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中的生活不是单调乏味的,因为海洋的博大,宽广,深不可测,有着永远也探索不完的未知之物。过去我十分热衷与探索,阿纳波斯那样的地方满足不了我日渐膨胀的好奇心,所以我才与那次劫难擦肩而过。但是现在,再新奇的东西都没办法像过去那样让我着迷了。家园被毁给我的内心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多少次从梦中尖叫着醒来,多少次挣扎着强迫自己忘掉过去,坐在裸露在海面的岩石上眺望远方,眼角的泪还未干涸,心里依然在滴血。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它,就像一只受伤的海龟,拖着沉重的身体无助地前行,身后那只饥饿的白鲨循着血的味道如影随形。总有一天,我的胸膛要被它的利齿穿透。
面对这段悲惨的回忆,我试图不让自己因为它而毫无意义地意志消沉并停下行程。
过去我能保持对新鲜事物旺盛的好奇心,是因为我意识中有一个让我心安的家,它的存在是我满足探索欲望的动力。虽然我不那么依赖家的庇护,但是家的毁灭还是让我备受打击。我不会在想起家乡和亲人时陷入悲痛的回忆中,但是我还是尽量避免想起过去的事,那些事就算不会彻底击垮我,也会让我难受,让我在吃鲜美的鳕鱼时也尝不出滋味来。我已经让自己足够坚强,如果对过往无动于衷的话,那就是现实意义上的冷酷无情了。也许,我最终想要的只是一个在我受伤时能够收留我的地方吧,那个充满了家人和朋友欢声笑语的地方,或者它甚至不需要真正存在着,仅仅作为一个信念,作为一个我可以守护的并且最终承认我的价值的精神形态存在着,我也会受其影响。就算只是一个幻想,能够骗过自己,也已经足够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时间开始变得不那么重要,我对时间的感觉越来越模糊。我像颗思维简单的水母一样随波逐流。
这不是沉沦堕落,浑浑噩噩。不不,或许这就是。
我可以应付大海中的危险,所以我不会感到恐惧;我可以和千奇百怪形态各异的海洋生物作伴,所以我不会感到过分的孤独;我可以找到食物和藏身之处,所以我不会为最基本的生存发愁;我没有前行的方向和目的地,或者说,原本是想要找到阿纳波斯毁灭的真相和凯玛族的幸存者,但是我毫无头绪,经历了无数次的尝试和失败后,侥幸保有的一丝希望连同不切实际的幻想就这样被渐渐遗忘。
生活变得毫无乐趣可言,因为生活已经简单得只剩下了三个字,“活下去”,然而这又不是什么难以完成的目标。
度过了今日便忘了昨日,我记不起昨日海水的温度,海潮的变化,偶遇的鱼儿,因为昨日和今日,和过去的所有日子一样毫无新鲜感。
没有虔诚的祈祷,没有净化心灵的修行,没有令人厌倦的学习,没有颂歌和咏唱,没有祭祀和仪式,没有忏悔日和感恩节,没有长老和母亲苦口婆心的责备,没有放肆的玩乐,没有恶作剧,也没有为此而承担的后果……在这样一个无限接近于野生动物一样的状态下,我不知不觉游了很远,这是个相当远的距离,在那片伤心地还未被毁之前我从未离开它如此的遥远。当我在某一天突然发现,我所处在的已是一片从未涉足的海域,时间也早已在我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匆匆流走。我独自在海洋中漂流,时间在我的身上总会留下烙印。和过去相比,我在某些方面应该有了一些变化,可变化需要别人的认可和证明。我有时会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呢喃,“还会害怕鲨鱼吗,还会害怕漆黑的深海吗,我相信你已经不会了,因为你已经长大了。”嗯,这或许不会是幻觉,如果她还在的话。
原始的生活让我在理性和情感上逐渐退化,我最后或许会像鲨鱼一样肆意撕碎猎物而没有一丝怜悯。
我看着潮起潮落,看着日月交替,看着鱼儿成群结队地按着迁徙的路线从我面前经过,看着海鸥尖叫着从难辨踪影的高空俯冲下来,或无功而返,或满载而还。我存在于天地之间,海洋之中,却觉得被孤立出来;我见证着时间的流逝,世界的变化,越来越像一个看客;我是多么的渴望有一个能认同我的存在,它甚至可以不是现实的不是具体的;我没想到我会这样惧怕孤独,然而我现在却深切地体会到孤独是多么的让人心烦意乱。在生命受到威胁时我都没有畏惧,然而我现在却惶恐得不知所错,只因为我身边匆匆离开的鱼儿不愿意听也不能理解我诉说的过去。我所能感觉到的,即在空虚中度过的日子会这样一直持续下去。我已经不在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哪怕变成一只嗜血的怪物,都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