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童出世
“轰隆隆——”,“轰隆隆——”
一天上午,万里晴空,风云突变,霹雳阵阵,电光闪闪,惊天动地。接着,大雨如注,哗哗地落在翠绿的田野里,落在澄碧的江河里,落在鱼鳞似的房脊上,形成了一支美妙的乐曲。
余姚新任知县廉清,带着师爷孙士奇,乔装成平民百姓,在诸村一带察访民情。突遇雷雨,两人随即走进了路边一幢半新屋子的檐口。
不一会儿,雷雨渐渐地小了,一道绚丽无比的彩虹出现在半空。彩虹的一头恰恰落在这人家的屋顶上。而且,屋里传出阵阵异香。知县和师爷感到诧异时,里面传来清脆的婴儿啼哭声:
“哇啦——,哇啦——”
“阿嫂,恭喜你,是个男孩,是个男孩!”
“彩虹入房,知县守门,这个孩子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呀!”师爷轻轻地对知县说,“廉兄,你说是吗?”
“是呀,今天好像是龙年龙月龙日。”
“现在又是辰时,四龙齐全,这么巧,这孩子不得了不得了!”
“我们进去看一下。”
知县和师爷刚跨进门槛,卧室又传出一阵惊喜声:
“咦,他开口了!他开口了!你听你听,他不是在喊:‘姆妈,姆妈’吗?”
“是的,是的,讲得还蛮清楚哩。”
一个身着半旧玄色长衫的文质彬彬的青年,喜冲冲地从书房里跑出来,看样子是婴儿的父亲。他看到知县和师爷,立刻留住了脚步。
“您俩是……”
“过路避雨的。”
“他就是新上任的知县廉老爷,”师爷抢过话来介绍说,“贵姓?”
“鄙姓诸,诸葛的诸,叫诸贤良,小生不知廉老爷驾临,失敬失敬,万望恕罪。”说着他拱手行了个礼。
“哪里哪里。”
“我儿迟迟不肯出娘肚,想不到今天迎接知县大人出来了,真是三生有幸,请坐请坐。”
“恭喜你,得了一个贵子!”
诸贤良赶快叫隔壁的诸福娘来帮忙烧喜面。在面条没烧好之前,先端出了三杯香茶。知县、师爷同诸贤良聊起天来。
“诸先生,你这个姓颇为罕见,你祖上是谁?”
“听我父亲说,小生始祖是诸葛亮,始祖怕树大招风,子孙遭到仇家暗算,临终密嘱一支子孙改姓了诸。”
“你父亲呢?”师爷问。
“家父原是一个知府,不料八年前被人陷害,死在他乡。老家遭到一伙蒙面强盗的洗劫,房子也被强盗一把火烧光了。”
“不知诸先生在哪里供职?”
“小生考取秀才之后,就在马镇钱百万家教书,至今已有七个年头了。”
“你家还有些什么人?”
“我和拙妻丁贞相依为命。”
“丁贞?哦,我记起来了,是县衙丁主簿的妹妹,姚城有名的才女,是吗?”
“不错。”
这时,阿福娘从厨房里端出了三碗面,又给知县和师爷各加入了两只红鸡蛋。三人边吃喜面边继续攀谈。
从攀谈中,知县了解到:诸贤良是个独子,婚后六年老婆一直不孕,这可急坏了他的老母亲。她叫媳妇采用了民间流行的种种迷信方法,都不灵。去年,老母亲急成病,绝望而死。后来,丁贞听一位朋友说,天童寺的智能大师有一种药,吃了很灵。于是,专程去天童寺许愿求药。回家后,果真有喜了。她按古贤说的胎教理论对胎儿进行了精心教育,又尽一切可能改善了孕期营养。可是,13个月过去了,婴儿还没有生下来。会不会生个怪物呢?这是夫妇俩最担心的。现在可好了,生了一个落地开口的神童,他心里该多么高兴啊!
“贵子能否让我看一看?”
师爷提醒说:“廉兄,听说此地新生婴儿是不能抱出房门的。”
“对,生产第七天,才能见生人;满了月,才能抱出门,”诸贤良接过话茬说,“不过,知县大人要看,我们可以破个例,变通一下,让接生婆婆将孩子抱到房门口。”
接生婆婆照办了。
这婴儿的确有些异样:肤色红润,脸盘方方,额头高高,小嘴一张一翕,黑眼珠骨碌骨碌地转个不停,看起来好像已是周岁的孩子。
“这真是个奇婴!真是个奇婴!”知县在门外仔细端详,啧啧称赞,“这样吧,我今天没有带更多的钱,这20两银子,就给这孩子作个见面礼吧。”
“谢谢。”诸贤良忙说道。
婴儿也鹦鹉学舌似地说了一句:“谢——谢。”
太逗人了!太奇怪了!说实在的,要不是习俗的忌讳,廉知县定会一把抱过来好好亲他一下哩。此刻,知县心里正有当年中进士那样高兴。
“请知县大人给我孩子命个名吧。”
“好好好,”知县求之不得。他略一思索,说:“这个孩子生逢四龙,就叫‘诸灵’吧。”
说完,知县走进秀才的书房,提笔写了八个大字:
神童诸灵
本县之宝
然后,签了一个大名,盖了一个朱红官印。
刚送走知县和师爷,闻讯前来贺喜和看神童的邻居和亲友,就挤满了一屋子。
惩罚无赖
命运好像喜欢捉弄人。有时,人生舞台上欢快的喜剧,一下子会变成悲剧。就在亲友欢庆诸灵出世的第二天,诸贤良根据妻子的嘱咐,挑着丰厚的礼物,到天童寺去感谢智能大师,谁知一去不返。丁贞得了宝贝儿子,失了心爱的丈夫,该喜该忧呢?
所幸的是,小诸灵的确聪颖异常。他似乎懂得母亲的苦楚,每天很乖,甚至还会学着外婆的口吻宽慰母亲,使母亲常常破涕为笑。母亲也就把对丈夫的爱全部移注在他身上,每天给他讲故事,教他认字,读书,猜谜,临帖。一晃7年过去了,小诸灵所掌握的知识,已经超过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村里有个无赖马阿三,因拐骗罪本当坐半年班房,由于他父亲新任宁波府同知马小毛的活动,减为三个月。出狱后,他没去老家马家村,也没去宁波,就寄居在姑丈、暴发户王家旺家里。
一天晚饭后,小诸葛在阿福家玩,丁贞坐在客堂里纳鞋底。无赖阿三得意地哼着流里流气的小调,大摇大摆地跨进了小诸葛家的大门。
“唷,阿贞,你越来越好看了。嘻嘻。”
丁贞对他的这般纠缠早感到十分厌恶。此时,她没有理他,自己只顾自己纳鞋底。
“嘻嘻,你一个人太冷清了吧,我来陪陪你。”说着,呵出一口酒气,低头要去亲丁贞的嘴。
“放规矩点,阿三,不然,我叫人了。”
“叫吧,我正要叫左邻右舍都来听一听呢。”接着,他拿出了“杀手锏”——“小杂种自己偷吃供品,胡说菩萨显灵,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会上当呢。”
原来,他昨夜赌场散伙时,路过小诸葛书房窗口,看见里面有烛光,舔破窗纸,窥见了小诸葛的秘密。
丁贞明白儿子惹出是非来了,一时弄得很窘。
“你还装蒜,哼,你自己讲好了,这事公了,还是私了?”
“公了怎么样?”
“公了吗?哈哈,下告地保,让你家亲邻都断光;上告县爷,判你母子诈钱财坐班房。”
“私了呢?”
“私了吗,很容易,很容易,只要你跟我相好,哈哈,就没事了。”
“这事我还要同儿子商量一下,”丁贞眼珠一转回答道,“你先回去,三少爷,明天来听我的回话,可以吗?”
“好。”
马阿三觉得这次丁贞必落在自己的手中,奸笑着走了。
小诸葛回家后,母亲带着无限愠怒和忧愁的口吻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儿子。小诸葛愣了一下,脸变得红一阵子白一阵子,感到很尴尬。说实在的,他觉得内心对不起母亲。
“姆妈,请您原谅,是我不好,”接着,他劝慰道,“不过,没关系,您不要太焦急,明朝答应他私了吧。”
“我怎么能答应他呢,孩子,你年纪还小,还不晓得,女人的贞节可比生命还要紧呀!”
