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一粒种子可以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一粒卵细胞可以发育成一个成熟的动物个体,小老鼠的卵细胞与大象的卵细胞几乎一样大,它们最终却生长成了截然不同的个体。在遥远的过去,我们曾与其他动物拥有共同的祖先,不管这些动物看起来如何低级和渺小,我们都不能否认,我们的身体与它们的身体确实拥有着共同的元素和无比相似的器官。
拥有共同祖先的动物为何如今变了模样?人类为何会存在,又是如何存在的?在伟大的进化道路上,种种生命究竟经历了什么?生命的规律是可以用公式计算的吗?孕育与衰老的尽头究竟在哪里?生命不息,创造也会不止吗?这种种的疑问背后究竟隐藏了怎样的秘密?让我们整装待发,一一解开那些鲜为人知的进化秘事。
1.我们为何会存在,又是如何存在的?
我们最确定、最了解和最清楚的存在是我们自己,因为我们对其他对象产生的观念都是外在和肤浅的,而对我们自己的知觉才是内在和深刻的。从这一事实中,我们能发现什么呢?所谓的“存在”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我发现我总是在不同的状态之间过渡着,有时我感到温暖,有时我感到寒冷;有时我感到欢乐,有时我感到悲哀;有时我会做某些事情,有时我什么事也不做;有时我会耐心观察周围的事物,有时我会思考一些其他事情。于是,我感到我的存在划分成了许多变化,包括感觉、情感、意志和意念等等。而在划分成这些变化的同时,我的存在也不断继承了它们的不同色彩。因此,我一直处于持续的变化之中,并且这种变化的剧烈程度远超我的想象。
在描述我的每一种状态时,我发现自己的每一种状态都像是一个区段。而每一个区段又像是一个被分割的整体。在我看来,我确实在变化,并且这种变化存在于不断的过渡中,从一种状态过渡到另一种状态,再从另一种状态过渡到其他状态。面对这种变化,我认为每一个被分割出来的状态在它作为本状态的时间里从始至终都是一样的。
然而,只要我留心观察就会发现,在我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每一个瞬间,我的所有感觉、情感、意志和意念都在发生变化。如果一种精神状态停止了变化,那么它将不能绵延下去。可以说这种精神状态的绵延中断了,或者说它的绵延不再流动了。
对我们来说,内部状态往往要比外部状态稳定。因此,我们不妨用内部状态为例,来阐述状态的变化。我们在观察一个静止的外部对象时会产生比较稳定的视知觉。现在,我假设我所观察的对象是始终相同的,我在同一种光线下从同一个侧面或角度来观察它。结果,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我现在对它产生的视知觉与刚才对它产生的视知觉是不同的,我后一刻对它产生的视知觉与前一刻对它产生的视知觉也是不同的。我感到我的记忆将过去的某些东西传到了当前。
时间像是一条路,我的心理状态一直沿着这条路向前发展。随着时间的绵延,它不断地膨胀,不断地增长,就像是雪地上的雪球在滚动中不断地膨胀、不断地增长一样。其实并非如此简单,事实上,我的感觉、感情、欲望等更深层次的状态都在发生变化,它们绝不会与一个始终不变的对象相对应。
我们在观察一个看似始终不变的外界对象时,会认为我们的视知觉一直与之相对应,例如,我们用视知觉来观察一棵树、一座山、一块石头时会认为它们始终是不变的。但实际上,我们在观察这些物体的过程中,前一刻的感觉、感情和欲望都与后一刻的不同,因为它们随时都在改变。
我们之所以会认为这些物体是不变的,是因为视知觉的变化不足以被我们发现,或者说我们完全忽略了这种不间断的微小变化。只有当这种变化给我们的身体带来新状态,让我们的意识出现新指向的时候,我们才会注意它。我们只有在这种状态下才能发现自己状态的变化,但实际上我们本身就在持续不断的变化之中,或者说我们的状态本身就是变化。
由于我们的状态一直在变化,所以保持同一种状态或者从一种状态过渡到另一种状态,两者本质上没有区别。
其实,各种状态间的过渡与被延长的单一状态是极其相似的。如果保持不变的状态种类远超我们的想象,那么这种相似程度也远超我们的想象。换而言之,如果说我们的状态是不变的,就意味着我们的状态是被延长的单一状态,而被延长的单一状态与各种状态之间的过渡极其相似,所以尽管我们的状态都在变化,我们也时常会把它们看成一种不变的状态。
变化是持续不断的,就像是水滴持续不断地滴落就变成了水流,我们再也看不出前一个水滴与后一个水滴的区别,于是,便认为水流是不动的。远远看着水流,它就像是一条不动的白布,但实际上每时每刻都有水滴在滴落。
同样的道理,我们的心灵状态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但我们看不到它们的变化。只有在我们心灵状态的变化积累到一定程度并变得十分显著,以至于能够引起我们的注意时,我们才会将当前的状态描述为有别于前一刻状态的一种新状态。然后,我们会继续认为这一新状态保持不变,直到它的变化能被我们看出并被我们以更新的状态命名,这样循环往复以至无穷无尽。
无数的心灵状态组成了我们的心灵生活。我们认为心灵状态是非连续的,这就意味着我们认为心灵生活也具有明显的非连续性。这是因为我们一直在分割我们的注意力,以至于将它固定在了某种心灵状态或心灵生活之上。举例来说,我们的面前存在一个平缓的斜坡,由于我们的注意行动是断开的,于是就会认为斜坡上有一个个分开的台阶。
人类的心灵生活充满了不可预见性。它可以产生成千上万个事件,每一个事件都仿佛是独立的存在,与前后的事件没有任何联系。它们虽然显得是非连续的,却拥有一个连续的背景。它们就像是这个连续背景上的凸点,这些凸点之间仿佛有着一个个分开的间隔。当然,也可以把它们比作交响乐中的鼓点。
水的整体流动中产生了无数的水滴,我们心灵存在的整体流动中产生了无数的事件。我们会将注意力集中于这些事件上,这是因为它们能使我们更感兴趣。我们的心灵存在就像是一片活动区域,而每一个事件都是这一区域的照明点。这个区域就是我们所有瞬间的全部存在,它包含着我们的全部感觉、情感、意志和意念。这全部的区域构成了现实中我们的全部状态。这些状态其实不能被看作一个个明确的元素,因为它们是一个流动的整体,是一种无尽的延续。
然而,这个流动的整体却被我们的注意人为地区分和分割开来,现在我们也要人为地将它们连接在一起。因此,我们的注意便幻想出了一个没有形式、不带倾向性、不可变动的自我,然后将注意所建立的所有心灵状态一个个贯穿在这一自我之上。我们观察到的并非是不同颜色层次流的融合,而是明确的或者说固体的各种色彩,它们就像是一条项链上相互串联的珍珠。我们会想象出一条线,这条线可以将珍珠一一串联起来。
这条线有什么性质呢?实际上,它也是固体的,就像是那些珍珠也是固体的一样。但两者的区别在于,固体的线没有任何色彩,而珍珠却是被染过颜色的。遮盖住这条线的那些珍珠不断地被染上色彩,随着这种变化,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被染上颜色的珍珠上,而完全忽略了那条线的存在。同样的道理,在生活中,我们只能看到心灵的各种状态,却未能发现不断延伸的那条线。
那条线不是现实,只是一个象征而已,其作用是提醒我们:我们的注意只是人为地将一个个心灵状态串联、并置起来,但存在于自我之上的是一个不断向前展开的连续体。若连续体是静止不动的,那它便不是连续体了。
我们是如何存在的呢?如果它是以一个个分开的状态展开的,并且这些状态是由一个静止的自我联结起来的,那么便不存在绵延了。因为静止的自我是不能持续的,同样,一个心灵状态在代替另一个心灵状态的过程中若始终如一,那么它也是不能持续的。
