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儒茗茶馆
黄昏十分,马车渐行渐远。远远地驶向了欧阳山庄,那金光闪耀、艳光碧灿的地方……
原来欧阳山庄的附近,竟是一户村落。
小村里有客栈,有酒馆,有茶楼,有赌场,有妓院,竟也算得上是应有尽有。
苏骆荆悠栽悠栽地骑在马上,笑道:“原来欧阳山庄也是一处世外桃源。这太平盛世的悸动,想必寻常百姓却是不明白了。”
阳碧珊道:“苏大侠简简单单地几句竟带过了那杀人和尚的恶行,如果人人都能有苏大侠的情怀,世上就不会如此不太平了。”
阳碧珊本就是个聪明的女子。
她的确是个聪明的女子。
若是一般的女子,又怎么会听出苏骆荆的话是在影射杀人和尚的事呢。
也只有这样一个女子,能让天下男人都为之动心。
只因为她不但聪明,而且美貌。
苏骆荆道:“苏某有什么情怀可言,苏某也不配作什么大侠。”
苏骆荆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接着说:“苏某只是一个为情所困的登徒浪子。想那逍遥小仙说的对,苏某枉称大侠。”
阳碧珊讥诮地说:“你这一路就没少提过那个逍遥小仙,总是字字句句不离她……”
苏骆荆听后为之一怔,也许他所有的话都是无心,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也许他根本没把逍遥小仙放在心上。
但是阳碧珊却注意到了。
她原本也是个警觉的女子。
苏骆荆故而柔情说道:“可是一直在苏某身边的是你……”
阳碧珊淡淡地笑了,这一笑,已是无限欣喜,无限柔情……
苏骆荆道:“我们是回欧阳山庄还是在集市里逛逛?”
他是一个细心的男人。
他知道女人总是有很多需求的,胭脂、水粉、绸缎……
他是如此侠义而又如此细心。
他的细心也许还是因为他曾经有过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子——
“骆荆,我好喜欢这个胭脂……”
“骆荆,这枝玉钗好漂亮啊……”
“骆荆,苏州的丝绸是不是最好的……”
那时宛凝就有很多需求。
苏骆荆没有一次让她失望。她想要的,他都给她。
此时的阳碧珊说道:“苏大侠擅不擅品茗?”
苏骆荆立即心领神会,于是应声道:“略通一二。却不是很明白。你见过的那个小丫头冷珊珊倒是个品花茶的高手。”
两人已在“儒茗茶馆”门口驻了马。苏骆荆纵身下马,并且伸手扶着阳碧珊下马。
两人并肩走入这家“儒茗茶馆”。
儒,文人雅士,迁客骚人。
茗,百里飘香,千年精髓。
苏骆荆与阳碧珊二人一进茶馆就吸引来品茗人的目光。
这倒不是看一代大侠的英姿,而是完全被阳碧珊的美艳所吸引。
阳碧珊的确美,美得惊人。
店小二连忙迎了上来,笑道:“呦,这是阳庄主还是阳二小姐呀,今儿怎么这么赏脸?”
阳碧珊柔柔一笑,说道:“碧珊今日来,是因为有一个大侠肯赏脸。”
阳碧珊无比柔媚地看向苏骆荆。苏骆荆仍是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他从衣间拿出一块糖,慢慢地吃起来。
店小二心想:阳庄主说的大侠一定不是这个老头子。只怕阳庄主尚有贵客未到,我得给她备个好房间。
店小二道:“阳庄主楼上请。楼上清净得很,最适合接待贵客。”
阳碧珊道:“谢谢。”
一楼原本喧闹的气氛登时静了下来,人人都瞪大眼睛盯着阳碧珊,仿佛能透过她的衣裳,看见她赤裸的玉体一样。
两人随店小二上楼了,一楼又恢复了喧闹。
这就如同那乱世江湖一样,有时血雨腥风,有时寂静无声……
原来二楼不似一楼一样喧闹,而是一个个独自的房间,只是都没有做门。一些翩翩公子,手持茗杯,吟诗作赋尔尔。
没有做门,恐怕是为了让这些公子炫耀吧。
但听一个房间里一个年少公子,单手摇折扇,朗声吟道:“赛仙兄,最近我想到一个绝好的上联,正适合这家‘儒茗’茶馆。若是赛仙兄能对出下联,才算是真的赛过诗仙李太白。”
另一个纤纤公子道:“你且说说看。怎么说你也是自诩‘赛鬼’,赛过诗鬼李贺。我也想听听你的妙联。”
又一公子道:“你们也莫要忘了我这个赛圣。我既说赛过诗圣杜甫,就决非徒有虚名之辈。”
这三人均衣冠楚楚,束发簪冠,好不显贵。说起话来也是调高声音,生怕旁人听不见。
更为可笑的是,三人自诩赛仙、赛圣、赛鬼,好似真的胸有多少点墨一般。
那第一个人,自诩“赛鬼”的公子说道:“你们可听好了。我这上联是‘茶亦醉人何必酒’。”
另外两人像小丑一样配合说道:“果然是高人,不愧是赛鬼!茶亦醉人何必酒,妙栽妙栽!”
