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和精神病之间有什么关联?
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关注这个问题,但是好像没有一本书明确阐述过这方面的问题,是否说明这两者之间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精神病随着环境的变化的确有所变化,但是随着季节的变化或增或减,也许非常少见。
但是我个人认为精神病多少和季节有关。比如五月到六月,随着新学期和新工作的开始,一些人不能很好地融入周围环境,因此在精神上会发生某种变故。与此不同,还有一类型的人随着季节的变化,身体会出现问题,甚至有人连性格也会随之发生变化。
在六月末的一个下午,刚好冰见子诊所出现了一段没有患者的空闲时间,冰见子医生拿来咖啡薄饼,并从附近的咖啡馆里叫了两杯咖啡,我也有一份。一起喝咖啡的时候,我向冰见子医生请教季节和精神病之间的关联,她立刻对我进行了说明。
“这两者当然有关联了。我们称之为季节性情感障碍,根据季节的变化,患者的病情随之减轻或加重,且不断循环往复,躁郁症就是一个典型。几乎一到由秋入冬的季节,患者就变得抑郁,而从春天到夏天这一段时间又开始恢复,接下来开始出现狂躁的症状。生活在北半球高纬度地方的二十多岁的女性易患此症,据说和遗传因素有关。一般会出现睡眠障碍、食欲不振和体重增减等症状,生活节奏因此变得紊乱。也就是说,对患者来说既有好的季节,也有不好的季节。”
不愧是冰见子医生,一口气娓娓道来。然后她用涂着淡紫色指甲油的纤纤秀手,端起咖啡静静地送到了唇边。
这种有条不紊的说明和手指优雅的动作,乍看上去,好像属于相反的两个世界,但是在冰见子医生身上,却如此出色地统一在了一起。
“北风君,你对这种问题感兴趣吗?”
“不,刚才来就诊的那个菊池小姐,情绪好像就是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
“对,那个女孩儿正处于一种狂躁状态。”
那位叫菊池的女患者是一位三十多岁的文秘,我想起了她那张消瘦而神经质的侧脸,这时冰见子医生忽然喃喃自语:“我说不定也是一样。”
冰见子医生有时冷不丁的一句话,会让我们大吃一惊。她刚才说“我说不定也是一样”,是说她自己也有狂躁症吗?
听她这样一说,我回忆起那天晚上在墓地里,她称那些盛开的樱花患有狂躁症,还把樱花叼在口里,那时我的确怀疑冰见子医生也患有狂躁症。但是面对面地听到冰见子医生如此说起,我不由觉得有些心惊胆战。不知冰见子医生是否留意到我的反应,她接着说:“但是这样也不错。总比一直沉默不语有意思吧。”
抑郁症的很多患者的确表情暗淡,沉默寡言;与之相比,狂躁症的患者性格开朗,不管和谁都会打招呼。当然其中有些患者言语过多,使得周围的人觉得吵闹不堪,甚至想要远远逃走。如果非要勉为其难挑选一种的话,狂躁症可能会好一些。
“但是您……”
我刚想说冰见子医生虽有狂躁的现象,却还没有到狂躁症的程度,她就打断了我:“幸亏我的症状较轻,只是有时情绪变幻莫测。”
我刚想点头,又赶快地摇起头来。
“怎么会,哪儿有这种事……”
“点头也不要紧哦,我自己心里明白。”
看起来冰见子医生了解自己患有轻微的狂躁症,多少有些心血来潮,并知道我多少有些怀疑。
那么我这种笨拙的演技,完全起不到作用。
“你自己又如何呢?”
在冰见子医生的凝视下,我忽然变得脸红心跳起来,这时听到她说:“相比起来,还是有点儿轻微的忧郁倾向吧。”
“真的呀?”
“这样看上去显得较为庄重,没准儿对你还有好处。”
冰见子医生说的不知道是挖苦话还是真心话。看到我沉思不语,她又扑哧一笑。
“反正这个世界上的人啊,都会有些可笑的地方。”
的确,我也不是没有这种感觉,但是听到冰见子医生这样明确一说,连我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然而,在工作时间里和冰见子医生两个人,一边优哉游哉地喝着咖啡,一边聊天,已是好久没有的事了。这种时间在花冢总院是无法想象的,只有在冰见子诊所的工作人员,才能享受到这份无上的幸福。一想到这儿,我就感到心满意足。这时冰见子医生问:“北风君,你还不结婚吗?”
