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凶狠霸主阖闾

蛮夷之邦

吴国方位图吴国是以太湖北部原住民——吴人为主体的周朝诸侯国，是周朝的同姓国。但在春秋中期之前，它的发展一直落后于中原，被视为蛮夷之国。

从这一章开始，我们将讲述春秋时期两个最具传奇色彩的国家——吴国和越国。而为了方便阅读，从公元前591年开始的，北方中原发生的事件我们将在以后讲赵国史和齐国史的时候提及，敬请期待。

说到吴国和越国，大家脑海中一定会首先冒出来“卧薪尝胆”这个典故。的确，越王勾践和吴王夫差之间的这段故事在中国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在这里，我将从头叙述，告诉大家吴国和越国是怎么产生的，以及勾践与夫差是如何结仇的，让大家能重新了解这段历史。

本章的主人公是吴王夫差的父亲——阖闾。按照“氏+名”组合方式，我这里就称他为“吴光”（也有观点认为吴国为姑发氏）。吴光在位期间，吴国从一个东南小国一跃成为令天下诸侯恐惧的强国。他本人也有幸被部分学者列入“春秋五霸”的行列之中。而夫差之所以能在初期打败勾践，靠的正是父亲留给他的强大基业。我们讲吴王阖闾的故事，可以说就是在讲“卧薪尝胆”的前传。

吴国的位置大致位于现在的江苏省南部和安徽省的东部，首都叫“姑苏”，就在今天的苏州市。

按照《史记》中的记载，吴国的先祖是周文王姬昌的伯父，叫泰伯。泰伯是周部族姬家的长子，按照宗法制度，他会继承父亲周太王的位子统领部族。但是周太王喜欢小儿子季历的儿子姬昌，就想把位子传给季历。可是制度不允许周太王这么做，这让他很为难。

无锡泰伯庙的泰伯塑像，泰伯被认为是吴姓的先祖

泰伯和二弟仲雍体会到了父亲的难处，就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放弃继承权躲到南方去。这样一来父亲身边就只剩下季历一个儿子，季历就能名正言顺地当上周部族的首领了。

泰伯和仲雍这一逃，逃得可是相当远。他们横跨半个中国，去了长江下游一带定居。这里，在唐诗宋词、明清小说中，是一个被描绘成天堂般，名叫“江南”的地方。但在商朝和周朝的时候，江南却是一片蛮荒之地，到处是深山密林和沼泽湖泊，时不时就能看见有毒蛇猛兽从身边溜过。生活在这里的人，很野蛮很落后。他们头发散乱，打着赤膊，身上画着各种图案，甚至连鞋子也没有。他们奔跑的时候喜欢张大嘴巴喊叫，发出啊啦啦的怪声。中原人根据这个特征，设计了“吴”这个象形文字用来指代这些生活在江南的原住民。这里的民族就被统称为“吴人”。

部分姓氏的甲骨文，从中可以看出“吴”字象形意义是张嘴喊叫的人

泰伯和仲雍到了江南后，为了能融入到吴人中间，便入乡随俗，也跟着他们把头发弄散，在身体上画图案。这个做法在古语中叫“纹身断发”。两人纹身断发之后，还教授了吴人先进的耕作技术和各种礼仪制度。吴人对他们非常感激，就推举泰伯做了他们的首领。后来，周太王听说自己的这两个儿子已经纹身断发，做了吴人了，就不再强求他们回来，而把位子传给了季历。姬昌靠的自己两个伯父的成全，得以成为周部族的首领。

泰伯死后，仲雍继任。周武王姬发推翻商朝之后，打算报答泰伯和仲雍的恩情，就派人南下寻找两人的后代，最终寻找到了仲雍的后人周章。周章此时已经是吴人的君主了，姬发就正式给他封为诸侯，国号“吴”，爵位伯爵，继续替周朝统治江南地区。

吴国就此诞生了。

在几百年的时间里，吴人由于受到中原文明的影响，渐渐放弃了纹身断发的狩猎生活。他们束起头发扎起了发髻，不去纹身而是穿上了衣服和鞋子；他们开发了农田种植粮食，使用青铜器具，还兴建了城市用来居住。他们和华夏族已经基本上没有差别了。

在春秋初期的时候，吴国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东南小国，技术文化也很落后，所以被中原人视为和楚国人一样的蛮夷。我们在前几章差不多看不到吴国人的身影。直到公元前601年，楚国东部的群舒国发生了叛乱，吴国和越国为叛乱提供支持。这个国家才粉墨登场。

寿梦画像

吴国真正的崛起开始于吴王寿梦时期。寿梦名叫乘，是吴国第十九位国君了。他的谥号是“吴兴王”，“寿梦”是他的尊号。吴国这个国家比较特别，别的诸侯国君一般只会有个谥号，但吴国的国君却喜欢给自己封一个尊号，像以后的“诸樊”和“阖闾”都是尊号。这些个尊号到底是什么意思，笔者也是摸不着头脑，因为从字面意思去解释完全说不通。这里，我也就不妄加揣测了，只要大家知道吴国国君还有一个尊号就行了。

寿梦即位吴国时，已经是公元前585年了。此时天下大乱将近两百年，周王室已经不值一提了。寿梦就觉得，我的邻居楚国都可以称王，我吴国就称不得？于是寿梦就堂而皇之地给自己冠上了“王”这个称号。吴国就此开始称王。

但在乱世中，“王”已经不值几个钱了，“王”这个称号自封起来还不是很容易？要真正成为天下的王者，那才是正道。寿梦当时也是这么考虑的，他想把自己这个偏远小国发展起来，去凑一凑群雄争霸的热闹。于是，他在即位的第一年便出国考察，访问了一些中原的诸侯还有楚国。

在出国访问的这段时间，寿梦印象最深的是各国的礼乐。他在鲁国的时候，鲁国人为他展示了一整套天子规格的礼仪和乐曲，让寿梦是大开眼界。寿梦惭愧地对鲁国人说：

“我们吴人身在蛮夷之地，以为扎一个椎髻就很先进了，哪里能见识到这样的礼仪和乐曲。”（孤在夷蛮，徒以椎髻为俗，岂有斯之服哉！）

在回去的路上，寿梦还不停地在嘴里唠叨：

“礼呀！礼呀！”

回国之后的寿梦决心让吴国全面向中原的诸侯学习，彻底融入华夏文明。他下令在全国推行华夏文字，仿效诸侯建立礼乐制度，并且他还采购了许多中原的典籍用来教育自己的子孙。

在大量吸收中原文化的同时，寿梦也开始学着扩张领土，征伐四邻。公元前584年，寿梦就派兵攻打了位于现在山东省境内的郯（tán）国（今山东省郯城县境内），郯国打不过吴军，只好向寿梦乞和。

吴国公然袭击中原的诸侯，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个叫屈巫的人就向晋国的国君（时为晋景公獳）建议说，吴国可以利用，我们晋国不妨与它结为盟友，给予他们支持，让他们去对抗楚国。

这个屈巫实际上是楚国人，他还有另一个称呼叫“申公巫臣”。屈巫原是楚国申邑的长官，但因为一块封田的事情和当时的楚国令尹熊侧结下了梁子。那时还是楚庄王熊侣在位，熊侧依仗军功请求熊侣把申息两邑的农田赐给自己做赏田。但屈巫却反对说：

“申息两邑是楚国的北方重镇，我们经常在那里征兵征税，这两座城市是不可以变成私人的封田的！”

熊侣经过屈巫这么一说，就没有答应熊侧的请求。于是，熊侧就对屈巫恨之入骨，经常排挤和打压他。楚共王熊审即位后，熊侧对屈巫的压迫更加肆无忌惮。

屈巫在楚国就待得极为担惊受怕，觉得自己迟早要被熊侧杀了。终于有一天，他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叛逃到晋国那里去。在计划叛逃的时候，屈巫还想捎走一个人——夏姬。这个夏姬就是夏征舒的母亲，当初害得陈灵公丢了性命那位资深美女。熊侣讨伐陈国的时候，就曾看上了夏姬的美貌，想把她纳入后宫。但为了保持良好形象，熊侣最终没有这么做，而把她改嫁给了自己的一位大臣。那位大臣死后，夏姬又变成了寡妇。夏姬这个时候说什么也有四十多岁了，半老徐娘仍是天姿国色，追求她的楚国大臣们仍然排成了长队。但最终还是屈巫有幸做了她的情人。而要永别故土，屈巫当然就想带着老情人夏姬一块儿去晋国远走高飞。

公元前589年，屈巫终于等到了一个可以叛逃晋国的机会。熊审在这一年秋天委任他担任出使齐国的使者，屈巫就暗中收拾了大量金银细软，带上了家眷出发了。为了掩人耳目，他事先让夏姬到郑国去等他。到了郑国之后，屈巫就让自己副使把准备带到齐国的礼品和仪仗送回楚国去，自己则带上夏姬和家人连夜逃到了晋国。晋国人则热情接见了屈巫，封他做了邢邑的大夫。

当然，屈巫的叛逃遭到了楚国方面的激烈报复。熊侧带人将屈巫留在楚国的族人全部处死，并霸占了他们的田产和奴仆。屈巫愤怒之余写信给熊侧等人说：

“你们等着，我要让你们疲于奔命而死！”

带着对熊侧的仇恨，屈巫便向晋国提出了联合吴国的建议。这个建议很快就得到了晋景公的批准，屈巫便带着儿子屈狐庸充当晋国的使者出发赶往了吴国。屈巫此去不仅揣着晋国的通好文书，还带了三十辆战车作为见面礼。

屈巫千里迢迢到达吴国之后，受到寿梦隆重的招待。和晋国这样的大国结盟，寿梦自然是一百个愿意，他爽快地就答应了帮晋国攻打楚国。而更让寿梦高兴的，则是屈巫带来的这些晋国战车。吴国人以前从没有接触过战车，也不太懂阵型和箭法，或许以前打仗就是和黑社会火并一样，抄起木棍大刀就扁的那种。屈巫深知吴军的战法落后，所以才特意带了战车这种高科技玩意儿给吴人研究用，以提高吴军的战斗力，好让他们能与楚军抗衡。

在出使吴国的这段时间，屈巫让儿子屈狐庸带着那些晋国的战车兵每天给吴军士兵上课。教吴人如何驾驭马车、如何使用战车、如何使用弓箭等等。在临走的时候，屈巫还送了十五辆战车供吴人仿造，并让屈狐庸留下继续当吴军的教官。

这里有一点非常有意思，屈巫身为楚国人，却费尽心机地帮助敌人攻打自己的祖国，后来的伍子胥也是如此。如果以爱国主义的标准，称他们为“叛国者”、“卖国贼”和“楚奸”一点不为过。但我们也需要看到，这两人绝不是为了蝇头小利就会见利忘义的小人，他们是在自己的祖国受到迫害，无法生存才叛逃的。他们如此仇恨自己的祖国，其实与楚国人天生敢爱敢恨的性格有关。

很快，吴军就在屈氏父子的教导下学会了车战，并开始装备战车，用中原的战法布阵，有了华夏族军队的模样。在实现了国防“现代化”之后，寿梦开始履行与晋国的盟约，对楚国的东部边境展开了进攻。

说起来，寿梦还真是“不自量力”，吴国当时只是一个莞尔小国，楚国却是头号强国，连晋国都惧怕几分。吴军万把人的队伍，刚刚学会驾车和列阵，就敢去打楚军，简直就是小老鼠咬大象，不怕被大象踩扁了。一般人绝对会说寿梦疯了。

不信归不信，寿梦还真就去做了，而且在一年里连续出兵七次。

当时，位于楚国和吴国之间有一些小国，比如群舒国、徐国（今安徽泗县、江苏泗洪一带）和巢国（今安徽巢县一带）等，另外还有一些蛮夷部落，它们都是楚国的附庸。吴军西进必然会侵入到这些小国之中，所以，在吴楚战争的初期，双方争斗的焦点就是这些夹在中间的小国。