这三人像说相声一样一唱一和,也不知是有心炫耀还是怎地。
茶亦醉人何必酒。
倒也算是好句。
这时苏骆荆与阳碧珊正随那店小二路过这间文豪集聚的雅间。
苏骆荆听到几乎笑出声来。说道:“我看最适合他们的下联就是‘屁能饱我何须肉’。”
阳碧珊与店小二不禁大笑起来。
想那赛鬼耳朵却偏生如此好使,竟听到了苏骆荆的话,一股怒气冲上心头。
赛鬼冲上前去一把按住苏骆荆的肩,说道:“老家伙,你可知道你平仄不分,你的下联对得可要慎重。”
赛鬼身后的赛仙、赛圣纷纷迎合道:“对,对,平仄不分。”
可这赛鬼的话言外之意自然是叫苏骆荆谨慎说话。
苏骆荆道:“我无心对你的雅联,自然未注意平仄。”
赛鬼道:“那你就要注意我的拳头!”这翩翩公子此时竟然拳头高举,青筋绽暴!
店小二忙道:“两位公子别、别……千万别打啊……”
阳碧珊对那赛鬼说道:“公子,你打他不过,不要自寻死路,你还不知道他是谁。”
赛鬼一瞧阳碧珊登时就被她的美貌所震慑。这样一个美人陪在苏骆荆这样苍老的人身边,未免可惜。
但听阳碧珊叫自己莫要自寻死路更是恼火万分。
赛鬼道:“哼!我倒要看看你这老家伙有多大能耐。”
赛鬼这一拳还未落下,身后就传来一苍劲有力的声音——“鸿祯兄,且莫动手。”
原来那个赛鬼叫鸿祯。
鸿祯转过头,他身后正站着个锦帽华衣,身配长剑的年少公子。
鸿祯道:“堂堂方家的大少爷,怎么跟这么一个这么老的人动手。”
随后也轻蔑地瞄了一眼,转眼又看到阳碧珊,不由得失声道:“碧雪……”
阳碧珊微一作揖,说道:“碧珊见过‘快剑玉郎君’苏风鎏。”
这无疑是在告诉他认错人了。
苏骆荆看着苏风鎏,果然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一代少侠。
苏骆荆问道:“你也姓苏?”
苏风鎏抬眼也不看他,道:“是又怎么样。”转而又对阳碧珊说道:“原来是阳庄主。不知阳二小姐回来了没有?”
阳碧珊听到人家问及阳碧雪,而现在阳碧雪生死未卜,不由得心伤一片……
阳碧珊道:“我妹妹……还没回来。我一有她的消息就马上告诉苏少侠。”
苏风鎏点点头,又拉过方鸿祯,说道:“方兄,走,屋里吟茶去。那等粗俗的人我们勿须理会。你且对我说说你那雅联。”
苏风鎏与方鸿祯两人走回到屋里,赛仙与赛圣连忙尾随其后。
阳碧珊见他们进了屋才对苏骆荆说道:“苏大侠且莫与他们一般见识。其实‘快剑玉郎君’苏少侠是个很好的人。恰好你们又同姓‘苏’。”
苏骆荆倒也不恼,单是笑着说:“书能香我勿需花。我的确不该和这些人一般见识。”
这“书能香我勿需花”正是苏骆荆对的下联。
茶亦醉人何必酒,
书能香我勿需花。
苏骆荆与阳碧珊到隔壁的房间坐下了。阳碧珊低声对店小二说了几句话,店小二便点着头退下了。
苏骆荆笑道:“苏某乃是一个粗人,品茗自是弱项。阳庄主可不要难为我。”
阳碧珊淡笑一下,说道:“我若信你,我就是蠢材。”
店小二端来几杯茶,笑嘻嘻地走进来。清茶泛香,犹然轻灵。
清茶上桌,店小二缓缓退下。阳碧珊袅娜地上前拿起一杯茶,说道:“苏大侠且闻闻看,这是什么茶?”
