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科幻世界·译文版(2019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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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魔术师

作者/小川哲 翻译/丁丁虫

早川書房授权

“我在洛杉矶的小酒吧里,第一次见到老师马克思·沃尔顿的时候,他说过这样的话:‘魔术里有三件事绝不能做,你知道吗?’”

拍摄观众席的摄像机转向舞台。灯光稍亮,昏暗中亮起朦胧的白光。身穿无尾礼服、头戴大礼帽的竹村理道站在舞台中央。相比于年龄,他的外表显得较老,但依然富于男性魅力。理道知道自己充分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于是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扫视观众席。就是这个眼神。人们的心脏总会在这眼神下剧烈跳动。他的眼神就像在发射某种无线电波,麻痹人们的大脑。这是他最大的武器。依靠这种武器,他站到了日本魔术界的顶峰。不仅如此,他还蛊惑了好几名女性,借走了数亿元的钱财,最终毁掉了自己的人生。

“——我坦率地回答说‘不知道’。因为,当时的我认为,不存在什么‘绝不能做的事’。如果规定出什么‘绝不能做的事’,不是限制了魔术的可能性吗?我认为,在舞台上,一切都可能发生。”

绝佳的时机。

理道打起响指的刹那,整个舞台陡然亮起,显出他身后的巨大黑色装置。装置中央有一个圆柱形的玻璃筒,从上下端延伸出来的复杂线路,连接到旁边的机器上。机器上方悬吊着巨大的显示屏。

1996年6月5日19时12分。

显示器下方,不明所以的红色字体显示着当前的时间。

12分变成了13分。

“马克思·沃尔顿说,第一件事,‘在表演魔术之前,不可预告’。这是什么意思呢?各位看,我现在要变几只鸽子出来。”

理道取下头上戴的帽子,陆续从中变出五只白色的鸽子。那不是魔术,而是像挖土豆一样。理道将变出的鸽子随手抛向舞台的昏暗处。观众们不知该做什么反应,都保持着安静。有人的咳嗽声静静地回荡。

“大家明白了吗?我已经预告了自己要变鸽子,所以真的变出鸽子之后,并不会有人惊讶。”

从舞台一侧走上来衣着华丽的女助手,身上覆盖着许多羽毛。她动作轻柔地回收理道放出的鸽子,收进羽毛中间。当最后一只鸽子消失不见之后,理道微微颔首,面带微笑,扫视观众席。

空气中飘浮着一种将要发生什么的气息。

理道从背后取出镶嵌着宝石的手杖,右手拿着,指向助手。

刹那之间,助手消失了。

观众席上响起惊讶的吸气声。

“像这样什么都不说,突然引发某种现象,才会令人惊讶。马克思·沃尔顿说得没错。”

顿时掌声大作。

二十二年前的我,大约也在最前排一起鼓掌。那时我才十岁。我还记得,比我大许多的姐姐坐在旁边,她没有鼓掌,贴在我耳边低语说:“是‘吉祥蛾’[1]呀……犯不着这么用力鼓掌吧。”

现在的我,正在自家客厅里观看理道最后的公演录像。只要一帧帧去看,他是怎么让女助手消失的,自然一目了然。我已经三十二岁了,深知“吉祥蛾”的奥秘,也很清楚理道让助手消失的手法。这个魔术的机制颇为复杂。助手回收鸽子的时候,她的衣服依靠钢丝和软管支撑。当所有的鸽子都回收完毕之后,理道会取出奢华的手杖。在这时候,她其实已经和鸽子一起悄悄消失在舞台下面,只有衣服留在理道面前。因为衣饰非常华丽,所以从观众席上很难分辨。理道用手杖向空空如也的衣服施加魔法的同时,工作人员透过小小的缝隙,迅速将衣服扯到舞台下面,看起来就像是助手消失了一般。

“消失的美女”完成。

“魔术中不能做的第二件事,是‘重复同一个魔术’;而第三件事,则是‘挑明魔术的诀窍’。”

理道从胸口掏出绢帕,斜斜抛起。手帕向远方飞去,在快到房顶的地方飞进侧幕,随即又像鸟儿一样在会场中飞舞盘旋了一圈,最后回到理道的手里。刹那的寂静之后,观众席上响起惊叹和鼓掌的声音。

这不是因为手帕变成了鸟。而是因为,不知什么时候,理道穿的衣服变成了灰色的工作服。

掌声平息之后,理道取出另一条手帕,和刚才一样抛向空中。但这一次没有人再去看手帕的去向了。助手弓着腰从理道身后闪身出来,照着他后背用力一拉扯,转眼之间,在工作服下面又出现了和刚才一样的无尾礼服。助手退回幕后,手帕回到理道手里。观众席上传来沉重的叹息。

“各位现在知道马克思·沃尔顿说对了吧?”