“这个我晓得,姆妈,我是说,我们借这个机会,想个法子治一治这个无赖,使他吃点苦头,让他从此灭了这个邪念。”
于是,母子俩商量了治这个歪坯子的办法。
次日早上,阿三就急匆匆地去听丁贞的回音。
“三少爷,私了吧。”丁贞说。
“我早晓得你会这样回答。”
“不过,我俩相好之后,你必定要住在我家里……”
“那还用说。”
“你晓得,我家有神灵,不知道神灵会不会欢喜你。你得先睡三夜,要是三夜平安无事,那么,我就让你公开搬过来住。”
“好,好,休说三夜,就是十夜也没关系。”
阿三想:丁贞所说的神灵虽然自己早听过,恐怕也只不过是小诸葛偷供品那样的事情罢了,根本不在话下。
“还有,这三天,你必须每夜二更天来,迟来早来都不行。”
“行,行。”
“还有,要是你三夜睡不牢,就必须死了这个心,同时,也必须对小孩吃供品的事守口如瓶。”
“行,行,我可以对天发誓。”接着,他像赌场里一样,举着手发誓说:“要是我阿三不守这个诺言,让老天爷折断我的腿。”
第一夜,二更时分,马阿三特地打扮了一下,穿着崭新的长衫马褂,溜进了小诸葛家。丁贞把他领到了早已准备好的儿子的床铺里,给了他一个蜡烛头,自己就回房休息了。
睡到半夜,马阿三被什么东西咬醒了,只觉得浑身又痒又痛,像针刺一样,搔也搔不好。他想爬起来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无奈丁贞只给他一个蜡烛头,早就点完了。他想坐起来又怕丁贞说他睡不牢,只得硬撑着。等到天亮,阿三爬起来一看,四肢上,身子里,都是一个一个小红疙瘩,一摸脸上也一样。
“昨日夜里睡得怎么样?”早晨,丁贞佯装关切地问道。
“很好很好,不过,好像床铺里有虱子。”
“咦,这就怪了,我儿子天天夜里都睡在这床上,从来没有被虱子咬过,那一定是我家神灵对你不满……”
“哦,记起来了,这虱子可能是昨天我同讨饭阿五一起玩牌的时候带过来的。”
其实,是小诸葛特意从几个小讨饭的破棉袄里抓来的,足有二三百个。这叫马阿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第二夜,马阿三又准时来到了小诸葛家。
“阿贞,给我一支蜡烛,好吗?”
“正不巧,今天蜡烛全用光了。”
“那油灯也行。”
“你看,油灯的油也没了,今夜将就一下,明天再去买吧。”丁贞又加重语气说,“今天被褥都换了,你亲眼看到的,只要你不带来,虱子肯定不会有了。”
“行行,将就一下就将就一下吧。”
当时是三九天,马阿三冻得有点发抖,就顾不得许多,钻进书房的被窝睡觉了。睡下之后不久,只听得房间某个地方发出一种森阴恐怖的怪声,叫人听了汗毛倒竖。大约四更天时,一阵怪风把窗户吹开了,接着,“砰”的一声,睡梦中的阿三睁开目蒙目龙的眼睛,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到:一个神灵,一个白须垂胸、捏着宝剑的神灵,跳到案桌上,又噔地跳下案桌,一步一步地向他床铺走来。他吓得一骨碌爬起来,打开书房北门,猛虎下山似地冲出去。
书房北门外边,是一块斜坡的大石块。天黑后,丁贞悄悄约隔壁阿福来装神时,小诸葛悄悄地在大石板上倒了水,又在石板顶端放了两块大三角石,四周插了一些锋利的碎碗片。此刻,石板上的水都结成了溜滑溜滑的冰,把三角石和碗片都凝结得似铁铸一般。
马阿三夺路而出,两脚踩在冰上,一滑滑倒在三角石上,“砰”地摔了一大跤。他的腿折断了,手戳破了,头撞了一个小窟窿,痛得哇哇直叫。不一会儿,只穿了衬衣短裤的他被朔风一吹,难受得如刀割一般。他顾不得许多,只好咬着牙,向他姑丈家爬去。他刚爬到王家旺家门口,自己的衣服已经在那里等他了。他惶惑地穿好衣服,赶紧敲门。
暴发户王家旺听到急促的敲门声,爬起来一看,吓了一大跳。
“啊,是你!阿三,怎么啦?”
“姑丈,晦气,晦气,我散赌时不小心跌了一跤,喔哟——痛煞我了!”
义救寡妇
钱府女佣史阿婶,有个18岁的女儿叫梅小芳。梅家因为穷,她从小就给一户姓岑的人家做了童养媳。16岁完婚后,不到一年,丈夫就在一次意外事故中死了。没有孩子,年轻守寡,日子特别难过。每次来钱府看望母亲,她总是哭成泪人。母亲三番五次地托人去同她公爹说,希望女儿改嫁。但是,岑家很封建,她公爹回答说:“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否则,梅小芳休想离开岑家。”
这件事情传到了小诸葛耳朵里,他主动找上门。那天恰巧梅小芳躺在母亲床上哭,他对史阿婶说:“阿婶,我有个办法可以救您的女儿,可以让她大模大样地离开岑家。”
史阿婶早听说小诸葛点子多,心地又好。今天,一听这话就喜出望外,连声问:“丁先生,有啥办法?你快说,你快说。”
“你拿副笔墨,拿张白纸来,就行了。”
史阿婶遵嘱立即拿来了笔墨纸张。小诸葛沙沙地在纸上写了18个大字:上有多年鳏公,下有未婚小叔,叫我如何守寡?
然后,小诸葛对史阿婶说:
“请你女儿拿到县衙交给知县大人,这事就成了。”
梅小芳一听这话,停止哭泣,唰地爬起来,接过小诸葛写的状纸,直奔余姚县城找知县老爷。
廉知县一看熟悉的笔迹,问清情由,当即在上面批了四个字:“准予回家。”
梅小芳的父亲早已逝世,虽然准许她回家,但是无家可归,小诸葛便介绍她在钱府当了个使女。过了一段时间,梅小芳逐渐地忘记了过去的悲痛,精神好起来,饮食也好了,本来就长得十分标致的她,出落得像一朵美丽的山茶花。
马同知的少爷马阿三娶了自己的表妹——钱百万的九小姐为妻。结婚之后,马阿三和妻子就长期住在钱府,成天跟着钱百万和洋牧师鬼混。
梅小芳的变化,引起了马阿三、钱百万和洋牧师的注意,马上成了三个家伙争猎的对象。马阿三偷偷送给梅小芳一只金戒子,钱百万偷偷送给梅小芳一条宝石项链,洋牧师偷偷送给梅小芳一副碧玉手镯。三人轮番纠缠,弄得梅小芳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史阿婶知道这情况后,非常担心,害怕女儿成为第二个丁贞。
钱百万为了得到便宜,特意将梅小芳的卧房搬到了孤零零的三间房子里,并给她换了双人大床。这房子的前面和两侧是矮树丛,后面是深深的大茅坑。梅小芳端人碗受人管,很不乐意地搬了过去。她母亲得到这一消息,害怕得坐卧不安。
史阿婶当即悄悄地把小诸葛请到了自己的房间,把梅小芳遭到三个无赖纠缠的事详细地告诉了小诸葛,请他无论如何救救她女儿。其实这事瞒不过小诸葛的眼睛,他早知道了。他送给这苦命的母女50两银子,告诉史阿婶转告女儿怎么处置。
一天,吃过晚饭不久,钱百万头发梳得精光地来了。他的长绸衫里面还特意藏了一包精美的十色糕点。他一进门就对梅小芳说:“我的小美人,住在这里可好了,没有人会发觉我们。”
说完,他摸出糕点放在桌上,就俯身去吻梅小芳。梅小芳这次倒很大方,让他吻了一下,然后,娇里娇气地对他说:“你可不能好了一阵,就把我扔掉。”
“那当然,那当然,我要娶你做第十一姨太呢?”
