着两滴圆圆的泪,被初升的朝阳映照着,像两粒血红的珍珠。
黑格村有个古老的传说:在远古的时候,人和海里的鲸鱼交配生出了黑格村人的祖先,从此以后人类生生不息地繁衍,这才有了现在的黑格村。当人在海上觅食遇到危险的时候,鲸鱼就会出来帮助人类。因为这个传说,黑格村人形成了一个规矩:在海上捕什么鱼都可以,就是不许捕杀鲸鱼,因为鲸鱼是人的手足兄弟,人要和鲸鱼互敬互爱。
多少年来,黑格村人的生活宁静而安详,虽然经常有海难的噩耗传来,给一些人家带来痛苦和悲伤,但正如树木有枯有荣一般,人们对此已习以为常,就像一片乌云不能遮盖整个天空,人们的心情大多数时候都是格外舒畅的。
很多年过去了,龙仔从一个懵懂不更事的孩子长成了一个健壮、英武、剽悍的青年。龙仔从童年摇摇晃晃地走向青年的这10年,是黑格村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10年。以前人们闻所未闻的玩意儿,比如电视、电冰箱、洗衣机,开始走进寻常渔民的家中,汽车在村里轰隆隆叫着行驶,卷起许多的灰尘,打破了黑格村几百年几千年来形成的静谧,汽轮在海上行驶留下的油污使大海泛着肮脏的白沫。人们已经不再相信人和鲸鱼交配产生人类的传说,开始肆无忌惮地捕杀鲸鱼,并将它们的肉分块割下、油一桶一桶榨出,卖给外乡人以换取大把大把的金钱。海里的鱼越来越少,人们的钞票越来越多,人们的烦恼也越来越多。
传说死了。
龙仔已经到了懂得爱的年龄,他喜欢上了村长的女儿纳西。纳西也从心里喜欢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可是村长不喜欢龙仔,他嫌龙仔家里穷,他想把纳西嫁给城里某官某长的公子。于是他刁难龙仔说,只要龙仔能捕到一头鲸鱼,他就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龙仔。
这一天早晨,龙仔带着他的一帮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朋友,一人带一支标枪驾着一条小皮船出海了。龙仔的阿爸金老大听说儿子要去捕鲸,连忙拄着拐杖出来阻止他。在龙仔很小的时候,阿爸就让他发誓今生今世不得伤害海里鲸鱼的一根毫毛,如果不是为了纳西姑娘,龙仔绝不会破坏誓言,但现在他不得不这样做。当金老大走到海边时,龙仔他们的小皮船早已出海,在大海的尽头化作一个只有蚂蚁那么大的黑点,被朝阳如织的金光吞没。
金老大叹了一口气,他的心中,弥漫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的心敲起了鼓,目光迷离起来,海浪击岸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犹如响雷在他耳边炸响,记忆的闸门在他的脑中徐徐敞开。他眼中的阳光变得无比斑驳,在无比斑驳的阳光中他走回了20年前如烟的往事中。
那天早晨,他也是这样和他最要好的5个朋友划着小皮船出海了,那个时候,他和现在的龙仔一样朝气蓬勃,充满青春的活力。他们仿佛在炫耀自己的体力一般疯狂地挥舞着桨划着小皮船。他们想创造一个海上狩猎奇迹,这个狩猎奇迹必须是在他们的前辈看来难以想象的,他们要让所有人知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威力。他们带着这个梦想在海上纵横驰骋,所向披靡。的确,那天他们捕获的猎物在黑格村是前无古人的:有海豹、海象、各种各样的海鱼……足够他们每个人的一家吃上一年。
然而,那天晚上他们返航的时候,风云突变,一下子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狂风恶浪排山倒海铺天盖地而来,他们的小皮船被打翻了,6人全掉入了海水中。
更糟的是这时来了一条鲨鱼,它向金老大他们6人发动了袭击,当即有3人丧生于鲨鱼的利牙之下,另外两人溺水而死。只剩下金老大一人奋力游离海上杀场。鲨鱼对他紧追不舍,他用手中的钢叉和鲨鱼恶斗着,一条腿被鲨鱼咬下,鲜血染红了一大片海水。金老大当时眼睛一闭,心想自己完了。千钧一发之际,金老大看见一个喷着水柱的蓝灰色岛屿在风雨中向自己漂移过来。他再定睛看时才发现那是一头鲸鱼,它的眼睛很大很亮,发出幽蓝色的光,后头竖着一个三角形的蓝色尾巴。鲸鱼气势汹汹地向鲨鱼扑去。鲨鱼自知不是比自己大好多倍的鲸鱼的对手,撇下金老大仓皇而逃。