观众们笑了起来。

“‘不可重复’与‘不可挑明’。这两点很相似。所谓魔术,一旦了解了背后的机制,就会变得非常无聊。重复同样的魔术,很容易被人看穿诀窍。至于说自己主动挑明诀窍,更是愚不可及——以上就是‘马克思·沃尔顿的三大不可为之事’。这不是马克思·沃尔顿想出来的,而是伟大的魔术师霍华·萨斯顿提出的,通常被称为‘萨斯顿三原则’。第一次听到这个三原则的时候,我刚刚接触魔术,还以为这样的东西只是无用的镣铐,限制了魔术的理想。刚才我也说过,那时候的我,相信魔术是无所不能的。可以让任何东西消失,也可以让任何东西出现。可以为人们实现任何愿望,也可以治愈任何损伤。打破‘不可为之事’,也是魔术。然而,在那之后过了很久,我终于成为专业的魔术师,也才终于理解了‘萨斯顿三原则’的正确。那是确定无误的真理,是应当遵守的约束。它的正确性,正如刚才向各位所展示的。‘不预告’、‘不重复’、‘不挑明’这三点,不仅仅是我,也是所有魔术师应当遵守的约束。违背了它们,魔术就会失败。”

表演是魔术的全部——与理道一样成为专业魔术师的姐姐,看完我在文化祭上的魔术,说了这句话。

我当时是高中生,决定在文化祭的奇术舞台上表演电磁线圈的魔术。我向观众宣布说:“我马上会浮起来。”然后依靠隐藏在舞台下面的电磁铁的力量,略微浮起来了一点。观众的反应相当不错,但在我身后看完表演的姐姐,表情却很严肃。

一回到家,姐姐便讲起传说中的魔术师——罗伯特·胡迪的故事。他也同样使用了“电磁铁”这个诀窍,但却靠精彩的表演成就了一个杰作。胡迪和阿尔及利亚的巫师约定以魔术决胜负,胡迪用的是电磁铁,但他是逆用了电磁铁的磁力。胡迪先轻松举起一个暗藏金属的小箱子,随后叫了一个身强力壮的男性部落民上台。胡迪念着咒语“夺你力量”朝他挥舞手杖。男子试图把箱子举起来,但由于电磁铁的磁力,怎么也举不起来。非但如此,他还差点摔倒在地上。台下的部落民众看到这一幕,哄堂大笑。于是,这就成了魔术师战胜巫师的决定性时刻。

表演是魔术的全部。

如今的我深知这一点。当然,技术和诀窍也非常重要,不过唯有表演才能将之融会贯通。如果表演足够精彩,就算是市面上销售的大陆货的魔术道具,也能让观众大为震惊;如果表演拙劣,那不管有多么高超的技术,演出也不可能成功。那时我在说过“我马上会浮起来”后便浮起来了。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专业的姐姐到底是如何看待我这个演出的。为了让自己浮起来,我必须先创造出必要的故事。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我的想法又变了。”

理道的表情很严肃。

“在舞台上表演了这么多年,年轻时自己的想法,又从心底涌出来。魔术还是应该无所不能。舞台上还是应该可以实现任何奇迹。我在想,会不会那个很久很久以前一无所知的我才是正确的,而现在这个一知半解的我才是错误的?所以,女士们先生们,今晚,我将挑战萨斯顿的禁忌——”

理道在仔细解释了“萨斯顿三原则”的意义和价值之后,他又向观众如此宣布:

“——也就是说,我将预告、重复、挑明。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因为这些行为是我魔术成立的必要步骤。而且在这个基础上,我还要宣布,这将给各位带来超越历史上一切实演魔术的震惊体验。我将挑战魔术。我将挑战那个刚到美国、一无所有时的我。”

舞台光线转暗。显示器上阴森森地浮现出19点40分的红色文字。

精彩的表演。

首先让观众理解的魔术的原理。随后宣布自己要挑战那些原理。理道接下来不是要表演魔术,而是要表演超越魔术的某种东西。

这个表演的核心,实际上在于“萨斯顿三原则”并非魔术的禁忌,它什么都不是。有的魔术会先预告接下来要发生的现象——“我将让香烟穿过硬币”;也有的魔术会不断重复,仅仅把诀窍稍作改变。

舞台还是一片昏暗。

这是工作人员拍摄的公演录像,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看过多少回了。

最重要的“超越历史上一切实演魔术”的魔术,到目前为止,只出现了理道背后的“巨大装置”。但是,在这个时间点上,包括我在内的观众,已经被理道的“表演”这一魔法俘获了。他让我们把不存在的“禁忌”视为存在,又以魔术师的身份宣称自己要挑战它,让我们情不自禁期待他接下来的行动。

