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体外孕育生命的可能
文/频卑
昨日幻想
——科幻作品中的人造子宫
2019年末,李安导演的《双子杀手》中,一个年老的特工被自己年轻的克隆体追杀。无独有偶,2019年银河奖微电影获奖作品《人体快递》也展现了利用克隆人替代本体的黑心公司。实际上,类似的设定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有科幻作者提出了。
在《逃出克隆岛》中,克隆人在一个类似于培养皿的大型容器中刺激生长。容器为克隆体提供营养以及适宜的温度,如同母体。经典科幻《第六日》中,克隆人就是从巨大的人工羊水池子里培养出来的,而且生长速度很快,能够免去幼年、青少年时期的发育过程,直接成长为健康的成年人类,再输入记忆,即可获得成年人几十年生活中获得的技能。
1999年风靡全球的《黑客帝国》,则向我们描绘了人类幼体在类似于蚕茧的空间孕育生长的设定。著名的反乌托邦小说《美丽新世界》里,作者提出了人造子宫的设想,在人类社会的2532年,基因技术高度发达,生孩子的故事完全由生命工厂负责。在一条条生命流水线上,首先进行基因设计,然后是克隆,最后小孩在人造子宫中发育成长。
在无数科幻作品中,对于未来的生殖辅助技术,大多数作者的描述都指向同一个蓝图——体外生殖,即人造子宫。在这些作品中,人造子宫完全取代了温暖的母体,成了孕育人类的摇篮。
有没有哪一天,人类真的可以借助人造的子宫,进行由受精卵到婴儿的完全体外生殖呢?
今日现实
——人造子宫的前世今生
早在20世纪,生物学家们就提出过这个问题。而不久前,一则新闻让“人造子宫”这个词再次进入了大众的视线。
2019年10月16日,据英国广播公司(BBC)报道,荷兰科学家正在开发可以挽救极早产婴儿生命的人工子宫。不同于以往早产儿保育箱的氧气环境,人造子宫是液体环境——婴儿出生后被放进充满水和矿物质的人造子宫,连上人造胎盘,就会像在母体中一样,通过脐带获取氧气和营养。通过模拟母体子宫的环境,使极早产婴儿得到更适宜的生存环境,从而大大提高极早产婴儿的成活率。
让我们先来追溯一下“人造子宫”的研发历史。
事实上,早在2001年,美国华裔学者刘鸿清就成功创建了首个“人造子宫”。
刘鸿清是康奈尔大学生殖医学和不育症研究中心下属的生殖与内分泌实验室的负责人。起初,她和同事只是试图创造出一个更好的人造环境,以研究子宫细胞如何发育以及如何互相影响,从而治疗女性的不育症。
与此同时,在对子宫细胞发育的研究中,他们创造了第一个起作用的人造子宫。
为了达到研究目的,他们把在人类子宫中发现的三种主要类型的细胞移入特别的3-D结构——他们首次从捐赠的卵泡膜细胞(子宫中发现的主要细胞形式之一)中创造出蜂窝状的结构。蜂窝一旦构建完成,其结构中的空隙就会由颗粒细胞连同卵母细胞填满。仅在几天之内,人造蜂窝状结构就能包裹住卵细胞,从本质上成为一个功能正常的子宫。它能刺激细胞发育成特定的形状和结构,使未成熟的卵子发育至成熟——就像任何一个健康的子宫能做的那样。
遗憾的是,这个结构只能携带卵子至成熟。至于更为复杂的胚胎着床,还远远做不到。因为胚胎在着床时,像植物的根一般发射生长的血管会轻而易举地穿透这薄纸一般的结构,然后因为无法汲取养分而迅速枯萎。
刘鸿清尝试将几层组织逐层叠加在一起,直到成为一个立体模型,也就是一个独立的、不依靠任何支撑的子宫雏形。终于,胚胎能够在这结构上成功附着生长了。胚胎穿透人造子宫的内膜,放射生长出血管。然后它们开始吸取养分,并且排出代谢废物,继而分裂、分化,茁壮成长。
在实验中,刘鸿清担心试验结果可能招来政客、激进分子和焦急的不育夫妇的过分关注,于是没有公开发表自己的研究成果——一个老鼠胚胎几乎在人造子宫中完成了整个发育过程:它会动,会呼吸。刘鸿清说:“我看到了很多泡泡。”
在那一刻,她可能也清楚地窥见了人类生殖的未来和即将发生的变化。得益于她和其他人的研究,人造老鼠子宫可能将在10年内成为现实——这将是通向真正的人造子宫的一块重要跳板。继而,这些“婴儿孵化器”将极有可能取代天然子宫,授精将成为一种临床操作,而分娩也将不再有痛苦;怀孕将不再只是女人的专利。从精子和卵子融合的那一刻起,胎儿的生存就有了更大的保障。
