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才说:“多谢康大官信任.但此事重大,康大官还请三思.”
康公公嘻嘻一笑:“自家还信不过你?自家半生侍奉官家,在宫里小心翼翼,见任何人都提防三分,唯和你一见如故,肝胆相照.自家还思虑,此次回京后就着手安排,若能全身而退,就到你海岛上,跟你快活度日,煞好,煞好!”
他眉飞色舞,秦大王肃然说:“幸得康大官厚爱.”
康公公又说:“如蒙大王不弃,自家愿和大王结拜为兄弟,从此肝胆相照,祸福与共.”
秦大王做梦也不曾想,自己有朝一日会和一个太监结拜什么“兄弟”,他只觉得别扭之极,而且康公公的名声也不好,正是御史们弹劾的主要对象之一.可是,他本就无甚忠奸之分,见康公公提出,便也慨然允诺:“即是康大官美意,老子又何必推辞?”
康公公见他大意,大喜,二人竟然立即真的动手,点了香蜡纸钱,摆了水酒,歃血为盟,拜了八拜,结为“八拜之交”.
结拜后,康公公吩咐的酒菜上来,一大桌的山珍海味,三杯过后,他醉意熏熏,打开身边一个三尺见方的大箱子,里面金光灿烂,全是金银珠宝,都是这些年搜刮以及其他文武将领贿赂的.
“大王,你把这口箱子先给我带回去.”
“没问题.”
“但脱得身,自家天天与你喝酒吃肉,岂不快活似神仙?”
“哈哈哈,老子十分欢迎你.”
二人觥筹交错,闲谈间,秦大王这才将岳鹏举和花溶二人的事情委婉说出.康公公自然没听出他是要替岳鹏举说好话,但也按照他的意图,回京后,就向赵德基禀报.
张浚等人回到行宫,已经是七月底了.大胜归来,朝野震动.这一日,赵德基兴致勃勃,宴请当朝首辅张浚和进京述职的一众武将.作陪的还有三名御史,赵德基亲自向张浚敬酒:“爱卿辛苦了,消除洞庭水寇,解除国家毒瘤.”
“这都是陛下皇恩浩荡,臣等不敢居功.”
“此次大捷,岳鹏举居功至伟,可惜却不曾回京领赏.”
“岳太尉眼疾发作,只能留地静养,这也是无可奈何.”赵德基好生抚慰一阵,又宣布了赏赐.
宴席之后,赵德基留下张浚单独面对.
赵德基问:“爱卿此次回京,内阁怎生处分?”
现在有御史三人,但这三人都是主战派,屡次上书赵德基主张北伐.虽然张浚也是主战派,但对这三人的强硬也很厌恶,早已滋生了更换的心思,听得官家问起,就说:“这三人不妨另作安排.臣观病退的秦桧很有可为……”
赵德基这些日子一直在朝中部署另一次的和谈,要和金人和谈,朝中要是没有一个秦桧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方便.他思量引进秦桧,但因为各种反对的声音,一直找不到妥当的理由,现在听得张浚主动提起,心里暗喜,却不动声色:“秦桧适合么?”
“秦桧在靖康大难时能保持气节,又从金国归来,熟知虏人情伪,而且他老成持重,在士大夫里很有清誉,非其他吠日之犬可比.臣也听闻,他近日身子已经恢复,赋闲在家……”
赵德基这才点点头,但也不明确表态,只等张浚决策.
张浚等退下,宫人扶了赵德基回到书房,康公公这才躬身进来:“小的参见官家,圣恭万福.”
赵德基大悦:“你且起来说话.”
康公公起身,趋前一步,低声笑说:“岳太尉这次虽不曾纳妾,但岳夫人却离家出走了?”
赵德基叹一声:“朕本是一番好意,知他夫妻忠心耿耿,就不忍岳家绝后,又知溶儿百般皆好,只是生性醋妒,所以才如此,谁知竟会这样!说来,朕也是为了她好.”
康公公听得他这一番大义微言,自然立刻谄媚说:“官家仁厚英明,只是岳夫人不懂得妇德.陛下,李巧娘却是如何处置?”
“既是如此,那就由得她,以后再说.”
“是.”
康公公又说:“小的这一路注意查看,岳鹏举实是尽心竭力,平素简朴,治军严谨.花溶跟着他,也是粗布衣裳,粗茶淡饭.小的听得军中一些言语,说花溶早就受不了这样的粗茶淡饭,之前曾有一段日子,不顾岳鹏举三令五申,天天锦衣玉食.而且,嫌弃家里的饭菜粗陋,根本就不愿意呆在家里,每天都去潭州城里吃吃喝喝,定做精美的服饰,为此,她和岳鹏举多次发生争吵.所以,这次借口岳鹏举纳妾,就愤然出走.岳鹏举虽然不曾声张,但小的也略知一二……”
“哦?既是如此,不妨再宣布赏赐溶儿1000两银子.这个岳鹏举也真是的,怎能不让妻子过几天好日子?”