当然,我很清楚接下来上演了怎样的魔术。我当时在剧场里亲眼看到过。也在录像中反反复复看过许多回。

但坦率地说,我最为感动的魔术,正是这个开场本身。理道撒下种子,向观众施加魔法,为接下来将要发生的奇迹做了完美无缺的周全准备。

以最佳状态展现空前绝后的魔术——仅仅为了这个目标。

维基百科上说,竹村理道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祖父——在美国占领军的舞台上表演胡迪尼的特技“中国水牢”时死于事故,但这是错的。这一说法的出处是理道自己的回忆录,然而那是一部评价很低的回忆录。它和理道的舞台表演一样,充斥着虚伪、夸张和误导,所以必须时时刻刻注意分辨真伪。实际上,理道的父亲是因为醉酒驾车,撞上对面驶来的卡车而死的。他的遗孀在五年后自杀,年仅三十一岁。八岁的理道和六岁的弟弟被住在札幌的叔父一家收留。

无论如何,父亲为占领军表演魔术的事实改变了理道的人生,这一点毕竟是没错的吧。理道高中辍学,十七岁便单身一人去了洛杉矶。

“我用Bamboo Rideau这个名字,在小酒馆和路边变魔术,赚每天的生活费。睡觉的地方很好找。不是有个魔术是从柠檬里面变出扑克牌吗?在牌上写好一行字,‘今天晚上没地方睡觉’。这样子观众就会哄堂大笑,总有人会提供一个睡觉的地方。每天都是这样过的。”

回忆录里的这段内容充满了编造和夸张的气息。理道的弟弟证实说,叔父向他投宿的地方寄了很多钱。不过,在十八岁的时候,他在小小的舞台上结识了马克思·沃尔顿。这段记载大约是事实吧。翌年,沃尔顿演出团全国巡演的名单中出现了理道的名字。

理道只在沃尔顿的演出团待了两年。似乎是为演出费发生了争执,不过真相不明。总之理道二十岁回到日本,开始在商场里从事魔术用品的实演销售。我的母亲是商场的销售员,理道和她大约正是在那时候认识的。两个人在两年后结婚,翌年生了姐姐。

理道继续做着实演销售,同时也在小剧场、小酒吧的舞台上登场。他的个子很高,相貌端正,独特的低沉声线在剧场里非常悦耳。他有不错的技术,变四球的魔术收到了相当多的好评,不过作为魔术师的知名度还很低。理道的人生在1973年,他二十七岁时发生了重大的转折。契机是他在当年三越剧场举办的奇术大会上获得胜利。

来采访奇术大会的电视台导演邀请理道出演电视节目。理道接受邀请,在电视上表演了“八球术”(双手同时展开四球术的高难度魔术),成为话题性节目。他双眼直视摄像机镜头,慢慢变出第一个球。然后在那个球像是要消失的时候,突然变成了两个。两个变成四个,四个又变成八个。

随后理道继续在电视上表演,一跃成为魔术界的明星。在电视特辑中,理道把东京塔变消失,在五花大绑的状态下从袋田的瀑布中落下逃生。当时魔术热潮的中心人物,无疑就是理道。

炙手可热的理道,决心实现自己长年的梦想。那就是组建“理道魔术团”。从沃尔顿弟子的时期开始,理道似乎就憧憬着组建一个自己的魔术团队了。

然而,魔术团的运营需要花费无数金钱。之前的理道,在舞台上表演的基本上都是技巧性魔术,不需要任何道具。所以运营魔术团需要花费多少金钱,他大约一无所知吧。舞台上设置的大型道具、机关,宣传费用和海报的印刷费,团员的薪水等等,转眼就耗光了他在电视上赚的钱。理道用札幌叔父的房子做抵押借钱,那些钱也很快耗尽了。(在那之后,叔父一家只能靠租房度日。)

从那时候开始,理道的生活就日渐偏离正轨。他在东京公演的门票剩了不少,有个女人一口气全买了,两个人开始交往;自那之后,他开始同时和若干赞助者交往起来。他的交友关系,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变得复杂。他虽然没有赚钱的才能,但有天才的表演能力和演技。为了借钱,理道开始表演“自己很能赚钱”。对理道来说,借钱也是表演。他买了好几辆豪车,戴上巨大的钻石手表。为了偿还这些钱,他又去借新的钱,遇到困难的时候就去找女性赞助者帮忙。

这个时候,理道出版了回忆录,翌年由自己担任导演和主演,拍摄影片。这部影片完全是垃圾,给他的债务又添了一笔。

电影上映一年后的1985年——理道三十九岁的时候——理道魔术团因为无法支付工资而解散。他和我母亲离婚,我在离婚后出生。

当年,理道死了。

“我犯过许多错。其中有一些,各位大约也知道——”

理道站在巨型装置中央的玻璃圆筒入口处。观众们紧张起来。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能不能把自己的人生重来一次?所以我决定制造时间机器。没错,各位看到的这台巨型装置,就是时间机器!走进去,设定好时间,我就可以跳到过去自己喜欢的时刻!”