公元前584年秋季，吴军第一次攻击楚国本土，居然杀败当地的守军。楚国令尹熊侧不得不亲率楚军主力东征把吴军赶跑。但楚军走后，寿梦立刻就发起反攻，接连六次杀进了徐国、巢国和楚国的本土，有一次竟然攻下了楚国的东部重镇州来城（今安徽凤台县），大大震动了楚国。熊侧与其他的楚国大夫不得不跟着六次发兵东征，驱赶吴军。而屈巫则通过吴国实现了要让熊侧等人疲于奔命的诺言。

七场战斗下来，吴国收服了一批原本听命于楚国的蛮夷部落。虽说是小打小闹，但相对来说，吴军的战果已是比较辉煌了。寿梦的胆子就愈发大了起来，决定拿群舒国和楚国斗斗法。

公元前574年，寿梦见楚军在鄢陵之战中失利，便派人和舒庸国（今安徽省霍山、桐城一带）通使，计划借道舒庸国入侵楚国。早就对楚国不满的舒庸国便答应了吴国的请求，于这一年冬季再次举旗反叛楚国。随后，吴军在舒庸人的指引下袭击了楚国东部的三处城市，并再次攻打巢国。

这一回，楚共王熊审是被激怒了，他立刻派遣主力大军出击，攻打舒庸国。吴军不是楚军主力的对手，被楚军打败。舒庸国则被楚国的大军踏平，亡国了。

公元前570年，被吴国不胜其扰的熊审挑选了数万名精兵，派出了新任令尹熊婴齐为将，大举东征吴国。熊婴齐的大军乘坐着舰船顺长江东下，攻入了吴国的境内。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楚军就攻下了鸠兹（今安徽省芜湖市）、衡山（今安徽省当涂县境内）两座吴国的要塞，逼近了吴国首都姑苏城。

深入吴国的腹地之后，熊婴齐以猛将邓廖为先锋，令其率领三千三百名甲士在前面开路。这三千三百名楚军甲士中，三百人是身穿重甲的战车兵，分别乘坐一百辆战车，其余三千人也是重甲的步兵。他们清一色的高级战甲在行军的途中发出哗哗的声响，令人恐惧。

对于邓廖的这支楚军精锐，吴军和他们硬拼显然不是最好的选择。寿梦制定出来的作战方案就是——打伏击。江南地带多密林，吴军可以隐蔽在树丛里偷袭。

这一天，邓廖率领着三千三百名精兵来到了吴军设下的埋伏圈里。这里是僻静的一条林间小路，道路崎岖不平，两侧都是茂密的丛林。忽然，只听一阵梆子响，一阵密集的箭从密林中飞出来，众多楚军的甲士纷纷中箭。飞箭过后，无数的吴军士兵喊着啊啊的怪叫，从丛林深处冲了出来，与楚军展开了混战。

楚军被这突然而来的伏击打得措手不及，虽然他们穿着厚厚的铠甲，但在混乱的情形下几乎失去了作用。凶悍的吴人用石块砸楚军的头部，用刀剑专门劈刺他们身上甲片薄弱的地方，接连杀死许多甲士。楚军被打得大败，士兵们纷纷夺路而逃，但他们很快又遭到吴军的围追堵截。最后楚军逃出来的竟然只有三百八十人，其余人全部被消灭。而邓廖根本还没来得及指挥自己的手下抵抗，就被吴军的绳套扯下了战车，成了吴军的俘虏。

吴军全歼楚军的前锋部队，让熊婴齐是大吃一惊。他担心再深入吴国的国境会遭到更激烈的抵抗，便放弃了继续进军的计划。他觉得，反正楚军打到了衡山，已经给了吴人一点教训，就不要再为一个小国劳民伤财了。

熊婴齐的楚军撤退了，但寿梦可不想就这么结束了。他立刻派兵西进，攻下了楚国东部的一座边境城市作为报复。吴楚两国之间的战争规模开始扩大了。

圣人季札

公元前561年，吴国的兴国之王寿梦去世了。寿梦有四个嫡出的儿子，大儿子遏，二儿子余祭，三儿子余昧，小儿子札。其中长子遏就是我们本章节的主人公阖闾吴光的父亲。（有观点认为，吴王僚、掩馀、烛庸是寿梦的庶子，阖闾是余昧的儿子。本书依从《史记》记载的吴国世系）

按理说，寿梦去世，应该会让长子遏来继承王位。然而，寿梦临终前却指名希望让小儿子札来继任，这是怎么一个情况呢？

这里就要引出来春秋时期一位重要的贤者——季札的故事了。

常州人民公园的季子石像

札因为排行老四，按古代“伯、仲、叔、季”的命名方式，一般把他称为“季札”。季札又有季子、延陵季子等尊称，那个时代能把自己的称呼加个“子”的人都是相当有影响力的文化人。季札就是这样一位受人敬重的人物，就连后来的孔子也对他推崇备至。史书上对他记载最多的，是他公元前544年担任吴使出访各国的事迹。我们就通过他在各国发生的一些事情，来仔细看看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季札在这一年奉命出访中原。从吴国出发北上要经过徐国，季札就顺道拜访了徐国国君。徐国国君接见了季札，他忽然发现季札的佩剑非常漂亮，就一个劲地夸奖这把剑，只是没敢说出口请季札把剑送给他。季札看出了徐国国君的心思，就想把剑送他。但是使者出访又不能不带佩剑，季札就在心里打算等自己访问回来再把剑送给徐国国君。

离开了徐国，季札来到了礼仪之邦鲁国。鲁国作为拥有天子礼乐的诸侯，很喜欢给外国的使者展示一下自己的尊贵。于是鲁国人又向季札表演了一番礼乐，想等着听季札像他的父亲寿梦一样惭愧地说，吴人哪里见识过这种礼乐。

没想到，季札自小在父亲严格的教育下，对中原的典籍和礼乐是了如指掌。当他听到《诗经》中《周南》和《召南》的歌谣时，感叹说：

“美好啊！周文王已经有了民心的基础，但还没有达到最好，不过百姓虽然劳苦，怨恨却减少了。”

原来，这两首歌谣反映的是商末时，百姓得到周文王的感化，开始不再为纣王的暴政而苦恼的情况。

季札听到《诗经》中的《邶风》、《鄘风》和《卫风》之后，说：

“美好而深厚，忧思却不窘困。我想卫康叔和卫武公的德行就是这样的。”

原来这些歌谣反映的是卫国人在国君的道德感化下，即便困苦也坚持美德的情况。

接着，季札对听到的《王风》评价说：“美好啊！忧思而不畏惧，我想这大概是周王室东迁之后的歌谣吧。”对《郑风》评价说：“华丽啊！但歌词里的教化太过琐碎，百姓承受不了。它可能会比较早灭亡吧。”对《齐风》评价说：“华美而宏大！这才是大国的歌曲！作为东海的表率，只有姜太公的国家吧。这个国家的前途不可估量！”又对《秦风》评价说：“这就是中原的音乐！宏伟到了极点！大概是来自周王朝原来的地方的乐曲吧。”

季札对之后歌谣的评价还有很多，我就不再列举详说了。总之一句话，鲁国人给季札表演的这些礼乐，季札全部都能说出其中的含义，而且还发表不少真知灼见。当年的吴人在鲁国人的礼乐面前自惭形秽，如今的吴人却已经把礼乐研究得极其透彻了。季札的出现可以说让中原人对吴人刮目相看，抛弃了原先对吴人蛮夷形象的看法。

在访问鲁国的期间，季札还拜访了一位名叫叔孙豹的鲁国大臣。接触了几天后，季札看出叔孙豹性格软弱，就劝他说：

“您将无法善终啊！您的个性善良，却无法辨别善良的人和恶毒的人。您作为鲁国的宗室大臣，承担重要的政务，如果不谨慎地选拔人才，灾难定会降临到您的身上啊。”

可惜，季札善意的忠告没有被叔孙豹听进去。六年之后，叔孙豹一个叫竖牛的私生子企图霸占他的家业，先后害死了他的两个儿子，最后把叔孙豹关进黑屋子里活活饿死了。

离开鲁国之后，季札来到了齐国。当时的齐国正是名相晏婴当政。晏婴就是晏子，想必很多人在学校的课本里学过《晏子使楚》这篇文章。晏婴这人能言善辩，机智聪明，但平时却很低调谦恭，所以在齐国非常有人缘，许多人都很爱戴他。

但季札却看出隐藏在晏婴身边的隐患，他对晏婴说：

“齐国现在有四位卿大夫专权，国家权力迟早要落到某个卿大夫手上。在这之前，齐国的祸乱是不会停息的。您的影响力太大，必然有人嫉妒您。您应该将封邑和权力提早交出来，退隐政坛，才能免遭杀身之祸啊。”

晏婴听从了季札的建议，不久便放弃了自己的封邑和权力，辞官回家了。后来齐国的栾氏和高氏两大家族发生仇杀，国家动乱。晏婴因为及时退隐，逃过了一劫。

离开了齐国，季札接着去了郑国，见到了当时还没成为郑国执政大臣的郑侨。郑侨字子产，是郑国后期一位重要的改革家，治国的能力很强。季札和郑侨是一见如故，两人畅谈甚欢。季札拿出一条白色的绢带送给郑侨，郑侨则拿了一件麻布的衣服送给季札。季札对郑侨说：

“现在的这位郑国的执政大臣做人很放肆，祸乱将要来临了。到时候，执政大臣的位置非你莫属。你当政后一定要依靠礼制谨慎从事，否则，郑国将会败亡。”

果然，在这一年冬天，郑国的执政大臣良霄与人发生矛盾，被人轰下了台。郑侨得以成为郑国的执政。他上台后，一面维护礼制，一面对国家进行改革，主张对待百姓要“宽”“猛”相济，使一直动乱的郑国社会暂时稳定住了。

季札接下来去了卫国，他拜访了几位卫国的大臣之后说：

“卫国多君子，不会有祸乱的。”

季札最后去了晋国，在从卫国到晋国的路上，他到了一个叫戚（今河南省濮阳市境内）的地方留宿。这个地方是卫国一位叫孙林父的卿大夫的封邑。这个孙林父因为专横逞强，被卫国的国君痛恨，他只好带着自己的这块封邑躲到了晋国。戚地名为卫国领土，却在晋国的庇护之下。

季札这天晚上正在睡觉，但他不久便被孙林父住所里传出来的音乐声给吵醒了。季札就对身边的人说：

“孙林父得罪了国君逃避到了这里，按理说他应该感到恐惧和忧愁，可他却在这里逍遥自在。他这种行为就好比燕子在帐篷上筑窝，是不会长久的。”

孙林父后来听说季札的这一番话之后，就停止了寻欢作乐，而且终身不再去听音乐。

季札来到了晋国，他看出了赵、魏、韩三家在晋国的影响力，就说：

“晋国的政权大概就会落到这三个家族手上吧。”

当时，晋国有一位著名的大臣，名叫羊舌肸。羊舌肸出身弱小的羊舌氏家族，但他富有才干，经常担任晋国的使者与各国诸侯联系，还出任晋平公的老师，后来甚至还代表晋国参加晋楚第二次弭兵会盟。季札与羊舌肸也是一见如故，在临告别时，季札劝羊舌肸说：

“先生你要懂得明哲保身啊！晋国的政权将归于卿大夫之家，各家族之间的斗争会越来越激烈。你为人正直，家族势力又小，千万要想个法子避开灾祸啊。”

然而，羊舌肸最终还是没有找到保住羊舌氏血脉的办法。他于公元前528年去世，十四年后，羊舌氏因为祁氏家族的内乱而受到牵连，被智氏家族以叛乱的罪名给灭族了。

季札游历了中原五个国家，终于完成了使命准备回国了。回国的路上，他特意再去了一趟徐国，想兑现自己心中的诺言把配剑送给徐国的国君。

然而，让人没有料到的是，徐国的这位国君已经去世了。季札悲痛万分，便亲自到了徐国国君的坟上吊唁。他流着眼泪，把自己的这把佩剑挂在了坟墓边的一棵树上，表示把剑正式送给了徐国国君。临别的时候，季札身边的人就说：

“大人，人已死，您何必再把宝剑送上呢？况且您并没有亲口答应送他啊？”