突然涉及自己的隐私,“呵,那个……”,我的回答变得吞吞吐吐、含糊不清起来,冰见子医生又问:“没有女朋友吗?”
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了凉子,慌忙作答:“没有。”
“我觉得你这个人,应该很受女孩欢迎吧。”冰见子医生干脆地说。
我感到心里一阵怦怦乱跳,她慢慢地啜了一口咖啡,接着问:“西楼病房的那个中川小姐,如何?”
“啊?……”
我不由分说提高了声音。冰见子医生怎么可能知道我和中川凉子的事呢?假使她知道,眼下我们也完全分手了,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不行,如果她认为我和凉子关系过于亲密,那就麻烦了。这样一来,她有可能会怀疑我对她的治疗方针也持批评态度。
“不,我和她没什么的,完全……”
我拼命摇头否定,此时挂号处的通口小姐出现了。
“冰见子医生,患者来了。”
“哪一位?”
“目黑的铃木先生。”
听到这句话,冰见子医生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站了起来。
“那么开始吧。”
在冰见子诊所,只有一个护士和一个负责接待的小姐,包括她在内一共有三名女性,所以冰见子医生诊治患者的时候,我会在旁帮忙。当然我进行心理治疗的时候,她就一个人进行治疗。
这家诊所以倾听患者内心的烦恼为主,因为这些精神病患者病情较轻,不用进行什么复杂的检查或治疗,而且需要的时候还可以让患者去花冢总院就诊,所以三个人就完全可以应付了。
冰见子医生径直向门诊室走去,我也跟在她的后边,但是她刚才的问话,却萦绕在我的脑海之中,久久不能忘却。
我一定要对她强调,我和凉子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门诊室显得有些狭长,窗户上挂着花边窗帘,窗户下方摆着一张大桌子,冰见子医生坐在那里,患者坐在她对面的转椅上,旁边还放着一张病床,靠墙的地方竖着一排柜子,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档案和药品。
冰见子医生在椅子上坐好以后,我喊了一声患者的名字,铃木先生走了进来。
他今年四十七岁,在六本木一栋大厦的物业管理公司工作,今年三月,他因为严重失眠和不安障碍来这里就诊。
根据病历的记录,今年二月他在公司曾闯过一次大祸,原本是要被炒鱿鱼的,但后来被留用了下来,从此以后他常被一种还会闯祸的不安折磨,总是静不下心来,有时出现悸动、盗汗的症状,甚至还有全身颤抖、呼吸困难的现象。
他被诊断患为“神经官能症”,也就是所谓的不安障碍,如果病情继续加重,会引起休克,甚至危及生命。
“最近怎么样了?”冰见子医生问。
患者答:“啊,我仍在努力。”但是他的脸色并不甚好,一副没有自信、心情紧张的样子。
“不那么努力也没关系,即使再出现错误也没什么,你们老板不是说过了吗?”