我们将心灵状态排列在一个假定的静止自我上显然是徒劳的。因为存在于固体上的固体是不能流动的,它们也构不成流动的绵延。我们之所以认为存在固定的心灵状态和自我,其实是对内心生命的人为模仿,是用静态的东西来描述动态的东西。这种动态的等价物更加适应我们逻辑和语言的要求,这是因为其中舍去了时间这一要素。
心灵生活是如何展开的呢?它是在象征之下展开的,这些象征是我们赋予它的,且是一种静态的象征。但心灵生活本身是动态的,它是由绵延不断的时间构成的,而我们的存在也是如此。
2.每一个人都是一部不可逆转的历史
我们的存在也就是我们的绵延,也可以理解为生命的延续。实际上,我们不能将我们的存在理解为一个瞬间代替另一个瞬间,因为它不仅仅是这样。如果我们执意这样做,那么我们所能拥有的只有当前,其他便什么也不存在了。其所导致的结果为:我们的过去不会延续到现在,我们在现实中也不会拥有过去的回忆;过去没有演进和具体的绵延。绵延是个过程,它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比如它可以承接过去、启发未来。绵延是过去的不断发展,是未来的逐步侵蚀。它一边前进,一边膨胀。由于过去是不断成长的,所以它的保存时间没有限制。记忆作为一种机制,可以将回忆登记注册或将其放进一个抽屉里,但没有任何注册表或抽屉收纳柜,或者说没有任何一种机能可以服务于一种断断续续的机制。过去的叠置是一个持续不断的过程,它可以自动被自身保存下来。过去以一种整体形式出现在我们的脑海中,每时每刻它都跟随着我们。我们在婴幼儿时期的感觉、思想和意志都被保存下来,并依附在当前的意识之上。意识将它们关在门内,而它们则压迫着意识的大门。
我们的大脑机制对这些记忆起到的作用是:它会将大部分的记忆都拉回到意识之中,只允许一些记忆通过意识,这些记忆可以解释我们当前的情势,帮助我们推进行动。也就是说,只有那些有用的记忆才能在特定的条件下呈现在我们的意识中。当然一些潜意识中的回忆也会呈现出来,从而让我们能察觉到我们过去的存在。我们可能对这些记忆没有明确的概念,只能朦胧地感到它们始终与我们在一起。
我们是什么?我们是一部历史,一部从我们出生到现在的历史,甚至可以说是一部从我们出生以前到现在的历史,因为每一个人都是带着天生的禀赋来到这个世界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们到底是什么呢?人的个性又是什么呢?对于我们的过去,我们只能在生活中想到它的一小部分,但正是由于我们全部的过去才会使我们产生各种欲望、意愿和行动的。这样来看,我们的过去实则是一个整体,只有在冲动中,它才能清楚地展露出来。而我们只能感受到它的趋向,并且只能用意念感知它的一小部分。
我们不能否定自己的过去,它们就是这样存在着的。我们的意识是随时变化的,前一刻的意识与后一刻的意识是不同的,过去的意识与现在的意识也是不同的,不可能存在两种处于同一状态的意识。同样,过去的我们与现在的我们也是不同的。假设一个人身处的环境始终没有变化,那么环境所作用的人也不再是同一个人了。因为这个人正处于其新的历史瞬间之中。他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他了。
我们所有的体验逐渐构成了我们的个性,因此个性是随时随地都在发生变化的,当它积累到能被我们明显看出的时候,我们才会意识到它的变化。而我们之所以认为个性是难以改变的,是因为个性在短时间内的细微变化无法被我们察觉到。我们不能因为自身意识的迟钝,就否定它实实在在的变化。
本性表面上始终如一,但它必定是不断变化的,因为它会避免让自己在同一种深度上重复。因此,我们的存在是不可逆转的,我们的历史是不可逆转的,我们的绵延也应如此。生命的宝贵就在于它是不可逆转的,每一个人只能获得一次生命,没有人能再多活一次,哪怕是重复活上片刻也是不可能的。否则,我们必须删除我们全部的记忆才能重新开始新一轮的生命,但没有人能做到删除全部的记忆,即使是丧失了记忆的病人也做不到,因为总会有一部分记忆被保留下来。纵使我们可以通过智力人为的抹掉一些记忆,但我们的意志里仍会残留它们的影子。
我们的个性像一颗颗种子,它们无时无刻不在萌发、生长与成熟,在它们的一生中没有休息的时间。我们的个性随时都在改变,它的每一个瞬间都在增添着新的东西。这种增添的新东西是无法预知的。
我之所以会有现在的状态,是因为我刚才所拥有的与刚才作用于我的东西的共同作用。此刻,我除了拥有当前的状态外,不再有任何其他元素,没有人能预见我状态的那种不可分割的形式。
预见是将过去所见的东西投射到未来之中,或者说是将过去所观察到的元素按照一种新次序排列组合,用以设想未来。但是,对于那些从未观察到的简单事物是无法预见的。我们的每一种状态都是这样,它们只是一个个逐渐展开的历史瞬间。这些状态是简单的、无法被观察到的,因为它们具有不可分割性,其中既聚集了过去所有被观察到的东西,又聚集了当前添加至其中的东西。我们的每一种状态都是一种新的历史瞬间。
如果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幅肖像,那么它能表现出哪些内容呢?首先它能表现出肖像主人的特点,其次它能表现出画家的性格,最后它还能表现出画板上那些颜色的特点。然而,我或许知道这幅肖像要表现什么,但不可能事先预见它的样子。只有在它被画完之前画出它来,我才能预见它。而这种说法明显是自相矛盾的。
如果将上述说法应用到我们生命中的每个瞬间,情况也会如此。假设我们人人都是画师,现在我们要对自己生命的每个瞬间进行描绘,这就意味着我们生命的这些瞬间都像是被我们自身创造出来的作品。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画家的才能是如何形成的?又是如何变化的?这些其实都受到其作品的影响。而我们每一个瞬间的状态也会影响或改变我们的个性。这些状态就代表着我们所选择的新形式。因此,毫无疑问正确的一种说法是:我们的存在取决于我们是什么,或者说我们的存在取决于我们的那些状态。需要补充的是: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创造着自己,若要问我们是什么,那么最好的回答是——我们就是我们的所作所为。而我们的所作所为也就是我们持续不断地自我创造。
这里的原因不像几何学形式的原因那样,即它不会由一些一成不变的客观前提引出客观的结论。相反,这里的同一种原因可能会支配不同的人,也可能支配处于不同状态或不同瞬间的同一个人。只不过它们的结果不同,但同样合理。严格来说,它们已经不是同一种理由,因为它们所应对的既不是同一个人,也不是同一个状态或瞬间。
因此,我们不能用几何学般的抽象方式去把握这些理由,也不能用它们去解决别人在生活中遇到的问题。我们所能做的是从内部解决自己的问题,并且不是为了别人而解决这些问题,而是为了自己才这样做。不过不必对此深究,因为我们现在讨论的是自我意识所赋予“存在”的意义。
对有意识的生命而言,存在就要变化,变化就要发展,发展就要不断地进行自我创造。如果将这一理由应用在普遍存在的事物上,其意义是否也依然合适呢?
不管我们所描述的物质对象究竟属于哪种类型,它所呈现出来的特征都与我们描述的相反。这个物质对象可以是保持原状的,也可以是受外力影响而变化的,不管它的状态如何,我们总是会按照这样的逻辑来看待它的变化,即这个物质对象的变化是指这个对象的各部分元素发生了移动,但这些部分本身是没有变化的。如果这些部分发生了变化,我们就会将这些部分分解成更原始的碎片。我们会研究构成这些部分的分子、原子以及生成原子的微粒子,以尽可能地姿态继续分割或解析下去,直到遇到那些不可改变的东西后才止步。
正因如此,我们才会说物质对象的变化是由物质对象各个组成部分的位移才得以产生。然而,一个部分若离开了它原来的位置,那么便再无任何东西可以阻止它回归原位。不管是依赖自身还是依赖外部原因,一种状态的元素总能找到恢复原有状态的方式。它们并不会衰老,因为对于任何状态,它们都能任意地重复。由此可见,它们是没有历史可言的。
