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忙有人上来拉住他,好言劝慰。
秦忆江踹飞一张椅子,在屋子里团团转了几圈,这才大步走回医生面前,沉声道:“我不告你,但是你得告诉我,你们这儿,还有那个万红霞的联系方式吗!”
一切都是凑巧,当秦忆江带着沈娅萍来到这个破败的街道小厂的时候,对照着手里的字条,即使是秦忆江,也不很确定这个地方是否能找到他想要找的人。
沈娅萍一直无声地,痛苦地跟着他走来,她偷眼看看丈夫,既想他找到,又不想他找到,一路上胸口痛闷难当,只能忍着。
院子里有好几个人在围观,那个挂着“厂长办公室”的门外,湿凉的地上铺着一张竹席,一个中年女人裹着被子躺在上面,干哭着大骂。
她皮肤暗沉,气质很粗俗,一看就是为温饱而每日奔波的人,没人敢靠近她,门里也没人敢出来,她便捶着胸口,声泪俱下。
“你们不让我活,我就不活了,有种你们就永远别出这个门!一群王八蛋!不得好死的东西!”她指着门内高喊。
终于有人忍无可忍地跑了出来,一个中年男子披着衣服,生气地大声道:“万红霞,我告诉你,你不要搞这套泼妇骂街,威胁厂领导,我们是可以告你的!回去回去!”
这个叫万红霞的女人丝毫不怕他,只见她一屁股坐起来,怒道:“屁个厂领导!老娘现在也就剩下死路一条了,还怕你告啊!我要是有钱,我早告你们这群吃人饭不干人事的东西了……我老公死多少年了?医药费凭什么不给报,我老公是因公负伤的,弄不好还是个烈士,你们欺负我孤儿寡母……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
早有街道的大妈出来打圆场,劝道:“红霞,何必呢,这么闹下去不是个办法,闹急了也没你好果子吃啊!”
“我不闹行吗?成天被要债的堵在家门口,我是有家不能回!再不闹,头一拨下岗的就是我,到时候我找谁说理去啊!我还有两个孩子呢!我儿子我女儿怎么办!”她猛地跳起来,上前揪住那名中年男子,“我今天跟你拼了!都给我滚出来!我今天就是得拼个你死我活,不让我活,你们也别想活痛快了!”
两人揪成一团,直闹了半天,这才被人劝开拉开,万红霞也不知道是被谁劝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拿着东西往外走。
秦忆江心情沉重地想跟上去,沈娅萍抓住他,哽咽道:“忆江,我们回家吧!”
“跟上去!”秦忆江这次却意外地固执,他用力拉着妻子,大步地跟了上去。
两个人跟了一段,一个小声恳求,一个不管不顾,终于被万红霞察觉,回过头来:“谁啊?跟着我干吗?”
她突然僵住了身体,上下打量着秦忆江,眼睛里似要冒出火来:“你……你……”
秦忆江也僵住了,他与万红霞对视许久,几度想张口说话,仍然还是咽了回去,“你……你是万红霞对吗?”
“我是,你干吗?”听到秦忆江问自己,万红霞突然冷笑一声,鄙夷地问道。
沈娅萍因为不敢面对这个可能是秦晴亲生母亲的女人,一直低着头,所以对秦忆江和万红霞之间的神色变化没有察觉,现在听到她语气如此恶劣,也忍不住抬眼看着她。
在她面前的,是一张备受生活摧残的脸,与养尊处优,从不操心钱的她不同,万红霞穿着一件旧夹衫,因为刚才闹了半天,衣服皱皱巴巴的,裤子上还沾了土,看着越发狼狈。
“忆江,算了!”沈娅萍惊慌地看着秦忆江,他却丝毫不觉,仍然在看着万红霞。
“忆江?”万红霞打量了她一下,冷笑道,“你们干吗?刚才就一直跟着我!”
深吸一口气,秦忆江上前几步,开口道:“那个,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一下你女儿的事情,那个……她叫米粒对吧?”
万红霞狐疑地看着他们两人:“我女儿?我女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今年十三岁?7月23日的生日?”秦忆江颤抖地问道,“你十三年前,在东方医院生的女儿!”
“老公!”沈娅萍痛苦不已地抓住他的袖子,想往回拖他,秦忆江却站得直直的,她拉都拉不动。
“你打什么鬼主意!”万红霞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想干吗?你问她干吗?”