依照冰见子医生的请求,铃木先生现在被安置在一个相对清闲的职位,但是他本人还是逃脱不了再犯错误的那种不安。
根据我读过的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在人们的内心深处,有人能够认知的意识,还有一种是人无法认知的潜意识,所以人的意识由意识和潜意识两个部分组成。
在人的潜意识当中,隐藏着各种各样的欲求,为了使这些欲求得到满足,这些潜在的欲求就会上升到意识的范围。但是当这些欲求得不到满足的时候,就会产生一种流动,从意识的世界被压回潜意识的世界里,这种意识和潜意识之间的互相冲突,称为“纠纷”。
人们时常被这种纠纷所困扰,当人们潜意识里得不到满足的欲望过度膨胀的时候,就会折磨本人,最后会以各种各样的神经官能症的形式表现出来。
铃木先生的病因在于,他总是以不努力不行的标准进行自律,这样使得情绪更加紧张,由此造成了精神上的不安和身体上的异常反应。
来冰见子诊所就医的患者当中,有些是冰见子医生的仰慕者,他们想和她直接说话才来就诊。特别是男性患者,被冰见子医生的美貌和说明病情时那种干脆利索劲儿吸引,觉得只要能见到她,就能使自己的身心放松下来。
铃木先生也是其中之一,他每次都穿灰西装,打着素色领带,一米七的身高,虽然有着世间常见的健壮体格,却总是用孩子般依赖的目光,追随冰见子医生的一举一动。
冰见子医生对这类患者当然早已习惯,她淡淡地在病历上记录着铃木先生讲述的病情。
“我希望夏天就能完全好了,争取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对于铃木先生的自述内容,冰见子医生轻轻地一带而过:“这种事情你不必太在意,即使给他人添些麻烦也不要紧。”
“但是,已经不能再给别人……”
铃木先生即使从表面上看,也是那种极端认真、一丝不苟的人。事实上他每次来的时候,都穿着同样的西装和白衬衣,图案朴素的领带严丝合缝地系在脖子上。
看着他诚实的样子,我想起了冰见子医生说过的“精神病患者中没有坏人”这句话。
在我至今接触的患者当中,的确没有一个坏人。
当然有一少部分人,由于毒品或酒精中毒等有过犯罪记录,但是这些人从根本上说也是非常单纯的人,正是由于性格脆弱,他们才会走向犯罪的道路。当然,此外的一般精神病患者,和他们接触长了,就会发现他们当中很多人诚实专一、认真努力。还有不少人感觉迟钝,但智商很高。换一种说法,就是这种过于专一或者内向的性格,导致他们难以适应现实社会中那种混杂的局面,从而伤害自己,引发了神经系统的疾病。
“不要紧的,服了这些药,再观察一段时间吧。”
铃木先生一直话不停口地述说着自己的情况,冰见子医生选择适当的时机刚要结束治疗,铃木先生忽然请求道:“请让我握一下您的手。”
冰见子医生稍稍有些窘迫,接着伸出她那只美丽颀长的秀手。铃木先生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说:“谢谢您!”好像臣服在维纳斯的脚下一样,深深地低下了头。
铃木先生好像从冰见子医生那里得到了什么“气”一样,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我都没有握过冰见子医生的手,这家伙脸皮也太厚了。正当我因此发愣的时候,冰见子医生道:“好了,已经不要紧了。”并试图抽回自己的手。铃木先生这时仿佛才醒悟过来一般,松开了冰见子医生的手。
我拍了拍这个磨蹭着不走的患者的肩膀,领着他向挂号室走去。
“请在那边等一下,我给您拿药。”
刹那间,他用略带怨恨的眼光看了我一眼,那种软弱空虚的表情,使我觉得他很像一个人,我一下子想起来了花冢总院的患者。
就是那个住在西楼病房、由凉子负责护理的叫村松的患者,他也是用和铃木先生一样虚无的表情望着我的。当然这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只是都是四十多岁,可能是那股认真劲儿比较相似吧。
想到这儿,我突然想起了凉子说过的“根本没必要让患者住院”那句话。
“如果冰见子医生想让这位叫铃木的患者住院,办得到吗?”
我一边按照病历上的要求取药,一边想象。
如果冰见子医生对这位患者说:“你这样工作下去相当危险。在这种状态下继续工作的话,说不定还会造成失误,所以你先住院一段时间如何?在医院住一个月认真服药的话,你的病情肯定会好转很多。”
听到这番话,眼前这个男患者说不定会马上接受她的建议。他本来就没有自信,加上情绪不安,又被美丽的冰见子医生所吸引,肯定会高高兴兴地前来住院。
“并且让他服用药劲很强的药品……”
这时我慌忙左右地摇头。
我究竟在想什么呀?照这种思路,冰见子医生好像在随意操纵患者似的。
“别再进行这种无聊的揣测了。”
我心中暗语,这时好像又来了新的患者,我听到了挂号处有其他女性说话的声音。
我急忙把药片包好,小声叫着“铃木先生”,并告诉他服药方法。
“这些白色药片早晚各服一片,这种黄色的和以往一样,睡不着觉的时候可以服用,一次最多两片。”
铃木先生边听边点头称是,然后恭恭敬敬地双手把药接了过去。
在冰见子诊所,几乎所有的患者都采取预约的方式。
这样,一来不会让患者久等,二来避免不同的患者碰面。说得明白一点儿,即使不是精神病患者,门诊时也不希望碰见他人。
由于刚才进来了新的患者,会不会和拿药准备回去的铃木先生在挂号室撞上,会不会出现某种尴尬的局面?