季札就回答说：

“我内心早已答应把宝剑送给了徐君，难道能因徐君死了就可以违背我的心愿吗？”（不然。始吾心已许之，岂以死倍吾心哉！）

讲述完季札的这番经历，我们可以大致总结出季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1.诚信。从他送剑的这件事情可以看出；2.学识渊博。他在鲁国观礼乐，能说得头头是道；3.智慧。他能为五个国家的大臣提出正确的意见，还能推测出这个国家的国运；4.擅长交际。他去了五个国家，第一次到那里就能与那里的名臣交上朋友，可见魅力非凡。

有这样一个品德高尚又有才干的儿子，寿梦能不感到高兴吗？所以，当他去世的时候，他非常希望季札能继承王位，让吴国有一位令天下瞩目的贤明君主。

对于父亲的这个决定，长子遏不仅没有反对，反而是非常赞同。他觉得吴国的王位就应该由比自己贤能的四弟来当，所以他硬拽着季札来答应父亲的遗愿。然而，季札却对王位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他拒绝了父亲和兄长的要求。

季札为什么不要送上门的王位呢？原因无非有三点：一是他不喜欢做国家领导，觉得统领一个国家，整日和人勾心斗角不符合他的性情；二是季札的道德高尚，他觉得自己毕竟是排行第四，论宗法不该越过哥哥来继承王位，让三个哥哥俯首称臣他于心不忍；三是季札有远见，他觉得自己当王，就算哥哥们服气，哥哥的子孙们也会有人不服气，这样一来吴国就会有动乱的危险了。

不论出于什么考虑，季札是铁了心不当吴王，而且居然开始躲起来不见人了。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吴国不能没有继承人啊。奄奄一息的寿梦只好做了一个决定，让长子遏在自己去世后暂时摄政监国，等三年的国丧期过了之后，就把位子交给季札。遏是个孝子，同意了父亲的嘱托。

寿梦去世之后，吴国就由遏暂时统领了。遏在为父亲守丧了三年之后，又把季札叫了过来，说：

“四弟，父王的遗愿你不能不听啊，吴国的王位你一定要坐。”

季札的态度仍然很坚决，他摇摇头说：

“你是长子，你才是这个国家合法的继承人，没有谁可以夺走你的王位！享有一个国家，不是我的志向。请兄长原谅。”

说完，季札便告退了。

自那之后，季札就失踪了，遏连忙派人到处去找。终于有一天，他得到了消息，说季札已经把家搬出了姑苏城，到了野外务农隐居，以示自己不愿过问政事。

既然劝说是白费功夫，遏就和余祭、余昧两个弟弟商量，说我们不如轮流当王，遏死了余祭继任，余祭死了余昧继任，直到余昧死了，轮到季札，他就不得不来当吴王了。

三兄弟就这么决定了。于是，遏在公元前558年正式即位为吴王，尊号诸樊，谥号吴顺王。

老鼠战大象

吴楚边境示意图吴楚战争的初期，吴国在军事上处于劣势。双方战斗的主战场主要是在吴国境内以及夹在两国间的小国。

吴光的生年史书上没有记载，但根据他公元前525年以后才开始在吴国政坛上活跃的情况，我推测吴遏即位的时候吴光年纪还很小，或许还没有出生。父亲当上吴王了，但命运却和吴光开了个玩笑。自己虽然贵为吴王之子，但王位继承权却被父亲给剥夺了。还是小孩子的他无法改变父亲和叔叔们君子般的决定，他只能接受。但这件事在他的心中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以至于是他后来对权力产生了很强烈的欲望。

由于晋吴联盟和吴楚两国间多年的战争，吴楚两国的矛盾已无法调和。所以吴光的父亲诸樊上台之后，就继续开展着对楚国的战争。

公元前560年，楚共王熊审去世。诸樊觉得楚国人忙于处理国君的丧事，定会疏于战备。于是他违犯军礼对国丧期间不得出兵的规定，与这一年秋天出兵攻打楚国。这一回，楚国派出了司马熊午为将，“神箭”养由基为先锋，出兵数万与吴军对战。

吴军这一回可以说是碰上了好对手，养由基射箭厉害，领兵打仗更是有一套。他见吴军气势汹汹地杀来，就对熊午说：

“吴人乘我们国丧的时候来攻，是觉得我们在这个时候没有防备，他们一定会很轻敌。您设下三道伏兵等着，我带兵去把他们引诱过来。”

事情正如养由基所预料的，吴军确实是很轻敌。他们见养由基只带了一支小部队迎战，以为楚国真的是忙了丧事，没人来管国防了。三下五除二，吴军就把养由基的部队打败了。养由基带着部队向后逃窜，吴军就连忙在后面追，一直追到一个叫庸浦（今安徽省无为县南）的地方时，熊午预先埋伏的楚兵杀了出来。中埋伏的吴军被打得大败，一员战将被俘，只能慌忙逃回了吴国。

诸樊遭此惨败，心中自然郁闷。他派人到了晋国那里，请求晋国人帮忙攻打楚国，给吴国人出出气。但晋国的六卿们忙着搞内斗，不愿意和楚国开战，所以他们答复吴使说：

“你趁人家国丧的时候出兵攻打，那是你的不道德，这种情况我们是不会帮你的。”

晋国人的援军没有请来，楚国人的报复就先来了。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559年，楚康王熊招派出新任令尹熊贞，统率大军再次东征吴国。楚军以吴楚边境的棠（今江苏省南京市六合区）为大本营，自长江北岸推进。熊贞吸取上次熊婴齐伐吴的教训，不再使用前锋开道，孤军直捣吴国首都的策略。他选择了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方式，力求消灭掉吴军的主力再攻打姑苏城。

楚军步步逼近，吴国再次面临着危险。这仗该怎么打呢？

靠晋国是靠不住的，诸樊和大臣们经过讨论，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坚守不出。熊贞不是想找吴军主力决战么？我就偏不出来跟你打。吴国到处是密林沼泽，量你们楚军也不敢贸然前进。到时候你们的粮草撑不住了，你们自己就会撤退。

这一招果然见效，熊贞的楚军等了老长时间，就是没等到吴军的一兵一卒。熊贞就觉得是不是吴国人因为去年的败仗被打怕了，当缩头乌龟了？既然如此，吴人不足虑也！轻敌的他便撤销了伐吴计划，带兵回国了。

楚军一听说吴人原来不敢来应战，大伙都嘲笑吴人是胆小的鼠辈。结果，楚军来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军容整齐，走的时候就自由散漫，一点没做防备了。

这是一个反击的机会！

诸樊当即派出吴军全速行动，抢先于楚军来到一个叫皋舟（位置不详）的地方设下了埋伏。当熊贞的部队慢悠悠地来到皋舟时，吴军伏兵四处，将楚军的殿后部队拦腰斩断。没有防备的楚军顿时大乱，殿后部队被吴军全歼，一名随军的楚国公子被俘。熊贞则率领着一大群溃兵狼狈逃回了国。

这场被逆转的东征把熊贞给气出了病来，这一年的冬天他就郁郁而终了。在临死之前，他深感吴国的威胁越来越严重，就对即将继任令尹的熊午说：

“吴人迟早会打到郢城，我们要提早加固城墙啊。”

但熊午有没有听他的话，我们就不清楚了。

与吴国的战争打成这个样子，让楚康王熊招自己都坐不住了。公元前549年，熊招下令组建水军，用来在长江上对付吴人。水军刚成军不久，熊招就亲自挂帅，东征吴国。然而，熊招根本就不懂怎么统兵，他连水军的战法和军规都没有制定。结果，楚国的水军没走多远，就闹起了内讧。熊招只好放弃了东征。

楚国人这回出招没有打中，该轮到吴国人出拳了。诸樊和父亲寿梦一样，挑中了群舒国来给楚国制造点麻烦。

这一年冬天，吴使出访了舒鸠国（今安徽省舒城东南），表示希望和舒鸠国联合，共同对付楚国，舒鸠国同意了。然而，不知怎的，吴国和舒鸠国通使的消息泄露了。熊招连忙派人去舒鸠国那里调查质问。

当时，吴国和舒鸠国联合叛乱的事情还没有准备好，所以，舒鸠国不想这么早就和楚国人开打。舒鸠国君恭恭敬敬地迎接了楚使，一脸堆笑着说：

“我们哪敢背叛上国啊？请贵使千万不要相信那些个传言。如果您不放心，寡人现在就可以和您结盟立誓。”

楚使则回答说：

“不用了，没那个事情就好。”

楚使回到国内后，就将事情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熊招。熊招才不相信舒鸠国人说的鬼话，想立刻起兵攻打。楚使就劝熊招说：

“大王，我们没有舒鸠国叛乱的证据，那样会师出无名的。我们不如耐心等待，等他们真的叛乱了再去攻打也不迟。”

熊招听从了建议。

以为骗过楚国的舒鸠国立马加紧准备，最终在第二年的秋季发起了叛乱。根据事先的约定，吴遏立刻派出了人马，前往舒鸠国支援叛乱。

但楚国人对此事早有心理准备，去年我就想打你，等到现在，就是在等你们叛乱的事实。熊招当即派出新任令尹屈建统领楚军主力出击舒鸠国，他要给吴人一次重大的打击。

屈建率领着楚军兵分两路，很快就赶到了舒鸠国。吴军见楚军人数众多，不敢与之硬拼，便选择固守，按兵不动。屈建则将吴军的据点包围了起来。

虽说这是一场兵力悬殊的战斗，楚军的兵力远在吴军之上。但楚军的将领们与吴军交手几十年，深知吴人的凶悍，如果不小心计划，反而有可能被吴军打败。所以，屈建的楚军围困了吴军七天，就是没敢发起攻击。

这个时候，楚军中有人建议说：

“我们这么拖下去，如果遇到天气变化，下雨涨洪水就麻烦了。我们应该速战速决，先派一部分兵力出击，主力在后面跟进。先头部队能打赢吴军最好，如果打不赢就把吴军吸引过来，让主力部队围歼他们。”

屈建听从建议，便派出了一支人马开始向吴军进攻。这支楚军进攻猛烈，吴军竟以为是楚军发起总攻了，连忙后撤。跑了几十里路，吴军主将爬到一座高山上一看，嗬，楚军才这么点人马，连后续部队都没有。吴军被一支小部队撵着跑，真是太丢人了。于是他命令手下停止撤退，调头向楚军发起反攻。

双方随即摆开阵仗对战，一阵激烈的厮杀过后，吴军将楚军的这支部队给打败了。楚军按照计划，开始向后奔逃，吴军就在跟在后面追。没料到，楚军的大部队突然在这个时候杀了出来，战车和戟士漫山遍野地冲来，向吴军潮水般地进攻。吴军无法抵挡，众多将士阵亡，最终是惨败而归。楚军则趁胜灭掉了舒鸠国。

在舒鸠国的大惨败，彻底惹恼了诸樊，他决心一定要报此战的一箭之仇。这一回，他决定亲自带兵出征，计划攻打楚国东部的巢国。然而，让年幼的吴光没有想到的是，父亲这一去竟再也没有活着回来。

当时的巢国在楚军的保护之下，防守巢国的楚军将领名叫牛臣，虽然名不见经传，却是一个不一般的人物。诸樊率领吴军兵临巢国城下之后，报仇心切的他立刻就发起了攻城。吴军出动了云梯、轒轀，不停地向巢城的城门冲击。牛臣则临危不乱，指挥守军接连打退吴军的多次进攻。见巢城如此难攻，让本来就愤怒的诸樊心情更加急躁。他离开自己指挥位子，加入到攻城的队伍里一起帮助士兵们撞城门。

这一幕被牛臣看见了。

是夜，牛臣就和手下商议说：

“吴王虽勇，但他急躁轻浮。我们如果打开城门，他必定会亲自带兵来攻，到时候我们就找机会射死他。吴王死了，我们就安全了。”

