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走到半路,便感觉不太对,那鼎沸的人声如何能掩盖住撕心裂肺的哀嚎。老马越是靠前,心越是沉下去了,也不觉加快了速度,任由王美丽如何在后面呼喊,都停不住老马的脚步。
无量天尊,无量天尊,一个一丝不挂、血肉模糊的女人,在地上不断的挣扎、抽搐,老马的心一下子沉到深渊,眼神呆滞起来,嘴唇微张,手中的念珠已经无力握住,掉落在地,老马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震惊、愤怒与怜悯,两行清泪不觉像掉串一样的滚落。
“滚。。。”,老马用的不是虎啸龙吟功,而是本能的、哀嚎般的怒吼,是对这个地狱般惨象的不满与愤怒,这一切都让龙虎山这个,心地纯善的小道士难以接受,整个世界观都崩塌了,这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老马一个箭步上去,脱下身上的道袍,盖在女子的身上。老马都不敢抱起这个女子,怕他碰到伤口会让女子更加痛苦,老马轻身跪在女子面前,像个孩子一样,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老马焦急的抬起头,只看见一个个神情漠然甚至幸灾乐祸的眼神,老马非常不理解为什么,一种莫名的痛楚深深的刺痛了老马,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不停的哭。
只见那行鞭人骂骂咧咧道,“什么狗东西?竟敢妨碍大爷我办事!赶紧滚开。”说完之后,那行鞭之人不由抽了几下,加重了力道。
老马任那鞭子不停的抽在自己身上,毫无半点感觉,不知痛楚,只是仍在心底问自己,为什么?三清道尊?为什么?女子的血透过道袍不停的渗透出来,很快蔓延到老马四周。
渐渐的周围的百姓也停止了起哄,那李府的下人不知道是打累了还是被地上那个无辜的老马所感动,也不觉停下了鞭子,一群禽兽似乎才突然幡然醒悟,感觉自己还是个人,还是个和这地上女人一摸一样的人,这诺大的东街静的像深夜一般,只剩下老马的哭声。
王美丽也赶过来了,看这此情此景,痛苦的捂着嘴,口不能言,和老马一样不停的哭,这也是个极其善良的姑娘,何曾见过如此残忍的景象。
只见地上那姑娘强忍着痛苦,用尽全身的力气在那已经不成人样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嘶哑的说道,“谢谢!”,就像一阵风一样,她笑着去了。
围观的人一个个散去,没有任何声息,都低着头。老马痛苦的将女子抱起来,紧紧的捂在怀里,哽咽的难以出声。老马慢慢站了起来,彷佛行尸走肉一般,步履蹒跚的向着苏州城外走去。
柳叶也来了,自他听见老马的声音便来了,柳叶并不像老马,无论是他当杀手、还是在成都也是做过不少错事的,也是见过不少惨状的,柳叶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是个冷血的人,已经是个心如磐石的人,可是一个真心和老马交朋友的人,怎么会是冷血呢?
此时,李坏和王富贵听见外面没有了动静,便走了出来。
王富贵看着眼前满身鲜血之人,不由一愣,“表哥!”
老马彷佛已经失聪,不言不语,一个人继续走着。
李坏哈哈大笑起来,“富贵,你这表哥好有个性呀,不过既然坏了我的规矩,那就让我看看他有什么本事。”
王富贵连忙说道,“不要。”可惜哪里阻止的了李坏,只见李坏笑吟吟的挡在老马前面。
“兄弟怎么称呼呀?抱着个死人会晦气,走,陪我进去喝两杯?”李坏笑的看灿烂,肆意的挑衅着老马。
老马那毫无生气的眼神突然狰狞起来,恶狠狠的看着前方这个丑陋的嘴脸。杀了他?杀了他!