我有些在意,便向挂号处张望,这时铃木先生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女性。她微微侧向斜后方,从她撩拨长发的动作,我马上知道是一位叫桐谷的患者。
桐谷好像和我同龄,今年三十一岁,在六本木的一家酒吧工作。话虽这样说,其实就是色情场所,她好像和许多男人都发生过肉体关系,也就是说是一个妓女。但是她并没有隐瞒这些,而是坦白地告诉了冰见子医生,病历上也是这么记载的。
她过于消瘦的苗条身体上,今天裹着一身白色的套装,茶黄色的头发和略显夸张的化妆,虽然和一般公司的文秘不同,但根本看不出是一个妓女。根据病历上的记录,她毕业于一所相当有名的大学,曾在一家一流企业工作过一段时间,所以她说起话来有条不紊,她不说话的时候,甚至使人觉得她是一位有些骄纵的小姐。
她第一次来这儿看病是一年以前,我是半年前知道她的,她有时连续来两三回,有时又一个月以上不见踪影,也就是说属于那种随心所欲的患者。
但是在来冰见子诊所就诊的患者当中,她显得鹤立鸡群,让我一直难以忘怀的是,一次她临回去前忽然对我说:“你偶尔也来玩玩儿,我给你算便宜点儿。”
一下子搞得我乱了阵脚,此后开始关心起这个女患者的事情。
但是挂号处的通口小姐好像从一开始就对她没有好感,所以冷淡地唤道:“桐谷小姐,请上门诊室。”
她的全名叫桐谷美奈,被诊断为“心理压力障碍”。
我从第一次见到她时就对她非常感兴趣,所以参与过几次对她的治疗,我也看过她的病历,这种病的起因在于经历过自己或他人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形,因而产生了一系列心理和身体上的障碍。这种症状的持续时间如果在一个月以内,称为急性心理压力障碍,但是超过了一个月的话,则被称为“心理外伤的压力障碍”,把这些单词的字头连在一起,又简称为“PTSD”。
这种疾病最先在美国造成了社会问题,最近日本也有所增加,原因是精神上受到各种各样的创伤。具体到桐谷小姐,据说是由于她年幼时期受到过性虐待而造成的。
有关这方面的情况,病历上清楚地记载着,她十岁那年,遭到附近一个男孩子的监禁,并遭到了蹂躏。
这种事情只发生过一次,后来那个男孩子也受到了处分,她的父母感到无地自容,一家人搬了家,当时这件事好像被压了下去。
可是到了青春期,这个事件的后遗症开始以各种症状出现。首先桐谷十四岁的时候,就和男朋友发生了关系,之后的男女关系也非常随便。但是她很聪明,直接考入了一所有名的私立大学,毕业后进入了一家与金融有关的一流企业,并被提升为董事秘书。然而不久后,由于董事苦苦相逼,她不甘欺负辞去了工作,跑到六本木的一家俱乐部去上班了。
她去俱乐部工作的理由是,“男人都一样好色,因此我觉得靠出卖自己的青春和姿色工作,活着更有意义”。病历上是这样记载的,但原因真的仅仅是这些吗?
总之,从此以后桐谷迅速跨入了卖淫的染缸,生活也变得奢靡起来,一年以后开始出现了睡眠障碍,同时变得戒心极强,开始怀疑同事并发生冲突,因此辞去了俱乐部的工作,自己主动来到色情场所工作。
在那家色情夜店,只要用手为客人进行服务就可以了,但是一个月以后,她却开始主动出卖肉体。从那时起她变得干什么都麻木不仁,对周围发生的事情也全无兴趣,出现了医学上所谓“全体性反应麻痹”的症状。
卖淫这种行为,有些是由于某种异常经历或者精神分裂等原因造成的,这在精神科医学领域里,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当然,不是出于这种原因,只是因为经济上的理由或者单纯的好奇心而走上卖淫道路的也不少见。但确实有些人即使精神上出现了问题,也放任不管,不去治疗。
从这种意义上讲,能够来到医院治疗,也许应该认为那些患者还有希望治好自己的积极向上的愿望。
不管怎么说,这位患者这次又是因为什么问题前来就诊的呢?我对这位叫美奈的患者怀有极大的兴趣,但是过一会儿,我要担任一位十六岁少年的心理治疗。
冰见子医生当然也清楚,所以知道我不会在旁边帮忙,但是到我开始治疗还有一段时间,即使时间不多,我也想参与桐谷的治疗。
这样显得好像我有窥视癖似的,但是这位漂亮的妓女确实让我念念不忘。
犹豫了一会儿,结果我还是悄悄地走进了门诊室,我没有看见美奈的身影,只有冰见子医生轻轻地回了一下头。
我想也没想就低头行了一礼,这时从四周被布帘围住的病床方向,传来了一种沙哑的声音。
“只脱上衣就可以了吧?”