物质对象不能进行自我创造,因为它们无法创造任何东西,比如形式、材料等等。不管物质对象的各种元素想要成为什么,都只取决于它们现在是什么。它们所能呈现的也只有在它们现在的状态中才能呈现。物质对象的整体形式是由其各个部分的排列产生的,理论上来说,从一个物质对象当前的系统构造里,我们就能预见其未来的种种形式,而生命的未来是难以预见的。
3.宇宙最普遍却最易被人们忽略的秘密
我们对物质对象的全部信念和对系统的全部运作都依赖于它们不受时间的束缚。我们在科学研究中,赋予一个物质对象的时间t与赋予一个独立系统的时间t是一样的,它是一种具有一定数量共时性和关联的东西。不管它们之间关联的间隔如何、有什么样的性质,它们的数量都是始终相同的。
在研究心灵材料的时候,我们从不考虑它们之间的时间间隔。如果我们为了便于计算这些心灵材料之间的种种关联,而对这些时间间隔加以考虑,我们依然不会计较这些间隔之间所发生的事情。我们会对日常的所见所闻形成一种定势思维,认为一种对象应该是这样的,另一种对象应该是那样的。这就是所谓的常识。我们的常识中的对象大多都是彼此分离的,而科学所考察的种种系统也是相互分离的,这些分离的对象或系统之间存在着间隔。但无论是在常识中还是在科学中,我们往往并不会关心这些间隔本身,而只会关心它们的起始点。
同样,我们在研究时间的时候也会把注意力放在时间的起始位置,而很少去研究其中的过程。因此,我们会认为时间的流动是一种无限向前疾驰的状态,不管是物质对象还是独立系统,它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只是静静地遍布在空间里,不会有任何变化。无论用科学公式还是用常识语言来描述这些时间概念,它们都没有任何可变的东西。
正是由于我们只关心时间的起始,才会将其看作是静止的时间段,同时也才会在研究系统时将代表时间的数字t当成永远不变的同一个东西。但是,数字t仍然可以代表各对象状态之间的同等数量上的关联,也仍然可以代表各系统与时间点之间的同等数量上的关联。这些点只是被人为地突出了,这与我们会特别关注时间的起始点的习惯一样,我们只是把这些时间点当成了“时间进程”。
时间是连续的,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不管是在心灵世界还是在物质世界都是如此。我们对隔离系统的论证说明了这样一点,即这些隔离系统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可能如扇面打开一般在一瞬间散开。而实际上,这些隔离系统的历史是逐渐自动展开的。如果将我们比作是一个个相互隔离的系统,那么这一个个隔离的系统就会像我们一样存在,像我们一样占据着一段绵延。
举例来说,我如果想将一勺白糖溶入一杯水中,那么可以肯定的是,这些白糖不会在一瞬间完成溶解,我必须在白糖倒入水中后,耐心等待一段时间,才能看到它们全部溶解。这一事件中包含了重大的意义。这个例子中,我等待白糖溶解的时间与科学中使用的数学时间不同,数学时间是一种关系,是某种被思考的东西,它可以用来表示物质世界的全部历史;而等待白糖溶解的时间与我的某一部分绵延可以等同起来,它是不能被人为延长或缩短的。可以说,它是某种活着的东西,是一种绝对,而不是一种像数学时间一样用来表示某种关系的东西。
我在举这一例子的时候,一杯水、一勺白糖以及白糖溶于水的过程都不是实在的事物,它们都是我想象出来的,因此都是抽象的。这些事物都源自我的意识,是通过我的感觉和理解表现出来的,而我的感觉和理解需要不断地运行,才能将这些事物从我的意识中切割出来、表现出来。
科学的操作并不都是人为的,比如隔离和封闭一个系统就可能不是人为的。如果我想将一个系统与另一个系统隔离开来,就需要一定的客观基础,如果没有这种客观基础,我便很难解释这一系统在哪种情况下才能被隔离出来。从这一过程中,可以看出,材料都有构成可隔离系统的倾向,正是由于材料的这种特性,我们才能用几何学去处理它。理论上,我们也能反过来利用材料的这种倾向去界定材料。但我们也需要明白,倾向仅仅是倾向,材料倾向于构成可隔离的系统,但它并没有达到这一极限,所以隔离这一动作是永远进行的。如果科学能够走到这个极限,隔离也就完成了,科学的研究也就更加方便了。
我们应该明白,“隔离的系统”也是会受限于某些外部影响的。科学在隔离这些系统时通常会将这些影响放在一边,这可能存在两种原因:第一,对科学来说,这些影响是微乎其微的,以至于可以忽略它们;第二,科学会将这些影响留在以后考虑。
那么,这些影响又是什么呢?需要如何来理解呢?正确的理解是:这些影响就像是一条条丝线,它们能将不同的系统连接起来。具体来说,就是将一个系统与另一个系统连接,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包含这两个系统的第三个系统,接着再用丝线将前两个系统与这第三个系统进行连接,这样一直继续下去,直到与整个太阳系连接。对我们来说,整个太阳系是客观上最独立也是隔离最彻底的一个超级系统。但是,即使是这样一个超级系统,它与外界的隔离也不是绝对的。
为什么这样说呢?一方面,我们的太阳发出的光和热可以传达到太阳系最遥远的行星之外。也就是说,太阳系依然与外界系统有着联系,这里连接太阳系与外界系统的丝线就是太阳发出的光和热。另一方面,太阳按照既定的方向运动,其引力牵动着其他行星和卫星运转。这里,连接太阳系与其他系统的那条线便是引力,虽然这条线非常纤细,但的的确确是存在的。正是由于这条纤细的丝线的存在,我们才能与宇宙相连,世界上最微小的粒子才能与宇宙相连。而事实上,世界上最微小的粒子也正是整个宇宙所固有的。宇宙在绵延中发展。通过对时间的研究,我们越来越能领悟到这样的真理:宇宙的不断延续指的就是它的不断创新、不断进行新形式的创造以及不断构造新的事物。我们用科学区分出来的那些系统也是延续的,它们之所以能延续是因为它们本身便是宇宙的一部分,并且能够与宇宙的其余部分紧密相连。简而言之,它们是宇宙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宇宙是对立和统一的,从其本身就能区分出两种对立运动,即“下降”和“上升”。所谓“下降”运动,其实就像是人们在打开一个已经创作完成的画卷,这个运动过程可以在瞬间完成,也像是瞬间松开压扁的弹簧,弹簧就能一下子恢复原状一样。但“上升”运动的本质是延续的,它关系到成熟和创造的内部运作。当然,“上升”运动和“下降”运动是相互对立也是相互影响的,它们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
因此,一段绵延或者说像我们这样的存在都应该被归为科学隔离出来的系统,而前提是这样的系统必须能被重建或被重新创造成一个整体,它们也必然会以整体的方式被重建或被重新创造。而被我们知觉隔离出来的那些对象也是如此,并且会表现得愈加明显。我们观察一个对象所能看到的明显轮廓,可以使这一对象具有鲜明的个体性,但实际上,这一明显轮廓只是我们赋予某个空间点产生影响的方式。我们观察某一物体,于是,它的表面、轮廓,或者说它的样子被传回我们的眼中,这是我们最终行动的目的,就像是我们观察镜子中的自己。如果删除了这一行动,也就删除了观察的方向,这时这个物体的个体性就会融入普遍的相互作用中,融入现实之中,不能突出它的个性和影响了,同时我们也不能注意到它了。
4.生命繁殖创造的奇迹,超越个体性的再生力量
除了一般的物质对象,是否存在特殊的物质对象呢?我想是存在的。我们所观察到的那些物质对象都是从自然材料上切割下来的,而这一切割的武器是我们的知觉。我们的知觉就像是一柄剪刀,在观察某一物质对象时,我们会利用这把剪刀沿着行动的路标进行裁剪。现在,我们来思考:这个行动的实体究竟是什么?
我们知道,这个实体在行动之前就已经在自然材料上标出了行动的路线;也知道这一实体的感觉器官是真实流动的、具有明确形式的、且能创造出其他实体的。描述到这里,我们很容易能够猜出这一实体就是生命实体。那么生命实体是否与其他实体一样呢?