金老大看着那个蓝灰色的庞然大物向自己靠近,心里无比惶恐,心想自己才出狼穴,又入虎口,今晚怕是活不成了。
然而,鲸鱼并没有袭击他,想反,却用身体十分亲昵地挨着他,明亮的鲸鱼水柱像喷泉一样从天而落,落在他的脸颊上,无比的温暖。
金老大攀到了鲸鱼背上,断腿还在汩汩流血。鲸鱼带着他在惊涛骇浪中穿行,向附近的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游去。
雨渐渐地变小了,天空收起了闪电和雷声,乌云散去。大海又复归了平日的温柔。一切是那么的安详,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月亮也犹犹豫豫地从云后头露出了脸庞。在银色的月光下,一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头救了他的鲸鱼,竟然令人不可思议地变成了一个长发飘飘、美丽惊人的少女,她身上没有穿任何衣物,但通体透着圣洁的光,不仅不会让人产生非分之想,还足以让那些最卑鄙的人精神得到升华与净化,那是怎样的美啊。金老大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几乎忘了断腿的疼痛。
少女娉婷地向他走来,轻轻地用手抚摸金老大流血不止的伤口。渐渐地,金老大感觉到那条断腿的血止住了,结成了血痂,他也在少女温柔的抚摸中沉沉地睡去。
当金老大清醒过来时,太阳已经升起,空气中弥漫着海水腥咸的气味。他发现自己被人放在了一棵大树的树荫下面。在远方的海面上,有一头灰蓝色的鲸鱼在富有弹性的海水里来回地游动,不时地有一股明亮的水柱在她脊背上冲天而起,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现成一条五彩缤纷的彩虹。
夜幕降临的时候,那头守在岛边的鲸鱼就会变成多情的少女,走上岸来,拉着金老大的手,用轻柔的声音同他说话。
金老大后来才知道,鲸鱼如果沐浴着月光,就可以变成人,但太阳一旦升起,她就必须复归到海中,成为鲸鱼。
像传说那样,金老大和鲸鱼相爱了,鲸鱼将一对用月光和星光炼成的镯子送给了金老大作为定情之物。又过了一些日子,鲸鱼生下了一男一女。男孩是在月亮还没落下的时候出生的,所以是人,金老大为他取名叫龙仔;女孩是在太阳升起时才出生的,所以生下来就是头小鲸鱼,金老大为她取名叫雷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金老大和鲸鱼相亲相爱,过得非常幸福。可是,金老大离开大陆和人群久了,就不免思念黑格村,渴望回到人类社会。一天早晨,鲸鱼带着雷米到远处的海边觅食的时候,一条渔船从荒岛边经过,金老大大声呼救,渔船靠岸将金老大和尚在牙牙学语的龙仔带上了船,带回了黑格村。
金老大知道如果向人们讲述他和鲸鱼结合生下一男一女的经历,绝对不会有人相信,所以别人问他在荒岛上只有一条腿是怎么过的,他就保持沉默不言。为了使龙仔长大不会有一种异类的感觉,他也向龙仔隐瞒了他的母亲是一头鲸鱼的真相。
然而现在金老大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像毒蛇一样瞪着贼溜溜的眼睛在暗处望着他。他知道一定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蔚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小皮船在充满弹性的海水里乘风破浪,快捷如闪电。
远远地,出现了数十个浮动的蓝灰色岛屿,数十柱大小不等的水柱高高地喷起,犹如陆地上的喷泉。
“看哪,是鲸鱼群!我们发财了!”一个小伙子兴奋地说。
的确是几十头大大小小的鲸鱼,它们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不知,还在自由自在地嬉戏。
当小船靠近鲸鱼群时,一个小伙子迫不及待地将一支钩矛抛向鲸群。