“这样能看清楚吧。”
“嗯……”
听到这番对话,我察觉到美奈正在脱衣服。
平时这种时候我应该前去帮忙,如果我是女护士,当然不用说了。但是作为男人我却十分尴尬。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的话,我觉得有些别扭,因为我原本就是一个护士,而且冰见子医生也没有提醒我回避,我在旁边也没问题吧。
正当我这样想着站在那里的时候,床帘一阵摇动,帘子之间现出了美奈的身影。
她看见我的一刹那,不禁身体前屈,用手里拿着的胸罩遮住了胸部,而且马上恢复了平时那种冷漠的表情,坐回到患者的椅子上。
虽说是上半身,但是在精神科的诊室,女性裸露着身体是十分少见的,可是冰见子医生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在什么部位?”
“在这边。”
美奈一转身,把背冲向了冰见子医生,只见雪白的肌肤上印着几条血红的伤痕。
“怎么会这样……”
冰见子医生情不自禁地发出低语,在美奈瘦得可怜的后背上,交叉着几条红肿的伤痕。
“把身体再向前弯一点儿。”
美奈又把背部往下弯了一些,伤痕好像一直延伸到腰以下的部位。
“到那边的床上趴下。”
按照冰见子医生的要求,美奈重新回到了床帘环绕的床上,冰见子医生要我去拿门诊的急救药箱来。
看来这件出乎意料的事情,需要到做护士的我了。
我拿急救药箱回来的时候,美奈俯卧在床上,内裤拉到了腰以下的部位,可以清楚地看见腰部窈窕的曲线和臀部突起的地方。
妓女的背部原来是这样的,我感到有些异样,在那雪白的皮肤上,几条红红的伤痕惨不忍睹地分布在她的后背。
“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因为那个男人说想用鞭子抽我……”
根据美奈断断续续的叙述,我了解到买她的那个男人是个虐待狂,最初说好用鞭子轻轻地抽打她,但是男人中途兴奋起来,开始拼命地抽打美奈,那时她和那个男人争斗起来,最后总算制止了那个男子,但这之间已经留下了多处伤痕。
“哎哟,痛、痛呀……”
每当冰见子医生用消毒液浸泡过的棉球擦拭伤口时,美奈就会弓起背来。冰见子医生却全然不顾地继续仔细把伤口处理完毕,然后又在伤口上涂上软膏,并贴上大块纱布。
借此机会,我在用胶布把纱布固定的时候,接触到了美奈的肌肤,整个后背像发烧一样滚烫。
“这两三天不静养可不行啊。”
大概由于消毒液还在蜇着伤口,美奈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冰见子医生手脚利落地处理完以后,就离开病床回到了桌边。
之后,我刚想把美奈一直拉在臀部下边的内裤拉上去,她却猛然挡开了我的手。
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我呆呆地站在那里,这时挂号处的通口小姐进来告诉我,进行心理治疗的少年来了。
说实话我真想在门诊室再待一会儿,多了解一些美奈的情况,但是进行心理治疗的患者已经来了,我也无可奈何。
我对冰见子医生行了一礼,她好像在说“明白了”似的轻轻点了点头。
我走出了门诊室,来到了旁边的心理治疗室,正当我为了遮挡西晒的斜阳而把花边窗帘拉上的时候,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通口小姐的陪伴下走了进来。
“在这里请你详细地把病情告诉医生。”
说完她就走了出去,被称作医生,我不由心中一阵暗喜。
为了与医生的地位相称,我用略带严肃的口气和站在诊室一角的少年打着招呼:“是小林君吧?”
