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的木扎尔特河畔
8月15日凌晨5点,几乎一夜没睡的队员们在黑暗中忙碌起来,杨华从河道回来,给大家带来一个糟糕的消息,水位不但没降反而比昨天早晨还高,河道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我让大家原地待命,自己和徐泳到过河点察看水情。经河水一夜的冲刷,昨天露出的沙滩已被水淹没,过河点的水势有增无减。我在绳子的保护下,试探着向河对岸走去,没走几步河水就没过了大腿,徐泳见势不妙,迅速收绳将我拉了上来。
面对现实,涉水过河已不可能,而攀岩过河风险也极大,由于大部分队员没有经过攀岩训练,一旦失手就会掉入激流之中。如果原路返回,全队实际只剩一天多的食品。经过连续5天的跋涉,队员们的体力消耗几乎到了极限,加上突如其来的不幸,每个队员精神上都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能否安全返回我心里也没底。
在这进退两难的关键时刻,队员中也产生了严重分歧。一些队员想强行过河,另一些队员建议派人先去寻求救援,其余队员原地等候。面对我们的处境,我果断决定全体人员按原路返回。这一决定得到了杨华、胡禅、李旗等老队员的支持,我们就地进行了简单的动员,让大家放弃一切可以丢弃的物品,轻装前进,拼死也要用三天时间返回夏特温泉,这是全队唯一的生路。
临行前,营地一片狼藉。队员们丢弃了帐篷、三角架、衣物等,默默地向木扎尔特冰川走去。唯独董务新带来的队员徐泳站在河道边,面向他遇难的方向号啕大哭,久久不肯离去。面对这悲壮的场面,我和杨华含着眼泪,硬是把徐泳拉了回来。
黄昏,天下起了蒙蒙细雨,队伍被从东边山口流出的一条激流挡住了去路。此时,队员们饥寒交迫,疲惫不堪,已没有力量再渡河了,甚至连走到高处扎营的体力都没了。我当即决定就地扎营,让大家恢复体力,明天做最后的拼搏。
晚上,队员们喝了配给的一碗榨菜汤和一小撮碎馕渣就都钻进了睡袋。夜里狂风夹着雨点拼命地撕打着帐篷,同时,由于宿营帐篷扎在了河床里,也大大加剧了队员们的恐惧心理。经过昨天的一系列磨难,我体力已经透支,入睡前便吞了两片安定。同帐篷的李诚和高云神经已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据他俩说,刚躺下不久,就听到帐篷外边有很大的动静,像是一个猫科动物,呼噜呼噜地喘着粗气,围着帐篷转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过了一个多小时,大约11时左右,动物又回来了,这次它直扑帐篷,喘着粗气隔着帐篷用鼻子闻李诚的头部,李诚在惊恐中用力拍打帐篷,但谁也没想到,这一本能的反应却引发了灾难性的后果。
高云躺在睡袋里丝毫没有睡意,竖着耳朵警惕地听着外边的动静,李诚拍打帐篷的瞬间,受惊的动物本能地一闪身,身体沉重地压倒了帐篷。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高云立刻大叫起来,这一下引发了整个营地的惨叫。
营地大乱了!我从昏睡中坐起,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本能地用手支撑倒塌的帐篷,而黑暗中李诚以为野兽冲进了帐篷,高声叫着撩起睡袋向前扑去,这一扑正好压在高云身上,他以为扑住了野兽,便用尽全身力气将高云压在身下。
下面的高云以为自己是被野兽扑倒的,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在睡袋里拼命地挣扎。李诚顺手从枕头边摸出早已出鞘的匕首,隔着睡袋向下猛刺两刀。可怜的高云头部正中一刀,另一刀从颈部擦过,脖子上被挑开了4个口子,差1毫米就挑断了颈动脉。鲜血从高云的头部和颈部涌出,李诚似乎突然从噩梦中惊醒,不知所措地看着血泊中的高云。我赶紧用手指压住高云头部的刀口,让李诚到李旗大姐帐篷里拿来云南白药和止血绷带。
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引起了整个营地的一阵骚动。慌乱中的杨华,以为遭到了狼群的袭击,不问青红皂白,拿起******,隔着帐篷向外乱捅,而另一顶帐篷中的邓辉双手紧握猎斧守候在帐篷门口……雨还在不停地下着,躺在帐篷中的队员们哪里还有睡意,只是静静地期待着黎明的到来,快快离开这可怕的木扎尔特河畔。
最后的搏击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天依旧阴沉沉的。大家无一例外地早早起来收拾行装准备过河。依照我的意见,先不吃饭,等到了有饮用水源处再休息。为了不再给队员们造成心理恐慌,我让高云戴上冲锋衣的帽子以遮住身上的血迹。倒是李诚的精神状态让我很担心,这个时候我们中任何一个人倒下,都会影响到整个队伍的行动。
