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雪白羽毛的大鸟从森林最高的大树上起飞,疾速朝着藏匿在森林后面的碉堡式教堂和尖顶城堡飞去,落在伫立在露台栏杆边的雅琳手上。
雅琳温柔抚摸着向她传递信息的大鸟,皱着眉头对身后窗帘后面的人说道:“他们好像还在继续向这边前进,要阻止吗?”
“我们从那座城市退回来,是不希望再次把他们卷入这场是非。如今他们坚持要追寻真相,我们也无路可退,撤去陷阱,让他们到这里来吧。”窗帘后竹椅上的男人站起来,向雅琳下达指示。接收到指令的雅琳抬高手臂,大鸟会意地扑动翅膀,急速起飞,卷起一阵大风,吹扬起窗帘。
一身黑色牧师装扮的男人慢慢走向房间另一面的落地玻璃窗,轻轻抚摸着一直面向窗外的少女的银色长发询问:“你也很想见见他们吧,雪乙?”
“是的,博士,我很想念他们,付少飞和安零。”银发少女慢慢回头,面对被她唤为“博士”的戴着面具的男人,圆睁着冰蓝色的眼睛,精致美丽如娃娃的脸不带任何表情地回答着。
雪乙回答了博士的问题后,又重新转向落地玻璃,冰蓝色的眼睛直直注视着不远处那片森林。
付少飞和安零,他们现在正在那森林里,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而来。很快,很快就可以真正地重逢了。雪乙把苍白的手放在心脏位置上,这样的感觉表示自己是高兴的,心跳都加速了。可是,脸上却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因为谁也没有教过自己,高兴的时候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雪乙望着玻璃中倒映的自己,这张脸,无论如何是看不出一丝高兴的表情吧?不需要学会因为开心而笑,不需要学习伤心时该怎么做,只要乖乖按研究所的人的话生活。雪乙微微抬起双手,连掌心都是苍白的,那时候牵着少飞一起逃出树林的掌心,分明还有人类的血色。
有些讽刺呢,好不容易切断被研究所操控的线,却还是一副人偶和傀儡的样子,这样的自己,在少飞和安零眼中,根本不是人类吧。
一个是十二年前在研究所相处过半年的伙伴,一个是自己第一次离开研究所到外面的世界时认识的男孩,雪乙从未想过能够同时和他们两人再见。只是按雅琳姐姐所说的,少飞似乎把他们忘记了,和他们一起在研究所度过的半年记忆似乎被人清洗了。听到雅琳姐姐这么说,雪乙心里其实倒是松了口气。十二年前少飞认识的雪乙并不是现在这副奇怪的模样,忘记了,未必是坏事。
至于安零,说是“认识”,大概也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第一次被研究所允许到外面的世界,虽然只能在那栋建筑物里当一名迷惑镇上居民的占卜师,但每天能在落地玻璃窗后面看着那个精神满满的男孩如阳光般耀眼的笑容,便是雪乙最开心的时光。
那时候被研究所的人操纵着的雪乙,只能按他们说的做。如果能够早点明白研究所的可怕阴谋,哪怕是被研究所改造的异血人,也学着凭自己意志去生活,也许就不会发生那么多悲剧。
安零生活着的那座小镇,出现了从研究所里逃出来的血液改造实验者,并且发生了血液异变,在黑夜降临时变成嗜血傀儡袭击人类。研究所带着雪乙前往小镇开设月光占卜馆,一方面是寻找潜藏的异血者,另一方面是发现小镇上有特殊血液者存在。
他们想得到特殊血液,重新进行血液改造的研究。从那时候开始,雪乙知道,自己变成冰蓝色的瞳孔已经只剩下冰冷和空洞。
唯一一次面对面,不是向他伸出手介绍自己的名字,不是请求他带上自己一起奔跑,而是指着他的母亲,按研究所的人的命令说出冰冷残酷的话:“她就是最近小镇上袭击人类的吸血鬼。”
曾经的玩伴忘记了自己,没办法成为玩伴的安零却一定记得自己,因为恨。这十年来,他一定憎恨着自己,这个污蔑他母亲,带走他母亲的罪人。那天在月光占卜馆二楼落地窗玻璃后面看到拿着宣传单去排队的安零,雪乙就从他目光里感受到了强烈的恨意。
“雪乙,不用太担心,只要向安零解释清楚,他会理解和原谅你的。就算他要怨恨,也应该恨我。”博士把手放在雪乙有些颤抖的肩膀上这样安慰着她。带着雪乙逃出研究所,一起生活了五年,博士最清楚雪乙心里的想法。这个到现在还没学会高兴时就欢笑,悲伤时就哭泣的女孩,表面看起来确实像坏掉的人偶娃娃,但她心里所背负的罪恶和悲痛,是什么表情都无法表现出来的。
面对博士的安慰,雪乙什么也没说,只是紧抿着嘴唇,静静望着远处森林与这里的交界处,与其说是在等待着久别重逢的朋友,倒不如说是在等待着审判。
“雪乙,你没有错,记住,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博士无力地收回放在雪乙肩膀上的手,从面具后发出喃喃的低语,慢慢转身离开房间。
倚在房门口的博士,按住剧烈疼痛的心脏,该承受那些错误带来的悲痛、憎恨和审判的人,是自己。如果说雪乙是不懂得把悲伤和不安表现在脸上,那自己就是不敢让别人看到自己这些表情。博士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戴上面具掩饰真实的懦弱感情,才能好好保护雪乙、雅琳和那些受害的孩子们。这就是自己所剩生命的全部使命和责任。
熟悉的气息在靠近着,说不出的感觉慢慢涌上心头。少飞和安零莫名同时望向对方,在丽娜疑惑不解的注视下又慌忙移开目光。少飞知道安零也感受到了,让他熟悉的气息。只是,少飞实在想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共同的连接点。
难道前面不远处已经可以看到尖顶的建筑物里,有他们共同寻找的人在等待着?