嘈杂声在观众席上蔓延开来。理道毫不在意地继续。

“——刚才我说自己会触犯魔术的禁忌。首先,我会预告接下来将发生什么。接下来,我将向各位展示证据,证明我确实用时间机器跳到了过去,不是在胡说八道。然后,我将多次重复回到过去之旅。这些奇迹的诀窍,全都在于这台时间机器。”

在我出生前父母就离婚了,所以我对父亲理道的事情不是很了解。

离婚后,母亲又回到当年和理道相识的商场,继续做销售员。比我大十六岁的姐姐,高中毕业后开始做魔术用品的实演销售,休息日则会去魔术吧或者小剧场演出,维持生计。和年轻时的理道一样——每次被人这么说的时候,姐姐都很不高兴。

最关键的人物理道离婚之后就消失了。

关于理道的下落,电视上曾经热烈讨论过。有人说他躲在某个女性赞助者那里,也有人说他惹了黑社会被杀掉了。有人说他逃去了国外,还有人说他换了个名字还在继续变魔术。催债的流氓差不多每天都会登门骚扰,我们好像搬了好几次家,不过那时候我年纪太小,都不记得。姐姐怨恨理道,似乎就是由于搬家和被催债的缘故。我听说,在父母离婚之前,姐姐原本是很喜欢理道的。

时光荏苒,新一代年轻的魔术师开始在电视上取代了理道的位置。有的魔术师甚至在电视上公开宣称“竹村理道厉害的只有一张脸”。一个时代终结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再也没有人提及理道了。理道成了过去。在电视上昙花一现,自费拍摄的电影以失败告终,欠了一大笔钱后消失。那和魔术团里他喜欢的消失魔术不同。他仅仅是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

姐姐隐瞒自己是理道女儿的身份,依靠技艺一点点拓展业务,开始承接企业宴会、商场演出等活动。二十二岁时,姐姐辞去了实演销售的工作,决心做一名专业的魔术师。成为魔术师之后的姐姐,收入稳定,在我们家附近开始一个人生活。后来,母亲再婚了,对方是她的上司吉原孝太郎。

那时候我九岁。对我而言,父亲不是理道,而是吉原孝太郎。

下落不明的理道写来书信,就在那个时候。我大致记得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从小学回到家,我看见母亲呆呆地站在玄关,手上拿着一封信。我从母亲身边穿过,把书包放在客厅里。母亲一动不动。我喊了一声,母亲才终于回过神来。到了傍晚,姐姐来了,母亲把书信给她。她读了一遍,撕碎了信,直接扔到垃圾桶里。

“‘让你们受苦了。我悔改了。钱都还了。我想重来一次。’大概写了这些内容吧。”

几年后,我问起那一天书信的内容,姐姐这样回答。

“啊,说起来,里面还有演出的门票。信上说,‘如果愿意的话,请一定要来看’。鬼才会去看。”

“为什么要撕掉?”

“不记得了,不过大概是因为不方便让孝太郎看到吧。啊,也可能是因为生气吧。”

总而言之,竹村理道复活了。

在小剧场里的首次公演座无虚席,来的都是他的老观众。评价很好。据说是全新的表演,用上了时间机器。下一回的公演一共五场,换成了大剧场,发售第一天门票就被抢购一空。

姐姐和我看了最后一场公演。

“作为魔术师,我是很想看的。因为同行的评价非常高。”

成年之后,我问过姐姐为什么去看理道的演出。她这样回答我。

“当然,没用他的票。是认识的魔术师给的,那人多了两张,让给我了。母亲说不想去,所以我只好带你去了。”

那是二十二年的事了。我不知道真相如何,不过我怀疑票是姐姐自己买的。

总之,我记得理道在公演前对姐姐施的魔术。

我们来到剧场,在入口附近,有个年轻女性对我们说:“请稍等。”

“怎么了?”

姐姐惊讶地问。女性微微鞠躬说:“我叫若林,是公演的员工。理道先生说,您两位应该会来观看今天的公演。我们准备了最前排的座位,请随我来。”

“不用。”姐姐拒绝了。看起来,被理道看穿自己会来观看最终公演,她好像有点不高兴。

名叫若林的女性面带严肃地说:“其实,理道先生有话对您说:‘你不想看穿我的手段,好好羞辱我吗?’”

“嗯?”姐姐完全落入了理道的魔术,斩钉截铁地说,“我绝对会看穿的。”

她决定带着我坐到最前排去。

理道使用“时间机器”的第一个魔术,是从邀请观众席上的一个男子上台开始的。

理道向男子说:“请给我一件您的私人物品。您有没有手帕之类的东西?”

男子摇摇头,在口袋里摸了摸,只拿出一个钱包。

“钱包有点危险啊。”理道一脸难办表情,“这样吧,您现在穿的这个圆点衬衫怎么样?”