河水比来时大多了,但有了绳索的保护,队员们都安全抵达了河的彼岸。可一想到又要爬上那可怕的木扎尔特冰川上的古堡,队员们似乎都失去了信心。
死亡的阴影一直笼罩着整个队伍,一路上大家都只是默默地走着,眼看着离可怕的冰川越来越近了。突然,行进中的队伍在一个狭窄的河道中停了下来,大家意识到走进了河水冲出的深涧。抬头看去,是一线阴沉沉的天,深涧中传来隆隆的响声,一种不祥之兆向我们逼近。我立刻意识到,我们已深陷危险的境地,连日来的降雨极可能引发山洪。
随着我的一声令下,大家仿佛从梦中惊醒,开始踏着冰冷的河水沿着深涧的底部向上狂奔。队员们以逃命的速度奔到了谷顶,才发现已经来到了绝地,怎么也找不到爬出深涧的路。轰隆隆的响声越来越近,仿佛洪水就在我们身后,我们又拼命地往回跑。就在这往返十几分钟的时间里,深涧底部的河水已经迅速地涨了起来。
冰川咫尺在望了,原本断后的杨华赶了上来,他从GPS中调出了来时保存的路线。队伍要想活着出去,只有按照原路走了,因为我们再也没有体力和时间去寻找新的线路。
下午,浓厚的雾气从远处的山谷里开始向上蔓延,来时的道路也难以辨认,危险又开始向我们逼近。所剩无几的食品也不允许队伍再有任何耽搁。我告诉大家,在冰川上多待一分钟便多一分危险,如果天黑前跨不过冰川,整个队伍就将陷入极度的危险之中,为了活命,我们只有拼了。我和杨华轮流在前面探路,在找准路线后才让全队通过。我渐渐体力不支,在过最后一道冰河时滑入水中,被队友救起。同样,杨华体力也严重透支,跳跃冰河时险些落水。
当队伍走出冰川,攀上最后的斜坡来到木扎尔特达坂时,天色已暗,浓雾包围了整个达坂。队员们似乎都有一种默契,默默地向高地上的玛尼堆处走去。玛尼堆依旧静静地耸立在高地上,董务新的笔迹依然清晰可见,象征着我们这次远征的黄T恤已被浓雾打湿,依旧悬挂在高高竖起的竹竿上。站在玛尼堆旁的杨华和高云,触景生情,禁不住失声痛哭。
告别夏特古道
这一天是8月17日,短短8天的跋涉,让我们的心灵受到了很大的撞击。在这魂系梦绕的夏特古道,我们在目睹天山的雄伟壮丽的同时,也经受了大自然的无情和冷酷。在这生与死的日日夜夜里,我们感受到了人间的患难真情,同时也看到了人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和生命的脆弱。
我们就要离开夏特了,清晨的木扎尔特达坂显得格外肃穆,云雾缭绕的白玉峰在晨曦中静静地耸立在远山之中,达坂高坡上的玛尼堆依旧向人们诉说着古道的沧桑。但是,又有谁能事先想到,多情而又无情的木扎尔特河竟将我们敬爱的兄长、朝夕相处的好朋友董务新永远挽留在她的怀抱之中!又有谁能够事先知道,董务新如此执著地一路留下的笔迹竟是在引导自己走向宿命的终点。
13名队员含着泪水来到玛尼堆前。刘馨将一束野花轻轻地放在写有“董大侠”字样的马头旁,忍不住失声痛哭。大家肃立默哀:
董务新,我们的好兄长,我们不能一起回家了,你的一切都留在了木扎尔特河谷,天山接纳了你,木扎尔特河为你哀痛,为你哭泣。明年我们还会回来的,我们的心永远在一起,你永远是我们心中的好兄长……
队伍缓缓地离开了玛尼堆,胡禅含着泪水唱起李叔同的《送别》,此时此刻,再没有什么比他那苍凉的歌声更能表达我们的心情了: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杯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后记]
8月17日,远征队一路狂奔30余公里后,安全返回夏特温泉。我、杨华、高云、李诚、徐泳连夜包车赶到夏特乡,对高云的伤口进行处理,同时将董务新遇难的消息通知乌鲁木齐市登山探险协会和相关人员,尽快组织人力进行搜救。
8月18日,协会秘书长张耀东带领第一搜寻组从乌鲁木齐出发,19日抵达阿克苏破城子采矿场。当天晚上,我、李诚和徐泳等组成第二搜寻组,从昭苏出发,驱车2000公里,20日晚赶到采矿场与第一搜寻组汇合。
8月21日,搜救人员兵分两路沿木扎尔特河道两侧向出事地点搜寻。
8月23日,在出事地点下游5公里处发现了董务新的背包,并在2公里处找到了董务新的一只凉鞋。
8月25日沿公里的木扎尔特河进行了第二次搜寻,无果。
9月23日,乌鲁木齐市登山探险协会为缅怀董务新同志,在乌鲁木齐群艺馆举办了摄影展览。
10月1日,乌鲁木齐市登山探险协会组织会员,到董务新遇难地点立碑,10月4日在出事地点下游6公里处发现了董务新的遗体。
2002年8月,董务新遇难一年以后,乌鲁木齐市登山探险协会根据他生前的遗嘱,由我组队攀登博格达峰,将董务新的骨灰洒在了我们曾经并肩攀登的博格达雪山之巅。
2004年10月,在董务新遇难3年之后,我们重返夏特古道,看望了老朋友董务新。
2011年10月,在董务新遇难10年之后,我们又来到了木扎尔特达坂,祭扫我们的老朋友。
10年后,我和董务新的弟弟董务江来到木扎尔特达坂祭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