生命实体与其他实体一样,也具有空间扩展性,同时也与其他实体的空间扩展性紧密相连。如果将所有的实体看作是一个整体,那么生命实体则是这个整体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作为整体的组成部分,生命实体也服从制约自然整体的物理和化学规律。
然而,如果将自然材料分割成不同的实体的动作与我们的知觉相联系,将物质点构成封闭系统的动作与科学相联系,那么这个生命实体就能被自然分离出来了。生命实体的各组成部分既是相互补足,又是互不相似的。这些部分行使着各自不同的功能,而这些功能又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我们可以说生命实体是个体,但不能说其他对象是个体,比如我们不能说结晶体是个体。之所以不能说结晶体是个体,是因为它既没有相互补足又各不相似的组成部分,又没有不同却又相互联系的种种功能。
毫无疑问,区分个体和非个体是困难的。即使是在有机界中,我们也很难区分个体与非个体,而在动物世界和植物世界中这样的困难就更加无法逾越了。这样的困难还有一些深刻的原因,但我们暂时不做分析。
个体性具有不同,但这种不同并不会在所有地方都发生,在人类当中亦是如此。但是,我们无法用这个原因来证明个体性不是生命的典型特征。一些偏于几何学思维的生物学家习惯于给个体性下一个概括性的精确定义,但在我看来,我们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换而言之,我们无法对个体性下一个精确的定义。个体性不是一个已经被我们确定或完成的事实,所以我们无法对它做出一个完美的定义。事实上,个体性是一个充满活力的特征,它永远不能被彻底界定,而只能处于被彻底界定的路上。
说到这里,或许有人会认为个体性是具有某种趋向的状态。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一种趋向如何才能到达它最初的指向呢?毫无疑问,只有在它没有受到其他趋向阻碍的时候才能如此。而生命领域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情况当然是有原因的。事实上,生命领域普遍存在着许多具有对立趋向的相互作用。
针对这些情况,我们就能这样来理解个体性:个体性似乎是普遍存在的,但是在有机界中则存在着某些特殊情况,即当有机界中普遍出现个体性的趋向时,一些指向繁殖的趋向就会出现并与之对抗。在分析完成个体性的条件时,我们发现其中的一个必要条件,即个体组织器官的分离部分是不能在自然界存活的。若只有满足这一必要条件后才能被称为个体,那么按照这个逻辑,自然界的所有个体都是不能繁殖的。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所谓繁殖,就是利用旧的有机体分离的片段创造一个新的有机体。除了这样理解外,还能如何理解繁殖呢?从这个角度来说,个体性的体内就潜藏着否定它的敌人。一只飞鸟可以看作是一个个体,作为个体,鸟儿需要使自身在空间中永存,而这就意味着它永远无法使自身圆满,因为鸟儿毕竟需要繁殖。
若将生物视作个体,它就必须满足个体的必要条件,即它分离的部分不能在自然界存活,这样才能使得个体性的趋向更加鲜明。但事实上,生物是可以进行繁殖的,它们分离出的部分是可能存活的。这显然是一种矛盾,这与自然界中的对立趋向是一致的。生物学家要在研究个体性时充分考虑这两种趋向。这种趋向的矛盾是存在的,因此若让生物学家对个体性进行完美的界定是没有益处的,也是不可能的。
人们在研究生物学,特别是在对生物进行推论时,常常会依据人们衡量无机材料的那些条件。在我看来,这无疑是一种混淆,而这种混淆在人们研究个性体时会表现得更为明显。研究生物学的人可能会向我们展示这样的现象:一条蚯蚓被切成几段,在经过一定的时间后,它每一段身体都会重新长出头部,最后蚯蚓的每一段都能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继续生存;将一条水蛭切成几段,它的每一段身体也会长成一个完整的新个体;将海胆的卵细胞切碎,这些碎片能重新长成完整的胚胎。
根据这些事实情况,人们可能提出这样的疑问:蚯蚓断裂的身体长成的新蚯蚓是不是个体呢?水蛭断裂的身体长成的新水蛭是不是个体?海胆卵细胞的碎片长成的胚胎是不是个体?它们确实都是个体,但是并不能因为它们是个体就轻率地认为原来的蚯蚓、水蛭和海胆卵细胞都不是个体。
如果用无机材料来阐述就是:我把一张桌子上的几个抽屉从抽匣中拿出来,放在地上,这时我便没有理由说桌子的各个部分都在一起了。实际上,抽匣现在包含的东西并不比过去多。而如果我说现在的抽匣与过去的抽匣是不同的,它是由不同于过去的几个部分组成的,那么这样的说法依然没有说服力。因为从抽匣被制作出来的那一刻起,它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我们的行动需要依赖无机体,如果缺少了无机体,我们的思维便无从依托了。而无机体需要服从这样的规律:有机体当前状态中包含的东西并不比过去状态中的多,无机体一直保持着原有的内容,原来的是怎样的,现在便是怎样的,不多也不少。然而,有机体不同于无机体,它们的特征是不断地生长变化,其实从表面观察就能证明这一点。既然有机体的特征就是不断生长变化,那么它从一个变为多个便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单细胞有机体的繁殖就是这样,例如一个单细胞可以在特定条件下分裂成两半,然后每一半都能生长成一个独立个体。
事实上,有机体的这一特性在动物身上更加明显。大自然赐予动物繁殖的能力,让它们独立的性细胞可以再生为一个新个体,这是一种神奇的再生力量。而如果你认为这种再生能力只限于性细胞,那便大错特错了。实际上,这种再生力量也分散于动物的其他器官组织之中,就像是蚯蚓、水蛭的再生现象那样。由此不难猜测:这种再生机能可能一直被完整地保存在有机体中,通常情况下,它们处于一种潜在的状态里,一旦在特定情况下,它就能抓住机会显露出来。
一些有机体的片段可以继续存活,它们拥有这种再生力量。但是,这并不代表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不能谈论个体性。实际上,如果说只有在有机体不具备这种再生力量的情况下,我们才能有权利去谈论个体性,这也是不确切的。简而言之,无论有机体有没有这种再生能力,我们都可以讨论个体性。我们只需要证明一点:有机体在分裂之前可以呈现包含各组成部分在内的系统化,在分裂之后,它的各个部分也能再生这种系统化。这其实都是我们在有机界观察到的事实情况,不需要过多地证明。
因此,我们现在可以给出这样一个结论:个体性只是一种趋向,它永远也不会被完成。在有机界分辨什么是个体、什么不是个体是异常困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但是,生命对个体性的探求是永无止境且乐此不疲的。在这个探求的过程中,生命正在努力构成一些自然的隔离,或者说正在竭力构成一些自然的封闭系统。
由此可见,生命体与我们的知觉是不同的,同时与我们科学人为的隔离和封闭的一切也是不同的。因此,我们不能将生命体当作一个对象,否则,这便是错误的。那么我们要如何来描述生命体呢?我们是可以在无机界为生命体找到一个比喻术语的,但是这个术语绝不是那些确定的物质对象,我们可以将其比作为整个物质宇宙。这种比喻的价值可能少得可怜,因为生命体是能够被观察到的,而整个宇宙只是我们所能想到的,或者说是由我们思维构造的。但是,这种比喻的价值仍然存在,即它至少可以让我们注意到生命体结构的基本特征。
5.新旧交替,孕育与衰老的不期而遇
有机体与有意识的生命所采取的存在方式是一样的,它们都存活在一种延续的东西之中,就像是整个宇宙存在于无尽的绵延之中一样。它们从过去的状态延伸到当前的状态,然后停留在现在,并保持不断行动的姿态。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又如何来理解它们的历史呢?或者如何来理解它们所经历的种种确定而鲜明的时段呢?它们一直在改变着自己的年龄。以我自身为例。现在,我要面对一面镜子,从镜子里观察我自己的身体。我的身体是一个特定的实实在在的实体,通过观察它,我可以发现:它与我的意识一样每时每刻都在改变着自己的年龄,它会从婴儿期发展到老年期,在此期间一点点地走向成熟。当然,它也会慢慢变老。
我想表达的是,我们确实可以通过观察我们的身体,来发现它走向成熟和衰老的种种特征。而我只能通过比喻的方式来描述我意识本身的成熟和衰老,因为它的这些特征是无法通过观察轻易被发现的。
换一个角度看问题,往往会给我们带来不一样的发现。现在,我准备用一种高级视角来审视生命。假如我现在站在生命阶梯的顶端自上而下观察这一阶梯的底端;从层次分化完全的地方观察层次分化不完全的地方,从观察人的多细胞有机体改为观察纤毛虫的单细胞有机体,我便能发现这样一个事实:不管是复杂的多细胞还是简单的单细胞,它们都具有成熟、衰老的过程,并且这些过程都是相同的。若我们对纤毛虫进行分割,在分割到一定程度后,纤毛虫便无法继续分割了。这个不可分割的极限也许会等待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到来。或许可以通过改变环境来延迟纤毛虫不可再分之时刻的到来,但就像是可以再生的身体片段一样,纤毛虫被分割出去的部分一定会在结合作用下进行复原。然而,纤毛虫被分割和主动复原都是不能无限延续下去的。
实际上,如果有机体处于这两种极端状态,那么它就实现了完全个体化。而有机体不可能只处于这两种极端状态,在这两种极端状态之间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状态。有机体若处在这些其他状态中,那么它的个体化便是不明显的。处于这些状态时,有机体也会出现衰老现象,但我们无法表达出正在变老的究竟是什么。
由此可见,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精确且适用于所有生命体的生物学规律,存在的只是一些方向。沿着这些方向,生命才能衍生出普遍的物种。每个物种在行动中都坚持着自身的独立性,这些行动也一定具有不同程度的随机性,正是这种随机性使得每一个物种在生长的过程中会偏离计划好的成长路线。有时物种会进行下坡运动,有时又会重新登上斜坡,最初的方向只是参考,而不是绝对的现实方向。