“是……”
少年的声音有气无力,他个子高高的,显得很瘦,一副长手长脚的样子。
我指着靠背摇起了一半的病床说:“先在这儿休息一下儿吧。”少年慢腾腾地走了过来,轻手轻脚地坐在了床的一角。
“现在开始,谈谈你进来的心情吧……”
说完,我重新看着病历。
这个少年已经来过这里两次,被诊断为“强迫性障碍”。
在病情介绍一栏写着:
有超乎常人的洁癖,外出后要多次洗手,因此变得惧怕外出,有时候连厕所都去不了。而且患有严重的抑郁症,从一年前开始拒绝去上学,非常害怕自己长久已往会变成一个废人,所以变得更加忧郁,一天之中一直闭门不出的时候居多。
的确,仅从外表上就能看到少年表情阴郁、心神不定,但也不是一点儿都不想接近我。
“我们这里不进行什么检查或治疗,你只要把你平时想的事情如实地对我说出来就可以了。”
“……”
“当然你在这里说的事情,我不会对任何人讲。”
少年忽然皱起眉头问:“我可以去厕所吗?”
突然提出要上厕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耐烦地用右手指了一下方向,少年用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敏捷向厕所冲去。
可是在接受心理治疗的时候,一般事前不是会去趟厕所吗?还是少年一想到要接受心理治疗,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一下子产生了尿意?
这也是这个神经质少年的毛病吧。正当我百无聊赖地等他回来的时候,忽然从旁边的门诊室里传来了一阵女性的笑声。
开始我以为是冰见子医生的声音,但是患者美奈的笑声好像也混在其中。
刚才美奈还在因为后背的鞭伤呻吟,现在她们却笑得这么开心,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我还是搞不懂女人。”
我叹了口气,她们好像察觉了似的,止住了笑声。
作为医生的冰见子院长和妓女美奈,无论是社会地位还是所作所为都完全不同,有什么可笑的事情能使她们笑作一团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这时隔壁重新恢复了安静,我一下子觉得刚才听见的笑声好像是一种幻觉似的。
“怎么会呢……”
我慌忙否定,同时想起幻听是精神分裂症的主要症状。
“不行,这可不行。”
今后我要治疗心中有患的病人,如果进行治疗的人在精神上出了毛病,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我再次回头往门口望去,少年还没有回来。
他究竟在干什么呢?不会这么着就一去不复返了吧。
我突然觉得不安起来,正当我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门突然开了,少年站在了我的面前。
“喂……”
我差一点儿被门撞到,为了避免再被撞到,我重又走回座位,调整了一下呼吸,向少年问道:
“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对不起。”
少年深深地低下了头,像是要把细长的脖子折断。
“那么,我首先想问一下……”
话音未落,少年从兜里掏出一块手绢,开始仔细地擦拭每一根手指。
真是一个静不下来的少年,刚刚去完洗手间,又开始反复擦拭自己的手指,这也许是他做某事之前一种必要的仪式吧。
这种行为在正常人身上也经常可以看到,比如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不沿着步行路砖砌的路牙走就觉得不舒服,或者不按一定的路线回去,就会产生不安……总之有各种各样的表现。
一般来说,这些症状从四五岁开始,到十二三岁时会突然加剧,据说年龄越小,受所谓不这样做就会坐立不安的“束缚感”影响越大。
这个少年是从十四岁起开始这种情况的,受所谓“畏惧肮脏”的强迫观念影响,洗手次数开始增多,这样一来变得难以适应集体生活,逐渐被周围孤立起来,这大概就是造成少年闭门不出的原因。
我耐心地等待少年仔细地把手指擦拭了几次后,开始和他谈话。
“你的感觉我十分理解。”
心理治疗成功的秘诀在于医师能够主动进入患者的内心世界。
“我以前也曾有过不把手擦拭几次,就感到心神不安的情况。”
我刚一说完,少年马上瞪大眼睛反问:“真的吗?”