计划确定，牛臣便吩咐手下立刻做好准备。于是，楚军就趁着夜色，在城门附近设下了机关和暗箭，只等诸樊天亮后来攻。

第二天清晨，随着激烈的军鼓声，吴军新一轮的冲锋开始了。轒辒车再次猛烈地撞击城门，诸樊则在队伍中间，鼓舞着吴军士兵奋勇向前。这个时候，只听咔咔一声，巢邑的城门被轻易撞开了。诸樊立刻爬上战车，大喊，随我杀进去！踏平巢国！他不等吴军的队伍整理好，自己就带领着身边的将士一马当先地向城内冲去。

牛臣见诸樊中计，冷笑了一声，当即下令，关闭城门！只见巢城的城门突然之间重重地合上了，诸樊等人与后面的吴军主力被分隔了开来。诸樊顿时成了瓮中之鳖。

一时间，城墙上的楚军弓箭齐射，石块如雨落下。诸樊手下的士兵无处躲闪，全部被乱箭射死。牛臣瞧见了慌乱中的诸樊，便亲自上阵，用弓箭对准他射去。只听嗖的一声，诸樊被一箭射穿了额头。

诸樊倒下了战车，当场战死了。他也成为春秋以来，第一位在前线阵亡的诸侯国君。而军礼中不能在战场上杀害国君的规则至此也被破除了。

射死诸樊之后，牛臣让手下把尸体送还给了吴军。吴军为国君举丧，撤退回国了。这一年是公元前548年，这是吴国在吴楚战争中输得最惨的一年。吴军在此后的一段时间，没能对楚国发起新的攻击。

杀父之仇

国君战死的消息传到了国内，所有的吴人都感到极其悲愤。从此，楚国彻底成为吴国不共戴天的仇敌，吴国人恨不得要把楚国人撕碎了。

而最最痛恨楚国人的，恐怕就是年幼的吴光了。这里，我们不妨参考一下武侠小说中的套路。一个少年，在得知自己的父亲被仇家陷害杀死之后，复仇的火焰一定是在他的胸中熊熊燃烧，然而，他现在又没有能力立刻去报仇。所以他便决定苦读秘籍，刻苦习武，等练就了不凡能力后再去手刃仇人。小吴光当时的情况或许就和这个差不多。

背负着切齿的仇恨，人的意志力往往会逐渐变得强大了起来，但性情也变得冷酷和残暴。我们可以想见，少年吴光一定是一位整日皱着眉头，一张嘴就是打打杀杀的人。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他可以不吃饭不睡觉，而所有阻碍他的东西，他都可以毫不留情地除掉。

这是一个暴戾的少年。

这种性格的人往往不受周围人的喜欢。这当中就包括的了吴光的弟弟和堂弟们。

史书上没有记载吴光年少时的事情，但从后来他害死堂弟，亲弟弟叛乱的事情来看，吴光和他们的关系都很差。

吴光有一个堂弟，名叫僚。吴僚是余昧的长子，他表面上对这个暴脾气的堂哥很和气，心底里却很瞧不起吴光，总是和他划清界限，离得远远的；吴光有一个弟弟，名叫夫慨。虽说是出自同一个父亲，但夫慨估计小的时候没少受吴光的欺负。结果，夫慨表面上不敢对哥哥怎么样，暗地里却始终在处心积虑地想给哥哥制造麻烦。

或许，这就是少年的吴光，有智慧，有胆略，但桀骜不驯，有暴力倾向，而且没有一个朋友。

此时的吴光还没有登上吴国王位的愿望，因为按照祖父和父亲的安排，王位传给了二叔余祭。或许那个时候的吴光，理想只是当一名将军，能到前线杀敌报仇。但他还是个未成年的公子，所以这段时间的吴国大事还没有他插手的份。

余祭担任吴王时间很短，几年之后被越人刺杀了。他死后，余昧于公元前544年继任为吴王。

余昧和父亲寿梦的想法比较相似，他希望吴国能参与到中原事务中，让更多的天下人认识吴国。所以在即位之初，他做了两件比较重要的事。

一件就是把四弟季札给召了回来，让他担任吴国的使者出访中原，向中原的诸侯介绍一下吴国的新面貌和新国君。这就引出了先前我们提到的季札那次著名的出访。

另一件就是收留了一位来自齐国的流亡大臣，此人名叫庆封。庆封这人在齐国靠着政变发家，杀了不少的政敌，当上了齐国的国相。他独揽大权，却骄傲自负，平日里只会吃喝玩乐，再欺负欺负弱小。最终，他被仇人报复，给赶下了台。由于自己的名声太差，他不敢在齐国待下去，也不敢到中原的国家去避难，便逃奔到南方的蛮夷小国吴国这里，请求余昧收留。

余昧对庆封的答复是接受，而且还给了庆封极高的待遇。他把朱方县（今江苏省镇江市）赐给了庆封做封邑，又把女儿嫁给了庆封。庆封在吴国的生活简直比在齐国还要舒服。

余昧为什么要收留一个被天下人唾弃的大奸臣呢？可能是他不太懂争霸的学问，以为大方热情地收纳一位中原的人士，能够体现出吴国对中原人的善意，让吴国在中原的事务中更能显示出重要。

然而，余昧好心供养着的庆封，却引来了一场兵祸。

公元前540年，楚康王熊招的世子郏敖被叔叔熊围所杀，熊围成为了新一任的楚国国君，史称楚灵王。此人我们在上一章介绍过，是一个不靠谱的昏君，凡事由着性子胡来。

此时的楚国通过晋楚第二处弭兵会盟，获得了天下一半的霸权，拥有不少的仆从国。熊围就想展示一下霸主的威风，做一次“行侠仗义”的举动来给诸侯们看看。他看见邻国吴国收容了一个坏人，便决定拿吴国和庆封开刀。

公元前538年，熊围派遣楚军主力讨伐吴国，直扑庆封居住的朱方县。吴国由于在十年前的两场大败中伤了元气，难以抵挡楚军的攻击。结果，朱方县被楚军攻陷。熊围下令将这座城市夷为平地，还把庆封所有的族人全部屠杀。然后把庆封一人当做罪犯，押回楚国受审。

庆封是熊围这场表演秀的“道具”，所以无需多说，熊围立刻就以弑君谋反的罪名将庆封判了死刑，然后把他绑起来拉到诸侯的盟会上示众。

在这里发生了一件比较滑稽的事情。

在庆封被拉出去示众之前，有一位大臣劝熊围说：

“大王，臣听说要想惩罚别人，自己就得先做到没有过错。庆封是不可能一声不吭地甘愿被杀啊。”

这位大臣说得很含蓄，实际上是在说熊围本身就不是一个好人，偏要当一个主持正义的大法官，那样是没办法服众的。但熊围那种人，是不可能听进去的。

庆封被拉去开批斗会了，而在事先，熊围为了达到宣传效果，就交待庆封要按照规定的台词说话，这句台词就是：“大家不要学我庆封，在齐国做尽坏事，挟持年幼的国君，又和卿大夫会盟。”

到了现场，熊围先让人在旁边说了一大堆庆封做的坏事，让大家明白庆封到底坏到什么程度。说完之后，熊围又让人殴打庆封，逼他承认自己的罪行，背出那句事先交待的台词。然而，庆封知道自己无论怎样都必死无疑，干脆把心一横，把熊围教他的话换了一下，大喊说：“大家不要学楚共王的儿子熊围，杀害自己的侄子，篡夺王位，又来会盟诸侯……”

庆封这一喊，现场顿时笑成了一大片。见自己的丑事在诸侯面前给抖了出来，熊围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他气急败坏地给刀斧手下令，快给我杀了他！刀斧手便连忙举刀，砍掉了庆封的脑袋。

楚国打进自己的国土，摧毁了朱方县，又杀了庆封，换谁当吴王都会不服气。余昧得知庆封被处死后就生气地说：

“庆封落魄来投奔吴国，寡人给予他优待，是为了证明我们吴国不亏待外人！楚国人如此做法，就是在批驳我吴国做得不对！”

于是，在这一年的冬季，余昧整顿军备，向楚国发起了报复性地进攻。熊围来不及派兵，就让人在边境城市加固城墙。然而，天公不作美，那段时间长江下游一带暴雨成灾，洪水泛滥。吴军行动不便，只好回国了，而楚军的修城行动也被迫搁置。

第二年冬季，熊围的报复行动也来了。这一次，楚国不仅再次出动大军，而且还调集了陈、蔡、许、顿、沈、徐、越七国的部队参与，规模之大可谓空前。

不过，联军毕竟是联军，在统一协调上面总是很混乱。八国的军队要在吴楚边境汇合，距离远的要慢一点，距离近的要快一点，楚国和越国的军队早就到了，陈国和许国的军队还在十万八千里呢。所以战斗还没有开始，联军的部队就东一茬西一茬在吴楚边境待着，这给了吴军一次可趁之机。

余昧便决定抓住一次机会打一场胜仗，挫败联军的士气，让熊围知道吴国不是那么好打的。

这年的十月，吴军秘密出动，对驻扎在鹊岸（今安徽省铜陵市西南鹊洲）的楚军发动了突然袭击。这支楚军由一个叫蒍启强的人率领，此时的他根本没想到，吴军在联军集合的时候就打过来了。结果，他在仓促之间迎战，被吴军打得大败，连大营都被端掉了。

吴军袭败楚军一部，让联军的士气就像泄皮球一样泄掉了。其余诸侯本来就不喜欢熊围这个混球，听说楚军吃败仗了，都在暗地里窃喜，心想终于可以回家了。

熊围呢？好不容易凑出来八国联军想威风一把，怎么可以因为一场败仗就放弃了？所以他把联军集合完毕之后，强令部队继续东进。

但继续前进，联军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余昧采取了大哥诸樊的做法，下令吴军坚守不战，让联军的士兵在密林沼泽中挨冻淋雨去。等他们军心混乱或是粮草不济了，熊围那就只有撤退的选择。

八国联军前进了一段路，果然就没了心情在这荒郊野外兜风。熊围不甘心就这么丢人地撤退了，他在坻箕山（今安徽省巢县南）一带搞了一场阅兵式，意在展示一下自己的军威，别让吴人把自己看扁了。

这个时候，余昧做了一个大家想不到的举动。就是派了自己的弟弟蹶由带了一大批礼物去了坻箕山，代表吴国犒赏八国的军队，同时向熊围表示请和。

这一点就可能与余昧的性格有关了。他不像好战的哥哥诸樊，比较像温和的弟弟季札。他可能考虑到吴军实力毕竟不如八国联军，既然已经小胜了一回，让熊围见识到了吴国的厉害，那就给熊围个面子，让他有个台阶下。这样一来，熊围可能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集合联军讨伐吴国了。

但余昧的求和善意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蹶由来到坻箕山之后，就被楚国人抓起来绑了。熊围正为伐吴失利而郁闷，现在竟有一个吴国的公子送上门供他出气。他就想把蹶由当成战俘杀了，用蹶由的血来祭鼓。这样多少可以挽回点面子。

在杀蹶由之前，熊围轻蔑地对蹶由说：

“你来之前占卜了没有？来这里你觉得吉利吗？”

这蹶由也不是一般人物，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是临危不惧。他回答熊围说：

“当然吉利！我们国君派我来之前就用龟甲来占卜，占卜出来的卦象告诉我们说吉利，我们吴国肯定是会胜利的。如果君王能够高高兴兴地接待臣下，同意请和，那么我们吴国会懈怠下来，有可能马上就会被灭亡。但现在，君王却勃然大怒，把臣给拘捕起来虐待，还想拿我的血来祭祀鬼神。那么我们吴国就会加强戒备，顽强抵抗你们的进攻，最终取得胜利。所以说卦象告诉我此行是吉利的！”

蹶由一副伶牙俐齿，说的熊围是哑口无言。熊围觉得杀了蹶由没什么意义，已不可能改变失败的战局了。于是他就留下了蹶由的性命，把他当做人质带回了楚国。一场八国伐吴的行动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在前几章中，我们多次提到了祭祀，这里又出现了“占卜”。在这里，我再来介绍一些小常识，让大家大概了解一下那个时代的祭祀和占卜是怎么回事。