在观察一棵树时,我们可以说它永不衰老,这种说法简单、方便,因为我们始终能看到树梢发出新鲜嫩芽。同样,一些树木也可以通过树枝发芽繁殖出一棵新的树木。但是,就树木这一有机体来说,那些嫩芽只能作为相互依存的生物单元,而不能被当作某一个体。树木中有些东西确实在逐渐衰老,可能是树叶在变老,也可能是树干内部的组织在变老。如果关注树木的每一个细胞,就能发现这些细胞的衰老都具有一种特定的方式。一切活着的东西都有自己的“注册表”,这些“注册表”上每时每刻都会留下时间的脚印。
这虽然只是个比喻,但说明了一种极其根本的机制。这种机制我们并不陌生。具体来说,它是一种将与时间相关的表现都比作行动,再将这些行动都比作现实的机制。从我们的直接经验中可以看出:我们意识存在的基础便是过去向当前的延伸,或者说意识存在的基础是记忆。而记忆是一种活动的、不可逆转的绵延。这些经验的启示通常对我们起不了什么作用。
那些被我们从意识中切割出来的对象,也就是被尝试和科学隔离出来的系统,我们离这些对象或系统越远,就越是想向着它们的内部探索。于是,我们越是能够发现这样的事实:这些对象的核心状态在无时无刻地变化着,而它所积累的记忆却掩盖了这一真实。这同样对我们起不了什么作用。
因为我们大脑的机械直觉非常强大,比我们的理性和直接经验都要强大得多。我们每一个人的内心中都多多少少会无意识地携带一些形而上学倾向,因此,在我们根据自己在生物中占据的位置来对当前的自己做出解释时,这些解释都必定具有某些固定的要求,包含着以前种种现成的解释和不可更改的条件。
这些解释否定着具体的绵延,并在这种否定的状态中联合在一起。这样一来,我们的各个部分就都处于固定的安排和重组之中,于是,我们就能说变化不是绝对的,而是可被改变的。同时,由于我们的无知,我们会认为时间的不可逆性只是一种表面现象,它仅仅是移动一个物体便无法将其放回原位的可怜解释而已。
因此,我们可以说变老可能是获得某些实质的过程,也可能是失去某些实质的过程,还可能是同时获得和失去某些实质的过程。
如何来解释时间对生命体的现实性呢?很简单,这种现实性就像是时间对沙漏的现实性一样。沙漏上部的沙子流空时,下部的空间就会被填满,若将沙漏倒立过来,其中的沙子又会在倒立的那一瞬间全部回到原来的位置。
事实上,生物学家对生命体从出生到死亡的过程中所获得或失去的东西并没有一致的看法。
关于诞生、衰老和死亡有这样一些理论:任何细胞都要经历从诞生到死亡的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中,原生质的数量是不断积累和增长的。对我来说,另一种理论更加可靠和深刻。这一理论表明,生物的营养物质会在内部环境中减少,同时有机体在内部环境中每时每刻都在更新,生物体内积累的、不能被排泄出去的物质总量会增加,直到细胞衰老、死亡,被生物体代谢出去。例如,人类表皮细胞在新陈代谢过程中会形成硬皮,这些硬皮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脱落。
实际上,我们还没有资格解决关于细胞衰老过程的解释问题。因为我们不能像一位细菌学家阐述这样的问题,即在不涉及噬菌作用的前提下,用来解释衰老过程的说辞都是不够充分的。
从上述两种理论中可以看出,生命体内的物质确实会积累或失去,尽管这些理论对其中积累或失去的东西还没有一个统一的答案。但这些理论至少可以表明,这种解释已被当作先验的东西,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比如在思考时间时先将“沙漏”的形象摆脱。
衰老的原因远非表面那样浅显,它必定是更深层的。我认为有机体的进化与其胚胎的进化具有一种不间断的连续性。在生长、成熟和衰老的过程中,生物体会经受种种刺激,这些刺激在生物体孕育胚胎的过程中也依然存在。也就是说,这些阶段的刺激都是一样的。
胚胎发育意味着新生命会不断地变化形态、重量和质地等等,它的表现形式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如果有人想要表达胚胎的所有面貌,那么他一定会感受到胚胎变化的连续性和无限性,他也一定会因为无法描述出胚胎的全部面貌而陷入迷茫。胚胎是一个连续体,我们很难描述它的全部过程,同样,面对其他连续体时,我们也会陷入同样的迷茫。生命会生长、成熟和衰老,也会孕育胚胎并创造新生命,如果说孕育胚胎是一种先天的演化,那么生命的存在就是为了无限延长这种演化的过程。
如何来证明这一点呢?我们可以用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来证明这一点。这一事实就是:在面对一个生命体时,我们很难说清它是什么。我可以说它是一个正在衰老的有机体,这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因为生命体无时无刻不在走向衰亡;当然,我也可以说它是一个正在进化的胚胎。这样说似乎也是可行的,因为生命体总是经历着生长与成熟。例如,一些昆虫的生长进化便是如此。
再回到我们自己身上,我们可以发现,女性在青春期、绝经期等转折期,她们的身体往往会发生巨大的变化,这是她们生长、成熟和衰老必不可少的阶段。而这些变化与幼虫、胚胎的生长变化并没有什么不同。不管是人类还是其他动物,他们都会经历老化过程,因为老化过程是他们生命重要的组成部分。
生长变化的转折期往往会出现在特定的年龄,并且其本身的持续时间较短,但是没有人会因为这些原因而认为它们是突如其来的外来物。只有达到了一定的年龄,这些转折期才会产生。显然,生命体在出生之后的每时每刻都会为产生青春期变化做着准备,甚至在其未出生之前,也就是其作为胚胎的那段时间,这种准备工作就已经开始。也可以这样说:随着年龄的增长,到达青春转折期的过程是一种渐进的准备过程。
总之,衰老过程最重要的是那些无法察觉、无穷无尽和循序渐进的形式的连续变化。在这种变化中,有机体可能被解体。这样一来,对有机体的衰老过程的机械解释将受到某种局限。衰老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硬化症、废物积累和原生质增生等现象,这些事实是解释衰老过程时很容易提到的。这些都是衰老产生的看得见的结果,在它们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些看不见的原因。生物的进化与胚胎的进化在一定程度上是一样的,它们都意味着不断地记录绵延,意味着记忆的一点点产生,意味着过去在现在的持续。
6.生命的规律是可以用公式计算的吗?
无机体的现有状态取决于其前一刻发生的状况,同样,系统中某一物质点当前的位置,也可以由科学根据其前一刻的位置确定出来。这样说的深层意思是,无机材料所遵循的那些规律一般都能用微分方程表示出来。其中,时间是毋庸置疑的变量。那么生命的规律也能这样表示出来吗?或者说,我们是否能在生命体所处的前一刻找到它当前状态的原因呢?
假设我们赞同一个先验的观点,即把生物当作一种类同于其他实体的实体。或者为了方便研究,我们同时也将生物看作是物理学家、化学家以及天文学家眼中的科学系统。这样一来,我们就能用微分方程来表示生物所遵循的那些规律了。
但同时,我们也要清楚一点,即物理学家、化学家以及天文学家所认可的前提条件一定都是经过完美定义的。这些完美的定义需要表明,生物当前的状态是能够作为过去的函数而加以计算的。但是,生物界是不可能存在如此情况的。在生物界,或者说在生命领域,可用于计算的东西,至多只涉及有机体解体的一些现象而已。然而,有机体的创造过程、生命的进化现象等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用于数学计算的。或者说,用数学计算来描述和表现生命的创造和进化过程是根本不可能的。否则,只要用稍轻地语气说,我们无法用数学来计算它们,都会显出我们的无知。
这样的观点向我们表明这样的事实:若我们想阐述生物的当前状态,是不能通过它的直接过去给予解释的。因为它的直接过去并不能完全决定其当前状态,决定其当前状态的是它的全部过去。我们必须将有机体的全部过去放在其当前的那个瞬间才能完美地解释它的状态。那么什么是有机体的全部过去呢?通俗地说就是有机体的遗传,也可以说是其漫长历史的全部。这不仅代表了生物的当前状态,也代表了生物科学的发展方向。
有人认为,既然某些超人可以用数学来计算太阳系,那么同样也可以用计算太阳系的方式来计算生物。这显然是一种形而上学的思想。自从伽利略为物理领域做出了杰出贡献后,类似这样形而上学的思想似乎有了更加精确的依据。
但是,这并不能证明这种形而上学就是我们所熟知的科学,我们将证明这些形而上学的思想都来自于人类的思维,它们只是人类思维所固有的东西。这种思维表面上能使人看得更清晰,或者说它自身仿佛是清晰的,但这终究只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并不能触及真实。它只不过是一种自以为正确的急切心理,是一种众多杰出头脑在未经过证明和佐证的情况下便欣然接受的热情。总之,它是我们思维的诱惑,是能够引诱我们思想向它靠拢、并对其产生影响的东西。对于这样的东西,我们都要对它保持警惕。
这种诱惑对我们的思维拥有极强的吸引力,我们满足于它就像满足于某种先天的偏爱。但是,进一步探究,我们可以发现,所有先天智力倾向无一不是在生命进化过程中被创造出来的。它们的诞生并不是用来解释生命的,而是另有他用。
我们不管在区分人工系统和天然系统的时候,还是在区分无生命体和有生命体的时候,或者在同时进行这两种尝试的时候,我们都会遇到这种形而上学的智力倾向。于是,就导致了以下情况的发生:我们在这些探索过程中发现,想象有机体具有绵延和无机体不具有绵延是同样困难的。
我们在讨论一个有机体的当前状态取决于其前一刻的状态时,就仿佛引入了时间,同时也仿佛在肯定这个系统与真正的绵延有关。我们说生物的全部过去都参与了其当前瞬间的构成,那么是否也可以认为有机体的全部过去也都能进入其当前的直接过去的瞬间呢?既然当前的直接过去的瞬间包含了有机体全部过去的内容,那为何不能将这一直接过去的瞬间当成其当前状态的唯一原因呢?