“快看!那里应该就是镇民们说的特兰西瓦尼亚中心的碉堡式教堂和尖顶城堡吧?也就是说,我们奇迹般地到达中心地区了?”丽娜兴奋地丢下手中的行李箱,雀跃地指着已经清楚可见的大片建筑物喊起来。
从被灰暗笼罩,充斥森冷气息的森林里出来,温暖的阳光一下子为他们拉开视野。耀眼得有些刺痛眼睛的阳光让他们下意识低下头,适应了强光后再次抬头望去,眼前是大片翠绿的草地,一直延伸到那一座座古老建筑物前。
“一模一样的……”安零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目光直直盯着那栋碉堡式教堂。安零告诉少飞和丽娜,这座碉堡式教堂,和十年前出现在他们小镇上的月光占卜馆几乎一模一样。
三人想快点靠近藏匿着真相和谜底的教堂和城堡,却发现双脚异常沉重。即将看到的,听到的,到底是不是他们所希望的。如果这黑暗后重见的光芒不是能够带给他们希望的光,而是把他们拉进更绝望的地狱的光束,该怎么办。
遇到雅琳后,一路再无陷阱和阻挠,三人能够无惊无险,顺利来到这片中心地区,少飞和安零心中都清楚,是藏匿在这个中心区域里的人放行的。所以对于即将面对面的特兰西瓦尼亚中心区的主人,两人一致觉得必须小心谨慎。
跨过翠绿的草地,他们终于还是来到了建筑物正前方。当安零适应了强光的眼睛微微抬高,对上一直安静伫立在大片落地玻璃窗后看着他们一步步靠近的雪乙的冰蓝色眼睛时,世界仿佛瞬间被冻结凝固起来。
安零和雪乙同时感受到时光在他们身上急速倒流着,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座小镇宁静的清晨。安零和伙伴们追逐嬉戏着,突然停下脚步,迎着金灿灿的阳光,发现了那个躲藏在月光占卜馆楼上落地玻璃窗后的小女孩。和普通的小女孩不同,她拥有一头如月光般皎洁的银发,还有一双蓝宝石似的眼睛。那时候,安零以为这就是外国人,从未把这样的雪乙当成怪物看待。甚至,还向被自己发现后慌忙躲进窗帘后面的雪乙露出笑容,挥动小手。
可惜,把脸藏在窗帘后的雪乙,没有看见曾经向她展露的安零的笑容,没有看见安零邀请她一起玩耍的友谊之手。
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丽娜,惊讶地盯着那个和安零对视着的银发少女,半天才发出一句极不合时宜的感叹句:“现在这画面看起来,真像长途跋涉而来王子和被囚禁在高楼中的公主一样啊。”
“气氛不大像吧。”皱着眉头的少飞忍不住提醒一副看到恋爱漫画的少女表情的丽娜,怎么看安零注视着教堂落地玻璃窗后少女的表情都不是爱慕吧。硬要说安零对这位在高处注视着他们的银发少女有什么情愫,那也应该是怨恨吧。
银发少女身上有种让少飞熟悉和安心的气息,但少飞还是一点想不起有关她的事情。突然想起雅琳所说的“雪乙”,没错,也许眼前的银发少女,就是被自己忘记的雪乙。那个无数次在梦中迷藏游戏里呼唤自己名字,牵着自己的手逃出树林的女孩。
“快开门!你们这群夺走我母亲的混蛋!把母亲还给我!”安零紧握着拳头,冲向关闭着的教堂大门,不顾一切捶打叫喊起来。丽娜这才反应过来,安零确实不是来拯救被困公主的勇士,而是来寻找真相的受害人。
激动得失去理智的安零不停捶打教堂的门,眼看他修长的手指都擦破了,鲜血淋漓,少飞忙上前使出全力抱住冲动的安零。看着这样的安零学长,丽娜总算把注意力转入正轨,收敛了刚才痴醉的表情,抬起凌厉的目光望向楼上。
看来,这位由始至终都没有表情变化,如娃娃般精致美丽的银发少女,正是安零学长口中所说的月光占卜馆的神之女,也是污蔑他母亲的罪人。
既然学长委托了他们怪谈社,作为未来的社长,不好好发挥实力可不行!丽娜这么想着,挽起衣袖指着楼上玻璃窗后的银发少女下达战书:“你给我下来,我们一对一,好好说清楚,把你知道的统统告诉我,让我帮学长解开心里的疑惑!”
少飞无奈地看着义正言辞的丽娜,一手还拉紧着情绪不稳定的安零,一手准备去拉住添乱的丽娜,他们面前的教堂大门却缓缓开启了。
“让他们进来,没关系吗?”雅琳敲了敲雪乙的门,有些担心地询问,雪乙目送少飞、安零和丽娜冲进教堂,才转向门口的雅琳,轻轻点头:“那个女孩说的没错,我们应该把他们必须知道的都告诉他们。雅琳姐姐,今天的集合和安眠工作就拜托你了。”
雪乙边说边从雅琳身边经过,径直走向楼下,雅琳只是微微点头表示接收到任务,望一眼渐渐开始西斜的太阳,嘀咕道:“要抓紧时间集合,准备安眠工作才行。”在这么特殊的日子里,可千万不能出半点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