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墓人走在回玉府的路上,嘴里抱怨道。
“真是的,怎么会这样。”
边抱怨,手里还抛着一颗折射着美丽光线的黑色石子。这石子一上一落,阳光照耀在上面,形成一层光膜覆盖住,有种异样的华贵之感。若有行家在,定会万分惊讶,这个一脸穷酸的白衣书生,居然会拿着这样一个贵重物品在街上闲逛。那颗小小的黑色石子名为海贝石。在海边为数不少,然而色泽如此明丽,形状如此完美的海贝石,恐怕找遍一整片海滩也找不出十颗来。光是这一颗就有上千两的价值。
“唉,一进门拍两下桌子就得手了。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
李墓人知道海贝石是在吴六手里之后,那还顾虑什么。大模大样杀进吴府,吴六当时正吃饭呢,乍见李墓人到来差点被冬瓜汤噎死。李墓人到了吴府,先是对吴六冷嘲热讽一番,言道三年没有对自己表现过孝敬心意,再一拍桌子。吴六就慌忙把店铺里所有的奇珍异宝奉了上来供李墓人挑选。
见李墓人只是拿走了海贝石,吴六心里还美呢。谁说李老师胃口大,这不是还挺会手下留情的吗?其实李墓人这几年安分了许多,手下人又全都解散了。对吴六也不会真的有什么实际影响。但吴六过去实在是被李墓人吓怕了。因此见了李墓人第一反应就是想下跪,第二反应就是想送钱。
李墓人步出吴府,看着手里的黑色海贝石。
心里美开了花。
他怀里稳稳放着另一颗白色的海贝石,还有齐先生交给他用来买石的二千两银票!李墓人管吴六要东西,吴六当然是不敢收钱的。而落入口袋的钱,李墓人自然是绝对不会退的。这一下不但换了个玉府里的长期伙伴,还多出了几千两银子。他本来从阿木那里拿来的钱全都给了李睦仁用以回乡。身边正愁连吃碗豆腐脑的钱都没有,这下别说是豆腐脑,摆十几桌酒席也够了。
也不用等明天早上了,现在就能给齐先生那棋疯子送过去。想到这里,乐呵呵地朝着回府的路走的又快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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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日在中天的时分。
一架骡车缓缓驶入了京城,外面用布包着仍是显得臃肿,似乎运载的货物极多。就像是为了印证这一点,拉车的骡子每踏出一步都略略带些不稳,因此骡车上也不时有些颠簸。骡车拉着这一大车的货物,上面却只乘坐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是个车夫,约莫有二十来岁,模样比起那头黑瘦的骡子好不了多少,也是瘦瘦黑黑。也不见他如何出鞭,那骡子仿佛跟他极有默契一般,只需要微微一拉便即明白主人意思,立刻走回正路。在京城赶车的同行里,这拉车手法可说十分难得。这人年纪又轻,那是加倍的难得了。也亏得他驾车手法精熟,这头瘦骡子拉了一车的货物和两个人到底还是坚持到了目的地。
骡车驶到了目的地,那驾车的汉子抢着先跳下了车,搀扶着车上另一位女子下车来。
这女子是个胖大中年妇人,身材极是臃肿。五官倒是生的颇有姿色,只是让那两颊的肥肉挤兑着,眼睛鼻子在一张大脸上显得越发的窄小。
那驾车的小伙子前来搀扶,满脸堆欢,生怕少了些笑容。胖妇人细眯着双眼,本就窄小的眼睛再经过这么一眯,几乎要看不到了。然而微微露出的眼光,却透露出一阵险恶,瞧的那驾车的年轻人心头一颤。
胖妇人没有下车,只是悠悠道。
“高元,这骡子是你一手养大的?”
名叫高元的小伙子惭愧地道。
“是,它平时听话着呢。”
“是呀,听话。不知是听你的话,还是听我的话。”
高元窘迫地低下头,黑瘦的脸上因发窘透出一阵热气。
“都听,都听!不是,还是听您的话。”
“不,到底还是听你的话。”
胖妇人胖大的右手抚摸上骡背,笑得一团和气。高元却止不住自己背上的虚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胖妇人的手,仿佛担心他心爱的骡子会因为那只手而消失一般。
“要不是听了你的话,何故这一路上把奴家颠簸的这般难受。真是淘气的孩子。”
胖妇人像是在夸个淘气的小孩一般,手上仍是不住抚摸着骡背。不知是在说高元还是说这骡子。
“不是我故意想要它走道摇晃,只是、只是这么多的货,还有两个人在上面。”
胖妇人却没理会高元的解释,只是问道。
“高元,它今年几岁了?”
“四、四岁了。请您行个好,这头骡子从两个月大就是小的在照顾。有什么过错您全都算在小的身上,千万别责罚它。”
胖妇人哦了一声。
“四岁了,不易了。有些小孩一岁大便夭折了,一头牲口能活到了四岁,不也难得吗?”