“当然啦,我以前坐电车的时候,只要抓到吊环,就有一种不干净的感觉,而且考试的时候经常想上厕所,搞得我狼狈极了。”
看见少年点头,我继续说:
“其实去了厕所,也没有那么多尿,可就是有一种不站在便器前面就不行的感觉……”
从少年期到青春期出现的异常行为,大多和性的潜意识有关,我记得读过这方面的书,便努力回忆着书的内容,进一步试探。
“但是,即使觉得厕所肮脏,却不会认为阴茎也脏,对吧?”
“对。”少年马上小声嘟囔了一句。接着我把自己在学校和朋友中被人称为神经质、常受欺负的事情一件一件地讲了出来。
“他们也说你那个地方小吗……”
那个地方是指男性性器吗?“没那么一回事儿。”我立刻进行了否定。
男孩子一到了十五岁左右,就开始频频留意自己的生殖器,同伴之间比来比去,也有一个人躲在一旁苦恼的人。
这个叫小林的少年仿佛有着同样的烦恼。
“为什么人家说你的那个地方小呢?你给什么人看过吗?”
“没有……”
少年先是否定,然后又用蚊子般的声音回答:“但是,的确很小。”
“没那么回事,那只是你自己胡思乱想。”
我这句话好像使少年增添了些勇气,他开始结结巴巴地讲了起来。
据他说,他初二的时候开始自慰,从此养成了一天手淫几次的毛病。当然是躲在他自己的房间里进行,但是有一次他藏在桌子里的黄书和黄色录像被母亲发现了,母亲说他“令人作呕”,因此两个人大吵了一场。
从此以后,为了不让母亲发现,他开始边看电脑上的色情网页,边进行手淫。高一的时候,他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自慰是一种玷污自己身体的行为,手淫过度的话,会推迟男性生殖器的发育”,因此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从此以后,手淫不好这种想法变得更加强烈,但是只要一躺到床上或是坐在桌子面前,他就想进行手淫。他每次都想阻止自己,但最终还是做了。每次手淫结束之后,他都会被“继续自慰下去的话,自己的生殖器会发育不好”这种不安所折磨。
少年在担心自己生殖器不能健康发育的同时,对自己每天进行手淫的手感到非常厌恶,所以开始经常洗手。在此举遭到母亲和朋友的不断指责后,又被自己是否神经异常这种强迫观念所俘虏。
听到少年吞吞吐吐但颇具勇气的告白,我觉得很能理解。
“年轻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
我不是特意迎合这个少年,我记起自己也是初三的时候,听说如果自慰过度会导致阴茎停止发育,有一段时间曾经非常担心。
“但是那些都是假话。都是为了让年轻人不再手淫,大人们胡编乱造的东西。”
在这一点上,我有绝对的自信。
实际上我从初中到高中这段时间,进行过无数次手淫,但是我的那个地方也不能称之为小,而且我当时的那伙朋友,现在谁也不会在乎这种事情。
“你就放心吧,我以前也进行过无数次……”
刹那间,少年好像觉得十分晃眼似的仰视着我,看着他那双执着的眼睛,我甚至想把自己的私处露给他看。
喏,如你所见,也不算小吧?
只要展示给少年看了,他一定会放下心中的包袱。虽说是心理治疗,但是要真做到这种份上,我觉得还是有些过火。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担心的必要。”
少年好像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点了点头,但是男孩子为什么那么在乎自己生殖器的大小呢?
我们那时也是一样,和朋友一起去洗澡也要和对方进行比较,特想要知道自己生殖器官的大小,而且一脸那个地方大自己就是男子汉的表情。有的家伙总想夸耀自己那个地方的尺寸。我是从书上看到男性生殖器的大小和性能力毫无关联后,才放下心来的。
“你只是自以为自己那个地方很小而已。”
话音刚落,少年又问:“那么手淫也没问题喽?”