“那太好了,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就在今天夜里。”
“这可不行,结婚是终身大事,得隆隆重重地办。否则,我是决不会嫁给你的。”
“行行,”钱百万忙赔笑说,“我的小美人,今天夜里就让我先占一次便宜吧。”
“啊呀,今天不行呀,你明天二更时分来吧。这样,路上也不会碰到人了。”接着,她又叮嘱道,“来时一定要小心,否则,被人发现,传扬出去,你那些太太要吃醋了。”
“晓得晓得,好好,一言为定。”
钱百万又吻了一下梅小芳,就走了。
钱百万刚走,马阿三哼着淫邪的小调走进了梅小芳的房间。他送给梅小芳一袋蜜饯,就要动手动脚。梅小芳用同样的方法把他打发走了。
马阿三刚走,西装笔挺的洋牧师来了。他送给梅小芳一件彩色玻璃制成的洋玩艺,微笑地跪下来,向梅小芳求婚。梅小芳从容地用相同的方法将这个洋流氓支走了。
第二天二更时分,钱百万像窃贼一样地闪进了梅小芳半掩的门。里面没点蜡烛,也没点灯,很暗。进门之后,他轻轻地叫了几声梅小芳,没人答应。以为梅小芳上茅坑去了,他就马上摸到她的床上,脱光衣服躺下了。
不一会,马阿三闪进了门。他不问青红皂白,摸到梅小芳床边,脱光衣服,就往床上爬。
正在阿三脱衣服的时候,洋牧师也闪进了门。他听到脱衣服的声音,以为是梅小芳,好不兴奋。一摸到床边,也脱起衣服来。衣服刚脱光,床上传出耳光声。他没弄清怎么一回事,就往床上爬,还没爬上就被一脚蹬下来。他“啊”地大叫一声。
床上的钱百万与阿三在黑暗中摸打着,越打越厉害,一起滚到了地上。洋牧师想凑过去帮自己的“情人”,结果,被阿三和钱百万重重地打了几下。接着,三人就扭打在一起。
“捉贼啊!”
“捉贼啊!”
房外突然响起叫喊声和“哐哐”的锣声。钱百万等三人听到喊声、锣声,大吃一惊,再也无心恋战,摸向后门,夺路而逃。当王大伯带领长工们敲着门涌进去时,钱百万他们三人已经逃出后门。后门两侧都堆满了密密匝匝的荆棘,只有正前方一个洞可勉强爬过去。马阿三顾不得痛,直往洞里钻,被荆棘拉得浑身血肉模糊。他第一个钻出洞,一出洞就“扑嗵”一声掉进了大茅坑。钱百万第二个钻出洞,也一样地被荆棘拉得伤痕累累,也一样掉进了大茅坑。洋牧师最后一个钻出洞,遭到同样的命运。
偌大的一个钱府,上百口人,都被吵醒了,涌到大茅坑边去看贼。当长工把吃尽苦头的、臭气熏天的、赤条条的钱百万他们三人从茅坑中捞上来时,个个捏起了鼻子。
那么,梅小芳哪里去了呢?等天一黑,小诸葛安排两个长工悄悄地把她和她母亲送到河边,被阿福用小船接走了。
暗助长工
农历十二月二十四,是长工们离开钱府回家的日子。照理,长工们拿好工钱,回家与亲人团聚过新年,应该是高兴的日子。可是,长工们个个嘴巴翘得半天高。这是为什么?
小诸葛到钱府的第一年,看到这种现象他很奇怪。一问,原来钱府有一个规矩,每个长工进门时,要订一份契约,年终算工钱时,要回答三个难题。如果回答不出一个难题,就扣10两银子,全回答不出,就扣光。20年来,有八九成的长工没有拿到工钱或只有拿到一部分工钱。这年30多个长工只有一两个拿到10两银子,其他人都为钱百万白干了。
小诸葛听了既愤怒,又同情。愤怒的是,钱百万实在太狠了;同情的是,长工们白白流血流汗,得不到应有的报酬。他深情地对长工们说:“诸位叔伯,诸位兄弟,我现在还有一些卖身钱,送给每人30两,先回去过年。过了年再来,明年,我想办法帮助你们把工钱讨回来。怎么样?”
“好是好,不过,我们怎么能用你的卖身钱呢?”长工头王大伯说。
“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分彼此呢?有朝一日,我说不定还要请你们帮忙呢。”
“丁先生,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只要说一声,我们一定以身相报。”
小诸葛取来银子,一一分送给大家。不少老长工感动得流着眼泪连声向他致谢。
新年正月十六,长工一个不少地到了钱百万家。钱百万感到既惊奇,又高兴。可不是?“铁打的钱府,流水的长工”,长工们上了一年的当,第二年还有谁愿意上第二次当呢?
“你们又来了,好好,我钱某没有亏待你们,是吗?”
“钱老爷待我们太好了,所以,我们又来了,”长工头王大伯笑笑说,“今年,还要请你老人家多关照。”
“哪里哪里,应该的。”
“今年要不要写个契约?”
“那是老规矩嘞,还用说吗?”
“那就请丁先生来写吧。”
“好的。”
小诸葛被钱百万请到客厅,听了双方的意见,略作思考,写下了一份别具一格的契约:
无鱼肉也行无茶酒也行合约两年整工钱百二十银日出干钱活日没可自由年终答三题即付双倍酬生死由天命两边都不论倘若有纠纷交由官衙定。
钱百万看了一遍契约,心想:“这些傻瓜鱼肉茶水酒类不要都可以,实在太合算了。工钱休说120两,即使是1200两也无妨,反正只是‘猪鼻孔插葱——装象’而已。”于是,他欣欣然画了押。长工头王大伯随即代表长工画了押。小诸葛作为证人也画了押。
第三天,王金阳跑到钱百万面前,对他说:
“东家,吃饭怎么菜里四脚没有爬过(指肉),也没有‘三点水’(指酒)?”
“这些是契约里写清楚的呀!”
“契约里写清楚应该‘四脚爬过’,应该有‘三点水’呀!”
“什么?你不要胡说。”
“你看看契约头里,明明写着:‘无鱼,肉也行;无茶,酒也行。’这是你自己同意的呀!”
钱百万只好红着脸认输。
钱府长工们的饭桌上,破天荒地出现了猪肉和酒。
可是,诡计多端的钱百万决不会真正认输。他借口长工们原来住的矮瓦房要修理,把长工们都赶到三间本来关牛羊的草舍里。
晚饭后,小诸葛悄悄地上门看望了长工们。他知道,他母亲原来临时住过的房子整幢都空着,这是钱百万故意整长工。于是,他向长工头王大伯献上了一条装鬼捉弄钱百万的计策。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管家神秘兮兮地对大家说:“昨天夜里,老丁先生显灵了,披头散发,舌头拖得长长的,样子实在太可怕了。”
钱百万和洋牧师一听脸唰地变得灰白,夹菜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这,同桌吃饭的小诸葛看得一清二楚,他晓得这两个家伙心里有鬼。
钱百万刚放下饭碗,长工头王大伯佯装慌张地跑进饭厅,说:“东家东家,不好了,昨天夜里,那房子吊死鬼……”
“晓得了,晓得了。”没等王老伯说完,钱百万挥挥手说。
“俗话讲:‘人多勿怕鬼,阳盛鬼也怕。’”王大伯接着说,“我想我们几十个长工住到那空屋里去,那鬼再也不敢出来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好好。”正在寻找吊死鬼对策的钱百万马上满口答应。
这样,长工们第一次住上了主人住的房子。大家都非常感激小诸葛的妙策义举。
梅雨季节到了。江南阴雨连绵,往往三五天看不见太阳。其他庄稼人都忙乎在地里,为棉花或黄豆除草、补苗或间苗。钱府的长工们,吃了饭不出工,整天呆在屋里聊天、搓小麻将。钱百万十分生气,闯进长工房中斥骂道:“你们这些懒虫,吃了我的饭,不出工,想造反吗?”
“东家,今天有没有出太阳?”