古代人科技不发达，所以都很迷信，他们觉得人和国家的命运都是由鬼神来掌控的。一遇到大一点事情，古人就会求神拜鬼，送上很多祭品（古语称“牺牲”）请求保佑，这样叫做“祭祀”；一遇到无法预见的事情，或者需要选择的问题，他们就会算一卦，看看鬼神能不能给一点暗示，这个叫做“占卜”。

周朝时期，文明程度还不够高，所以人们把祭祀看成和战争一样重要，而且频率相当高。你结婚了，祭祀一下，请求夫妻和睦，儿孙满堂；你建了一座城市，祭祀一下，请求百姓安居乐业；你去打仗，祭祀一下，请求旗开得胜，凯旋而归。总之，凡是你人生中重要的事情，都要拜一拜鬼神。

而要拜的鬼神也有很多种，每座山有山神，每条河有河神，打仗有军神，诸侯的太庙里有列祖列宗等等。就看你选哪个鬼神了。神当中比较出名的是土地神社神和谷物神后稷，这两个神的地位就相当于众神之主，每个地方会有专门的祠堂和庙宇供奉，并由政府主持祭祀。春秋两季还要举办社祭赛会，百姓们会到社神庙前跳舞狂欢。正因祭拜社稷二神的重要，所以后来就把“社”“稷”连起来读，用来比作国家。

那个时候的举行祭祀是相当隆重的。在祭祀之前，主持祭祀的人要到清净的地方斋戒几天。祭祀的时候，要找一个巫师扮作要祭祀的鬼神（也可以不用找人扮演，直接对着鬼神的方向祭祀），这个巫师就是“尸”。牺牲一般要用整只的猪、牛、羊等牲畜，也有拿人（比如战俘、罪犯或者奴隶）当牺牲的。牺牲之外，还需要一些真实的钱币、绢帛和玉器等财物“送”给鬼神。而这些牺牲和财物献给鬼神有好几种方式，一种是让“尸”来嗅嗅或者尝尝，还有就是埋到土里或沉到水里。祭肉可以拿回来给人分享，但其余的东西就绝对不能拿回来下次接着用了。

接下来简单说一下占卜。春秋时期的占卜不是找一个算命先生掐一掐手指，或者请一个和尚抖一抖竹筒，抽根上上签。那时有专门的占卜师，占卜的道具是乌龟壳和兽骨。开始占卜的时候，占卜师会把乌龟壳磨光，然后在上面钻一个小孔，放在小火上烤。等乌龟壳烤出裂纹了，占卜师再根据裂纹的情况来确定吉凶（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看出来的）。

商朝时占卜龟壳

让我们来还原一下蹶由拜见熊围的这段情节中，提到的占卜和祭祀的环节。余昧派出蹶由之前，找了一个占卜师算了一卦。占卜师烤了半天乌龟壳，告诉余昧说此行吉利。余昧就让蹶由去了。

蹶由到了坻箕山被熊围抓了。熊围就计划搞一场祭祀鼓神的仪式，让鼓神保佑自己能打胜仗，而祭祀的牺牲就是蹶由。祭祀的时候，蹶由的血要被泼到一面军鼓上，蹶由的尸体要被埋到这面军鼓旁边的地下。幸亏蹶由口才好，逃过了被当做牺牲的命运。

“好人”楚平王

虽说求和没有成功，蹶由也成了俘虏，但吴国终究使八国联军撤退了，余昧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而这场战斗还让吴国有了一个小收获，那就是一直反感熊围欺压的徐国派人来结好通使了。

徐国这个时候实际上是两面派的做法，它不敢和楚国断绝关系，暗地里又和吴国通好，想借吴国人的手报复熊围。但徐吴两国暗中结好的消息还是让楚国人打探到了，熊围自然是勃然大怒。在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536年，徐国的公子仪楚到楚国访问的时候，熊围就把仪楚给抓了。没想到，仪楚还挺有能耐，没过几天居然越狱逃走了，跑回徐国去了。熊围立刻派出大军攻打徐国。

这一次，楚军料定吴军必来救援徐国，便兵分两路。大部队由令尹蔿罢率领，进攻徐国；小部队由大夫蒍泄率领，负责攻打吴国，牵制吴军。

不过，这个蒍泄纯粹是个饭桶，他带兵进攻吴国居然毫无成果。吴军顺利地就把他给甩掉了，径直就奔徐国去救援了。得知消息的蒍罢连忙放弃对徐国的进攻，转而迎战吴军。两军在一个叫房钟（今安徽省凤台县西北）的地方相遇了，结果楚军被打得大败。楚军败退后，恼怒的蒍罢把一切错误归咎于蒍泄，在路上把他斩了。

楚军在对付吴人上连吃败仗，连熊围自己都感到很郁闷。于是，在接下来的6年里，他通过建造豪华的章华宫，消灭陈国和蔡国来宣泄自己的情绪。一直到公元前530年冬天，不服气的熊围再次出兵攻打徐国，但他没想到，这居然是自己在人生舞台上的最后一幕演出。

这次攻打徐国的战斗我们先前也提到过，就是楚军士兵在前线挨冻，熊围自己却裹得严严实实悠闲地赏雪的那一回。国君如此昏庸，楚军将士们当然没心情给他卖命。结果，小小的徐国居然打到第二年开春了还没有打下来。至于吴军，由于惧于人数众多的楚军，这一次没有轻易出动救援徐国，而是待在国内等待适合的战机。

就在熊围在徐楚边境悠哉欣赏美丽雪景的功夫，楚都郢城发生了一场政变。政变的主谋正是熊围的三个弟弟：熊比、熊黑肱和熊弃疾。

熊围的人品不怎么样，他的三个弟弟更是狼子野心，一心想篡夺王位。其中排行最后的熊弃疾更是一个阴险狡猾的人物。二哥熊围盛气凌人，恶名远扬，熊弃疾就故意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谦虚礼貌的好人来收买人心。有一次出访郑国，郑国的君臣都出城来迎接。熊弃疾连忙就下车表示愧不敢当。随后拜见郑国国君时，熊弃疾也是毕恭毕敬，像拜见楚王一样。会面结束后，他还送给郑国的君臣许多礼物，并命令属下在郑国不得扰民和索贿。靠着滴水不漏的表演，熊弃疾使得有不少诸侯和楚国大臣对他颇有好感。

这一次，熊弃疾和两个贪图王位的哥哥合谋，以事成后允许蔡国和陈国复国为条件，调动了一批原属陈蔡两国的人马。然后，三人又收买了一些楚国地方的驻军，和一部分楚国卿大夫，开始向郢城进军。

由于楚军主力调去打徐国了，所以郢城防守空虚，很快就被叛军给拿下了。熊弃疾斩草除根，派人将熊围的两个儿子杀死。随后，三人论大小排座位，熊比当王，熊黑肱当令尹，熊弃疾当司马。

政变成功，三人接着派了一个叫观从的人去招降在徐国的楚军。观从就向楚军士兵们宣布：

“楚国已立新君了，先回国的有赏，迟到或者不来的人要受处罚！”

楚军士兵本来就不想为熊围卖命，听到观从散布的这个消息立马就一哄而散了，熊围和楚国的将军根本拦都拦不住。

这个时候，余昧看见了取胜的战机，他立刻命吴军出动，追歼那些失去控制的楚军。吴军因此再次大胜，还俘虏了五名楚军的将领。至此，熊围的部队要么逃跑要么战败，他成了一个光杆司令，彻底失去了反攻郢城的能力。可以说，吴国给熊弃疾三人的政变帮了一个不小的忙。

失去军队的熊围是慌不择路，一开始他是跟着自己的溃兵一起逃跑，后来溃兵都四散了。他既不愿意回郢城受辱，又不敢到得罪过的诸侯国那里避难，只好四处躲藏。到最后，随从也都跑光了，熊围只好孤身一人到汉水边坐船，却没有一个船夫愿意载他。熊围便躲进了深山里，向山里的农户请求借宿，农户不理；向田里的农民讨饭，农民也不给。一国之君居然落魄到这种地步。

饿了三天后，熊围好不容易碰见一个以前的随从，就赖着他给点吃的。那随从怕惹祸上身，就连忙说：

“我万万不敢，新君立了法令，说谁敢帮助你就要被灭族的。”

熊围那个时候已经饿得不行了，就抓住那随从不放，最后居然靠在那人的大腿上昏死了过去。等熊围一觉醒来，发现那个随从已经不见了。

饿得发晕的熊围最终在一个村子的村口被一个叫申亥的的好心人收留了，但在公元前529年农历五月二十五，他还是在极其绝望中在申亥的家里上吊自尽了。申亥秘密地将他的尸体收敛起来，藏在了自己的家中。这件事当时谁都不知道。

然而，熊围的死讯并没有传到郢城，恰恰相反，由于熊围去向不明，熊围准备要反攻郢城的消息倒是传得沸沸扬扬。一时间，郢城内外人心惶惶，参与政变的各色人等是愁眉苦脸。在这个混乱的情形下，阴险的熊弃疾觉察到了夺位的良机。他的目标是三哥熊比屁股底下的王位，小小的司马根本就无法满足他的胃口。于是，又一场阴谋酝酿出来了。

五月十七日夜，也就是熊围把自己吊死的前八天。熊弃疾派人四处在郢城散布谣言，说：

“大王（指熊围）的大军已到城外啦！”

经这些捣乱分子一喊，支持熊围的，或是反对熊围的国人都走上了街头闹事，全城发生了骚乱。

紧接着，熊弃疾又派了一个叫蔓成然的人假装慌里慌张地跑进了王宫，对熊比和熊黑肱说：

“大事不好了！大王回来了，现在城里的国人都在响应暴动，他们已经杀了司马（指熊弃疾），现在正要到宫里来杀两位公子了！两位公子快点拿个主意啊！”（王至矣！国人杀君司马，将来矣！君若早自图也，可以无辱。众怒如水火焉，不可为谋。）

熊比和熊黑肱听得外面闹哄哄的一片，以为真的是熊围回来报仇了。就在两人束手无策的时候，又有一个受熊弃疾指使的人跑了进来，大喊说：

“国人已经杀进来了！”

熊比和熊黑肱听了，当场吓得魂飞魄散。结果，两个以为政变失败的蠢蛋竟在宫里自杀了。

得知两个哥哥已经自杀的消息后，熊弃疾绝对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这场政变，他是兵不血刃，而且还不用承担弑君的恶名，简直是牛人一个。他先派兵平息了城里的骚乱，然后在第二天的清晨宣布自己是新一任的楚王。他，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楚平王。

不过，熊弃疾感觉自己就这么上台了，还是有点不放心。因为二哥熊围的下落还不知道呢，万一二哥真的回来了，他的余党岂不要造反捣乱？熊弃疾就考虑，来一次移花接木，制造熊围已死的假象，让国人们彻底放下心来。

于是，在他的策划之下，一个亲信到监狱里杀了一个和熊围长得比较像的囚犯，再把尸体套上楚王的衣服，秘密扔进了汉水里。几天后，熊弃疾派人去把尸体打捞上来，说是先王的尸体找到了，然后就匆匆忙忙把尸体埋葬了。等几年之后，楚国的人心稳定了下来，熊弃疾得知熊围真正的尸骨在申亥家里，他这才以王礼将二哥下葬。

熊弃疾是一个很有特点的人物。即位之初，他表现出了与前任楚灵王截然不同的形象。他努力修补与诸侯国之间的关系，先是守信让陈国和蔡国复国，接着又释放了被熊围扣为人质的沈、许、胡三国的公族，以及吴国公子蹶由。同时他还施惠百姓，宣布国家五年内绝不发动战争，与民休养生息。一时间，楚国的面貌似乎焕然一新，诸侯和百姓们都说明君来了。

熊弃疾真的那么好？当然不是，他还是那副德行，喜欢表演，喜欢包装自己。等到他觉得表演累了，周围人不会反对自己了。他贪婪和自负的真面目立马就暴露了出来。

有一件事情非常能体现熊弃疾的虚伪。那就是有一年，熊弃疾表示要归还两座城市给郑国，以示友好。但是出访郑国的楚使却不愿这么做，到了郑国那里绝口不提归还土地的事情。郑国人就说：