“官家仁厚.”
康公公退下,临走时,但见官家嘴角那抹得意的笑容.别人不知,他心里却明镜似的.自从官家阳痿症后,虽得王继先的“良药”,但心意,行事都有极大的改变.尤其是对于生平唯一得不到的女人,虽然竭力表现出大度,但一直隐藏着不足以对外人道的妒忌.尤其是他面对司空见惯的满宫的美女,“不举”的时候,心里那种变态的渴望就更是强烈,总想,如果是她——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得到!
这种极其微妙的卑鄙的隐私,外人体会不到,但康公公这样随时服侍他的太监,却总能揣摩一二,因为他们自己本身就是很特殊的一个群体,一个男人,生生成了太监,心里的欲望就成了变态,所以,太监们不是同性恋,就是变态地爱钱或者变态地以折磨其他宫女为乐子.
他隐隐猜知官家也是这样的心理,总希望花溶和岳鹏举之间出点什么差错,决不能让他二人恩恩爱爱地过下去,最好是以悲剧告终.而且,岳鹏举军功越大,越是简朴行事,赵德基对他的猜忌就越大.
有好几次,康公公甚至想看在“故人”的份上,略略提醒岳鹏举夫妻,一定要大肆问官家讨要赏赐,要得越多越安全.但他知岳鹏举性子,而他自己又不曾得岳鹏举几多贿赂,心想,他的死活跟自家无关,就不多那个事情.今日上奏花溶“逐渐讲究吃穿”,还是因为得了秦大王的暗示.
果然,赵德基听得如此,心里很有几分得意,自言自语说:“朕阅女无数,再是三贞九烈的女子,天长日久,也不耐烦柴米油盐,喜好荣华富贵是人的天性,溶儿又怎会例外?她早年单纯,以为只要喜欢一个人,就能那样过一辈子.殊不知,能过一时,怎能过得了一世?”他转头看康公公,“吩咐下去,再赏赐溶儿黄金一百两,锦缎一百匹,簇新装三十套.”
“是.”
花溶在东林寺一住月余,晨钟暮鼓,念经拜佛,疲倦的身心也一日日平静下来.这些日子,鲁达曾陆续请来两三老者,只说是来参禅品茶之人.花溶跟他们一起品茶论道,发现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当地有名的郎中.他们用了各种委婉的借口替花溶诊治,都说她并无任何异状,身子完全健康.
如此几次下来,花溶已经完全明白鲁达的苦心,她自身已经不再做治愈的打算,并且对生育一事,不再抱着任何希望,只想,如果和鹏举彻底决裂,今后也不会再做嫁人念想,生不生根本就不重要了.
她委婉表达此意后,鲁达性子爽朗,就再也不寻医问药,如此,花溶才松一口气.
这日下起大雨,外出不便,她便一个人呆在西厢,独自听着外面的风雨大作.雨越下越大,她慢慢走到窗边,打开窗子,风雨立刻飘进来,她伸出手,豆大的雨点溅在手心里,打得手心生疼.
被隐藏许久的痛苦和落寞如毒蛇一般浮上心底.按照日程推算,鹏举一定早已结束了洞庭之战.可是,这么久,他竟然毫无消息,也不曾来寻自己.他莫非真的沉浸在李巧娘的美貌温柔里,再也不会来寻自己了?明明是自己主动出走,心底却不甘不忿,像被人狠狠地抛弃一般.
她关上窗子,也不管淋得半湿的衣袖,回到床边呆呆坐下.
桌子上放着一个大包袱,正是自己出走时带的一些简单衣物.她打开,里面成串的金叶子,黄澄澄的,看起来很是悦目.这大串金叶子也是她当初在地上撒泼哭泣时,秦大王悄然放进去的.她发现药瓶后上路才发现的金叶子,也没法归还秦大王,就一路带着.但在这里,也根本用不上.
她拿出一串金叶子,如扔飞镖一般,一枚一枚往窗户上扔.每一枚都击在窗户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很快,地上便落了一排黄澄澄的叶子.
她心里郁闷之极,跳下床,跑过去,一个劲地用脚踩这些金叶子,眼前浮现岳鹏举和秦大王的嘴脸,但觉这二人都讨厌到了极点,一边践踏一边骂:“踩死你们,踩死你们……”仿佛这满地的金叶子是二人的头颅.
岳鹏举最初还能昼夜兼程赶路,但到后来,眼疾发作越来越厉害,根本无法见光,无奈,只能白天休息,晚上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