高元听这话说的极重,心中一慌,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住磕头道。
“求您发发慈悲,求您发发慈悲!”
胖妇人仿佛这才满意了些。笑的越发和气,掩嘴道。
“瞧你这孩子,跟你开个玩笑,你也至于。快起来,这一路你也辛苦,去休息吧。”
高元舒出一口气。这胖妇人平时睚眦必报,只要得罪了她一点,马上便遭报复。想不到今天却这般好说话。
“是,是,小的先送您回府。再去后门卸货,然后就去休息了。”
说着话,他们停留的大门口走出来几名家丁,见了那胖妇人都忙着上前问安。
行过问候之后,胖妇人这才拖着胖大的身躯,缓缓下了车。一边下车一边瞪视着那匹拖了她几天的骡子,忽地面露狰狞地道。
“你们三个,把这骡子拉去宰了。”
高元惊恐道。
“您刚才、刚才不是说——”
胖妇人阴险地笑道。
“我说不追究你,可没说不追究这头畜生。你们三个还不动手。”
那三个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违拗那胖妇人的意思。只好动起手来,一个拉住了骡子头的缰绳,一个正去解车套。
“你们干什么!你们不许动它!”
高元登时慌了手脚,泪水不争气地流了满面。这头骡子是他从小养到大,一同穿州过省的伙伴。向来任劳任怨,这一路来尤其辛苦,可它也没闹过半点脾气。正想着回来之后花自己的工钱给它买点上好的草料。结果还没来得及犒赏它,就因为这胖妇人随口一句话,就要了它的命。
高元扑到那三个家丁面前,死命地护住了缰绳。骡子见主人过来,如往常一般,亲昵地把头靠了过去。浑不知自己大难在即。
高元见状,当真是心如刀绞。凭着这股子怒气,朝那胖妇人喝道。
“姓马的!这骡子是我自己花钱买来的,不是府上的物事。你凭什么动它?”
胖妇人也不动气,冷笑道。
“凭什么?就凭你高家三代都是车夫,三代都在我玉府为仆。这骡子是你买的不假。可它长到了今天,吃的是谁的,喝的是谁的。它不吃玉府马槽里的草料,能长到今天?”
高元本来就不善言辞,何况向来就怕了这个蛮横的妇人,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胖妇人笑眯眯地,一双小眼笑的快要看不见,缓缓道。
“高元,你爹也老了,这赶车的担子怕是让给其他人担上些才好吧。不如放个长假歇歇如何?”
高元一家都靠着赶车为生。他爹高老大今年也只有四十来岁,方当壮年,不是这胖妇人所说的老弱。可只要这妇人一句话,他爹马上就会被赶出玉府。说是放长假,其实就是扫地出门。一家人的生计顿时没了着落。他还有个十岁的弟弟和六岁大的妹子要养,实在不能没了玉府的差事。想到这里,抱着骡子的手陡然松了。
三个家丁见机迅速推开高元,继续扯下骡子的车套。骡子见这三人靠近,它在主人面前一向温驯惯了,也没有犯倔反抗。只是好奇今天来拆下车套的人怎么不是主人。仍是乖乖任由三个家丁粗暴地拆卸。
车套本来不易拆卸,这三个家丁连碰都没碰过,自然就更加难拆。
一个家丁气恼道。
“这玩意要怎么拆啊?”
“管他的,硬拽吧。”
三人用力一扯,想将车套拽下来。这可苦了这头温驯的骡子了。它疼的低低叫了起来,可居然极有耐力,竟没有发足跑开。倒是奇事一件。
车套套的结实,这三个家丁这样硬拽应该是十分疼痛的。高元知道就因为自己在场,骡子误以为这三个人这样做是它主人的意思,所以硬是忍受了下去。高元仿佛无法面对这个陪伴了自己四年的伙伴,脸色苍白,深深地低着头,一眼都不敢望过去。
胖妇人笑了,得意的笑了。高元这个年轻人脾气倔强,向来不服自己。偏偏在玉府里颇得人心,不少年轻的家丁都暗里服他。胖妇人杀这头骡子不是为了这一路的颠簸,而是杀鸡儆猴。要高元乖乖地不敢造次。
“这才对。不就是头骡子,又不是你亲儿子。杀了就杀了,有什么大不了的。高元,你说是不是啊?”
高元听着骡子的惨叫声,仿佛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只知道低着头,抿着发白的嘴唇不说话。
车套怎么拽都拽不下来,一个家丁气的直骂道。
“好倔的畜生,就是不让我们扯下来!你去找把砍刀来,也不用解了。拉到后院一刀宰了,到时候车套自然就下来了。”
其余两个家丁连声称好。
高元听到这里着急的想要出声阻止,可跟胖妇人笑眯眯的险恶眼光一接触,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忽地有人远远喊道。
“慢着!”
三个家丁,胖妇人,高元都是一愕。朝说话的人看去。
从远处,走来一个白衣折扇,风度翩翩的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