“没有呀。”
“那好,没有出太阳,我们就可以自由。”
“谁给你们定的?”
“你呀,契约呀!”王金阳背了两句契约上的话给钱百万听:“日出干钱活,日没可自由。”
钱百万气得说不出话来。
“东家,要我们出工可以,不过,得增加工钱。”王金阳趁机说。
“加多少?”
“每人加30两银子。”
钱百万想:“加300两也无妨,年终你们反正拿不走的。”于是,干脆地答应了。
转眼到了十二月下旬,按照钱府的老规矩,二十一日至二十三日三天是长工回答难题的日子。钱百万认为出气的机会来了。他像过去一样,把长工分成两组,分别出了三道难题。第一组的三道难题是:1.砻糠搓绳;2.北田埂进屋;3.用三两银子买三样天下最公道的东西。第二组的难题是:1.屋顶种菜;2.弯地拉直;3.九月九日请九爷来九村的阿九酒家喝酒,但话中不能带“九”。
小诸葛偷偷地把怎么回答的方法告诉了长工们。第一个出场的是王金阳。他对钱百万说:“东家,砻糠搓绳我已经学会了,但是,绳要用几股,多长,光洁的程度如何,请你先给我起个头,我好照样子。”
古话说:“砻糠搓绳起头难。”钱百万怎么会起头呢?他只好难堪地说:“算了,第一道难题算你通过。”
接着,王金阳拿起斧头,奔到大门房,撩起斧头就砍大树。
钱百万连忙拦阻道:“你砍树干什么?”
王金阳认真地说:“田埂这么长这么大,背进来这些屋柱都要碰到,我先把它们砍掉,才好背进呀!”
“莫砍了,莫砍了!第二道难题也算你通过。”
然后,王金阳接过三两银子头也不回地跑到街上去了。回来时,带来了一杆秤、一只斗和一把尺。
“东家,你看,这三样是不是天下最公道的东西?”
钱百万无话可说,只好点头,依约给了王金阳150两银子。第一组的长工全部顺利地拿到了相当于平常五年的工钱。
第二组的长工如法炮制。你说要屋顶种菜,好,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屋,挥动铁耙就扒。钱百万只好赶紧阻止,算通过。你说要拉直弯地,好,另一头请你自己动手,钱百万只好摇头,算通过。请酒不说“九”也好办。长工是这样按照小诸葛的指点说的:“在重阳节,请八爷的阿弟到八村隔壁的三三饭店喝‘三点水’(指酒)。”钱百万只好说“行”。他不情愿地给第二组的长工们也如约发了工钱。
钱百万偷鸡不成反蚀米,于是决定第二年不再雇佣这些长工。
王大伯说:“请你看看契约是怎么写的,‘合约两年整’,明年我们还要来贵府。”
钱百万只好对约苦笑。自己画了押的,怪谁呢?
钱府退田
马镇有个钱阿方,
屋里百万大家当。
拉屎撒尿使小唱,
两个丫头系裤裆。
这是流传在浙东的一首民谣,这民谣活脱脱地勾勒出了钱百万的荒淫无耻。其实,钱百万的百万豪富都是从穷人手中巧取豪夺来的。
小诸葛自从接管账房以后,利用各种机会,彻底地翻阅了一遍钱府的陈年老账。从账中,他清楚地知道:20年前,钱府还只有两亩半地,三间祖传老平房。然而,在妹夫马小毛当上余姚县衙同知、知县之后,他家的财富猛长。现在,拥有了10000多亩地,1000多亩山。而这些地和山没有一份有“卖方”签名盖章,没有一份有证人。“卖方”当画押的地方,只有模糊的手指印,有几份的手指印还不是用红印泥,而是用人血印的。小诸葛凭直觉,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于是,他利用春节走亲访友的机会,秘密带契约访问了几十家佃户。从佃户口中得知,那些契约都是钱府一手炮制的,契约上的“卖方”手印,或是将“卖方”挟持至钱府强逼盖的,或是干脆雇人盖的。而那几个血印,是“卖方”拒不盖印,被钱府走狗打伤后,指头沾上血强按的。累累罪行,令人发指。
“你们为什么不向官衙告他?”小诸葛问一个老佃户。
“嘿,告发?人家知县老爷是他妹夫,你告到啥地方去?要告还不是多吃点苦头。”
“现在知县已经换了。”
“换了?俗话讲:‘官官相护’,新知县与老知县还不是一鼻孔出气的?再说,老知县还当了宁波府同知,新知县还不是得听他的?”
“新知县,人家称为‘廉青天’,不会与钱百万一鼻孔出气,放心吧。”
“当真?小先生。”
“当然是真的,他是我义父,你不信的话,过几天,我可以请他来,不过,您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能让钱府晓得。”
廉知县接到小诸葛的密报,及时秘密地微服私访了马镇周围的各个村子,鼓励大家写诉状上告,并向大家发誓:“宁愿自己丢纱帽,也要替百姓伸冤。”佃户们见县太爷这样恳切,就各家各户秘密准备了诉状,交到县衙。
与此同时,小诸葛请王大伯等几个长工帮忙,将钱府账房里的所有地契、山契和湖契分次秘密地偷了出来。
正月二十早晨,钱百万还钻在十姨太的被窝里。廉知县穿了官服,坐着官轿,带了几十个衙役,在长工们的接应下,进了钱府。第一步,将家丁集中起来,缴了他们的武器,把他们关押在一个大房间里。第二步,让长工与衙役合作,共同把守东西南北四道门,不让钱府上下及与案情有关的人员出入。第三步,将钱百万叫起床。
“什么事呀?知县大人。”钱百万揉着眼睛来到客厅,漫不经心地问。
“我要在此地审理几件案子,请你叫人马上布置一下公堂。”
钱百万记起来年底自己还向县衙递过几份状纸,以为廉知县像当年自己的妹夫一样是帮他来审案的,眼睛亮起来,立即叮嘱旁边的小诸葛和管家去布置公堂。
公堂刚刚布置好,廉知县在案桌上放好官印和一大叠状纸,钱府就涌进来上千佃户。钱百万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整了整衣服,含笑陪坐在知县一侧。
待事先安排好的第一批原告在公堂站定。“啪——”,廉知县把惊堂木一拍,审案开始了。
“带原告、被告上堂!”衙役大声喝叫。
原告是一位50岁左右的老婆婆,脸上刻满了饱经风霜的皱纹,背有些驼。她一上堂,就恭敬地跪在地下。当钱百万扭过头正在看原告时,忽听廉知县大喝:“被告钱阿方,还不给我快快跪下!”
钱百万这才如梦初醒,一边起坐下跪,一边说:“我……我有什么罪?”
“等一会儿你就会知道了。”
接着,师爷孙士奇宣读状纸。状纸上说,18年前的一天,钱百万的三个狗腿子闯进了朱村,把她的丈夫骗进钱府,然后,用棍棒逼着“卖田”。她丈夫拒不同意,狗腿子就打得他遍体鳞伤,直至昏死过去,在事先写好的契约上按上血指印。第二天,狗腿子就在她家的田头埋上了钱府界牌,说是“卖”给钱家了,其实钱府从未给过一钱银子。这样,她家赖以活命的田没有了。丈夫又气又恨,发疯而死。
一等诉状读毕,钱阿方大叫:“这婆娘血口喷人!知县大人,这田是我家祖传的。”
“好,钱阿方,你有契约吗?”
“有。”
“拿契约来。”
钱阿方叫旁听的小诸葛去拿契约,小诸葛说不晓得放在哪里。钱阿方又叫管家去拿。
廉知县继续问:“这田具体位置在什么地方?”
“朱村……桥南。”
“四周是谁家的田?”
“都是我家的田。”
钱阿方这话刚说完,旁听的一位大白胡子老人大怒:“你胡说!旁边是我家、他家、他家的。”他边说边指了指身边的两人。
“是我家的,我有契约为证。”钱阿方说。
“将契约一道拿来,”廉知县又问,“田呈何种形状?”
“长方形。”
“原告朱秀芳,你说,这田在什么位置?”
“在桥东,不是在桥南。”
“四周是谁家的田?”