男子被理道的突然提议弄得有点不解,不过还是脱下衬衫,交给理道。理道接过来,请男子回到座位上去。

“我现在收到了一件衬衫。我将拿着这件衬衫,返回过去。”

理道将衬衫展开,后面的显示器上映出手拿衬衫的他。理道将衬衫放进粉红色的袋子里,走进被他称为“时间机器”的玻璃圆筒。

舞台上的灯光立刻暗淡下去。

唯有巨型装置中央玻璃筒里的理道是明亮的。显示器上映出他的身影。他转动圆筒中的手柄,显示器上的时钟开始往回旋转。

20点7分、6分、5分、4分……

19点30分、18点、17点、15点……

12点。

时间被设为这一天的正午。理道随后按下手柄旁边的开关。与此同时,巨型装置上伸出的电线开始闪烁起橙色光芒,嘀、嘀、嘀、嘀、嘀,时钟上传来指针跳动的声音。玻璃圆筒内发生了爆炸,理道的身影随着白烟消失,一切灯光都没有了。

突然,观众席上传来惊叫声。

从理道消失,到传来惊叫,一共十七秒。

在剧场里看的时候,感觉只有几秒钟,但在录像上准确显示的结果是十七秒。不过那是从灯光消失到传来惊叫的时间。而从理道的身影消失时算起,一共是五十三秒。

射灯照到了发出惊叫声的角落上。

有个男子站了起来。他头上的棒球帽下压得很深,穿着牛仔裤。男子径直走上舞台,将帽子扔向观众席。

是理道。

观众们交头接耳。大家不明白理道究竟做了什么。理道接过助手递来的话筒,举起右手拿的手持摄像机。

“我到过去拍摄了录像,证明我实现了时间旅行。”

理道从摄像机里取出录像带,插到显示器下面。

录像从理道对着自己拍摄的脸部特写镜头开始。和消失在“时间机器”中的时候一样,理道戴着同样的大礼帽,穿着同样的无尾礼服。

“现在是1996年6月5日12点,也就是今天的正午。我乘坐时间机器,回到了中午。”

理道拍摄剧场的入口。剧场前的时钟指向12点。外面阳光高照,看起来拍摄录像的时间确实是正午。

理道拍摄自己的右手,显示他手里拿着粉红色的袋子。里面装着男子给他的圆点衬衫吗?可是,那衬衫是刚才在舞台上给他的,正午时分应该不可能在他手里。

理道继续走进剧场,从舞台的后面上到阁楼,和正在为公演做准备的员工打过招呼,转动手柄,把吊在天花板上的箱子放下来,然后把袋子里的东西放进箱子。录像在这里停了。

观众席上再度响起惊呼声。

录像里的箱子,此刻也正吊在剧场内的同一个地方。射灯照向天花板。今天的公演期间,箱子一直都吊在那里。

惊叫声还没平息,录像又开始播放。

这一次过了相当的时间。

公演似乎已经开始了。刚好是理道站在舞台上,淡淡放出鸽子的时候。摄像机对着舞台拍了一会儿,突然转到了拍摄人自己。

惊叫声更大了。

显示器上映出戴着棒球帽的理道。

也就是说,在这场公演中,剧场里一直都存在着两个理道。一个是乘坐时间机器前的理道,另一个是乘坐时间机器返回正午之后的理道。观众席上的理道,戴着棒球帽,在拍摄舞台。

惊叫声尚未结束,舞台上的理道又说:“各位请看天花板上的箱子”。

观众一齐抬头望向上方。

箱子开了,圆点衬衫从里面飘落下来。

“如何?这样,各位相信这台时间机器是真的了吗?”

“衬衫的把戏很简单。”

公演结束之后,姐姐对我说:“从‘时间机器’中躲到后台之后,把衬衫交给助手,让他们放到天花板的箱子里去。”

“可是,理道在正午的时间点也拿到了衬衫呀。”

“那个时间点上他没有拿到衬衫。这是个简单的心理陷阱。袋子里什么都没有。他只是从舞台上接过男子的衬衫,消失之后再把衬衫交给助手。”

“可是,观众席上的理道拍摄了舞台上的理道,这怎么解释?整个公演期间,理道一直都坐在那个位置上。”

“那个表演相当有创意,不过并不难。录像里面,舞台上的理道是假的。简单来说,就是预先找了临时演员,拍了这段录像。反正观众席很暗,基本上也不会拍到。”

“理道从观众席登场呢?”