“我们的女儿,可能在医院里搞错了。”秦忆江痛苦地大声道。
沈娅萍终于撑不住了,腿一软,坐倒在地,哭泣起来。
秦晴和秦朗完全不知道父母的痛苦,因为手术后不能走动,秦朗给妹妹弄来一大堆漫画书和玩具为她散心,兄妹两人的感情倒是比之前要好了不少。
家里,沈娅萍和秦忆江却每分每秒地生活在煎熬里,他们开始睡不着,话也交流得少了,对着儿女还要强颜欢笑,沈娅萍把秦晴从小到现在的照片都找了出来,怎么看也看不够,她终于忍受不住,对丈夫摊牌。
“忆江,我们去法国吧,全家移民,你舅舅在那里,他没有孩子,不是一直要我们过去吗?”
“去法国?”秦忆江从书桌后站起身来,惊异地看着妻子,“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带上咱们的秦朗和晴晴,一起去法国,再也不回来,好吗?”沈娅萍哽咽道。
秦朗正从医院回来,他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刚走到楼梯口,马上被他们的谈话吸引住了。
秦忆江长叹一声:“娅萍!你就不想知道咱们的亲生女儿现在是什么样子,过着什么生活吗!”
“我想明白了,我有晴晴就够了,我不想……不想去想那个孩子。”沈娅萍忍住眼泪,“我们现在想的可能都一样,你要我怎么办?这件事……你也看到了那女人家里是什么样子的!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她完全崩溃了:“我不能去见她,我绝对不能见到她,我怕我见到她以后就不能守护咱们的晴晴了……”
夫妻两人抱头痛哭,秦朗惊呆了,他看看楼上,转过身,想了想,终于还是轻轻地离开了。
那个晚上,他一下子有了对谁都不能说的心事。
秦晴却还不知道这些,她照样在病房里做功课,看漫画,偶尔还坐着轮椅出去看看电视,大家都喜欢这个漂亮又笑得很甜的小姑娘。
她也注意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比如父母和哥哥,都在不知不觉间,有了长久凝视她的习惯,有时候她做什么,突然一抬头,就会发现父母可能会迅速地把头转过去,不和她的视线接触,有时候她会捕捉到一点他们眼中的感情。
父亲的是复杂,母亲的也是复杂,哥哥眼中的,却是说不清的心疼。
终于,秦晴可以回校上课了,全家人陪着她去学校,一路上秦晴都很兴奋:“爸,咱们真的要去法国吗?”
秦忆江勉强笑了笑:“是啊。等下去学校办好退学手续后,随时就可以走了。”
“妈妈的小猫猫公主,高不高兴?”沈娅萍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柔声道。
“高兴,也有点不高兴。”秦晴叹口气。
“为什么?”
“跟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在一起,还能去法国的舅爷爷的酒庄玩,我当然高兴啦,但是我才刚进初中,哎,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应该和蓝米粒争学生会主席了。”
沈娅萍的心一疼:“什么,蓝米粒?”
“嗯,学习特别好,入学考试是第一名,数学还得了满分呢。”秦晴无知无觉地道。
“提她干吗,要不是她,你也不能出这车祸。”秦朗本来一直沉默,突然冒出一句。
“我就事论事。”秦晴吐吐舌头,“我不小气!”
一家人开车到了校门口,秦朗让母亲下车,自己把妹妹搀扶出来,他直起身,看向父母,突然发现他们都愣在那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面。
还是上课时间,校门口却站着一对看上去是母女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蓝米粒和万红霞两个,万红霞似乎送来了什么东西要给蓝米粒,蓝米粒却不高兴地看着母亲,低声抱怨着什么。
万红霞最先注意到秦忆江的视线,她转头一看,不禁呆住了,蓝米粒顺着她看过来,发现秦晴,脸上也立刻出现了羞愧的神情。
秦忆江定定地看着蓝米粒,又惊又喜,沈娅萍先是不想看她,但还是忍不住,偷偷地转过头,打量着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们已经去做了亲子鉴定,用万红霞给的,蓝米粒的头发。
“忆江……”沈娅萍深吸一口气,“我们得进去了。”
万红霞也似乎突然醒悟了,她推着女儿:“进去!上课去!”
“妈!”蓝米粒奇怪道,“干吗推我!”
她还是走了进去,秦晴奇怪地看看父母,秦朗却咬紧牙关,握紧了妹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