“就是刚刚说的阿龙太公他们的。”朱秀英指了指白胡子老人等三人。
“田是长方形的吗?”
“不对,是正方形的。”
这时,拿契约的管家回来说,没找到一份契约。钱百万垂下头,说不出一句话来。廉知县把惊堂木一拍,大声喝道:
“来人,将霸田刁民钱阿方先重打40大板!”
“县太爷饶命!县太爷饶命!”钱阿方吓得浑身发抖。
“暂缓用刑,”廉知县手一挥,接着对钱阿方说,“那你说,强占来的田应该怎么办?”
“全部还给原主。”
“光还还不够,必须赔偿原主损失。”
“好好,赔偿赔偿。”
于是,廉知县马上请师爷孙先生写好一份判词,让钱阿方画好押。然后,将事先准备好的新田契,让原主和钱阿方一一画押。并且,按每亩每年赔偿30两银子、伤残一人赔偿1000两银子,死亡一人赔偿3000两的原则,小诸葛坐在门口特设的桌子上,将赔款当场付给原田户。
在退田的同时,也附带退了山和湖。钱百万原以为至多“损失”一些田、山、湖和现金,宁波、绍兴和杭州城里的几处商号和工厂总可以保下来。谁知道20年的总账一算,银库里的银元远远不够,不但商号和工厂姓了别人,而且偌大的钱府,几百间房子也都姓了别人。钱家只剩下了没人认领的200多亩山、三十几亩田,以及一排低矮的原来长工住的小屋。那些八姨太、十姨太全都对天号哭,不知如何是好。
或许有的朋友会说,那个马同知哪里去了,怎么不来帮妻舅一把?原来,宁波知府去年十二月病死了。马同知做腻了副手,很想顶这个肥缺。于是,他带了一船从百姓那里搜刮来的奇珍异宝和山海风味特产,到北京活动去了。
请君入“窝”
当年钱府放鸡和放鸭的金火、金水两兄弟,是他们的远亲王松茂介绍来做工的,他们家住山北蟹浦村。那次,风车事件时,小诸葛知道两兄弟必然要受到钱百万的迫害,偷偷给了他们一些银子,让他们趁佃户砸风车的混乱之际逃走了。
这天,小诸葛听说金火被洋鬼子打伤了,特地带着觉明到蟹浦去探望。恰巧有股洋鬼子洗劫村庄刚走,村里房舍冒着烟火,几个血淋淋的尸体躺在地上。不远处,还随风传来几个妇女的哭喊声:
“放——放我……”
“救——命……”
小诸葛和觉明惴惴不安地走进金火家,看到柜倒了,箱底朝了天,碗筷撒了一地。金阿婶坐在角落里,捂着脸在哭。她衣衫被撕破,头发蓬乱,哭得很伤心。一问知道是被洋鬼子侮辱了。两人气得陪着阿婶呜呜哭了一场。
晚饭后,在外避难的阿皎闻讯回来了。阿皎年方二八,是方圆几十里闻名的美人。自从洋鬼子在山北一带海域骚乱以来,她娘怕她遭到不测,再也不敢让她去海涂捉沙蟹,捡泥螺,把她秘密送到上林湖边的亲戚家避风头。小诸葛坐在幽暗的油灯下,凝视着她那西施似的容貌,脑海忽然闪出一个报仇妙计。
“哪阵风把你们吹来了?”这当儿,臂缠血布的金火跟着金水去山南卖泥螺回来了,进门一见小诸葛他们俩直嚷嚷。
“听说你吃了洋花生米(指鬼子的子弹),我们来看一看。”小诸葛指了指桌子上的补品和药包说。
“那天,我们好端端地在泥涂里捉沙蟹,那些狗娘养的洋鬼子竟把我们当靶子打,”金水气呼呼地说,“幸亏我跑得快,差一点也像老大这样吃洋花生米了。”
“现在好多了,”金火把手臂伸给小诸葛看,“我刚被打伤那阵子痛得一连好几个夜里没合眼。”
“好像有些发炎,”小诸葛解开血布看了看说,“明天就跟我们一道走,到宁波去住一段时间吧。”
“阿弥陀佛,那些洋人在这里为非作歹,不知还有多少无辜百姓要受害!”觉明说着叹了口气,“唉——”
“我想我们是否也给洋鬼子一点厉害看看。”
“怎么弄法?”
小诸葛把刚才想到的计策向大家讲了一遍。
“好好。”大家都赞同。
次日上午,阿皎独自一人出现在海涂上。她上身穿粉红紧身衬衣,下面穿着草绿裤子,裤脚卷到膝盖上,露出一截又白又嫩的小腿。她那妩媚的脸庞特意搽了胭脂,两道柳叶眉抹了黛色,乌黑发亮的头发挽成一个大发髻,斜插着两朵鲜花。浑身上下还擦了浓浓的香粉,随风一吹老远老远地都可闻到香味。
不多一会儿,一艘小汽船像往常一样,“突、突”地从镇海方向开来。船上的一个鬼子头目举着单筒望远镜在寻找着什么。忽然,他触电似地一声惊叫:“Fairy maiden(仙女)!Fairy maiden!”随着他的叫声,其他洋鬼子的目光都集中在阿皎身上。他们仿佛饿狼见了羔羊,个个馋涎欲滴。汽船还未停稳,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跳下泥水,一步一滑地向阿皎走去。阿皎似乎没有看到洋鬼子,仍然弯着腰捡泥螺。忽然,“啊——啊——”“啊——啊——”几声,跑在前头的三个洋鬼子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仿佛脚下生了根。听到这叫声,阿皎抬起头,拎起小竹篓,故作慌张地蛇行似地逃跑。不一会,又听到几声怪叫,又有两个洋鬼子脚下生了根。剩下的三个洋鬼子顾不得同伴,向阿皎猛追过去,只剩三四十步的距离了!突然,阿皎跌倒了,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泥螺洒了一地。洋鬼子吃吃大笑,直朝她扑去。只听“啊——”“啊——”几声怪叫,洋鬼子全都脚下生了根。阿皎蓦地爬起来,向他们扔出了愤怒的泥团。
这是怎么回事?山北海涂中有一些风窝。这些风窝表面看起来像其他泥涂一样,但淤泥深不可测。一旦人误入窝内,双脚便会下陷,越挣扎会陷得越深、越快。据说,当年,民族英雄戚继光曾经利用这个地理特点来消灭倭寇。
正在洋鬼子们咿里哇啦地叫着,在风窝中拼命挣扎时,海堤礁石旁边冲出小诸葛、觉明和金火兄弟四个人,他们踩梅花桩似地迂回跑着,分别向先头两处生根的洋鬼子奔去。到了距洋鬼子二三十步的地方,四人停了脚步。他们像阿皎一样,抓起泥团各自向哭丧着脸的洋鬼子猛扔。洋鬼子们左躲右闪,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挣扎。挣扎一阵,矮几寸;再挣扎一阵,再矮几寸。差不多一顿饭的工夫,洋鬼子带着桃花梦全都钻进了淤泥。
从此以后,金火和金水也成了黑水党的成员。
公堂斗智
古老的镇海县衙,静静地立在城区中心。尽管它经历了千年的历史风雨,但目击中国商人同洋人打官司,还是第一次。这天下午,县衙大堂外挤满了黑压压的看热闹的人们,不少还是特地从宁波、从乡下赶来的。其中,不乏当地有名的绅士、富商。大家看到一方是身长八尺、神气十足的洋人,另一方是黄毛未脱的孩子,不禁为小诸葛捏了一把汗。
其实,镇海知县孙士奇比看热闹的人心里更忐忑不安。头天上午,他几乎同时收到小诸葛和海关的上诉。这是他参与策划的,如果再由他出面判决,洋海关肯定不服,最后,必然闹到宁波府衙。所以,他觉得不如派心腹到宁波请知府和英国领事一起来审理,再设法敦促他们当堂作出判决,那海关的嚣张气焰就可以打下去了。于是,小诸葛他们就按此方案进行了准备。然而,知府和英国领事会不会就范呢?他胸中无数。
“知府大人、领事大人到!”