其实,这种说法的错误之处在于其忽视了一个重要的区别,这个区别便是具体时间和抽象时间的区别。具体时间通常是用于真实的系统,因为真实的系统都是在具体的时间中发展的。而抽象时间常用于人工系统,我们在观察人工系统时往往就有抽象时间的参与。我们说一个人工系统的当前状态取决于其前一刻的状态,这就意味着一个瞬间之前存在着直接过去的瞬间。但实际上,这个直接过去的瞬间是不可能存在的,这就像是两个数学点是不能相互触及的一样。那么什么时候它是存在的呢?只有在被方程式确定的系统中,它才能存在。在这里,所谓的“直接过去的瞬间”就是由间隔dt连接到当前状态的瞬间。这些方程式中用到了微分系数,比如ds/dt、dv/dt。ds/dt指的是当前的速度,dv/dt指的是当前的加速度。这里的当前指的是与其趋向共同被视为考察对象的当前。
科学系统全都处于当前状态中,这些当前状态不仅是共时性的,也是不断更新的。这样的系统没有真正的绵延,那些具体的绵延都似乎与它们没有关系,而它们也绝不会处于这样的绵延之中。对它们来说,过去与当前在真正具体的绵延中始终是紧紧连在一起的。我们无法阻止一个数学家这样假设,即数学家在计算系统处在未来状态时会用t来表示时间的尾端,他可以假设宇宙在t时消失,然后又突然重现。在数学家的计算中,时间t是能真正发挥作用的瞬间,也是一个纯粹的瞬间。数学家不会关心真实时间中流动的是什么,因为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也无须去计算这一点。如果一个数学家表示要将自己放进一个时间间隔。那么我们只能理解为,他是在某一个特定的瞬间把自己放在了一个特定的点上。而在这种情况下,数学家就会用t'来表示这一特定瞬间,而不会去计算t'与T'之间的间隔,因为这与他无关。
如果数学家在这里用到微分的dt,这就意味着他将那一特定的时间间隔分割成了无限小的部分,这时他所要表达的事实便是他正在考察的加速度和速度。换而言之,数学家所要考察的是那些能够标示出趋向的数字,或者能够表示既定瞬间系统状态的数字。在这里,他所能标示和考察的只有既定瞬间,一种静止不动的瞬间,而没有对流动的时间给予任何关注和表达。
总而言之,在数学家的眼中,他们所处理的世界是时刻都在生死之间转换的世界,这种世界在既定瞬间非生即死,没有任何的中间过程,没有流动,也没有绵延。笛卡尔在描述“连续的创造”时,心中所想的便是这样的世界。
进化是生命的唯一本质,然而在上述设想出的时间中,这一本质要如何表现呢?或者说,进化要如何才能产生呢?进化实际上是一个连接符或一个连接环节,它意味着绵延,意味着过去始终保留在现在之中。
我们了解一种生物,也就相当于了解一个自然系统,要想了解这种生物或自然系统,就需要我们领会绵延的真正间隔。而我们如果想要了解一个人工系统,比如数学系统的状态,只需要了解其处于端点的状态即可。
由此可见,生物与意识具有某些同样的特征,这些特征包括变化的连续性、真正的绵延以及当前对过去的持续保留等。
7.生命是永不停息的创造
我们知道生物与意识具有许多相似的特征,那么我们是否能够从意识活动中找到生命的意义呢?我们知道,意识活动具有创新的特性,它可以进行永不停息地创造。而生命是否与意识活动一样,也是创新,也是永不停息的创造呢?
在这里,我们并没有计划去证明生物演化论的正确性,也不会为支持它而提供各种各样的证据。我只想解释一些事实并希望人们能够接受它们。
人类在对有机体进行自然分类的过程中,就已经产生了生物演化的思想。在分类过程中,自然学家会先将具有相同特点的有机体归为一类,然后在将这类有机体种群继续划分为亚群体。其中,最先划分为一类的有机体往往具有更强的相似性。在不断划分的过程中,最先划分的种群的特征最为明显,且最具普遍性,之后划分出的亚群会逐渐表现出不同程度的变异,但始终都会围绕着种群的特征这一普遍主题。
无论在植物界还是动物界,我们在观察生殖者和被生殖者时往往能发现这样的关系:如果将生物的生存背景比作一张美丽的织物的话,那么前一代经历的生存背景,也就是后一代当前拥有的生存背景;在这一块织物背景中,每一个后代都绣工极佳,它们总能在这块背景上绣出自己独一无二的花纹。不可否认的是,先辈与后代之间的差别往往是非常小的。对此,我们能否这样发问:相同的生命材料是否能够形成诸如鱼类、爬行类和鸟类那样的生存形式呢?它们是否具有这样足够的可塑性呢?通过我们的观察,就能对这些问题给出确切的答案。
通过对生命孕育过程的观察,可以表明这样的事实:在一定时期内,鸟类的胚胎与爬行类的胚胎几乎是没有差别的。一般来说,生命胚胎的孕育过程存在着一系列的变形,这些变形可以与一个物种进化成另一个物种中产生的变形相比较。受精卵是由雄性细胞和雌性细胞结合而成的,而受精卵的分裂便恰如其分地展示了生物的这种变形。
生命的高级形式往往是由初级形式发展而成的,这种情况经常在我们的眼前出现。正是由于产生了这种经验,我们才会认为复杂的东西可以由简单的东西进化而来。但是,确实如此吗?古生物学虽然无法为这一理论提供足够充分的证据,但它能诱使我们相信这一切。这显然是有原因的,即每当古生物学鉴别出一些物种的连续次序时,这种连续次序往往是人们在考察胚胎学和比较解剖学时都会做出的假定。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古生物学是生物演化论的忠实支持者,因为它的每一次发现都能为生物演化论提供新的证据。这样一来,关于生物演化论的那些纯粹由观察得来的证据就会不断增加。与此同时,一个接一个的实验也在挑战着与生物演化论相反的观点,例如,德芙莱斯的实验表明重大变异是可以在短时间内产生的,同时这种变异也可以有规则地转变。通过这一实验可以解决生物演化论中指出的重大困难。这些实验通过缩短生物进化所需的时间来证明这一理论的正确。正是由于这些实验的存在,我们才不会那么依赖于古生物学。
如此一来,通过我们周全地考虑,生物演化论的假定便逐渐变得真实起来。这些假定虽然是不能被严格论证的,但即使没有实验和理论能够给出确定的事实,这些假定也依然可能不断地向前发展。因为在缺乏直接证据证明它们的时候,在沿着它们的那个方向上,也依然有证据在指出:这些假定就是生物演化论给出的那些可能性。
那么如果让我们换一种思维,比如承认生物演化论是错误的,又会产生怎样的不同呢?让我们现在就承认这一学说的错误吧。现在我们假定:不管是通过推论还是实验证明,我们都能得出物种是通过非连续过程形成的。但是我们对这种非连续过程并不了解。这是一个有趣的学说,我们非常重视它。如果按照这种逻辑进行下去,这一学说又当如何呢?或者说,这种学说将会如何发展,会不会受到我们态度的影响呢?
如果站在这个学说的角度进行思考,我们可以发现有机体的分类、种群的分类等基本的分类轮廓是可以保留的,胚胎学的相关内容也是依然存在的。同时,对胚胎学和解剖学的比较以及它们的对应关系也是存在的。因此,生物学应当继续在生命形式之间建立某些关联和亲族关系,并且这些关联和亲族关系与生物演化论的设想要保持一致。最后它所建立的可能不是一种具体的联系,而是一种观念上的亲族关系。但是,古生物学的相关内容同样是存在的。由此我们必须承认:观念上亲族关系的各种形式是一个接一个出现的,而不是同时展现在我们眼前的。
现在,只要进化论对哲学还有重要意义,那么它便别无所求了。进化论首先主张建立观念上的亲族关系,接着它还主张无论在这种亲族关系各种形式之间的任何地方出现了逻辑上的密切关联,物种之间都会出现一种时序上的关联。不管在哪种情况下,这两种论点都能成立。于是,在创造性的思维里、在自然对生命的规划中以及在生命自身的原因中,我们仍需假定它们之中的某个地方存在着进化。由于这一原因,我们就需要把进化的进程完全颠倒过来,将可见的变成不可见的。
生物演化论所告知我们的几乎都会保留下去,从而留待人们以其他的方式加以解释。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提出质疑,与其他科学家一样忠实地支持生物演化论的观点不是更好吗?
