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用手缓缓的抚摸着承宗,轻声道,“真是个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和我年前时候一模一样。”
柳叶笑道,“是啊,有些不像我,和您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父亲,我还有一个孩子出生了,男孩,叫做思维,不过年岁太小,就没有带来。”
官家闻言,喜上眉梢,喘着粗气,“好,好,真好!”
柳叶连忙替官家顺气,官家继续道,“活到今日,方知万物皆空,唯有你们,才是我的根本!”
柳叶低声道,“父亲,您放心,我们这一方血脉,代代永传。”
官家点了点头,又仔细看了看承宗,轻声道,“我想出去走走。”
柳叶犹豫道,“父亲,您身体不好,还是算了吧。”
“你给我看过了吧。”
柳叶点了点头,轻声道,“看过了。”
官家却不在意,反而轻松道,“我还有几日?”
柳叶闻言沉默不语,官家道,“你说实话吧。”
柳叶沉吟道,“不过三日。”
官家长叹一口气,半晌才道,“而今什么时刻了?”
“已经酉时二刻了。”
官家道,“也罢,我想明天一整天,能带着我的孙儿,四处走走。”
柳叶随即道,“万万不可。”
官家笑道,“我多活两天又有什么意思呢?五十九年了,我已经活了整整五十九年了,早已经够了,而我最后一愿望,不过像个普通老人一样,含饴弄孙,明天也会是我最安心的一天,你能办到,你一定能办到的。”
柳叶闻言,犹豫万分,不过柳叶知道,就算官家躺着,也只能昏昏迷迷的度过三天,柳叶一咬牙,定声道,“好,我能做到。”
官家听完,精气神又不济了,便又开始昏睡过去。柳叶将官家扶着躺下,盖好被褥,柳叶道,“承宗,咱们出去吧,明早咱们再来。”
柳叶说完,便拉着柳承宗走了出去,柳叶出来后,对谢皇后道,“我明日早上再来,晚上还请给我父子找一栖身之所。”
谢皇后道,“好,登天楼本就是当年天尊的居所,你们今晚就住那里吧。”
柳叶拜道,“谢过皇后。”
柳叶说着便带承宗与祁三往登天楼走去,而谢皇后一个眼神,便有数个太监宫女跟了上去,夜间,柳叶便带着承宗站在最高层,柳叶看着这万家灯火,感慨万千,柳叶道,“承宗呀,当年父亲在这临安城也是一个不安生的主……”
柳叶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将当年的事一股脑的讲了出来,也不知道承宗是听懂还是没听懂,不过柳叶却是感觉这个儿子还真不像自己,柳叶小时候,以顽劣著称,而承宗却是聪明又懂事。
翌日清晨,柳叶便早早的来到了福安宫,而谢皇后显然是守了一夜,整个人俯卧再床畔,看来四十年的夫妻,还真是情深似海。
柳叶来后,谢皇后便缓缓爬了起来,谢皇后道,“你来了,那我可以去歇着了。”
柳叶道,“慢,今日父亲想出去走走,您也一起吧。”
柳叶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颗丹药,递给谢皇后道,“温服,一天都会精神的。”谢皇后接过后,犹豫片刻,便含水吞了下去。
柳叶道,“皇后娘娘,您带着承宗先出去,我给父亲施为一番。”
谢皇后点点头,便领着承宗出去了,只见柳叶拿出针袋,抽出一根银针,长出一口气,这针下去,今日官家便要去了,杀父还是完父心愿?柳叶随即心中一定,双眼一凝,信手扎了下去,紧跟着掌若穿花,顷刻间近百银针便插入到了官家的身体。
柳叶食指与中指夹起最后一根,随即便向官家的百会穴插去,一针下去,官家便猛然醒来。连带眼神也炯炯有神。
官家大笑一声,朗声道,“我从没有感觉如此痛快。”
柳叶拿出一颗药丸,放在水杯里,柳叶将药化开以后,柳叶道,“父亲,喝吧。”
官家接过,一饮而尽,官家顿觉放佛回到了年轻时候,整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只见官家接开被褥,走了下来,官家左右转了两下,笑道,“没想到我竟然还能站起来,不亏不亏。”
柳叶眼中尽是担忧,“不要心神激荡,气血翻滚,会加快时间。”
官家笑道,“我知道了,我的孙儿呢?”