孙知县听到禀报,蓦地起身迎接。马知府和英国领事分别在大堂正中坐定。惊堂木一拍,气氛刹那紧张起来。
马知府正要说话,门口突然进来一个身穿马褂、腰别长烟管的老头。他不卑不亢地走到大堂中间,弯腰拱手道:“知府大人,我有一个请求……”
“你——噢,关先生,”马知府一看是大名鼎鼎的镇海讼师关俊,立即换上笑容,“关先生,你有什么请求?”
“我们一班乡绅想旁听大人们审理。”
“这个……”知府转过头询问领事,“领事大人,你看呢?”
“OK!”领事根本没把小诸葛放在眼里,觉得此案有必胜的把握,是英吉利王国在中国人中树立威望的好机会,满口应允。
待十几个名士、乡绅、富商走进大堂,靠壁两边站定,审理开始了。
“大胆小刁民,快快给我跪下,”马知府为了取悦洋人,按照英国领事的口径,对小诸葛大声威吓,“你蓄意制造事端,讹诈海关洋大人,快给我从实招来!”
听了这话,看着洋鬼子得意的神态,关俊、范文虎、觉明和其他里外旁听者心中都愤愤不平。
小诸葛压住心中怒火,抬起头,冷静地说:
“知府大人,你大概是刚从宁波来,而不是从英吉利来吧,即使从英吉利来,也是讲理的吧?你连我的陈述都没听过一句,怎么就妄断我蓄意制造事端、讹诈海关呢?”
“那、那——”小小年纪,想不到说出这么有分量的话来,叫马知府大吃一惊。他怔了一下,瞪大近视眼仔细一看,好像什么地方见过,哦,他记起来了,这不是自己的小仇人——小诸葛吗?他真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下去。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必须保持自己的知府风度。他把仇恨压在心底,用平静的口气说:“那好,你就把此案原委说一遍,一定要从实讲来,若有半点虚假,本府决不轻饶!”
小诸葛咳嗽了一声,把如何遵循突患急病的义父冯大发的嘱咐,打算把一船名绣运到香港去卖,如何在海关受到盘查,因交不出关税船被扣押,有条有理地讲起来。当他讲到早上验货发现少了两袋时,英国领事打断他的话吼道:“你胡说,我堂堂英吉利海关会偷你的臭货吗?”
“我胡说?知县大人,你昨天看到验货时是几袋?”
“100袋。”
“稽查先生,你说早上验货又是几袋?”
“98袋。”
“那好,那不是明明白白少了两袋吗?”
“我、我昨天数错了。”洋稽查接过话茬说。
“嘿,数错了,少了就说数错了,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吗?”说着他把海关立的字据递给领事看。
“即使事实是少了,那也未必是海关的人偷的,海关怎么能赔偿呢?”领事敲着桌子说。
“货在海关扣押期间少了,海关不赔叫谁赔呢?难道叫我自己赔吗?领事大人。”
接着,小诸葛把话锋一转,说起了一船货全变成拉圾的事。说到这里,他呜呜咽咽地哭了,一边摸出衣袋里的垃圾给大家看,一边抽泣着说:“这船货,一半是我家举债进的。眼下变成了垃圾,叫我怎么办呢?我家即使卖掉几个小妹也无法抵债呀!知府大人、知县大人,你们是百姓的父母官,你们可要秉公断案,让海关如数赔偿我的损失呀!”
继而,他又把头转过来,对关俊、范文虎等人说:“诸位父老,你们可要扶持公道,帮我说话……”
小诸葛的陈述和哭泣,赢得了里外旁听者的同情,但是马知府和洋领事毫不动容。
“小孩,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船上的货原来确实是名绣,那么,我问你:你这货从何处所进?何处下船?有何人证明?”洋领事狡猾地转着眼珠,笑着想看他的好戏。
小诸葛摸着衣袋,正要说些什么,只见关俊走到他的身旁,跪地大声说道:“领事先生、知府大人、知县大人,我可以作证。”
“你证明什么?”马知府惊惑地问。
“这小货主的义父冯老板,是我家世交,我差不多三天两头在他家。他家的这船货,是我亲手帮忙经办的,泰兴绣行40袋,永昌绣行40袋……”
“好,那我问你,”孙知县故意插嘴道,“每袋货装几件绣品?绣品有哪几种图案?”
“每袋100件。”关俊捋了一下胡须说,“至于图案嘛,有嫦娥奔月、西施浣纱、三星高照、松鹤延年、奇峰飞瀑、泰山日出等九种。知县大人,你说对吗?”
孙知县满意地点了一下头。
“传证人!”知府忽然大喝,命令飞马去传泰兴行、永昌行两老板。
“不用忙,大人。”小诸葛指着公堂左边的两个矮胖绅士说,“喏,知府大人,这就是泰兴行老板张振义先生,这就是永昌行老板杨正道先生。”
张、杨两人急忙应声出列,朝知府手一拱跪在地上。
“你们两人照实说来,有无绣品卖给这小孩家?”
“大人,刚刚关俊先生和阿灵先生所说是实,我们各卖给他家里40袋,若有半点虚假,甘愿受罚。”
“那合起来仅80袋,小孩,你刚才不是口口声声说100袋吗?”马知府大声说。
“别忙,还有慈溪协兴绣品行20袋。”关俊接过话茬说,“这20袋全是欠款。”
“有欠据吗?”
“没有带来。”
马知府和英国领事正要指责说他们串通作假,戏弄海关,戏弄官府。“随从”觉明出列镇定地说:“喏,我带来了,你们自己看。”
正在这时,四个衙役带着帮工阿福,抬着两只袋子走进公堂。袋子上写“协兴”两个大字。
“禀报知府大人、知县大人,我们在海关稽查大人卧室和关长大人卧室分别查到了这两只袋子,里面装着绣品。”
洋稽查一听,立刻瘫倒在地,双手不停地颤抖。
“你们这是官府与商人串通一气,栽赃陷害我们大英海关!”海关关长故作镇静地说。
话音刚落,旁听的几个商人一个一个出列,当堂诉说了海关偷鸡摸狗、以次换好的往事。那个半年前吃了一枪托的商人,还撩起衣服请知府、领事他们看伤疤。帮工阿福一一证实了商人所述,同时还补充了稽查偷绣品之事。关长这才像挨了几闷棍的癞皮狗。领事和知府,不知如何是好。
“领事大人、知府大人,事情已经清楚,赶快判决,赔偿我的货吧!”小诸葛不失时机地催促道。
孙知县和旁听的关俊等众人也一起催促。马知府看了看领事犹豫不决。化了装混在外面看热闹的廉清递进三张署名“黑水党”的纸条,分别给知府、知县与领事。上面写着同样的话:
天理昭昭,直而不曲,倘若枉判,留下头颅。
英国领事和马知府看了吓出一身冷汗。可不是?昨晚领事馆的翻译刚被黑水党飞刀割去脑袋。此刻,说不定已有黑水党人混在旁听的人群中,自己与他们只不过几步之隔,他们若拿出飞刀来,自己脑袋不是难保了吗?他们真后悔不该让这些人旁听。事已至此,马知府只好与英国领事、孙知县叽叽咕咕地商量了一阵子,很不情愿地作出了如下判决:“海关稽查查理和关长威廉偷盗扣押货物是实,各罚银子1000两。海关偷换扣押货物是实,赔偿货主损失银子8000两。”
小诸葛公堂上斗败了洋鬼子,为中国商人出了一口气,从此名声更大。
巧治“白食大人”
在入侵宁波的洋鬼子中,有一个叫摩尔的头目。此公像马小毛一样,嘴长得特别馋,凡是他没吃过的新鲜食品,都想尝一尝。但他拿了吃了又从不给一文钱,说一声“记账”便扬长而去。你向他讨账嘛,他摇摇头,装作听不懂,有时恶狠狠地回你一句:“洋大人还会赖你账吗?”害得店主、摊主们背地里叫苦不迭。大家送了他一个马小毛同样的绰号:“白食大人”。
点心店老板江阿狗和其他店主、摊主暗地里找小诸葛商量。小诸葛决计讨回这笔钱,但是怎么讨呢?他眼珠骨碌一转,想出了一个惩治此公的妙计。
次日,江阿狗点心店依计行事,贴出了一张告示:
本店新推出一种特色点心:宫廷八宝饭,味道特佳。客官尝后如说不好,不必付钱。
“白食大人”听说后喜冲冲地进了店,叫小二先来两碗八宝饭。江阿狗向小二眨了一下眼睛。小二连忙笑眯眯地把两碗八宝饭送到他面前,连声叫道:“洋大人,请,请!”