这是因为仍然存在着一个不能解决的问题:进化论是如何通过描述将那些事实象征化的?这个问题是不能与进化论所要取代的那些学说相调和的。除了此问题外,进化论的一切都能与这些学说相调和,包括与特创论相调和。因此,我认为进化论的语言已经强加于科学之上,其教条般的主张也已强加于科学之上,两者如出一辙。
尽管如此,我们也绝不能将生命当作一种抽象之物,更不能直接将其当作标题,然后在这个标题之下去罗列种种生物。在某一瞬间的某个空间点上,一种可见的流动早已开始涌动,这便是生命之流。生命之流将一个个实体连接组织起来,然后缓缓穿过它们,一代又一代地流淌下去,然后再一一分散于各个物种之中,散布于不同个体的身体之中。在这个过程中,生命之流不但没有丧失丝毫的力量,反而不断增强了自身的力量,它的力量随着它的前进不断增长着,两者是呈正比的。
魏斯曼的“种质连续性”理论指出,有机体通过有性繁殖可将其特征直接传给下一代,其中最重要的是性元素的传递。但性元素的传递是一种极端情况,在这种情况下,魏斯曼的这一理论是值得商榷的。因为,受精卵在分裂过程中会出现性腺,这只有在例外的情况下才会发生。一般情况下,在胚胎生命诞生之初,不会出现可产生性元素的细胞,但是这类细胞总是会在胚胎生命中的一定的胚胎组织以外形成,这也是不容争辩的事实。这里所谓一定的胚胎组织,指的是胚胎生命形成的尚不能进行任何功能性分化的组织,这些组织主要由还没有变形的原生质细胞构成。
当然,这个事实还能换个方式来描述,即受精卵会随着其在胚胎组织上不断地扩大而逐渐减弱自身的生殖力。这是受精卵不断增长膨胀的过程,也是它不断被胚胎组织稀释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受精卵并没有损失力量,它将内部的一些新东西不断地集中在了某个特定点上,它集中成就了某些细胞并从中发展出来。由此可见,虽然受精卵的种质不是连续的,但它的生殖能量是连续的,这些能量仅会在为胚胎生命赋予必要冲动的瞬间里才能被消耗,同时又会在新的性元素中迅速获得补偿。在这些元素中,它会在一定时间内按兵不动并等待新时机的到来。
站在这一观点上来考虑,我们完全可以把生命比作是一种穿梭于成熟有机体之间的媒介。每一个有机体都像是一个胚芽,而生命就是在这一个个胚芽中流淌不息的水流。这样看来,有机体本身又像是一个增生体,或者说是一个已经萌发的芽体,它承载着胚芽的力量,而这种胚芽会竭力在新的胚芽中延续自身。这是生命所拥有的根本的东西,是一种不可见的连续前进的过程。所有的有机体都加入了这个进程,并在这个进程中闪烁着自己短暂的光芒。
8.生命是无法预见和重现的
我们越是将注意力集中在生命的连续性上,就越是能看清这样的事实:有机体的进化与意识的进化是极其相似的。在意识的进化中,过去是一股无与伦比的力量,它不断挤压着现在;而现在就像是一个弹簧,在巨大的压力下,一种新意识形态由此迸发而出。这种形式与过去的形式不能同日而语。
存在这样一个事实:不管是动物的外貌还是植物的外形都是特定原因所致。尽管没有人会否认这一事实,但它只是意味着我们能通过这一事实中的某些原因来解释动植物产生的形式。但是,我们是无法预见这一形式的。换而言之,如果我们知道这些原因的细节,就能知道它们产生的具体条件,近而也就能预见动植物的各种形式。但是,这些条件只建立于动植物的那些形式之中,属于它们形式的重要组成部分。只有在那些形式存在的某一历史阶段,这些条件才会存在。所以,这些条件是独一无二的,是在特定时间点存在的特定条件。在其所存在的阶段里,动植物等生命在产生自身形式的那一刻,便找到了命中注定拥有如此面貌的自己。
在一种独一无二的情势诞生之前,我们无法预见它;同样我们也无法预见一种过去没有发生、未来也不会发生的情势。那么什么样的情势才是可被预见的呢?显然,只有与过去相同并且能在未来之中再现的那些情势才是可被预见的,或者说那种可在未来用与过去相同元素构建起来的情势才是能被预见的。不管是在物理学和化学方面,还是在天文学方面都存在着这样的事实。
同样,在构成某个系统的过程中,也存在着这样的事实。我假设一个系统里存在着种种不变的要素,现在将这些要素随意地放在一起,并规定接下来可变的只能是这些要素的位置。当这些要素经过位置变化后,我猜想它们都能归复原位,这样猜想并不违反该系统的相关理论。经过我的假设和猜想之后,最终产生了这样的结果,即无论是与之相同的总体现象还是其中相同的基本现象都能被重复。通俗地解释就是,全部的要素及其单个的基本要素经过变化后都能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但是,原来的情形把自己的一种东西传给了自己的各种要素,或者说传给了自己的各项局部视角,那么这种情形还能在其重新产生之前,被人们依照它原来的样子描绘出来吗?显然是不能的。
我想要表达的是,情形一旦产生,人们就能通过分析对它的各项要素进行解释。现在,由于一种情形的出现,或者说一种东西的出现,继而产生了一个新物种。对此,我认为这种东西也同样能产生一个新个体。概括来说就是,这一东西适用于一切生命形式的所有瞬间。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这是因为变异能够产生新物种,而能产生新物种的变异是需要具备一定条件的,比如这种变异必须达到一定的总体性,必须获得某种重要意义。只有在变异满足这些条件时,新物种才能产生。尽管如此,对于每一种生物来说,变异都是时刻发生的,这是一个连续不断且无法察觉的过程。即使是突变也是需要孕育才有可能产生的,物种在突变之前,往往都需要经历孕育这种突变的过程,经历一种成熟的过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生命就像意识一样,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自我创造。
通过我们的分析和研究,我们已经拥有这样的观念,即生命与意识时刻都在进行着创造;同时也拥有了这样的思想,即生物的各种形式是不可预见的。但是,我们所有的智力都在排斥着这种观念和这一思想。
我们知道,生命在进化中形成了智力,荣幸的是,我们便拥有着这种智力。人们在生活中很容易便能够看出智力的功能是什么,即智力能指导我们的行为。换而言之,智力的功能就是帮助我们的行动做准备,就是在特定情形中帮我们预测出可能有利或不利的情况。由此可见,智力本能选出的东西与已知的东西是非常相近的。为运用“同类相生”的原则,智力才找出了那些记忆中的东西。我们可以通过常识来预测未来会发生什么,这其实就是智力的功用。
科学虽然提高了智力的精密性和准确性,但无法改变它的基本特性。这就像我们的常识一样,我们在从事科学研究时总是会关心事物重复的侧面,而很少在意它实则是一个新的整体。虽然这个整体是崭新的,但我们总习惯用科学的思维来将其分解成多个不同的要素或方面,这些要素或方面无一不是过去在我们生命中出现过的东西。
科学的工作范围是什么呢?其实,科学是利用自身的重复对象来研究新事物的,所以它的工作范围离不开其自身的对象。也就是说,它是在重复自身对象的范围内工作,或者说,它必须假定新事物是过去行动的对象才能进行工作。那么科学不包括的范围又是什么呢?历史中那些不能逆转、无法归复的东西是不在科学研究范围之内的。
为了了解这些不能逆转、无法归复的东西,并赋予它们一个较为贴切的概念,我们必须与科学思维的习惯暂时分开,向思维施加暴力,去对抗智力天生的思维方式。而只有依靠哲学才能做到这一切,所以这些也都是哲学的作用。
生命的两个基本特点是:生命的形式不可预见和生命可以进行连续性创造。生命就是以这样的特点展现在我们眼前的。但是这对我们又有什么效用呢?实际上,这对我们毫无效用。因为我们的观念总是逗留在生命的各种形式之上,总是执着于预见它们究竟是什么,也总是认为它们的不可预见性只是表面现象。对我们来说,我们无法预见生命的各种形式,不是因为它们具有偶然性,而是因为我们无知的外部表现。
据说,连续的历史可被分成一系列相继的瞬间,全新的东西可被分解成一个个原初的事实,而这每一个事实都是已知事实的复制品。不可预见的形式只是旧有要素的重新排列而已,作为整体,那些初级原因早已决定了这样的安排,它们本身便是旧有的原因,只不过当前是以新的次序呈现出来罢了。只要了解这些要素和初级原因,预见生命形式就会成为可能。
若我们将生物学的一些现象用物理、化学进行解释,我们就能跨过生理学和化学的门槛,从物质走进分子,从分子走进原子,再从原子走进微粒子,最终走进类似于太阳系的某种东西。如果你否定了这一过程,就相当于否定了科学机械论,也就相当于违背了这一理论的经典原则。或者,你就是在盲目、武断、毫无根据地证实这样一个事实,即生命材料与其他材料的构成元素是不同的。
然而,对我来说,有机材料与无机材料之间存在着基本统一性并不是一个值得怀疑的事实。虽然我从未怀疑过这一事实,但我依然要提出我的问题:生物的自然系统与科学分割出来的无机系统是否相似呢?是否可以将生物的自然系统比作构成宇宙的自然系统呢?我非常赞同一个观点,即生命是一种机制。但是,我又要问生命是怎样的机制?是人们从宇宙中分割出来的一部分机制还是一个整体机制呢?
