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长假只放了三天,作业多得像过了个寒假。假期一过完紧接着又是月考,没什么喘息的机会。考试的时候芷卉就感觉不太好,成绩下来果然比上次更差了点。还是班级第三,文科第七。年级排名却下滑到第35。
吴女士刚公布排名情况,又通知从下周开始每周周测,也要进行总分排名。
这么一来,周测和月考的紧张程度没区别,考试更密集了。
“我真的完了。”芷卉被这消息打击得趴在桌上起不来。
溪川把小熊糖往她面前推了推以示安慰:“考试密集也有密集的好处,一次没考好,很快就能翻盘。”
“不存在的,下次只会比这次更差。”
“你到底问题出在哪科?”
“数学。”
溪川把她的试卷抽过来看看:“这个题型你上次考试不是做对了吗。”
“都是因为护身符丢了。”
“护身符?玄学先不要扯,你这还是考试发挥问题,心理因素。谢井原,”她回头叫到。
男生借了溪川的语文试卷在订正阅读,如入无人之境。
溪川踢踢他的课桌,又叫了两遍。
谢井原看过来。
“你给芷卉传授一下数学考场经验。”
男生勉为其难地思考片刻:“第一遍先做完全有把握的,犹豫不决的先跳过,第二遍再回头来做,这样心理压力小,不耽误时间。”
谢井原说完看着芷卉,溪川也转过头看着芷卉,眼神在问“有没有一点帮助”。
芷卉眨眨眼睛。
沉默几秒,她才有点困惑地开口。
“数学……哪种算犹豫不决的?”
“你没有犹豫不决的吗?”溪川问。
“我只有会做和不会做的。”
溪川埋怨的目光转向后排:“你怎么教的。”
“我怎么知道,我都会做。”
溪川想了想,自己考场上的犹豫不决之处只有一点:是继续检查,提前交卷,还是睡觉。
“不过你考试的时候除了压轴还有不会做的?”谢井原发现了重点。
芷卉一脸茫然:“当然有。”
“那不行。”
“啊……”芷卉感觉很受打击。
溪川皱着眉敲敲谢井原桌面:“注意一下说话方式。”
男生没理她,继续问芷卉:“你有错题集么?”
芷卉被吴女士的通知打击之前正好在整理,飞快地从桌上拿过来:“在这里。”
谢井原翻看她的错题集洗了洗眼睛,自从看了柳溪川的魔幻试卷,眼睛一天比一天贬值严重。
“你把考场上不会做的圈出来,粗心错的不算。”错题集交还京芷卉手里。
女生转身去努力回忆了,听见身后又飘来对话声。
“‘缘故和圣诞’什么意思?”
“豪放和志趣。”
“……就不能把字写好点?你这样让我没参照系了。谁知道你因为卷面难看丢了五分还是十分。”
“以前没我的时候你生活不能自理?”
“以前没你的时候我选物理。”
“别说得好像你选物理就赢定了,我选物理,你可能万年第二。”
“是么。”男生把语文试卷订正完还给她,出了教室又很快回来,手里四套空白数学物理卷,分给她两套,“比吧。”
一直竖着耳朵的芷卉惊得坐直了:“你们俩怎么同时犯病!”
那两位没按时服药的已经埋头进入战斗了,没回答。
B班物理老师和老刘都好说话,事后给他们批了考卷,谢井原物理数学都满分,柳溪川其实也不差,数学146,物理142。加上语文英语差的6分,柳溪川差他18分。
这件事在年级里很快传开。
按这分数,理科班第一名差谢井原32分,理科数学和物理考不过柳溪川这位纯纯的文科生,脸实在不知该往哪儿搁了,连带身为A班班主任的马老大都感到丢人。
还有个跟“理科”、“A班”、“第一”任何关键词都挨不上边的人,京芷卉心里闷得发慌。
不会做的题都圈出来,可是再也没找到机会给谢井原看。
他做完两套试卷又等着批改,早把错题的事忘了,芷卉不知道怎么起头。
她也不知道给他看了能怎样,三言两语就点化成柳溪川,可能么。
柳溪川和谢井原的名字相提并论,从高三传到高一,学术级别递减,八卦级别递增,热度持续了两天。
***
星期三天气好,芷卉坐在小花园秋千架上晒着太阳背政治。
谢井原去英语组的时候路过,往这边看了一眼,转了方向朝她走来,一到阳光区域,身上就被染一层毛茸茸的暖意。
芷卉听动静抬起头,见他迎着阳光往这边走,望得有点出神。
“京芷卉,我正好有事问你。”他的目光轻盈地掠过她,落向墙上的红砖,“你有柳溪川微信吗?”
“啊?”