他两碗下肚,觉得味道的确特别,又叫来两大碗。四碗吃了还觉得不过瘾,又叫来两大碗。一直吃到嗓子眼,他才摸摸大肚子,习惯地说了一声:“挂账”,得意洋洋地走了。
“白食大人”回到营里,没想到肚里的八宝饭像结成了一个铅疙瘩,他感到异常沉重,又感到胸中发闷,头脑发涨,想吐吐不出,想拉拉不出,不知如何是好。第二天,他整天粒米未沾,难受得嚎叫着在床上爬来又爬去。随军英医恰在头天夜里被黑水党勇士杀死,连请几位城里医生,都借口不肯上门医治。他真正难熬煞了。
第三天上午,小诸葛穿着蓝布长衫,带着拎小藤篮的觉明,大模大样地走进了“白食大人”的客厅,告诉翻译马二少爷说:“我有祖传秘方,可治洋大人的怪病。”
“你、你会医?”翻译带着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一番。
“我是范文虎医生的小徒弟。翻译先生,你知道,八宝饭是加了一些花梢东西的糯米饭,本来不容易消化,无奈洋大人连食六大碗,终成恶积,致使便秘。”当然他没说江阿狗在饭中做了手脚。小诸葛学着老医生的口吻说下去:“眼下惟一办法,是立即化解恶积。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有一个条件,洋大人必须先付清各店铺的欠账。”
马翻译听了这话,才弄清了“白食大人”的真正病因,于是问:“多少?”
“不多不少,总共100两银子。”
“这个嘛……”
马翻译立刻走进里间,俯身问床上的“白食大人”的意思。“白食大人”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并指了指钱盒。
小诸葛接过100两银子,从怀中摸出六颗药丸。三颗乳白色,宛如民间做酒用的白药(确实药理也相似)。三颗褐红色,大小与白药相仿,主要成分是主泻的巴豆。他吩咐说:“三颗白色的药丸,用三碗温开水先服,一个时辰后,洋大人肚内便会出现煮粥似的症状,不要怕,再用一杯温开水服用另三颗药丸,大便就会哗然畅通,恶积自然消去。”
这时,马知府的一个小厮匆匆走进了客厅,对马翻译说:“知府大人吃了江阿狗的八宝饭也发作了,你快去。”
“小医生,再给我六颗药丸吧。”马翻译哀求似地说。
“没有了。”小诸葛干脆地回答说,“要药,拿100两银子到范府去拿吧。”
两个“白食大人”将信将疑地先后遵嘱服了药,果真像小诸葛所说的那样。只不过,一泻难止,整天坐在茅坑里起不来,不仅把肚内的陈年积食全泻得一干二净,甚至连肠胃也几乎要拉出来。“白食大人”唉声忍受着这“吃白食”的惩罚。是呀,怨谁呢?
诸福在绣品风波之后,镇海海关再也呆不住了。他和妻子崔嫦娥商量,决定到宁波城里寻出路。嫦娥不知从什么地方听来的,说是洋人有钱,出手大方,赚他们的钱容易。尽管小诸葛对他们提出过忠告,夫妻俩还是在摩尔的营门斜对面开了一爿水果店。
每当“白食大人”摩尔在他们的店前经过时,夫妻俩总要主动迎上去,点头哈腰,捧上时新水果。送到手上的不吃不是白痴了吗?“白食大人”自然毫不推却,照例说:“老板,你真够朋友,我们洋大人不会亏待你的,不会白吃你的,记账吧。”转眼10天过去了,20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白食大人”的账码已加到100两银子。阿福笑嘻嘻地去索讨。“白食大人”把手一扬说:“你放心,我现在没钱,下个月一定给。”又过了一个月,账上的数码已上升到300两。阿福又向“白食大人”催讨,谁知他眼睛一瞪:“什么?吃了你这么几个烂果子,要300两银子,哼,竟敢讹诈洋大人,不识好歹的家伙!”说完,两拳一脚,就算还了账。
水果店里,房东正在催逼房租;供货的正在催逼货款;孩子正在哭着喊饿。阿福没赚到洋钱,反受了一肚子洋气,背了一屁股洋债,后悔极了。他心一狠,喝饱了白酒,跳到护城河里寻死了。他被捕鱼的救上岸时,恰巧小诸葛从乡下行医回来,路过这里。
“哎哟,这不是阿福哥哥吗?你怎么啦?”
“阿灵,说来话长。”阿福叹着气把自己满肚子的委屈告诉了堂弟。
小诸葛听了万分同情,把几天的诊费和零用钱全掏了出来,一数,50两银子。他对堂哥叮嘱道:“10两还货债,10两还房租,5两家用,25两采办鲜半夏果。采办到之后,我会告诉你们怎么办的。”
八天之后,阿福夫妇按小诸葛嘱咐的那样摆好了鲜半夏果。这些野果,看上去碧里带红,吃一口酸里带甜,非常惹人喜欢。
“这是什么果子?”“白食大人”路过水果店好奇地问。
“是刚从南方采办来的长生不老果。洋大人,味道不错,你尝尝吧?”
“白食大人”尝了一口,觉得确实不错,便令手下的护兵把三筐水果全抬走。没半个时辰,这些可爱的野果进了洋肚子。
次日,摩尔营中和府衙里传出一条惊人消息:洋“白食大人”和他的部属全成了哑巴,马知府和小老婆吃了二少爷孝敬的“长生不老果”也成了哑巴。真的,早饭后,摩尔带着几个兵,端着枪发疯似地来找水果店算账。然而,水果店早已关了门,店主一家不知去向。英国领事闻讯忙派洋医看,洋医左看右看看不出名堂。城里的医师都先后请来了,不知真的不会医还是假的不会医,个个摇头。
“走东到西年复年,人人称我‘小医仙’。疑难病症一药治,不好不要一文钱。”
两天后,一个十几岁的毛孩子,跟着一个提藤篮的高个子青年,唱着歌,从摩尔营门前经过。马翻译一看是前次给摩尔大人和自己父亲治好病的小医师,一把将他拉进门。
小诸葛给“白食大人”看过舌头,号过脉,连声说:“可治,可治!”回头对马翻译说:
“不过……”
“不过要100两银子,是吗?”哑巴翻译把话写在纸上。
“嘿,100两?”小诸葛故意提高嗓门说,“翻译先生,这是医哑巴,这是医20多个哑巴!”