假设整体机制中的“整体”是一种在任何情况下都无法被分割的连续性,或者说我们从这一整体中切割出来的系统并不是整体的各个部分,而是对整体的局部视角,那么即使重新将这些视角连在一起,我们也无法重建这一整体,这就像是我们用某一对象的照片来构建这一对象是不可能完成的一样。举例来说,我从某一对象的不同视角为其拍摄了一万张照片,然后,我假设自己能以最完美的方式将这些照片拼置起来。而我的结论是,即使我再如何拼凑,也无法重新构建一个完整的对象。同样,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竭力想要复原的那些物理、化学现象是无法重现的,我们的生命亦是无法重现的。
毫无疑问,人类通过分析会将有机体的创造过程进行人为的分解,这些被分解出来的东西不是别的,而是我们科学所认可的那些物理和化学现象。人们对有机体创造过程的分解是持续进行的,因此我们的物理和化学现象也是不断增长的。化学家和物理学家自然乐意这种情况发生,除此之外,他们别无所求。然而,这并不说明化学和物理学是我们理解生命的钥匙。
9.生命最伟大的特性——绵延
假设空间中存在一条弧线,那么关于这条弧线存在这样的事实:弧线是由许许多多个极小的元素组成,每一个元素都接近于直线。弧线上的元素越小,这些元素就越接近于直线。我们可以自由地解释每一个元素,既可以把它当作是弧线的一部分,也可以把它看作是直线的一部分。因为每一个元素点都在这条弧线上,同时也在弧线这一点的切线上。如果生命是一条弧线,那么在它的每一个点上都有一条“生命力”的切线,而这条切线也就是物理化学力的切线。
实际上,这些点只是我们注意力的集中点,或者我们头脑想象出来的观察点。我们的头脑生成弧线运动的每一个瞬间,都会想象出一些停顿点。如果说物理化学元素构成了生命,那么同样也能说直线构成了圆弧。
通常来说,一门科学如何才能达到最激进的发展呢?我认为当一门科学能用它全部的结果去构建一个整体的新格局时,它便达到了最激进的发展。而要想构建这样的一个新格局,就需要借助这些结果与整体的关系,将它们变成持续运动中的具有共时性的不动视点。
现代几何学和古代几何学的关系就相当于几何学这门科学的结果与整体的关系。古代几何学运用的是一成不变的图形,因此它是纯静态的;现代几何学分析的是图形的连续性运动,研究的是函数的各种变化,因此它是动态的。现代数学的起源正是因为数学家将运动引进了图形而生成的。
数学是非常接近于其研究对象的,如果生物学也能如此接近它的研究对象,那么它与物理、化学的关系就相当于现代数学与古代几何学之间的关系。物理学和化学常常会研究物质及分子的位移。如果将这种研究对象与生命的内在运动相联系,那么它们之间的关系就会变成运动对象与空间运动那样的关系。
就我们所能观察到的来说,从生命行动的范围过渡到其所暗示的物理、化学事实的过程,就相当于函数过渡到导数的过程,同时也相当于从弧线方程过渡到切线方程的过程。
生命的科学就是一门研究有机体变形的力学。对这门科学来说,研究平行移位的力学是它的一种特殊情况,或者说是一种在简化的数量层次上的推测。这些函数要通过某个常数来相互区别,就像是函数趋向无限性的快慢;这就取决于它的常数。每一种生命运动都要依赖于物理、化学元素的整合,这种整合可能只决定了生命运动的不确定的一个部分。
但是,这种整合只能出现于梦中,并不能变成现实。我只希望能在尽可能大的范围内对生命运动做一番比较,并揭示我的理论观点和机械论观点的相同与分歧之处在哪里。
实际上,如果用无机体来模仿有机体可能是非常有效的。现实中,化学家们已经通过相关知识制造出了有机综合体,同时生物学家通过实验也人工构造出了有机体的相关事实,比如原生质循环、间接细胞分裂等。
众所周知,原生质层是细胞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可以影响细胞膜中的多种不同运动。另外,间接细胞分裂是一种科技含量较高的细胞实验,生物学家需要经过复杂的手术,手术中不仅涉及细胞质与细胞核的相关内容,还要将中心体一分为二,然后沿着细胞核外围的膜制造出部分组织。一个中心体被分为两个中心体后,这两个中心体会与被“裁剪”出来的丝状体的双重尾端相结合,并形成两个完整的新细胞核。最后实验者利用这两个新细胞核构成两个新细胞,并取代之前的那个细胞。
目前,这类手术有很多,它们已经成功地复制了细胞的轮廓和外貌。例如,将糖或食盐磨成粉后与食用油混合,然后用显微镜观察这一混合物,就能观察到一种泡沫蜂窝结构。这种结构的形状与原生质的形状相似,在该结构体中发生的运动也相似于原生质循环。若在这种泡沫蜂窝结构里抽去一个泡沫中的空气,便可形成一种“吸管”结构,这种“吸管”结构与细胞分裂时形成的中心体外围的结构相同。
即使是对变形虫这种单细胞的外部运动,利用机械学知识也能很好地给予解释。例如,将变形虫放在水中,其在水中的运动类似于尘埃在通风房间中的运动。在变形虫进行生命运动的过程中,它时刻在吸收着水中的某些可溶性物质,同时也时刻在向水中排泄某些物质,这种物质交换可以连续不断地发生。变形虫的细胞膜就像是一层滤纸,而滤纸的内外是两个容器,滤纸时刻为内外两个容器进行着物质交换,这样变形虫的周围便形成了一种持续变化的漩涡流。
周围媒介很容易对变形虫的形成产生某种吸力,而变形虫临时形成的延伸或假足却没有如此容易。除了研究这些方面,我们还会研究变形虫的其他一些更为复杂的运动。例如,变形虫可以通过纤毛振动而做出一系列复杂的运动,这种纤毛可能只是固定的假足,只有随着变形虫身体的运动,这些假足才会随之运动。
然而,科学家们对这类解释和概论的价值颇为不以为然。化学家已经向我们表明,科学迄今为止除了在器官中构造出了生命活动所代谢的废物外,还没有构造出其他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同时,他们还指出,综合体是无法由异常活跃的可塑性材料构成的。自然学家已经强调,生命组织中存在着两种对立的秩序:“前进演化”和“倒退演化”。
前进演化和倒退演化具有不同的作用,前者可以通过吸收非有机物将较低层次的能量提升至较高水平,并构成机体组织;后者是生命实际功能具有的一种秩序,它能使生物的能量逐渐衰退。物理、化学研究的就是倒退演化的相关事实,它们研究的都是死去的东西,而不会研究那些活着的存在。
我们或许可以对有机体的一些事实进行物理、化学分析,但对另外一些事实则不能进行物理、化学分析,不管这类事实是否具有前进演化的性质。我们现在还没有解决原生质层生理结构的问题,因为我们暂时还无法通过化学合成细胞的原生质。尽管我们现在能对原生质的外表进行人工模仿,但在原生质的结构问题还没解决之前,我们需要在理论上赋予这种人工模仿以重要的意义吗?
事实上,对很多人来说,用物理、化学知识来解释变形虫的运动和纤毛虫的行为是不能成立的。因为尽管这些有机体是极其低等的,但人们在如此低等的有机体中却发现了一些心理活动的踪迹。这些研究给我们带来的启发是:人们在进行科学研究的过程中,并不能完全用物理、化学知识来解释一切,而削弱这种趋向的正是人们对组织学现象的研究。
组织学家威尔逊对细胞发育做过这样的结论:总体来说,人们对细胞的研究扩大了低等有机体与无机界之间的距离,而不是缩小了这一距离。
关注生命功能活动的那些人往往会用物理和化学来解释生命过程,但实际上,物理和化学所研究的只是化学曲颈瓶内发生的生物现象。这也是生物学具有机械论趋向的真正原因。相反,关注生命组织结构和生命进化起源的人不仅有组织学家,还有胚胎学家。这些人真正感兴趣的不仅包括曲颈瓶中的生物现象,还包括承载那些现象的曲颈瓶。他们在自己的研究中发现,这个曲颈瓶通过瓶内的运动创造了其自身形式。因此,组织学家、胚胎学家、自然学家远没有生理学家那样相信生命活动具有物理、化学特征。
由于我们无法证实这两种理论,所以不管是肯定人类可以利用化学方式制造出初级有机体,还是对此加以否定,都是不够权威的。我们现在的科学还不足以证明生命物质可以通过化学合成,所以就无法真正证明前一种理论。同样,我们也没有实验能证明这一事实的不可能性,所以亦无法证明后一种理论。
我认为生物系统与科学隔离出来的系统是不相似的,对此我们已经加以阐明。由此我们懂得,对变形虫这种再进化的可能性十分微小的低等有机体来说,支持我观点的理由并没有那么有力。不过,对于那些复杂有机体,支持我观点的这些理由仍具有较强的说服力。
生物的绵延特性是有机体与机械结构之间存在区别的强有力的证据。绵延会穿透生命,却只能从机械机构的表面掠过。绵延存在于生命的进化之中,存在于最低等的生命形式之中,它是生命材料的结合与延续,是一段不可分割的历史。进化论与机械论的观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相似。当然,我们也没有利用数学来反驳机械论的概念。我们从现实观察中得出的反驳是唯一可能成立的反驳,这一反驳越是严密和令人信服,进化论的观点就越是坦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