“敝国听说贵国要归还两座城市，贵使就为这事来的吧。”

楚使却回答说：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

土地因此就没有归还给郑国。后来，楚使回国向熊弃疾复命，说没有完成使命请求降罪。没想到，熊弃疾却高兴地说：

“你何必如此？你做得对！早点回去休息吧，寡人以后要重用你。”

这就是楚国的新任国君，虚伪、狡猾，他很快就要为楚国的一场大灾难埋下了伏笔。

初生牛犊不怕虎

楚国的故事我们这里就先按下不说了，该来说一说我们的主角吴光了。

公元前527年，吴光已是成为一个强壮的年轻人了，作为吴国新一代的公子，他与自己堂弟们开始登上了历史舞台。

也就在这一年，余昧去世了。余昧在位期间，吴国加快了融入华夏文明的步伐。他坚持改变吴国的蛮夷形象，以温和开放的姿态对待他国。在与楚国的几场战役中，他也是把自己放在自卫反击的立场，与对手点到为止。所以，这段时间的吴国算是一个受人尊敬和赞许的国家。

现在，老一辈的人谢幕了，轮到新一辈的人掌权了。吴光他们将要把新兴的吴国带到什么方向去呢？

余昧去世，按照寿梦和诸樊吴遏的安排，应该是让季札来继承王位了。所以一开始，年轻的公子们还不敢有非分之想，他们遵守父辈的遗嘱，邀请四叔季札来当吴王。然而，季札依旧是摇头拒绝了这个万人垂涎的王位。为了避免被纠缠，季札又选择了归隐田野，远离权力纷争。

四叔不愿意当吴王，那这个王位该由谁来继承呢？吴光和几个堂弟们议论纷纷。被失去继承权的苦恼压抑许久的吴光，此时终于爆发出了强烈的权力欲望，他坚定地提出，这个王位应该由他来继承。因为他是诸樊的长子，寿梦的长孙，原本就应该有继承权。若不是父亲为了把王位传给四叔，这个吴王他早就当了。现在，四叔到头来还是不愿意做吴王，那么父亲的遗嘱就应该无效，王位必须回到他的这里来。

但吴光的提议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响应，堂弟们和公族、国人们一商议，认为吴僚是余昧之子（这里我是依《史记》的记载，有一说法认为吴僚是寿梦的庶子），按照宗法的原则，父死子替，吴僚应该是新一任的吴国国君。吴遏之子吴光没有资格继承王位。

在商议的过程中难道就没有人为吴光说句话吗？史书上没有记载。我觉得就算是有，也是几个人微言轻的小角色，刚一发言被众人给批评否决掉了。吴光在王位之争上没有舆论支持，原因应该和他的人缘差不无关系。

就这样，吴僚即位成了新一任吴王，谥号吴武王。在堂弟登基的那天，吴光的心情绝对是跌入了谷底，好几天都闷闷不乐。

痛苦郁闷了好长时间之后，吴光终于清醒了过来。在他的心中，一个想法始终在萦绕着，那就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吴王之位就该是他的，吴僚把它抢走了就要想办法夺回来。正常的途径走不通，那就用非正常的手段——政变！

如何发动一场政变，是一门不简单的厚黑学，需要准备很多的东西。比如说，首先你就得有听你指挥的人马。你不是常山赵子龙，单枪匹马就能杀敌无数。毛主席说的好，枪杆子里出政权嘛。其次，你还得有人才。就像熊弃疾，卖弄口舌骗人还有蔓成然这个家伙。你至少也得有个高参带在身边，能帮你在关键的事情上拿点意见。然后，你还得有心计，会伪装。政变是个精细活，出一点差错都不行。碰上个小人或是多嘴的，把你的计划都泄露出去了，那就全玩完了。最后，就是找机会了。学学熊弃疾，推翻二哥熊围，找的是二哥带兵打徐国的机会；逼死三哥和四哥，找的是谣言四起，人心不安的机会。

吴光要想推翻堂弟，人马是容易找，身为公子他可以招募私兵，收买一些亡命之徒来；伪装他也会，把自己伪装得老实一点，不要让吴僚觉得他危险。唯有人才和机会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到。那就等吧。吴光决定一改往日孤立的作风，注意身边的人才，遇到可用之人便努力结交，积蓄足够的力量后等到机会就可以动手了。

这或许就是吴光在登上王位之前心中的谋划。他注定要在吴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反观吴僚，要说他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吴光的不满不太可能，但他为什么没有先下手为强除掉吴光呢？也许是吴光缜密的伪装骗过了他，吴僚实在是找不出吴光要谋反的迹象，没证据杀。所以，吴僚只能是和以前一样，表面上和吴光客客气气，还给他官职，暗中却是时刻提防和观察着吴光。

吴僚的谥号是“武王”，可以想见此人是一个比较喜欢武力的人。他统领下的吴国，一改余昧时期的温文尔雅，开始变得好战和霸道。与宿敌楚国的下一轮大战是不可避免的了。

公元前525年，就在吴僚即位后的第二年。吴军便主动发起了对楚国的侵略，而这一次领兵的主帅正是吴光。

吴僚虽然对堂哥有怀疑，但终究是没有找到谋反的证据，所以他对吴光的安排是能用则用。吴光少时就对军事很感兴趣，这次的出征就派他去了。

吴光领受命令后，带领着吴国水军逆长江水流而上，准备走水路袭击楚国沿江的城市。由于南方水网众多，水上交通发达。吴国当时已经拥有了相当高超的造船技术，打造各类先进的战舰是不在话下。吴光所乘坐的旗舰是一艘名为“余皇”的战船，起这个名称是因为它曾是先王余昧乘坐的。这艘“余皇”设计精巧，做工也精良，船身上雕刻有各式花纹，相当漂亮，在当时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艘宝船。

得知吴军进攻，熊弃疾立刻派出了令尹阳匄（gài）和司马熊鲂率领楚国水军迎战。这行军打仗是重要的事情，楚国人不忘迷信一把，请求鬼神指点。阳匄在出发前就请占卜师烤了一下乌龟壳，但占卜师居然皱着眉头说此战不吉利。阳匄心情一下子就蔫了。

但熊鲂对此不相信，熊鲂说：

“我军在长江上游，吴军在长江下游。我军是顺流而下，占尽优势，怎么会不吉利？依照楚国以往的惯例，出战应该由司马来占卜。让我来再做一回占卜！”

于是，熊鲂就另请了一个占卜师来烤乌龟壳，自己还亲自在占卜仪式上念祷告词。结果，鬼神的旨意“改变”了，占卜出来的结果是大吉利。阳匄和其余的楚军将士们立刻来了信心。

楚国的水军立刻顺江东下，在一个叫长岸（今安徽省当涂县西）的地方与吴光的部队相遇了。一场大水战爆发了。

古代的水战和我们想象中的不一样，两军舰船靠近，先是用弓箭、石块或者投枪射击，然后就是冲撞，看看那一方的战船坚固稳定，能把对方的船撞翻。如果撞不倒对方，那么船上的水手就得想办法登上对方的船，与敌人的水手展开肉搏战。这种交战方式就像我们在一些电视上看到的海盗劫船差不多。哪一方先把对方船上的人打败了，那一方就是胜利者。

三国时期斗舰模型，这是中国古代水战中最常见的战斗舰之一，船头便安装了投石机

当然，随着文明的进步，水战的方式也变得多种多样了。比如三国演义里就出现了火船，黄盖用它们把曹操的舰队烧没了。还有将抛石机和巨弩安装在船上的，用来发射巨石和巨箭，将对方的战船打沉。再后来，就是开始使用火炮，明朝时中国人已经把火炮搬到战船上，还发明了水雷。

春秋时期的水战还没有后来那么先进，主要靠的还是战船的坚固和水兵的肉搏。所以，打造高大的、装载水兵数量多的巨型战舰在战斗中就能够有优势一些。楚国是大国，它的水军自然拥有众多高大坚固的战船。

吴军这一边，就逊色了不少。吴光手下的战船比较小，水兵也没人家多，撞又撞不过对方，爬上船也不一定能打得赢。熊鲂看准了吴军的弱小，决定先发制人。他亲自率领一批巨舰就往吴军的舰队里冲了进去，由于楚军处在上游，是顺流而行，所以速度极快，一路上撞翻了无数吴军的小船，很快就杀到了吴光的旗舰“余皇”附近。在熊鲂的鼓舞下，楚军其余的舰船也一起出动，向吴军扑来。

初次领兵的吴光显然是经验不足，在楚军凶猛的攻势下，他完全招架不住。吴军的舰队被冲得七零八落，很快便战败了。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他只得连忙下令撤退。他自己则舍弃了已经被楚军盯上的“余皇”，换乘了一艘小船逃离了战场。楚军便夺取了这艘吴军旗舰。

此战楚军是大胜而归，但可惜的是熊鲂冲得太急，在混战中竟被流矢射死了。阳匄只好亲自带人，将熊鲂的尸体送回郢城下葬。他留下了一部分队伍留守在长岸一带，用来看管战利品和俘虏，这当中就有吴光的旗舰“余皇”。

阳匄非常重视“余皇”，吴军这么豪华漂亮的指挥舰被他缴获了，拿回去献给楚王一定会相当有面子。所以，他派人先把“余皇”拖到陆地上，又在船的周围挖了一道壕沟，在沟里填上木炭，如果有人来抢就可以在沟里放火阻挡。这样做了还不够，他又派了随国的士兵和一部分楚军士兵在附近扎营，格杀一切敢于夺船的人。

吴光战败了，但由于他的及时撤退，吴军并没有受到很大的损失。但他对此是感到非常羞愧，自己没能痛扁杀父仇人，反而被仇人痛扁了一顿，还丢掉了先王的旗舰。如果这样回国，必将受到国人的斥责和堂弟们耻笑。好强的吴光是不愿就此认输的，他决定反击楚军，至少也要将“余皇”夺回来，回国之后好有个交代。于是，他将部队后撤到不远的地方下营，便开始着手谋划如何反击。

吴军兵力无多，再发起强攻是不可能了，唯一可行的方法只有一个——偷袭。但偷袭行动需要过两道难关，一是“余皇”附近驻扎着的楚随联军，他们重兵把守，24小时不间断监视。二是“余皇”周围的大壕沟，你一拖船，船就会栽进深沟里。如果楚军再在沟里放火，那就难上加难了。

面对如此艰巨的任务，吴光首先是给手下的士兵打气。他打气的方式很特别，不是说一些振奋人心的好听话，而是用一番严厉的训斥来恐吓。吴光对吴军将士们说：

“丢失了先王的战船，难道是我一个人的罪责吗？你们没有努力作战，没有保护好战船，你们也是有罪的！要想将功赎罪，就要从现在开始，团结齐心把船夺回来。要是失败了，所有人回国后都是死罪！”（丧先王之乘舟，岂唯光之罪，众亦有焉。请藉取之，以救死。）

吴光这种另类的打气方式，非常符合他冷酷暴戾的性格。吴军官兵们听了这一番责骂，吓得是浑身发抖。人在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往往会把自己的潜能给发挥出来。吴光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把吴军的士气一下子从战败时低落，提升到了相对高昂的状态。所有人高喊着要拼死夺回先王的战船。

很快，吴军就制定出了一套夺船计划，这个计划的核心是——装神弄鬼。

吴军的作战方案是这样的：派出三个留着长胡须的人假扮楚国人（楚国男子一般都留须，只有胡子长的吴人才能与楚国人相似），想办法混进楚军的军营里去。到了晚上，吴军偷袭部队潜伏到“余皇”船的周围，喊一声“余皇”，那三个吴军细作就答一句“我在”。如此反复，让楚军以为余皇的鬼魂来了。等楚军被惊吓得不知所措的时候，吴军就立刻发起攻击，赶在楚军放火之前杀开一条血路，把“余皇”给拖出来。

行动的这一天，吴军悄悄干掉了三个掉队的楚军士兵。然后，三个长胡须的吴军士兵穿上了楚军的军服，学着楚国人说话的口音和语气，顺利地溜进了楚军的军营。而粗心的楚军军官在当天集合的时候，居然没有发现部队里有了三个陌生的面孔。