“等一等!”龙仔在钩矛抛出的时候喊道。但已经晚了,钩矛在阳光下画了一道美丽明亮的弧线,但并没有扎中任何一头鲸鱼,甚至连鲸鱼的皮毛都没有碰着,就落在海里,发出“嗵”的一声响,溅起了几朵浪花。
这无疑是给那些玩得忘乎所以的鲸鱼发出了警报,鲸鱼们马上意识到了危险,飞快地转身,慌慌张张地朝与船队相反的方向游去。
除了龙仔,小伙子们的脸上都弥漫着懊悔,他们都在责怪那个性急的小伙子的冒失。这时有人在他们的耳边喊道:“追!”是龙仔喊的。他们这才醒悟过来,将双桨抡得跟风车似的,朝鲸鱼群急追而去。
一头小鲸鱼力不从心,落在了鲸鱼群的后头。
“射小的!”龙仔喊道。他率先将拴着绳子的钩矛甩了出去。接着其他的钩矛也纷纷飞出,小鲸鱼被许多支钩矛射中,血流如注。
小鲸鱼被小皮船追上了,已在劫难逃。
这时,人们仿佛听见了低低的一声怒吼,海水动荡起来,一个庞然大物喷着高高的水柱气势汹汹地逼了过来。是一头母鲸,它大概是小鲸鱼的母亲,此时怒不可遏地扑向小皮船,扬起沉重的三角形尾巴拍打着要置它的孩子于死地的小皮船。它的尾巴每拍一次,就有一个小伙子翻身落入水中。
愤怒已经使它失去了理智,它不停地用尾巴拍打着,不时地把头埋入水中,脊背上的水柱淋得每一个人都狼狈不堪。
小鲸鱼在母鲸的解救下机灵地游走了。
所有的小伙子中,只有龙仔保持着头脑的清醒,临阵不慌。他知道现在的猎物,不是小鲸鱼而是母鲸。他在别人不知所措地用桨和钩矛抵挡母鲸的进攻时从容不迫地再次抛出了手中的钩矛。
钩矛像闪电一样射出,这是致命的一击!钩矛不偏不倚,正好射入母鲸的额头,母鲸痛苦地嘶叫一声,鲜血从它的眼中迸射出来。
其他小伙子也从忙乱中清醒过来,拿着钩矛往正在失去力量的母鲸身上扎。鲜血从母鲸的各个伤口迸射而出,在富有弹性的海水里荡漾开去,血的腥味随风飘散。
许多绳子从小伙子们的手里飞出,将母鲸紧紧地捆绑住,小船带着因失血过多而咽气的母鲸返航了。
夕阳西下,风在海面上低低地吼着,如泣如诉。
夜幕已经降临,许多人围住了巨大的鲸鱼,指指点点。
“让开,让我看看。”一个沙哑的声音气咻咻地在人群后面喊。人们自动地让出了一条道让那人通过。他就是龙仔的阿爸金老大,他拄着拐杖跌跌撞撞地走到母鲸身旁。
“阿爸。”龙仔兴奋地跑过去。他想这头母鲸大概可以当作他长大成人交的第一份答卷了。
“孽子啊!瞧你都干了些什么!”金老大望着眼前已经成为没有生命的躯壳的母鲸,昏厥过去。
“阿爸,阿爸!”龙仔用力摇晃着金老大喊道。有人给他递过来一杯水,龙仔将水灌进父亲的嘴里。
金老大一醒过来便失声痛哭起来:“你这个不孝的孽子啊,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就是你的妈啊!”
“什么?”龙仔大惊。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人们也窃窃私语,心想金老大一定是疯了。
这时,月亮出来了。母鲸的身上泛出蓝色的光。突然,一件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巨大的母鲸在月光的抚摸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披头散发的裸体女人,她伏在地上,皮肤白皙而富有光泽。她的那张脸庞、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全都酷似龙仔。她的腕上,戴着和龙仔一模一样的玉镯子。
龙仔的心里,又响起了童年时常在他耳畔回荡的悲怆而神秘的歌。这是一首古老的歌,人间没有一位歌手能唱出来。它的作曲者只能是博大、深沉、忧伤的大海。
这天晚上,小鲸鱼雷米和她的同伴们开始了朝着远方的漫长迁徙。她的哥哥龙仔用钩矛在她身上划下的伤口仍在流血。曾经和人类互敬互爱成千上万年的鲸鱼族终于再也无法和人类相处下去了。它们游向了远方,背脊喷出的水柱在月光下银亮闪烁。前方等待着它们的是什么?家园还是屠杀场?它们的眼中充满了迷惘。
第二天,当太阳照常升起,照耀着一派现代文明、欣欣向荣的黑格村时,空旷的、了无生息的大海伸向一望无垠的远方,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一股鲸鱼水柱出现在海面上。
鲸群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