“在魔术中,凡是发出巨响的时候,一定有什么意义。‘时间机器’中发生爆炸之后,理道肯定从圆筒里面跳到了舞台下面。爆炸声就是为了掩盖圆筒下面开关的声音。然后理道在后台换上衣服,从后门出去,坐到观众席上。戴棒球帽的理道坐的位置,和员工通道的门很近,对吧?那片区域大概都是假的观众,理道从员工通道悄悄坐到位置上,装作从一开始就在的样子。虽然不能断言,不过假的观众发出惊叫的声音好像有点偏差。射灯照到之前就叫起来了。”

姐姐是对的。

在录像中可以看到,惊叫声比射灯早了一点。

从爆炸声响起,到理道出现在观众席,只有五十三秒。在这期间,他需要从“时间机器”里消失,把圆点衬衫交给助手,换上衣服戴上棒球帽,接过摄像机,赶往观众席。时间要求太高了。

戴着棒球帽坐在观众席上的理道拍摄的舞台上的理道,仔细看的话,也能发现那是预先拍的。录像上的舞台,和实际的舞台情况,有决定性的差异。

咳嗽声。

在实际的公演中,理道放出鸽子、观众鸦雀无声的时候,有人咳嗽了一声。但是,理道准备的假公演录像里,没有咳嗽声。

理道预见到自己放出鸽子的时候,观众会鸦雀无声。正因为如此,他才选了这个场景吧。不管观众席上坐了多少人,肯定都是一片寂静。但是,他无法预见咳嗽。那是无可动摇的证据。第一个魔术中,理道没有做时间旅行。

“问题在于下一个魔术。”

姐姐沉思着说。

“如果按我设想的机制……准确地说,如果认定时间机器是假的,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是……”

“是什么?”

“竹村理道是天才。魔术史上最大的天才。想到那样的诀窍并加以执行,不是天才加疯子是做不到的。如果他不是天才……”

“如果不是?”

姐姐接下来说的话,我至死也不会忘记。

“如果不是,时间机器就是真的。”

理道按照自己说的,预告了魔术的内容,然后又重复了同一个魔术。

“今天是最终公演,所以我想尽情放飞自我。这一次很特别。和之前的公演都不同,我将做一次最长时间的时间旅行。来看今天这场公演的各位女士先生,你们很幸运。因为出于某种原因,这一场魔术一生中做不了几次。”

理道这样解释之后,再度走进“时间机器”的圆筒里。和上一次一样握住手柄转动起来。

1996年6月5日,20点49分。

时钟上显示理道进入圆筒的时间。他把指针转回去。

20点48分、47分……

19点、16点、12点、8点、0点……

6月4日、6月3日、5月30日、3月3日……

观众席上传来惊叫声。显示器上显示的时间,在加速回转。

1995年、1994年、1993年、1985年……

时间超越了我出生的年份,还在继续回转。

1977年。

在这里,指针终于停止了。

在接近惨呼的惊叫声中,理道按下按钮。演出和刚才一样,但这一次,第二个理道迟迟没有登场。

几分钟的时间里,黑暗包裹着剧场。渐渐地,连观众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半晌的寂静之后,一个身穿无尾礼服的白发男子从旁边走上舞台。

男子站在舞台中央,举起右手的摄像机。观众们意识到这个动作的含义,纷纷惊叫起来。

“这一次的魔术很长。”

老年理道开口说。

“因为花了十九年。这个时间机器有个缺点,它能跳回过去,但是没办法飞往未来。我只能等待十九年。”

理道从摄像机里取出录像带,插进显示器下面。

“我坐时间机器返回到十九年前的证据就在这里。各位请看。”

显示器切换到录像上,映出东京站的景色,但那上面新干线的形状和如今的明显不同,行人的服装和发型看起来也像是过去的样式。月台对面走过来的老年男性对着摄像机说:“这东西挺稀罕的。是摄像机吗?”

“对。”理道的声音说,“今天是哪一年的几月几日?”

“哎?现在9月6日,星期二,上午11点。”

“哪一年?”

“1977年。你问得真奇怪,”男性笑了起来,“你是哪里人?”

“其实我是从未来来的。”

“哎呀,刚才的新干线是光明号,不是未来号。”

摄像机凑近男性拿的报纸。日期是1977年9月6日,头条新闻是国民荣誉奖颁给本垒打纪录保持者王贞治。理道——或者说至少是这个录像的拍摄者——似乎的确在十九年前。

突然,摄像机镜头垂了下去。

是发现什么了吗?拍摄者小跑起来,镜头里拍到的地面剧烈地摇晃。

“请问——”拍摄者开口询问。摄像机依旧垂向地面。“是竹村理道先生吗?”

“我是……”

一个听起来耳熟的声音回答。

“我是未来的你。”

又是两个理道。

但这一次的第二个理道,是十九年前的理道。

公演之后,姐姐就开始埋头研究理道的演出《时间机器》。员工按照理道的指示全程拍摄了公演,这对姐姐来说是幸运的。不,并不是幸运。这也是理道魔术的一部分吧。

每当有所发现的时候,姐姐都会告诉我。所以,我觉得自己对“时间机器”也相当了解了。开场的演出是最关键的。一开始的“时间旅行”是精心策划的骗局。下一个十九年的“时间旅行”……要么理道是天才,要么“时间机器”是真的,二者必居其一。

“要说时间机器是真的,我还是无法相信。”

一开始姐姐这样认为。

“所以我应该也能在十九年后重演理道的《时间机器》。”

那时候,我还不是很明白姐姐说的重演《时间机器》是什么意思。作为魔术师的她,想法和作为姐姐的她并不相同。“时间旅行”不是单纯的旅行。而且也不是单纯的魔术。

“八岁时,我把弟弟留在附近的东台公园,一个人回家了,被母亲狠狠骂了一顿。我赶紧回公园去找,可是弟弟已经不见了。母亲也很担心,一起过来,两个人在公园里找了半天。这件事我好像从没对别人说过。”

似乎来到了某个安静的地方。没有图像,只有声音。那是理道特征性的低沉声。从对话内容上听,应该是时间旅行到过去的理道。

“所以弟弟在哪里?”