夜晚降临了，楚军的营地一片寂静，只有江边的芦苇被一阵阵阴风吹得刷刷响。而在“余皇”船的周围，一群楚军士兵正杵着长戟，警觉地观察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这个时候，吴军的偷袭部队开始悄悄地潜入了，他们小心翼翼地在草丛中匍匐前进，一直来到“余皇”的附近。人员就位之后，吴军随即齐声大喊：“余皇！”还没等附近的楚军士兵反应过来，他们又听到了不远处传出一个响亮的声音：“我在！”由于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声音，这忽然而来的喊叫响彻了夜空，听起来就像是大地在发出叫喊。楚军士兵们顿时惊得毛骨悚然。

吴军继续这一问一答地大喊，把一些迷信的楚军士兵弄得紧张起来，他们开始嚷嚷说，是吴王余皇的鬼魂来了！来找我们报仇来了！结果，楚军士兵中紧张的、疑惑的人都在四处跑来跑去，吵闹不止。“余皇”船周围的守卫也变得混乱起来。

一些胆大的军官听出了喊声的蹊跷，便带人循着喊声去找。由于三个吴军细作毕竟是在楚军的军营里喊叫，所以他们不久就被发现了。三人慌慌张张地逃跑，楚军连忙跟在后头追杀，最终将他们全都杀死了。

三个细作的被杀，并不影响偷袭行动的进行。吴军的偷袭部队随即展开了进攻，只见那些隐藏了许久的士兵们纷纷从草丛里站了起来，冲向那些目瞪口呆的楚军士兵。那些守卫“余皇”楚军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一群从夜色中冲出来的吴人一刀将他们砍翻在地。

砍死楚军守卫之后，吴军连忙在壕沟上架设木板，钩住“余皇”的船头和船舷，开始奋力将它拖走。而楚军见吴军夺船，立刻蜂拥前来阻止。吴军的士兵们则拼命保护拖船的工兵，与冲上来的楚军展开了激烈的混战。最终，“余皇”在吴军勇士们的奋战下，通过壕沟上的木板滑进了江水里。吴军连忙操纵船桨，且战且退，驾驶着这艘宝船消失在了夜幕中。

吴光此次偷袭夺船行动可谓是大获成功，虽说没能扭转长岸之战的战果，但仍称得上是反败为胜。吴光第一次向世人展示了自己顽强的意志和优秀的指挥能力，而他在吴国军队中的威望也因此战大为提升。

传奇人物

就在此战的四年之后，一位楚国人来到了吴国的首都姑苏，他求见了吴僚，请求吴军发兵攻打楚国，他则愿意尽全力协助吴国攻下楚都郢城。

这个人，就是改变吴楚两国命运的传奇人物——伍子胥。

苏州胥门附近的伍子胥石像

伍子胥，名叫员，“子胥”是他的字。他就是那位用“一鸣惊人”的暗语来进谏楚庄王熊侣的伍举的后人。那么，他何来的深仇大恨，定要借外国的力量来攻打自己的祖国呢？这一切就和我们的那位伪君子——熊弃疾有关了。

楚平王熊弃疾，在位初期确实做了一些好事，但这些只不过是他的一场“炒作”而已。在骨子里，这位仁兄的贪得无厌和他的二哥熊围是不相上下。

熊弃疾说是罢兵休战，与民休养五年。实际上，他只是把楚国百姓的劳力从战争转移到了游乐场所的建设上。熊弃疾在二哥熊围奢靡的基础上，又对楚国豪华的宫殿进行了扩建，还四处建造各式各样的行宫和园林。为此，他多次征发许多楚国的百姓服劳役，这就导致了大量的农民没有精力耕种农田，连家人死了都没有时间回去办丧事。楚国的百姓是苦不堪言。

熊弃疾造了豪华别墅还不够，他又喜欢收集各类奇珍异宝。只要听说哪里有宝贝，他就要想办法搜刮过来。国君贪财的结果，那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底下的大臣们也跟着贪污腐败。

当初那个在政变里帮了大忙的蔓成然，居功自傲，大肆聚敛财富。他数金子数到手抽筋，完了又和养氏家族斗富，你拿金子砌墙，我拿宝石铺地，两家人把楚国的社会风气搞得铜臭无比。熊弃疾听说这两家人这么炫耀财富，觉得太不像话。于是便以两家人涉嫌贪污为理由，将他们拉去砍了，财产充公。

但熊弃疾这么做，不是说为了严厉打击腐败，他只不过是枪打出头鸟，觉得蔓成然和养氏家族太富太招摇，有可能威胁自己的地位而已。而经过这个事情，贪官们都学乖了，认识到私下里腐败是没有问题的，只要不冒犯到国君就可以了。结果，楚国依旧是贪腐成风，为以后的灾难埋下了隐患。

熊弃疾不仅是贪财，而且还贪色。公元前523年，他为自己的太子熊建从秦国娶了一位公主。本然婚礼准备得还很顺利，当中却冒出一个小人来，让熊弃疾犯下了大错。

这个小人名叫费无忌，是熊建的老师。他没什么特长，就一张嘴巴很厉害，能把稻草说成金条，平时就靠着溜须拍马和搬弄是非吃饭。熊建还有一个老师，名叫伍奢，正是伍子胥的父亲。伍奢为人比较正派，学问也高。两人一比较，熊建当然是很讨厌费无忌而尊重伍奢。这让费无忌是耿耿于怀。

此次，熊建到秦国娶妻，费无忌担任迎亲的使者去了秦国。到了秦国后，费无忌发现这个秦国公主长得很漂亮，眼珠子一转，便想出了一个置熊建和伍奢于死地的阴谋。

按照当时的规矩，太子的正妻进门之前是要先见过国君和祖先的。费无忌便把秦国公主带到了郢城让熊弃疾见面。熊弃疾当场就被这个未来儿媳的美貌所吸引了，费无忌便乘机小声地劝他：

“大王何不自娶此女，教太子另娶别的女子？”

熊弃疾立马点头，连声说好。于是，熊弃疾就不顾廉耻，将这位秦国公主立为自己的夫人，而让熊建娶了别的女人为妻。

夺了儿子漂亮的未婚妻，熊弃疾自然也有些担忧，害怕熊建生气搞出事端来。他就干脆把熊建赶出了郢城，命他到边境的城父（今安徽省亳州市东南）去住。费无忌见熊建的父子关系变差了，便得意地开始了他下一步行动。

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522年，费无忌忽然对熊弃疾报告说：

“大王，臣有罪，未能管教好太子啊。臣有可靠消息，太子一直在怨恨您，他和伍奢在城父招兵买马，密谋造反啊！如今他们又在与宋、郑、齐、晋四国联合，要对楚国不利啊！”

熊弃疾本来就担心儿子有可能会造反，现在一听有人说熊建已经在干了，立即就触动到了他心底里的恐惧。他也不去调查真相，立刻就派人去把正在郢城的伍奢给抓了起来，然后严刑拷问，逼伍奢供出熊建谋反的具体细节。

费无忌纯粹是造谣诽谤，熊建和伍奢当然是清白的。伍奢在国君的刑讯逼供下根本就说不出什么来，当他得知是费无忌打的小报告后，悲愤地对熊弃疾说：

“大王，您做错了一件事情已经是很足够了，为什么还要听信谗言？您怎么可以亲近小人，却疏远自己的亲骨肉！”

熊弃疾现在完全是个疯子，听不进去伍奢一番肺腑之言，他觉得伍奢还在嘴硬，死不肯招供。他也不想再去找什么证据，既然儿子有谋反的重大嫌疑，那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杀了再说。于是，他下令直接把伍奢关进死牢，然后派了一个叫奋扬的人去城父处死熊建。

奋扬原先在熊建底下任职，对熊建的为人还是比较了解的。他觉得熊建是不可能谋反的，杀熊建让他的良心过不去。所以，犹豫再三后，奋扬在去城父的路途中派人秘密先行，去到城父那里给熊建报信，让他赶紧逃跑。熊建便急忙逃亡到了宋国。

奋扬到了城父转了一圈，假装没抓到熊建，便回郢城向熊弃疾复命了。熊弃疾早得知熊建是事先就逃走的，便怀疑是奋扬通风报信，他因而质问奋扬说：

“杀太子的命令是寡人亲自交待你的，是谁将它泄露出去的？”

奋扬老实回答说：

“是臣泄密的。大王曾经嘱咐臣要尽心辅佐太子，臣不敢三心二意。现在大王又要臣杀了太子，臣只能按照您前一个命令来执行，而不忍心执行您后一个命令。”（臣告之。君王命臣曰：‘事建如事余。’臣不佞，不能苟贰。奉初以还，不忍后命，故遣之。既而悔之，亦无及已。）

熊弃疾生气地说：

“那你还敢回来？”

奋扬又说：

“臣没有执行君上的指令，如果不回来就是再次抗命了，臣不敢不回来。”（使而失命，召而不来，是再奸也。逃无所入。）

熊弃疾被奋扬一番忠厚的言论说的无可奈何，只好赦免了奋扬无罪。

没能抓到熊建，熊弃疾就只能惩罚伍奢了。费无忌这个时候又出来进谗言了，看来他是不把奸佞小人做到极致是不会罢手的。他对熊弃疾说：

“大王，伍奢有两个儿子，一个叫伍尚，一个叫伍员（就是伍子胥），他们都是有才能的人。如果只把伍奢杀了，他的两个儿子必会报仇，将来就会成为大王您的祸害。不如把伍奢作为人质，叫他的两个儿子前来，到时一起处死。”

熊弃疾觉得有道理，便让伍奢写信给自己的两个儿子，叫他们到郢城来。如果他们来了，可以免伍家不死；如果不来，就要全家处斩。

这一招就当年晋国的晋圉挟持狐突召唤狐偃回国的做法一模一样。伍奢是聪明人，当然看得出熊弃疾真实意图，他摇摇头说：

“臣不用叫他们，臣的长子伍尚一定会来的，次子伍员是绝对不会来的。”

熊弃疾就问：

“这是什么原因？”

伍奢回答说：

“伍尚孝顺且仁厚，他是不会抛弃父亲逃亡的；唯有伍员，刚勇而睿智，他是一定会为我报仇的，将来给楚国带来灾难必定是他！”

熊弃疾不相信，便派了不少人去诱捕伍奢的两个儿子。使者来到伍家的门口，按照熊弃疾的指示，骗伍子胥兄弟俩说：

“大王传你们二人去国都，去了就赦免你们的父亲。”

正所谓知子莫如父，伍奢的两个儿子听到楚王的命令，就做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选择。

借口回到房间里之后，伍子胥是当即就愤怒地说：

“大王这是要斩草除根，把你我兄弟二人召去与父亲一同处死。我们不能去，要想办法逃走为父亲报仇！”

而伍尚却冷静地对伍子胥说：

“如果我们都不去，是会背负不孝的罪名的。你去逃亡吧，就让我来陪父亲一起死。我的能力不如你，只有你有能力复仇。你赶快走吧，去投奔他国，要努力想办法为父亲和我报仇啊！”

说完，伍尚把伍子胥推到一边，跑出了门让官兵把自己关进了囚车。

靠着哥哥引开官兵的注意力，伍子胥连忙带上家中的弓箭，翻窗从后院逃走。而楚王的使者忽然发现伍子胥没有出来，便连忙带人冲进房子里抓人。搜寻了一番后，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正在小路上慌忙奔逃的伍子胥，便赶紧顺着伍子胥的方向追去。

伍子胥跑了一段路，听见了身后传来一阵吵闹声。他回头一看，楚王的使者已经坐着马车追到了距他几十米远的地方，很快就要靠近了。他急中生智，抽出身上携带的弓箭，做出要往楚王的使者身上射箭的样子。伍子胥武艺高强，使者担心要被射死，赶紧改变驾车的方向躲避。伍子胥仍然不放松，依旧把箭瞄准着使者。使者便东躲西藏，居然跑到一个看不见的地方去了。伍子胥见使者一下子追不上来了，便赶紧大步流星，甩掉了他们。