“柳溪川的微信。”
她感到心坠下去,人很疲倦,想立刻面朝下扑到床上。
但是他说话的语气总这么温顺,让人没法拒绝,她只好在校服口袋里摸手机。
他眼睛盯着她拽住衣襟的那只手,不知在期待什么,是她拿出手机后的交谈还是手机里的内容。
她再也看不懂他了。
高一高二时在她的单方面努力下,她好像掌握了获得他避之不及反应的唯一钥匙,避之不及总好过面无表情。
最近他变得受欢迎,她反而感到有针对性地受了冷落。
手机没找找到,大概落在课桌抽屉里。
与此同时却有手机声响起,不是自己的,她抬眼盯着谢井原,他也没反应,转而四下环顾时,人被吵醒了。
现实中星期三是个阴雨天,早晨出门时下着雨,眼下已经停住。
公交车上不知谁的手机持续响个没完,主人没接听的意思,估计是因为手伸不过去。
车厢里太拥挤。
上海每到下雨天公交车就挤得人脸都看不清,路况也不好,司机一脚油门一脚刹车,乘客们东倒西歪。
芷卉庆幸自己从始发站上车,还有位置坐。
不过有个穿初中校服的女生把书包背在胸前,老是怼着她的脸颊。看胸前的校徽,那学校比圣华还远两站。
芷卉不抱希望地往靠窗那边让了让,腾出思绪来想事。
梦有梦的起因,这种梦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抑郁纠缠着她,不放过每个小憩之机。
有时她梦见他用柳溪川的名字作电脑开机密码,有时又梦见他把自主招生名额让给了柳溪川。
其实也不算噩梦,只不过是映射现实的变形,像电影的各种演绎,一遍遍倔强地重复主题——现实中谢井原和柳溪川有些默契,而她只有旁观的份。
这时候她突然看见有只手伸进别人的外套口袋夹出钱包,因为情绪低落,她反应有点迟钝,等目光聚焦,钱包已经消失在大家身体的缝隙间。
“欸……小偷!”脱口而出。
她音量不小,顿时引发了局部小骚动,附近乘客纷纷查看自己的手机钱包。
“啊我钱包丢了。”失主是个年轻女孩,没穿高中校服却背着书包。
芷卉飞快地扫视她四周,辨认出那只螺纹袖口的手,一把捉住:“是他拿的!”
众人循声望去。
穿咖啡色运动夹克的男子二十多岁,长相和表情都凶,对她一挑眉,比她声音还大:“你不要血口喷人!”
芷卉被吓得脖子一缩,硬着头皮顶回去:“就是你,我看得清清楚楚。”
场面一时陷入僵局。
过了几秒,有其他乘客发出声音:“哎?这里有个钱包,是你的吗?”
失窃女孩回头一看,好心人正从脚下捡起钱包:“是的是的,是我的。”
“这不是自己掉了吗!”被指认的小偷更加理直气壮。
“可是……”女孩为难地展示一下被掏空的钱包,“钱没了。”
芷卉马上反应过来,死死抓住小偷的袖子:“就是他偷的,我亲眼看见!”
“松手!”男子边说边甩开她的手,“我还说是你偷的呢!”
失主女孩心里也有数,但不敢惹事,转身安抚芷卉说:“算了算了,没多少钱,证件找回来已经很走运了,谢谢你。”
芷卉看看近在眼前的几个人,几乎都是中小学生,都没有出头较真的意思,窝火地鸣锣收兵,往位子上坐实了。
直到下车,她一直面朝窗外,但冥冥中能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
大概是因为太不自在,她下错了站,提前了一站,但距离学校也不远,步行五分钟的路程。
下车后她知道被盯上不是错觉,借着转弯的机会她微微侧头,不远处跟着个咖啡色的人影。
想报复么?
在这人来人往的马路上,学校附近,能怎样?
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地跟着?
对方手里有刀吗?
如果直接追上来伤人,身边这些同学能及时救人吗?
脑子里塞满一堆问号,没有一个句号。
用余光偷瞄了三四次,那人还紧追不舍,距离越来越近。
这种时候,应该直面挑战吧,不是都那么说吗,犯罪分子一般是欺软怕硬的。
想到这里她也不怕了,心一横,深吸一口气,攥着书包背带转过身,高声道:“你想……”
打好腹稿的话被突然冒出来的路人动作截断。
在自己的手被对方从书包上摘下来牵住往反方向拽去这瞬间,她只看清了一个穿圣华藏青色制服外套的残影。
男生腿长外加走得快,换算成芷卉的步幅,不得不跑起来。
被拖出一段距离,她才看清是谢井原。
句号。
就在她脑内存被格式化的这几秒,对方像是为了彰显亲密,把简单的拉手动作变成了十指相扣,与此同时,他伏低在她耳边说:“三个人,你打不过。”
“……”
到底是什么给他造成的错觉让他认为自己这一转身是想干架?
前一秒还在心动慌乱,这一秒却被逗笑,芷卉赶到他身前去:“那,跑快点。”
换成谢井原被她拖着跑了一路。
路上到处是积水,她敏捷地选择每一步落脚点,但视线被她遮了一半的他有点措手不及,等看见水坑时已经来不及变更预定落点,不是每次都能完美避开。
三五百米的距离,引无数同校同学侧目,等到在校门口喘着气慢下来再回头看,小偷早被甩不知去了哪儿,也许从疯跑的开始他们就没有追。
秋天再加下雨,天亮得晚,这会儿太阳才完全升起来。
回头时视线与对面建筑物玻璃窗反射的阳光相掠。
重新聚焦后四目相对,觉得她脸上类似游戏通关后那种兴奋又单纯的一笑比阳光还耀眼一点。
谢井原说:“感觉你运动会保存了实力。”
“才没有。”芷卉意识到手心被自己冒的汗弄得湿漉漉,尴尬地松开手。
谢井原当然注意到这个突兀的动作,但也不知道什么才算正确反应,索性当做没觉察,保持着正常距离进了校门。
“还是得注意自我保护。”他认真嘱咐。
“嗯。”她偷偷在右手袖子上擦掉左手心的汗水,一抬头,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调调,黑色瞳孔却迎着晨曦闪烁碎光,使她突然读懂他的两难。
要如何表达对她勇敢善良的敬意却不鼓励她冒险。
言辞积弱,在此刻远远无能为力。
“我知道了。”她认真补充。
她忘了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