但事情的发展并没有这么顺利,没有多久,老鼠胎儿就死去了。它还没有成形,是个畸形的产物。在她植入的第二个胚胎身上也发生了同样的悲剧,第三个也是一样。
“创造一个新生命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刘鸿清说,“而且我们知道,用这种方法还要难上加难。”
人造子宫是试管婴儿研究带来的一个副产品,研究它的目的同样是为了帮助那些不育夫妇。“我见到过那么多渴望拥有自己孩子的母亲。”她说。其中有很多妇女就是因为胚胎无法在自己的子宫中着床和生长而无法生育,她们都可能从刘鸿清正在进行的研究中受益。
而2019年,人造子宫的实现更近一步。
这一次,荷兰埃因霍温理工大学和荷兰Máxima医疗中心的研究团队获得了来自欧盟“地平线2020计划”拨出的290万欧元(约合人民币2320万元),用于在5年内建造一个可运行的人造子宫原型。
根据外媒报道,这款人造子宫充满类似羊水的液体,自带血液循环系统。胎儿脐带会和人工胎盘相连,从而接受氧气和营养物质。此外,研究小组将在人造子宫上安装各种传感器,以模拟母体的体温和心跳。
荷兰埃因霍温理工大学教授、荷兰Máxima医疗中心产科专家Guid Oei表示,“人造子宫的目的是帮助极端早产的婴儿度过24至28周的关键时期。”
Guid Oei介绍,在24周出生的早产婴儿有一半的概率会死亡,就算是幸存者也极有可能会遭受终身慢性疾病的困扰,例如脑损伤、呼吸系统疾病以及听觉视觉疾病。“如果我们能够将24周的婴儿在人工子宫中的发育延长至28周,死亡风险就会降至15%。”
“人造子宫将会改变生育的游戏规则。”他说。
技术限制
——最大的挑战
概括来讲,新生命诞生的过程其实非常简单。精子与卵子结合形成受精卵,然后胚胎着床。在胚胎与子宫之间,形成胎盘和羊膜囊,生长的胚胎被包围在液体之中。激素、养分、血液和氧通过胎盘在母体与胎儿之间传递,胚胎的代谢废物也通过这种途径排出去——子宫就像是一个设施完备的高级鱼缸。当然,这并不是鱼缸,实际情况其实是极其复杂的。即使是遗漏掉极其微小的一个环节,影响了一个基因的表达,或者多一点儿、少一点儿激素,改变一点儿环境条件,最终都会导致胎儿的死亡、畸形,或者更糟——两者同时发生。
目前此项研究的最大局限性在于,此前进行的实验均为动物实验。一项应用在人体上的技术从成熟到普及,尤其是关乎繁衍的重大研究,仅仅靠哺乳动物的研究数据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获得极其精确的人体实验数据。可此项技术的人体试验极难进行。首先,几乎所有国家的法律都限制一定程度的人体实验。其次,志愿者很难募集。最重要的是,当实验出现意外,如胎儿畸形或死亡时,无论是从伦理上还是舆论上,都将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悲剧。
综合种种原因,目前技术在伦理范围内所能涉及的程度,只是将早产儿进行“再培育”的“培育设施”,其远远未达到真实的子宫水平,离科幻作品中真正的母体外孕育生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社会与伦理影响
——最值得深思
人造子宫是几代人的梦想。无论在男女平等的呼声中,在关于堕胎的争论中,还是在渴望怀孕的高龄妇女的期待中,都能看到类似的设想。
1970年,女权主义者舒拉米斯·费尔斯通在其著作《性别辩证法》中说,应该通过研制人造子宫将妇女从“在性和生育活动中备受专制的角色”中解放出来。而小说《我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中的女主人公、一位不堪重负的上班妈妈也认为:不靠女人生孩子的技术至少能将她从怀孕带来的单调乏味的生活和对工作的不利影响中解脱出来。
理想中的人造子宫,不仅能够从生育之苦中解放女性,还能进而促进男性与女性在社会、职业等各方面的平等。
但与此前的试管婴儿相似,人造子宫面临着激烈的伦理争议。
违背自然规律、弱化女性权利从而加剧对女性的歧视、原本可以正常生育的人因此逃避生育责任是目前被讨论得最多的三大伦理问题。
曼彻斯特大学的律师伊丽莎白·克洛伊·罗曼尼斯探讨了人造子宫的生物伦理学,她警告说,这项技术会引起一些疑惑,比如谁该被选为实验对象?被测试的胎儿在人造子宫中又会受到怎样的长期影响?