过去的理道问。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第二天母亲自杀了。”

“是啊。”另一个理道附和说,“我也不记得了。第二天母亲死的时候,我非常后悔,觉得是因为我把弟弟忘在公园,才害母亲死了。啊,那时弟弟究竟去哪儿了呢?事到如今,就算知道也没意义了。”

“我曾经想打电话问弟弟,但是没办法打。弟弟一直讨厌我。”

“是啊,没错。想打电话又没敢打。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是未来的你啊。”

另一个说话的理道三十一岁。在奇术大会上获胜,在电视上大受欢迎,正准备组建魔术团。姐姐八岁,我还没有出生。

“好吧,你赢了。我完全想象不出这个魔术的诀窍在哪里。”

“没有诀窍。我只是发明了时间机器。”

“随便吧。总之我姑且承认你是未来的我。你可以拍录像了。需要录像的吧?”

图像重新出现了。十九年前还很年轻的理道正望着镜头。

“是的,需要录像。”

拍摄者转动摄像机,拍出自己的脸。没错,是五十岁的理道。理道和过去的理道在说话。看起来只能这么解释。

“是啊,那么,你说说接下来的十九年世界会怎么变化吧。”

三十一岁的理道问。

“切尔诺贝利发生了核泄漏。好多飞机坠毁。昭和天皇驾崩,平成年代开始了。”

“怎么写的?”

“和平的平,成金的成。”

“哦。苏联怎么样了?”

“解体了。冷战结束了。”

哦哦,过去的理道点头说:“对了,十九年后的我在做什么?”

“是魔术师。不是艺人。”

“你如果是我,应该明白,我上电视,是为了组建魔术团,不是为了做艺人。”

“话是不错,不过你——也就是我,明年听到制片人的说起电影主演的事情,还是很心动。”

“电影?真的?”

“真的。然后电影失败了。顺带说一句,魔术团也失败了。妻离子散,团队也解散了,只剩下一屁股外债。这就是我的,或者说是你的人生。”

“骗人的吧。”

“很遗憾,是事实。”

摄像机前的理道抱起胳膊,像在思考什么。过了半晌,他嘟囔了一句:“有点奇怪。”然后说,“听你说了之后,我知道电影和魔术团都失败了,还妻离子散。而且从到现在为止的情况来看,你的预言有一定的可信度。但是,如果时间机器是真的,那么在你的十九年前,不是应该也遇到了未来的我吗?你知道会失败,还是去拍了电影?还借了还不起的债?什么都知道,还搞得妻离子散?”

“不。”拍摄的理道回答说,“没人来找我。准确地说,我大概和你处在不同的平行世界。在我的世界,没有我来救我。你很幸运,我来救你了。没必要去拍注定失败的电影,也不用担心妻离子散了。”

姐姐是这样解释的——在十九年前,理道已经开始准备这个魔术了。拍摄东京站、拍摄报纸上的日期,拍摄三十一岁的自己,并且录了音。为了显得是和十九年后的理道在对话,所以讲话中间适当拉开间隔,之后再把自己的声音加进去。转过摄像机之后,把自己五十岁时候的相貌也逐帧合成进去,制作完成两个理道对话的录像。这个技术本身很常见。理道上过电视,当然应该很了解。

令人吃惊的在于“电影和魔术团都失败了”这句话。理道在十九年前就已经知道一切都不顺利了。或者说,预测到一切都不会顺利。否则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十九年前能够拍下这样的采访。

理道为了仅仅一次的魔术,故意搞砸了自己的人生。不,是通过搞砸自己的人生,来完成仅仅一次的魔术。普通人能做到这一点吗?

“十九年前的理道录像有没有可能也是合成的?”

“有这种可能性,但是连口型都一致,技术上做不到。”

“是吗……”

“也就是说,这个魔术的机制有两种可能。十九年前开始计划《时间机器》,然后花费十九年的时间,让自己的人生一败涂地。想要成功的结果是很难的,但想要失败的结果却很容易。或者,使用某种尚未公开的视频编辑技术,制作了十九年前的录像。虽然考虑这种可能性没什么意思。”

“还有一种可能。他制造了真正的时间机器。”

我加了一句,但是姐姐摇摇头:“不对。那不是时间机器。如果是真的时间机器,就有一个很大的矛盾。”

“矛盾?”