苏骆荆道:“好香啊……不愧是名茶之冠——西湖龙井。”
阳碧珊笑得灿若桃花,又拿起一杯,自顾着说道:“这杯是普洱,下一杯是黄山毛峰,还有洞庭碧螺春这些都难不倒你。”
于是阳碧珊又从中取了一杯,送到苏骆荆手里,说道:“苏大侠,你且尝尝这杯是什么茶。”
苏骆荆细细一闻,顿觉心旷神怡,说道:“香气清高,汤黄澄高,芽壮多毫,条真匀齐,着淡黄色茸毫。莫不是君山银针?”
阳碧珊道:“正是。苏大侠好嗅觉。”
苏骆荆大笑起来,举杯喝下这杯君山银针,道:“味醇甘爽,果然是好茶。君山银针我只是听说过,倒还未曾亲尝。没想到这小村小店竟有如此好茶。若是冷吟在,必然欣喜得很。”
冷吟本就是个品茗高手。他一心想要婢女学得他的品茗真传,显然珊珊也只是初窥门径。
阳碧珊道:“江湖本是藏龙卧虎。越是这样的穷乡僻壤,若不容易让人想到这里会有什么高人。就是‘快剑玉郎君’也不是村里的人,只是与我妹妹比较好而已。”
阳碧珊说的很隐讳,但苏骆荆似乎听懂了。
苏骆荆道:“阳二小姐和阳庄主生得一样,难道没什么办法区分你们二人吗?否则即使在欧阳山庄,岂不是也有诸多不便。”
阳碧珊道:“我们二人性格很是不一样。碧雪比我大气,比我可爱得多。所以才会有苏少侠那样的人喜欢缠着她……”
说到此处,阳碧珊也流露出女子内心那种殷羡、悸动的心情。
既为双胞胎姐妹,同有一张令天下男人心动的脸,谁又能读懂她心中的无奈。
显然,苏骆荆似乎又读懂了。
苏骆荆道:“谁说你没她可爱。没有年少英雄缠着你,却有我这个年迈体衰的苏大侠缠着你。”
阳碧珊清泪涟涟,忽然情动,倩影一闪,已坠入苏骆荆的怀中……
此时虽是门户大开,阳碧珊倒也不避讳。
苏骆荆叹气道:“阳庄主,你为何要这样。苏某可不是冷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阳碧珊娇嗔地说:“我从未要你作什么正人君子。”
恰在此时,店小二走了进来,瞧见阳碧珊委身在苏骆荆怀里,倒也没有吃惊,只是怔怔地笑了笑。
阳碧珊也不起身,苏骆荆也不动。两人便像被人点了穴一样。
店小二道:“这有一封信笺要给苏大侠。”
苏骆荆沉沉地说:“放在桌上吧。”
店小二将信笺放在桌上,转身就走了。苏骆荆伸手拿来一看,呆呆地锁紧了眉头。
阳碧珊伸手触在他的横眉上,那又是多么凝重,多么秀气的浓眉啊。
苏骆荆哪里苍老,此时他哪里苍老?
阳碧珊柔声说道:“发生什么事?”
苏骆荆笑道:“我有一个朋友遇上了麻烦,倒也离这里不远。恐怕我又要奔波一次。”
阳碧珊气道:“什么朋友这么重要。你就迟些再走,好不好?”
苏骆荆扶着阳碧珊起身,自己也正了正身子,整理了衣裳,说道:“这个朋友我必须去救。迟则生变的道理你一定懂得。”
阳碧珊道:“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对天下人人都好。南郭先生和狼的故事,你也一定懂得。早晚你会被负心的狼咬伤的。”
苏骆荆笑道:“你救过我的命,我且问你,我是不是狼?”
阳碧珊柔声说:“我说不过你。但我还是要告诉你,这世上狼总是占多数。你不要人人都信……”
苏骆荆站起身,身后的披风不留一丝褶皱,果然是范阳的极品布料。
苏骆荆说道:“狼是万万学不得的。但南郭先生总是要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