李坏见状,“哎呦,别生气呀,费得着为个死人得罪我,看在你是富贵表哥的面子上,本少爷原谅你了。”
只见老马一只脚猛的一踩地,一块青石砖便随着老马的脚硬生生提起来了,如果懂行的人就知道这是天师府的绝技之一,擒龙控鹤。老马一脚踢出,那青石砖如箭矢一般,迅速的砸向李坏。
李坏人虽坏,功夫却是不坏,大喝一声,“好。”正要提拳打上去,此时王富贵突然出现在李坏身前,单手忽的握住青石砖,祈求的看着老马说道,“表哥,不要。”
老马兀的死死盯着王富贵,不明白那个君子般模样的王富贵要护着这个禽兽般的李坏,王富贵苦笑一声,知道自己和父亲的之前的一切付出恐怕已经没有用了,但他的立场却不能变,因为本质上,王家和李家才更亲,阶级与利益上的更亲。
柳叶也从后方不急不慢的走向李坏和王富贵,像看死人一样看着前面这两个人。
“我原以为七大限只是传闻,没想到却是真的。”柳叶慢慢道。“你们七大世家还真是好胆。”
“柳兄,还请别说了。”王富贵言语虽然软,面色却很是严肃。
李坏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浑人,“让他说,我们既然敢做,就不怕他们说。”
“就不能让我对你高看一眼。”柳叶讥讽的看着王富贵道,并没有搭理李坏这个浑人,“贪嗔痴爱恨恶欲,我见过白家的痴,李家的嗔,恐怕你王家便是贪吧!”
“不错。”王富贵知道隐瞒不下去,如实道。
柳叶凝声道,“这七大限被全武林封杀,你们七大世家还真敢重造炼狱不成?”
王富贵摇头道,“柳兄,没用的,整个江南谁会真的不知道七大限的事,可是没有人愿意挑明,我大宋乱不得,为了天下大局,不要再提了。”
“天下大势,说的真好。”柳叶无奈的自嘲,他知道王富贵说的是实情,大宋病入膏肓,外有强敌,内遍忧患,根本就没有条件去除毒瘤。七大世家武功上虽然差龙虎山、草楼观远矣,可是他们控制着大半个江南的生意,但更麻烦的却是传授他们七大限的人,还真是乱不得。(这种事历史上很多,秦之前的贵族,唐之前的门阀,清之前的士族地主,民国的四大家族,比比皆是。)
“哈哈,既然如此,那便皆大欢喜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散了散了。”李坏倒是有些小聪明,他知道自己之前拦住老马有些莽撞了,因为王富贵一再退让,看起来非常忌惮眼前的人。王富贵忌惮,那自己也该忌惮。
皆大欢喜,皆大欢喜,这四个落在老马的心里,便宛若刀割,如同万蚁噬心,老马从没有如此厌恶一个人,“杀。”老马动了杀心,哪怕坏了二十年的修行也在所不惜。老马的手摸向了腰上的长鞭。
可惜在老马出手的瞬间,李坏的脖子上便插上了一把刀,一把巴掌大小的刀,在日光下显得如此耀眼。柳叶的刀确实很快,快到了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快到了一切都有些突兀,柳叶不想让老马动手,否则老马的道心可能真就坏了。
柳叶走到李坏的身前,看着眼前目瞪口呆,却还未断气的李坏笑着道,“虽然七大世家我动不了,但想必死你一人并不影响大局。”柳叶抽出李坏脖子上的刀,鲜血喷射,溅了王富贵一身,柳叶死死的盯着王富贵,缓缓在他的衣服上将飞刀擦拭干净,这是柳叶对王富贵的警告。
老马走到李坏的尸体前,彷佛想生吞活剥了这个已经死了的人一般,突然一鞭子抽来,李坏的头颅便与身体分开,咕噜噜的滚到一边。
王富贵兀的吓了一跳,眼睁睁的看着柳叶和老马远去。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可能错了,算了一本错的离谱的账目。
王美丽看着自己的哥哥,也是异常痛苦,但她的眼神却很坚定,转眼便头也不回的跟着老马走了。
李坏的血在王富贵的身上渐渐凝结,呈深红色,王富贵立在当场,不言不语,毫不动弹,彷佛是被刚才的一幕吓傻一样。
不过顷刻,一个中年男子便带着数十人走了过来,街道上的人哪还敢看热闹,如受惊的鸟雀,四散开来,只听见碰碰框框的一阵声音,东街上面所有的商铺、店面和宅院都窗门紧闭,只留下好奇的人在缝隙里偷窥。
那中年男子来之后,沉着张脸,看了看地上那死不瞑目的眼神,“杀了人也就罢了,还让我儿尸首分离,这样的行径,岂不是在打我李家的脸面?”这个中年男子就是李坏的父亲,李怒,当代的李家家主。李怒彷佛自言自语,又彷佛是对王富贵说,但李怒的语气中并没有多少愤怒,似乎死在地上的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李坏的身份本来就在弃子与嫡子之间徘徊,不成器就是弃子,需要死在李家的家法之下,将李家多年的丑事全部推给李坏,给苏州百姓一个交代。如果到最后实在不忍,那便想办法让他重活,毕竟狸猫换太子的办法多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