“就在外面。”
官家豪迈道,“走,我可是一分一秒都不敢浪费。”
官家说着便走了出去,而外面的人看见官家竟然起身走路,一个个惊的目瞪口呆,纷纷跪下口呼万岁,官家理都不理,径直向着谢皇后与柳承宗的方向走去,官家对着谢皇后点了点头,便俯身看着柳承宗,官家笑道,“真像,真像,来叫声爷爷听听。”
柳承宗看了眼柳叶,随即跪了下来,稚声道,“孙儿承宗给爷爷请安。”
官家连忙将承宗扶起,连声道,“真是好孙儿,好孙儿,来,爷爷带你在宫中看看。”
官家说着便拉着承宗的手,走了出去,而柳叶与谢皇后对视一眼,便跟了上去,这一日,官家精神抖擞,对着承宗,将他从小到大的事,一件一件的抖落出来了,不过官家显然都在捡着好一点的说,那些是是非非,全部给避过了。
日头渐渐落了下去,官家将承宗带到御花园的一只石桌前,只见这石桌上横竖刻有十九道,这是一副围棋棋盘,而旁边放有两盘玉色棋子,官家道,“承宗,有没有学过围棋?”
承宗道,“学过一点,不过学的不好。”
官家柔声道,“棋道便是天道,是人道,不谋一世者,不谋一时,不仅要观一隅,和要看全局,来,和爷爷下一盘如何?”
柳叶闻言道,“这围棋耗费精力异常,不可下。”
官家道,“棋局如人生,你不要拦我,来承宗坐。”
承宗看了眼柳叶,柳叶叹了口气,无奈摇了摇头,官家道,“承宗你先落子。”
承宗抓起白子,便落在一角,官家笑道,“都说金角银边草肚皮,这句话讲的是势,金角之地,进可攻,退可守,而这草肚皮呢,四战之地,任人宰割,承宗,你说对于一个人,金角是什么?”
承宗想了想道,“金角所占者,两条边,那应该是自己的背景。”
官家摇头道,“不对,再猜。”
承宗苦恼道,“孙儿猜不出来。”
官家道,“这金角便是自己的本事,天下之大,舍己之外,都不过虚幻,文人靠智慧吃饭,武人靠武艺吃饭,百姓靠种田吃饭,所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金角,只有靠着自己的金角,活下去,有了立身之本,才能谋求更多的东西,所以你要想清楚,你的金角又是什么?”
承宗道,“那爷爷,银边和草肚皮又是什么?”
官家道,“这银边和草肚皮你可以问问你父亲。”
柳叶道,“按照父亲的意思,这银边莫不是懂得借势的意思?”
官家笑道,“不错,如果不能靠自己,又不能借势,则便是草肚皮。”
官家的说法虽然有点道理,但在柳叶看来,这说法多有偏颇,柳叶认为棋盘上的落子便是自己,棋所能胜,靠的最多的便是自己的棋艺,这便是天地人中的人,也就是自己。而金角便是再得天时与地利,也就是天势与地势,而银边便是只有地利而无天时,至于草肚皮,那便是既无天时又无地利,逆势而行。
只见官家如此模样,柳叶自不敢辩驳。只见官家与承宗边下边说,说着说着,官家神情渐衰,不由靠在石凳上,抬头看着夕阳西斜,谢皇后俯身,将手搭在官家的手上,官家脸庞微侧,看了一眼谢皇后,轻轻一笑,双眼便渐渐闭上了。
谢皇后顷刻间,便泪若满面,柳叶见状,也跪了下去。
是夜,柳叶便与承宗在灵堂替官家守灵,而在另一处,赵祺与贾似道等人已经聚在一处,官家已故,他们自然在商讨登基大事,朱承拜道,“恭喜太子,不,恭喜吾皇,荣登大宝。”
张坤建,张九歌等人随即紧跟拜道,“草民拜见吾皇。”
赵祺笑道,“哈哈哈哈,都请起,请起,朕登位后,必重赏汝等。”
贾似道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赵祺,微微一躬身,轻声道,“陛下,以后还请多多照料。”
赵祺连忙将贾似道扶起,赵祺道,“丞相肱骨之臣,以后国事还要劳烦您多多费心。”
贾似道道,“陛下放心,臣必鞠躬尽瘁,不让陛下案牍操劳。”
赵祺道,“哈哈,有丞相在,我可做太平天子矣,不过,这柳叶怎么还不走?他在宫中,朕总是寝食难安。”
贾似道笑道,“我有一剂良药,可去陛下心头之病。”
赵祺道,“丞相有何良药,快快取来。”
只见贾似道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给赵祺,赵祺连忙打开,不待看完,便哈哈大笑,朱承几人面面相觑,朱承道,“陛下,可否让我等看下。”
赵祺道,“拿去拿去。”朱承等人接过一看,却先是一喜,后又一惊。
赵祺却道,“柳叶小儿,身负重伤,也敢来临安虚张声势,来人,给我把它抓起来?”
朱承道,“陛下,似有不妥。”
赵祺道,“怎么不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