“当然了。因为你还很年轻,那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我不由脱口而出,但是自慰毕竟不是一件值得推荐的事情。
“但是如果做过了头,会搞得头脑懵懵懂懂,身体也相当疲劳。所以怎么都想做的时候,也没有办法,但还是适可而止最好。”
我一边开导少年,一边觉得一个男孩子要长大成人也不是一个容易的过程。
刚开始进行心理治疗时,我遇到了一个叫夏美的女孩子,我发现女孩子内心深处存在着各式各样的矛盾纠葛,曾经觉得她们长大成人非常不易;现在接触到这个少年,我重新认识到男孩子长大成人的过程也十分艰辛。特别是作为男子,性生活在他们生活中占的比重很大,能否合理地解决这个问题,顺利地度过这个时期,会影响到男孩子今后的人生。
“总之,你不必太在意这些事情。”
我觉得自己眼下也只能这样去讲。
不管怎么说,这位少年现在已经差不多完全对我敞开了心扉。刚开始的时候,他总是和我保持着一段距离,所以我一直找不到问题的切入点,现在他相当主动地讲述他自己的事情。仅从这点来看,就可以说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但是我总感到不能完全释然。
“你还有什么感到困扰的事情吗?”
我开口又问,可少年却一直保持沉默,不久后垂下眼睛问:
“哦,那个多久进行一次合适呢?”
他用的代名词很多,其实少年想问的是多长时间自慰一次比较合适。
“那个……”
说实话,这方面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就在我无以应答的时候,少年接着说:
“午休的时候,我只要对着桌子坐着,就想自慰……”
我也经历过和他一样的烦恼。大概是在十五六岁的时候,我只要一个人待在那儿,阴茎就会自然勃起,当我察觉的时候,我的手已经握住了那个地方。当时我也知道这样不行,但是我的手指却与思想背道而驰,开始动作起来,就这样沉溺到一种如醉如痴的快感当中。
“你说的的确很对。”
认真想一下,让年轻的男孩子一直坐在桌子面前本身也许就是一个错误。不去活动身体,而是要求男孩子们面向书桌一心一意地学习,这对一个健康的男孩子来讲,可以说是一种变相的体罚。
“因为在男人那个地方,仿佛栖息着一头野兽。”
“但是,我妈……”
的确有许多做母亲的,不了解男孩子那种异样的性冲动,一旦发现自己的孩子手淫,只会批评对方下流,我也有过类似的经验。
“不要紧的,不用理会自慰的次数,那个地方越强,就越想进行手淫。”
我说得非常肯定,但还觉得不够过瘾,继续大放厥词道:
“不手淫也无所谓,这类家伙才奇怪呢。这些家伙的确可能学习不错,那是因为那个地方软弱无能,这不是和女孩子一样了吗?”
看到少年眼睛里闪耀的光辉,我进一步说:
“所以说呢,那些考上一流大学的家伙,那个地方都非常无能。”
我自己没有考上一流大学,为了泄私愤,我这样一口断定,少年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自己这样说虽然有些可笑,但是这次的心理治疗称得上非常成功。
原因在于患者是个男孩子,我的经历虽然和他不完全相同,但是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如果说同病相怜当然有些夸张,但是我们都被相似的不安困扰过,所以他的心情我很能理解,能够站在少年的立场上听他诉说烦恼。
当然对这个少年来说,他也把我当作有过同样烦恼的前辈来看待,所以把内心的秘密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不管怎么说,对我的指导露出笑容点头称是的,这个少年还是第一个。
“能够和你推心置腹地谈话,我也非常高兴。”
我情不自禁地把手放到了少年的肩上。
“你这些烦恼,每一个普通男子都会有,应该说你是一个非常认真的男子汉,所以烦恼比别人更多。但是,一切都过去了,那个地方的事情完全不必在乎。”
我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一种兴奋状态,继续说:
“想做就做呗,你以自己性欲旺盛为自豪就对了。”
说到这儿,我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看着冰见子医生的照片进行手淫的事情,当然这种事情是绝对说不出口的。
“不管怎么样,你做的事根本不足为奇,所以你要对自己充满信心。”
这个叫小林洋介的少年,似乎全盘接受了我的主张。他拼命地点着头,用和来时截然不同的声音大声答道:“我明白了!”
“那么今天到这儿先告一段落,以后有什么问题的话,欢迎你随时来。”最后我用医生对患者的口气说道。
少年拿着背包站了起来,重又向我行了一礼,然后走了出去。
目送着他的背影,我心中涌起了一种挽救了一个少年的充实感,然后自言自语道:
“怎么样,这样的效果收取一万五千日元,也不算贵吧?”
我想下次见到凉子时,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她,心里觉得特别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