“那你说要多少?”哑巴翻译在纸上写道。
“10只金元宝,外加1000两银子。”小诸葛知道洋鬼子10天前从鑫记金店抢来10只金元宝,决心把它夺回来。
哑巴翻译和“白食大人”都摇摇头。小诸葛没说什么,起身就要走。“白食大人”连忙把他拉住了。“白食大人”在纸上沙沙地写了几行洋文,意思是说,先答应他,等医好了再抢回来。哑巴翻译点了点头,苍蝇叫似地发着微声向小诸葛比画着,表示愿意接受条件。
“那请把元宝和银子交给我,我就医。”
“白食大人”不太情愿地从卧室拿出元宝和银子,摆在桌上。觉明把元宝和银子放进袋子。接着,小诸葛写了两张药方。一张是:生姜三钱,白蜜二匙,煮汤,连服五天。
另一张是:在服药同时,每天默默向上帝起誓:不乱杀无辜的中国百姓!不抢掠中国百姓的财物!不白吃中国百姓的食物!倘不守誓言,永成哑巴。
什么?这样的处方能治哑巴?是不是这小孩戏弄洋大人?马翻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事到如今,只好试一试再说。他一面派人去弄药,一面请小诸葛俩小住几天——实际上是怕小诸葛他俩背着金银逃掉。小诸葛自然心中有数,笑着接受了他们的安排。
与此同时,马翻译依样画葫芦,照小诸葛给摩尔的药方为自己父母治哑,只不过将誓词中的“上帝”改成了“玉帝”,“中国百姓”改成了“平民百姓”。
奇怪的是,到了第四天早上,两个“白食大人”和其他哑巴都觉得喉咙爽快多了,都能像半阉雄鸡似地发声了。原来,他们变哑是生半夏的毒所致,生姜、白蜜则能解此毒。这是范文虎医师的秘方。
“摩尔大人,领事大人请小医生过去看病。”
第四天中午,有个“白食大人”认识的领事衙门当差的来接小诸葛。“白食大人”没法拦,只得眼睁睁地望着觉明把金元宝和银子背走。
事后,小诸葛将元宝还给了鑫记金店。老板为了感谢小诸葛,执意要谢他两只元宝,他捐给了黑水党作经费。银子500两给了阿福夫妇,10两给了按计帮他脱身的领事差人,其余的周济了穷苦的左邻右舍。
或许是由于两次教训,或许是由于向上帝(玉帝)起了誓,两个“白食大人”在哑巴病治好后的一两个月内,再也不敢肆无忌惮地到店铺、摊头白吃白拿了。他们的部属见头头如此,也收敛多了。店铺和摊头的老板,无不感谢小诸葛。然而,过了两个月,两个“白食大人”渐渐地把教训淡忘了,上帝(玉帝)的誓约也扔到爪哇国去了。他们又故伎重演,我行我素了。
王金阳父子在小诸葛的帮助下,在江厦街开了一家水产店。这些白食大人好吃鱼虾,所以王金阳也深受其害。
一天,王金阳邀集江阿狗等受了二茬罪的店铺老板们,找到小诸葛,一边诉说“白食大人”们的新劣迹,一边埋怨小诸葛太好心。
“我早晓得这些‘白食大人’本性难移……”
“上次本来就不应该把‘白食大人’的病医好,让他们哑一辈子。”
“我们真该想个法子早点送他们上西天。”
“诸位父老兄弟不要着急,要治‘白食大人’不难。”小诸葛对大家说。“只是大家要有胆量,不过弄不好这个(他指了指头)要搬家的。”
“这个不怕。老话讲,‘水蛇要肚饱,青蛙要性命。’我们不把那些坏蛋除掉,迟早会被他们弄死的。”点心店老板江阿狗说。
“对,对。”王金阳和酒坊老板、野味店老板等同仁异口同声地说。
“好,再一个月就是圣诞节。这些洋鬼子必定要像我们过年一样,一起大吃一顿,庆祝一番。而庆祝时,‘洋白食’摩尔必定邀请挚交的‘本白食’马小毛参加。这样,我们只要送两担酒菜给他们不就成了吗?”
然后,小诸葛叮嘱鱼行老板王金阳准备几十斤带籽的河豚鱼;叮嘱野味店老板牛大伯准备上等的三五种野味;叮嘱酒坊老板陈老伯准备一坛“三仙特酿”,一坛“寿星特酿”。
“这两种特酿,未曾听说过,请阿灵先生指教。”酒坊老板陈老伯谦虚地问。
“三仙嘛,就是蟑螂、蜈蚣和毒蛇。寿星呢,就是《三国演义》上说的鸩鸟。”
“好,这叫做以毒攻毒,妙,妙!”
“三仙特酿要做成温性的,使它在一个时辰内不会发作。寿星特酿要做成烈的,下肚后不消一二刻便会发作的。”小诸葛又加重声音叮嘱道:“这些特酿要多加点香料和蜜糖,使其能一开坛便醇香扑鼻,尝几口舒心惬意。”
陈老伯似乎脸上有些难色。于是,小诸葛补充说:“廉清义父自从隐居后,对酒颇有研究。陈老伯,你不妨同我义父一起商量一下,难题自然会迎刃而解的。”
光阴似箭,圣诞节到了。这天下午,觉明挑着两个小坛酒,王金阳挑着一头鱼虾、一头野味的担子,跟着小诸葛,一前一后地出现在摩尔营门口。酒坛上贴着棱形红纸,分别印着几个大字:“三仙特酿”、“寿星特酿”。鱼虾和野味上面也分别放着方形红纸,一张写着:“恭贺圣诞”,一张写着“犒赏贵师”。
小诸葛、王金阳和觉明一到门口,放下担子,向哨兵抱拳一拱说:“烦您通报一声,我们来犒赏贵军,恭贺圣诞。”
站岗的嚷嚷着跑到里面去通报。
“白食大人”摩尔慌忙带着马翻译出来迎接,没到门口就大喊:“欢迎,欢迎!”
“洋大人,我们代表宁波各界向贵军拜贺圣诞节!”小诸葛三人同声抱拳祝贺。
三人走进客厅,放下东西,便要告辞。“白食大人”哪里肯放,好说歹说,只同意水产行老板王金阳先回去做生意。于是,王金阳把河豚鱼和野味挑到厨房,向在厨房帮工的好友金火附耳叮嘱了几句,然后匆匆地离开了。小诸葛和觉明则安然地与“白食大人”一道品茶聊天。
“摩尔大人,知府大人因英法领事紧急召见,共同商议黑水党的事宜,不能前来致贺了。”狄仁说着拿出一尊用红绸包着的玉雕嫦娥奔月,递给摩尔。“这是他送给你的圣诞礼物。”
“OK!OK!”摩尔欢欢喜喜地接受了礼物。小诸葛心里感到很遗憾:“马贼这次又漏网了!”
晚宴开始了。野兔、角麂、山鸡、河豚、大虾、肥螃蟹……满满摆了三桌。香气扑鼻,沁人心脾;红烛高烧,香烟缭绕。小诸葛先将“三仙特酿”开坛,整个大厅顿时醇香洋溢。洋鬼子们恨不得一口气把这坛酒灌到肚子里去。
“诸位洋大人,圣诞节好!”小诸葛站起来,老练地举起酒杯。“我代表宁波各界父老们向你们敬三杯!”
“OK!”“白食大人”和其他洋人一饮而尽。可是,小诸葛他俩没喝。
“阿灵先生,你们喝呀!”“白食大人”劝道。
“摩尔大人,我们是老朋友了,你知道我是向来不会喝酒的。我的仆人嘛,他也不会喝酒。”他转而对厨师说,“要不,麻烦这位师傅给我们拿两杯糖茶来,我们以茶代酒吧。”
“好。”
金火立即送来了糖茶。
这样,“白食大人”们喝了三杯“特酿”,小诸葛俩喝了三杯茶。
洋鬼子们对野味和河豚的鲜美赞口不绝,大吃大喝。小诸葛他俩也凑着猛吃野味(可他们从来不把筷子伸向河豚),凑着啧啧称赞。
不一会儿,酒坛里的“三仙特酿”喝得差不多空了。小诸葛站起来对“白食大人”说:“那两位站岗的先生,按照我们宁波人的规矩,也应当敬他一杯,你看呢?”
“OK!OK!”“白食大人”喝昏了头,丝毫没对小诸葛产生过怀疑。
小诸葛和觉明麻利地开了装“寿星特酿”的酒坛,各倒了一杯,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大门口,分别敬给哨兵。哨兵接过酒,昂头而尽。
“洋先生,知府大人要我给他儿子去看病,我们先走了。”他摸出事先准备好的信,交给哨兵。“麻烦你转给摩尔大人”。
说完,小诸葛他俩一转身消失在夜幕中。
哨兵走进饭厅里,他们惊恐地发现:有的伙伴躺在桌边,有的伙伴抱着肚子在呻吟,有的伙伴翻了白眼。他刚把信递给伏在桌上的“白食大人”,自己头晕目眩,也倒在地上。不知是喝了“特酿”的缘故,还是吃了带籽河豚的缘故,反正到了次日黎明,“白食大人”和部下全都到上帝那里报到去了。
那么,“白食大人”来不及看的信究竟写了些什么呢?也是一副药方:黑心黑肝一副,无它药可救。
于是,在宁波城里流传开了一首童谣:小诸葛,真聪明,不用刀,不用兵,两担酒菜送洋鬼,洋鬼呼天叫地全销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