“法律对胎儿和婴儿的处理方式有很大不同,而人造子宫的对象又该如何适应?”她补充说,“很明显,在人造子宫成为现实之前,必须先讨论相关的法律和道德问题。”
更现实的情况是,一些固执的反堕胎主义者为了支持自己的斗争,开始支持有可能成为现实的体外孕育技术。他们认为承认堕胎合法化的“罗诉韦德案”造成了大量流产胎儿的死亡。
美国的40个州和首都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都禁止在怀孕24周之后实行流产,人们目前取得的共识是:这是胚胎变成“人”的一个分界,而人造子宫能够大大延长胎儿的存活时间。理论上,一个胚胎在经过授精之后,就能够离开母体在人造子宫中独立存活。但一些反堕胎激进分子由此认为,这样就可以要求堕胎妇女利用人造子宫继续孕育她们流产的胎儿了。这无疑是极度违背妇女意志和侵害权益的想法。但悲哀的是,现有的法律极有可能支持这样的做法。
生物伦理学家不仅将人造子宫看作是将妇女从怀孕中解放出来的途径,还相信它能够彻底颠覆两性间的差异——只要储存有足够多的卵子,他们认为,男人也能通过手术植入人造子宫,并独立地怀孕生孩子。
但即使是对于这种情况,也有人对人造子宫不以为然。“我们有一种非常安全和有效的替代方案”,纽约生物伦理学智囊团Hastings中心的主管托马斯·默里说,“我们能找到愿意代人受孕的代理妈妈。”不育妇女也许很难接受让别人植入自己的组织,并与自己的孩子进行血液和感情的交流。“但是,”默里说,“如果有人宁愿选择人造子宫,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生物学上有亲缘关系的孩子,甚至不惜冒着孩子可能严重畸形的风险,我看不出这在伦理道德上有什么好的地方。”
目前,人造子宫最合乎逻辑和有价值的应用还是帮助那些不能生育,却迫切希望能有自己孩子的夫妇。
展望未来
——科技发展不应抛却伦理与法律
人工辅助生殖技术从人工授精、体外授精——试管婴儿,到还目前还未成熟的人造子宫技术,体现了人类利用科学技术改变生活的智慧。但我们也应关注随之而来的伦理、舆论以及对社会产生的变革性影响。
如果有一天,科学家通过研究做到了对子宫内液体成分的精准模拟,使人造子宫趋近于真实的人体环境,能够保障受精卵到婴儿发育的全部阶段都能在体外进行时,人类将迎来巨大的伦理挑战。
科幻小说《超时空要塞》中的天顶星人,原先是同一物种的两个性别,但后来因为生殖技术的进步彻底分化成了两个群体——生殖辅助技术对于社会两性群体之间的关系也会带来挑战。
部分国家的法律对“生母”的定义沿用的是“娩出”制度,即生母是将婴儿分娩出的女性。人造子宫技术成熟后,不再有传统意义上的“分娩”,“生母”该如何定义?由此而生的抚养、赡养问题,也十分难以界定。与之相关的女性处境的变化也十分难以预测。性别差异会趋向和缓,还是更加尖锐?这是我们无法预测的。
如何为胎儿营造更为符合子宫的环境,以及技术成熟后如何以合乎伦理与法律的方式为人类带来福音,是目前亟待解决的问题。
参考文献:
[1]李双文.人造子宫的进程与未来[J].百科知识2017第16期P22-25
[2]莫尊理,孟淑娟,孙万虹.神奇的人体修复材料[M].甘肃:科学技术出版社,2012:P27-38
[3]云起.人造子宫与女性危机[J].计算机杂志2002第9期P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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