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奈钟筌有些心灰意冷,对来人只是托辞。张丰知他尚在观望,眼下既在残教遇上,如此良机岂能错过?他见钟筌不语,接着又道:“钟兄还不知吧,令师弟陈洪进已被唐主封为统军尉了。”
钟筌有些惊讶。张丰笑道:“钟兄消息不灵,难免凡事落在人后。”见钟筌神色不决,他在这酒席之上也不便多说,举起酒杯与众人饮酒。
官军攻伐,江湖中人往往退避自保,不肯轻易涉足,武夷派陷身其中,不好遣人求援,是以外人多半不知。再者张丰籍贯扬州,钟筌长于闽地,虽说乱世流民随遇而安,各地方言不免都融入外来口音,但毕竟乡音难改,同席诸人听张钟二人说话本就吃力,其中语意隐晦,更加摸不着头脑,也不便询问,各自举杯喝酒。
钟筌果然心动,与管城子换了碗筷座位,端起酒杯道:“只怕还要劳烦张兄!”张丰打量钟筌上心,淡淡一笑道:“份内之事,钟兄不用客气。”
段思英见席上觥筹交错,大伙多有醉意,心里厌烦,起身想到厅外透气。没走几步,就听旁边桌上有人大声骂道:“姓徐的,你灌饱了黄汤,在这不干不净地胡沁些什么?”段思英诧异回头,见一汉子长身而立,恼羞非常,脖子上青筋暴突,手指对面一人。
桌上那姓徐的年有四旬,一脸酒气,却是眼神轻蔑,手里拿了个酒杯摇晃着站起大声说道:“张大志,你爹背上被砍了一刀可是真的?你截指立誓可是真的?老的死了,小的也是帮凶,就因为救了那小妖精,分你几千贯钱,你便罢手不问。谁他娘的不骂你是……”
话未说完,张大志探身一拳打过,那姓徐的昏昏沉沉,左脸当即中招,张大志紧接一拳又打在右脸。姓徐的连中两拳,往后便倒,被人一把扶住。张大志余怒不息,抬腿就要过去,两边人劝说几句,没等张大志坐下,就有人笑道:“徐兄睡着了。”
段思英见同桌几人都是嘴角挂笑,想来是那姓徐的说了张大志隐事,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半劝半听,终于张大志难堪出手,他心里对几人着实瞧不起,叫人将那姓徐的送走。
回到座位时,张丰和钟筌谈笑正欢。大厅之内劝酒之声更盛,有不少人慢慢软倒,被人扶了出去。
左兴龙忙活到了子时才离开聚义厅,刚要喘口气,王一仇着人来叫,待到了王家,见天残地缺、段思英、樊丽梅都在座,他抬手示意,也坐下了。
王一仇道:“二弟和贤妹不是外人,我也不说外话。”走到天残地缺面前,道:“此次对二老失礼,实是不得已,望二老见谅!”说罢深深一揖。天残忙站起扶住王一仇,地缺道:“咱们两把老骨头不去也没什么,教主实不该对那张丰低声下气。当年张毅杀我弟子,飞扬跋扈,这张丰也跟他老子一个德行,不知进退,左总管就差点伤在他手里。”
段思英、樊丽梅二人不知原委,便不接言。左兴龙当下简略说了始末。
王一仇道:“今日三司的胡六过来传话,说右金吾大将军李彦绅遇刺伤重,要咱们筹措应急之策。”
樊丽梅见他不理地缺埋怨,反倒说起旁事,顺口问道:“大将军遇刺关残教什么事?”
左兴龙道:“樊姑娘不知。当初儿皇帝要教主出任军中要职,教主力辞而荐李彦绅,李彦绅因此坐上皇城使之位,新皇登基后又立功升任右金吾大将军。李彦绅投桃报李,主由敝教打理金州金矿,所出也只是抽取六成。此番被刺都说他命不久矣,先前辖制各处已让别人接手了去,日后难免变故。”
段思英道:“也不过是抽多抽少,难不成还能把护卫换给别家?又有谁敢接手?”金吾卫属禁军,虽然五代禁军多用亲军,然而后晋出帝即位后与契丹争战不休,平日里京畿护卫依靠的常是左右金吾卫一等六军。段思英便是失察禁军以致无所依凭进而失却帝位,是以也洞悉内情。心想李彦绅以大将军之职插足三司也未谓不能,此人一去,有变故也理所应当。
王一仇道:“金州金矿采金甚多,去掉上供、送使、留州一等花用归于教中每年也有近千两,铜银虽少尽皆留内。眼下万物轻贱,如此厚利,又有谁不想谋取?”
唐宋币制与元明清不同。唐宋尚以铜钱为主,绢帛并行,金银贵重多用赏赐、储财,虽有税赋零星使用,并未流通。元时应于国号将铸就金银定名元宝,明朝民间盛行,至清方才统用。
大唐盛世,天下铸钱共三十六处,逢乱世尽废绝,是以铜贵。因铜钱本就有铅锡,先是民间有人减铜而增铅锡,盗铸不止,谓之恶钱,天福三年,石敬瑭诏许私铸,由此恶滥而至贱。
历来金银与他物换算不定,至清时为金银十倍兑比、一两白银可等千文铜钱。五代钱劣,又有铜钱铁钱铅钱虚钱之分,金银换钱市面远非此价。
钱力如何,当量物价,欲考物价,先知粮价。
《资治通鉴》载后唐明宗天成二年蔚代边地粟价不过一石百钱,范仲淹《答手诏条陈十事》记述,钱镠掌吴越时米价也仅一石五十钱。后晋自天福七年四月起河南、山东、关西等一十七处州郡蝗灾,至次年八月蝗旱相继祸殃中原诸州,饿殍遍野,从此国力衰退、粮价居高不下。
但粮食虽贵,焉能比得上金银殊利?
厅内诸人都同钱粮打过交道,当然知道王一仇所言非虚。
天残叹了口气道:“当初祖师爷创下残教,只要我等身残之人奋勇立世,不被人欺侮。眼下教主却委曲求全想做商贾,老叟看不见,也想不明白。”
左兴龙忙道:“二老明鉴,此与商贾无干。而今那张丰亲家金刀门孟庆和正全力追查李彦绅遇刺一案,听闻他已上下打点,趁机索求金矿卫护。儿皇帝已死,金刀门根基开封,占尽天时地利。倘若他遂了愿,咱们总舵势必先要让了出来,多年营务,为他人做嫁,残教的脸面何存?金刀门势达金州,此消彼长,哪里还有我残教弟子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