“理道的‘时间机器’是单向的。正因为如此,一旦跳到过去,再来到舞台的时候,就变成十九年后的老人了。但是,理道说‘时间机器’跳到了平行世界。既然如此,他跳到了平行世界之后,又是怎么回到这个世界的呢?录像里的年轻理道,在这个世界里,又在做什么?”

“什么意思?什么平行世界、这个世界?太难了,我没听懂。”

“没听懂也没关系。总之有矛盾。”

我还是不理解姐姐说的“矛盾”是什么。想一想都觉得头脑混乱。有几次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但第二天又什么都不明白了。过了二十多年,我还是不明白。

那场公演过了很久之后,姐姐一直在表演魔术,而我去了邮局上班。休息天,我会在五岁的女儿面前表演几个高中时代在课外活动上学的简单魔术,但和真正的魔术保持着距离。把几个环串起来、用香烟穿过硬币、挑出选中的纸牌,只是这种程度的小把戏。

我停下转录到DVD上的公演录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去剧场。

从半年前开始——准确地说,是从二十二年前开始,我就怀着期待以及无比的恐惧,等待这一天。

今天,姐姐终于要重演理道的《时间机器》了。

不是惊叫,而是惨叫。有的观众甚至哭了起来。舞台上的理道老了十九岁,已经变成垂暮老人了。

“各位女士先生,请不要悲伤。我发明的时间机器是单向的,所以我只能等待十九年。十九年啊,那可是很漫长的时间。不过,我拯救了那个世界的竹村理道。他一定不会犯下我这样的过错了。他会珍爱家人,做一个出色的魔术师,拥有幸福的人生吧。”

接下来的三十分钟,成了传说。

在观众们混合着呜咽的惊叫声中,衰老的理道开始了第三次时间旅行。

显示器上显示的目标时间是四十二年前,他的母亲自杀的前一天。

无法忍受的观众们纷纷大叫:“住手!”已经垂暮的理道如果再回到四十二年前,显然不可能再回来了。

理道带着迷人的微笑,扫视观众说:“我去找回弟弟,救下母亲。”

就是这个眼神。就是这个眼神,他得到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

现在,他想要永远消失。

理道按下开关,开始了四十二年的旅程。

伴随着爆炸声,理道消失了。

然后再也没有出现。

警察开始正式搜查,是在公演后的第三天。

理道消失了。那不是魔术中的消失,而是现实中的消失。根据公演员工的证词,从第二次去十九年前的时间旅行开始,表演就已经脱离剧本了。十九年前的录像是怎么得到的,是不是真的去了四十二年前,没有任何人知道。至少没有任何人宣称自己知道。

在公演前把我们带去最前排的那位名叫若林的女子,在理道消失的一个月之后,给了我们一份公演录像的拷贝。姐姐请了一周的假,反复观看那盘录像。

全日本都在讨论理道的“时间机器”是不是真的。即使是公演之后过了二十二年的今天,人们也会每隔一阵就重新提起这个话题。研究超材料、引力场理论的科学家,声称自己见过外星人的古怪艺人,纷纷分析理道的公演录像,讨论时间旅行的可能性。

理道至今都没有找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点线索都没有。

只有一个人,只有姐姐,一直在追踪理道的幻影。而在今天,姐姐追上了他。

一个老太婆从舞台旁边走上来,剧场内响起惊呼声。

姐姐重演的《时间机器》接近了尾声。

姐姐完美再现了理道的演出。在剧场里、录像上看过无数次的我,非常清楚这一点。第二次的时间旅行,姐姐跳回到二十二年前,拍摄了仿佛是理道公演的录像。再度回到舞台上的时候,姐姐已经完全是个老人了。特殊化妆技术确实在不断进步,不过姐姐的老人妆怎么看都像是真的。她的背有点驼,声音也嘶哑了。毕竟,为了这一天,她花费了二十二年。

对,这是特殊化妆技术。

姐姐真的做了时间旅行的可能性为零。因为,这个“时间机器”有矛盾。我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姐姐一直都这么说。

“各位女士先生。”舞台上的姐姐说,“在竹村理道这位魔术师消失的二十二年间,我一直在思考他的最后一个魔术。今天,我终于弄清了他的魔术诀窍。今天在这里,我终于可以断言,他是天才。所以,不能让他表演《时间机器》。为了帮助他,我将再做一次时间旅行,阻止《时间机器》的初演。”

观众席上传来不知什么人的哭泣声。

冷汗止不住地顺着我的脸颊流淌下来。

姐姐走进“时间机器”,将时间设定为1977年,随后说:“我走了。”

我和坐在旁边母亲一起大叫:“住手!”其他观众也一起叫起来。剧场里的所有人都在拼命阻止时间旅行。

不行啊,姐姐,不能启动时间机器。不管那是真的还是假的。

姐姐微微一笑,按下开关。

伴随着爆炸声,姐姐消失了。

【特邀编辑:李闻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