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审琦举了手中傅敏之罪证道:“依王判之意,把人抓起来送京治罪便是,未必就要杀了。”王一仇摇头道:“若是治罪,家产籍没,财物粮食也要到了别人手上,不如给他个虚名,将实处都留在沂州。”稍停,淡淡说道:“哪有杀人杀不出威风的!”安审琦看了看王一仇,静了少许方道:“就应王判之议。”忽然又道:“王判,你老实告诉我,到底这傅敏哪儿得罪了你,你非要置其于死地?”王一仇道:“安大人素有官声,却对这么一个恶贼百般维护,不怕堕了自己的名望么?”安审琦一愕,王一仇微微一笑,起身去叫皇甫晖。
当下三人商议妥当,先将傅敏请来,不由分说让人绑了,皇甫晖手起刀落,傅敏伏尸尘埃。随行军士瞠目结舌不知所措,有人当即跪拜求饶,皇甫晖手一挥,亲兵拔刀,只听一连串惨叫,那些军士尽被砍倒在地。
皇甫晖抬靴拭血,向安审琦道:“安大人,该你了!”
安审琦回到营中,上疏言道乱民攻陷州府、傅敏率兵清剿却惨遭屠戮,又提廖空得沂州戚、田两家相助,击退乱民,特举荐廖空为沂州防御使云云。
王一仇与皇甫晖劝廖空当官,廖空坐着只顾喝茶,也不理会。皇甫晖瞅瞅王一仇,王一仇微微一笑道:“兄弟,你还不知道师兄的手段吧!当初,师兄在光善寺学艺,一把柴刀舞得水泼不进,那山下有户人家一年四季……”
廖空将茶碗一顿,打断他道:“好了,我答应你就是!”
皇甫晖这几日与廖空也熟了,见此情景便不停打问廖空的手段,王一仇洋洋得意笑而不语,廖空急了要走,皇甫晖这才住了嘴。
第二日,廖空去见海州军头领,未几,海州军拔营而去。王一仇正要差人告诉安审琦,度从谠回来了,身后还领了两个汉子,引见之下,一个是青州盐帮帮主沈让,另一个是东海派的一个舵主,名为蔡显,乃是掌门蔡宽的族弟,蔡宽却没到。问起来,原来是蔡宽无暇分身,着蔡显前来。王一仇看沈让冷笑连连,心想多半是蔡宽不愿与沈让等而待之,却顺带下了自己的脸面,心里有些不乐。
度从谠将王一仇叫到一边,递上一个袋子。王一仇见里面黑漆漆一层油脂,用手蘸了点闻了闻,抬头看着度从谠。度从谠点头道:“就是那种猛火油。”王一仇沉声道:“哪儿来的?”度从谠道:“东海派得来的。”
先前王一仇听闻猛火油几处产地,本来是一筹莫展,恰巧度从谠有处亲戚便在延州,便着人去带了一些回来,两相对比,延州之油粘稠且腥,而羊皮袋中所盛明显一股硫磺味道,极好辨别。残教被火早已传遍江湖,度从谠在东海派下书时也被问到此节,于是提到了猛火油,他是言者无心,结果蔡显闻听王一仇悬赏,转身从库中取来了猛火油,度从谠当即认出,找来羊皮袋装了一些。蔡显担心见了王一仇说不清楚,带来一整桶。果然王一仇看到猛火油,赶紧请过蔡显细问。
蔡显让手下把油桶搬进船舱,将来历痛快地说了出来。
多年前吴越从东海走船北去携有此物,蔡显一时好奇偷了几桶,其后因起火沃水反而闹成灾祸,从此弃在库中。
王一仇瞅那桶上封印文字曲里拐弯,问道:“这油是胡商带来的?”
蔡显道:“我找人问过,这油便是大食人由海船运来卖给吴越的。听说当年钱镠之子在狼山用猛火油大败吴国战舰,因此吴越军中常备此物。”
王一仇道:“狼山?”蔡显笑道:“就是长江里的一座孤山,不是定州的那个。”王一仇点点头道:“吴越把猛火油北运,是给晋国么?”吴越向来尊奉中原,自北边被南唐封绝,输贡全靠海路,是以王一仇有此一问。
蔡显道:“不是晋,是契丹。吴越对契丹称臣多年,时常有船往契丹去,要不是被李唐比了下去,如今少了来往,几桶油又算什么?”王一仇道:“哦,李唐送过什么?”蔡显笑道:“什么都送,美女珍玩粮食铜铁,只要契丹缺的李唐都给,听说还递送过蜡丸书。”
王一仇哼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他在军中见过蜡丸书,就是将文书封于蜡中,用作军情奏报一等私密消息,不可轻易示人。李唐与契丹隔了石晋,既往契丹递送此物,多半是有关晋国之重大军情。他随即想到,无论吴越还是李唐都取道东海,东海派知悉乃是分内,然而蜡丸书隐秘,东海派未必能详知此节,或许道听途说。念及于此并不如何气恼,思虑片刻已有计较,当下叫度从谠前往安审琦营中,让樊为去常知及旱寨,着王琼将猛火油抬下,各自嘱托了几句,自己则布宴款待沈让与蔡显。
沈让脸色不太好看,谁都瞧得出来他不愿与蔡显同席,只不过冲着王一仇才勉强坐下。
王一仇先说了会闲话,初始两人各自只与王一仇搭话,渐渐地说到兴头上,十句中两人也相互插嘴一两句。王一仇见酒到酣处两人芥蒂少去,再喝下去只怕不妥,便拿起酒壶给两人斟酒,两人站起道:“不敢当。”王一仇举杯道:“说起来,王某还要向两位致谢。”两人忙问端由,王一仇笑道:“若无沈帮主的盐,王某就要淡食了。我家里有两个新罗婢女,乃是我夫人力助,这个又是全靠了东海派的僚市,是以要谢。”两人大笑着都喝了下去。
僚即奴仆,大唐僚市众多,有名者三,东海派掠卖新罗人便属其一。
因大唐曾与新罗联手灭亡高句丽,有高句丽后人李师道以平卢淄青节度使之身依据齐鲁之地前往新罗掳掠人口往大唐贩卖为奴,所谓“遍中国以新罗人为奴婢”即此而言。李氏被大唐剿灭后,残余党徒托身海盗,仍不时掳掠新罗人,新罗人张保皋奏请新罗兴德王清剿海盗,获准后即以清海镇为营招募军队,居要道邀击海盗,不久诸盗禁绝,海波晏清。其后张保皋卷入新罗王室纷争,酒醉被杀,恰逢东海派创立而新罗分裂,有海盗投身东海派又起掳人恶行。
此时朝鲜半岛已是王建所立之高丽,因年深日久众人仍用旧称。权贵豪富蓄养家伎奴仆古来有之,隋唐之世,奴役僚人之风大盛,连帝王亦不以为非,是以人人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