伍尚被抓到了郢城，很快就与父亲伍奢被押赴刑场处斩了。临刑前，伍奢看见伍子胥果然没有来，冷笑着对熊弃疾说：

“恐怕楚国的君臣，此后都无法安心地吃饭了。”（楚君、大夫其旰食乎！）

熊弃疾听了伍奢的临死遗言，心中不免有些心虚。他担心伍奢的话成真，便下令在全国缉拿伍子胥，每一处关隘、每一座城市、每一个渡口都张贴伍子胥的画像，每一个守卫官兵都必须对过往的行人严加盘查。抓获伍子胥的，赐粮食五万石，封上大夫官职；包庇伍子胥者，全家处斩。同时，熊弃疾还通知了各诸侯国，要求他们不能收留伍子胥流亡。

伍子胥顿时成为了楚国头号通缉犯，到处都有他的悬赏令，到处都有搜捕他的官兵。他只能选择昼伏夜出，挑偏僻的小路行走。每一回睡觉，他都是提心吊胆，一有什么声响，他都会警觉地握紧身上的弓箭。这种只出现在电影里的情节，却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了历史中。而伍子胥这段曲折的逃亡路，经过后世的加工和杜撰，已经成为了中国历史上极富传奇色彩的一页。

那么，笔者就索性汇集各种史料记载和民间传说，将这段精彩的伍子胥逃亡历程展现给大家。

熊弃疾下令通缉伍子胥的时候，伍子胥还在楚国。他本来的计划是去宋国，投靠流亡的熊建，借北方诸侯的力量来为父兄报仇。在逃跑的路上，伍子胥碰到了老朋友申包胥。申包胥是个忠义之人，他了解伍子胥是被冤枉的。所以他不仅没有抓住伍子胥去报官，而且还挽留了伍子胥在家中小住。

在与申包胥叙旧聊天的过程中，对熊弃疾恨之入骨的伍子胥愤愤地说：

“我一定要向别国借来兵马，打下郢都，生吃了楚王的肉，为我的父兄报仇！”

申包胥回答说：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怎么也是楚国人，应该懂得君臣之道啊。怎可说出弑君的话来？”

伍子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声地说：

“楚王无道，禽兽不如！我为何要忠于他！父兄之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听了伍子胥的话，申包胥摇摇头叹气说：

“我鼓励你去报复楚国，是不忠；劝你不要报父兄之仇，是不孝。我也不能说什么了，随便你去吧，我不会出卖你的。但日后有一天你带外国的兵攻打楚国时，我是一定会保卫它的。”（吾欲教子报楚，则为不忠；教子不报，则为无亲友也。子其行矣，吾不容言。……子能亡之，吾能存之；子能危之，吾能安之。）

告别了申包胥，伍子胥继续往北走，终于来到了宋国的地界。但眼前宋国的情况令他大失所望。

此时的宋国是乱成了一锅粥。宋元公与大夫华亥、向宁不和，想诛灭这两个家族。没想到事情败露，华亥和向宁反而起兵作乱。宋国人忙着打内战，根本不可能为伍子胥提供帮助。而熊建在宋国的处境也好不到那里去，天天在那儿坐冷板凳，也没人来搭理他。于是，伍子胥和熊建一商议，决定去郑国那里碰碰运气。

两人到了郑国之后，受到了郑国人的欢迎。郑定公宁将熊建奉为上宾，提供了极好的待遇。没想到，熊建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在郑国的生活安逸起来，他就把复仇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天天享乐。这让对他寄予厚望的伍子胥非常失望。不久之后，熊建又愚蠢地犯了一个错误，把自己的命给丢了。

由于熊建是楚国的流亡太子，让晋国人对他的身份产生了兴趣。郑宁就想把熊建介绍给了晋顷公，便让他到晋国去访问。这个时候，晋郑两国却闹起了无间道。晋顷公不是善良之辈，他那会儿正打算攻打郑国，便私下里对拜见他的熊建说：

“听说郑国人很相信你，你能不能为晋国做内应？到时候寡人灭了郑国，就把郑国的土地封给你一块。”

晋国人的这个请求，有点良知，有点头脑的人都不会答应。郑国人好心收留自己，现在却反咬一口怎么对得起人家？况且，晋国人能不能消灭郑国还是个问题，万一没成功，封地的事情不仅没谱，自己的小命还要赔上。然而，想讨好晋国的熊建偏偏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晋国。

傻里傻气的熊建为了晋国人的这点分成，回到郑国之后就开始策划怎么做一个晋国间谍了。不过，以他这种智商的人，干情报工作可真是太为难他了。没干几天，他在兼职做卧底的事情就被郑国人很轻易地发现了。郑宁对此当然是火冒三丈，下令把这种恩将仇报的傻蛋给抓起来杀了。

早在熊建计划给晋国做内应的时候，伍子胥就劝过他：

“郑国如此友善，怎么可以做这种不仁不义的事情？”

熊建却回答说：

“我已经答应了他们，不能反悔了。”

结果，熊建的被杀也连累到了伍子胥，郑国人也开始抓捕他和熊建的家人。伍子胥不得不带着年幼的熊建之子熊胜一路逃跑，离开了郑国。

还有哪个国家可以投靠呢？

伍子胥当时首先想到的是超级大国晋国，但他后来转念一想，对身边的人说：

“算了吧，这个国家太富强，又占据着有利地形，他们是难有进取之心了。”

伍子胥大概是觉得自己这种小人物对于晋国人来说没有利用价值，晋国人不太可能会帮忙。

除了晋国，北方还有秦国和齐国两个强国。但秦国是楚国的盟友，不可能出兵楚国；齐国又距离太远。想来想去，伍子胥想到了东南小国吴国。吴楚两国是世仇，吴王一定会对攻打楚国的事情感兴趣，去吴国获得帮助的可能性要大一些。伍子胥便决定往东南方向走，去投奔吴国。

伍子胥便带着熊胜首先来到了陈国。从陈国出发再到吴国，需要经过楚国控制下的昭关（今安徽省含山县北）。昭关有楚军在把守，守关的士兵都遵照熊弃疾的通缉令，要对过关的行人严格盘查。

这一回，可真是难倒了伍子胥。昭关是通向吴国的必经之路，如果他贸然闯关，必然会被守关的楚军发现，就算自己的武艺再高强也难敌数百人的围攻。

那么，伍子胥想了一个什么办法偷过了昭关呢？

在这里，民间传说、野史和正史的记载都各不相同。我们先来看看民间传说是什么样的。

传说中，伍子胥因为苦于没有办法过关，感觉复仇无望，一夜之间就愁白了头。正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叫东皋公的世外高人。东皋公有意帮助伍子胥，正好他有一个朋友叫皇甫讷，长得和伍子胥比较像。东皋公就让皇甫讷假扮成伍子胥的模样，先在前面招摇地过关，再让伍子胥打扮得不显眼一些，跟在皇甫讷后面不远的地方走。

皇甫讷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关口，守关的楚军见他和通缉令上的画像极为相像，就把他当做伍子胥抓了起来。一看见官兵抓人，许多爱看热闹的人就纷纷聚拢到关门口来围观，现场的秩序一下子就乱了。楚军士兵以为伍子胥已经被抓住了，就放松了对周围行人的盘查。伍子胥正好一头白发，趁乱蒙混过关了。

这个伍子胥过昭关的传说在民间是相当有名，以至于后来的民间艺人将它搬上了戏台，演绎成了京剧名作《文昭关》。

不过，传说毕竟是传说，很多地方禁不起推敲。比如，聪明的伍子胥会因为没办法过关而一夜愁白了头，很夸张；能碰到东皋公这么个好人，又碰的上和自己长得像的皇甫讷，太巧合了。总体来说，这是一个民间艺人为了吸引听众，而编造出来的故事。

在野史《吴越春秋》上，又有另一个说法。说是伍子胥胆子很大，直接就闯关了。守关的楚军把他抓了起来，伍子胥冷静地说：

“大王之所以要抓我，是为了一颗稀世宝珠。我现在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去把这颗宝珠取回来。你们敢违背王命吗？”

守关楚军听伍子胥一说，不敢耽误王命，就放伍子胥过关了。

这个说法未免有些牵强，守关的楚军不太可能说不知道楚王通缉伍子胥的原因。就算是不知道，遇到一个国君的通缉犯，人家一通信口雌黄，就把人放走了，守关的楚军那就是二百五了。至少派些人盯着他去寻找都不会？所以说，伍子胥要真是用这种方法过关，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昭关的楚军真是二百五，二是昭关的楚军故意放走伍子胥。

《史记》上对此事的记载则极为模糊，只用了二十一个字：“……到昭关，昭关欲执之。伍胥遂与胜独身步走，几不得脱……”也就是说，伍子胥在过昭关的时候就被楚军发现了。他和熊胜只能分开来单独步行逃跑，差点被抓住。但司马迁没说伍子胥是怎么过昭关，怎么被发现的。他不屑于说明，表明伍子胥过昭关的方法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按照常理来推断，要想躲避昭关的盘查，可以有两种方法。一是和电视剧里常见的情节一样，伍子胥收买商人或者农夫，躲藏在他们的货物里过关；另一种就是绕路走，找一条昭关边上的小路来躲避检查。伍子胥定然是选择了两者当中的一种。而无论他选择哪一种，都必须扔弃马车和过重的行李，以后的路只能轻装步行了。

可惜的是，伍子胥费尽周折，还是在最后的关头被发现了。要么是伍子胥在货车上不小心露出了一只脚，要么是他刚走出小路就被楚军士兵撞见了。被发现之后，伍子胥带上熊胜是拔腿就跑，而楚军一窝蜂地跟在后面追捕他，伍子胥担心和熊胜一起两人会一同被抓，于是他就和熊胜分路逃跑。

跑着跑着，伍子胥的面前出现了一条大河，眼看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而前面的大河深不见底。这该怎么办呢？

伍子胥的运气总是好得不得了，每当他陷入绝境的时候，总会有人出手相助。就在这个时候，河面上正好有一艘小渔船。伍子胥连忙大喊，船家渡我！那艘渔船就划过来了。

撑船的是一位上了岁数的老渔翁，他把船划到岸边，招呼伍子胥赶快上船。伍子胥也没多想，就跳上了小船。渔翁再奋力一划，带着伍子胥驶离了河岸。而那些楚国的追兵们赶到了河边，但因为没有渡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伍子胥从眼皮底下逃走了。

渔翁把伍子胥送到了对岸，下船之后看见伍子胥很饿的样子，就对伍子胥说：

“你在这棵树下等着，我给你拿点饭来。”

说完，渔翁就走开了。渔翁这么一走，让整天躲避追捕，神经已十分敏感的伍子胥产生了怀疑，他以为渔翁是要去报官领赏了，便连忙躲到了芦苇深处。

过了一会儿，渔翁回来了，他带来的当然不是官兵，而是好几罐烧好的饭菜。渔翁没找见伍子胥，便笑着说：

“芦苇中的人啊，难道你不是落魄的人吗？”（芦中人，芦中人，岂非穷士乎？）

这样喊了三次，伍子胥这才消除了疑虑，走了出来。

吃过了渔翁送来的饭，伍子胥连忙拜谢老渔翁的救命之恩。他拿出了自己家传一把宝剑，对老渔翁说：

“这把剑镶有七颗宝石，能值很多钱。我把它送给您，作为对您的答谢。”

渔翁却推开伍子胥的宝剑说：

“按楚王的通缉令，抓住你的能拜官赐爵。我连那么丰厚的奖赏都不要，还会要你这把宝剑吗？你赶快走吧，不要再被楚国的追兵追到了。”

伍子胥说：

“我还没请教您的名字？”

渔翁回答说：

“我是一个浪迹于江河波涛中的人，名字对我来说有何用？记住你是‘芦中人’，我是‘渔丈人’就可以了。”

伍子胥拜谢了老渔翁，临走时他嘱咐老渔翁说：

“把我所有的踪迹都掩埋掉，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然而，伍子胥没走出多远，忽然听见了一阵落水声。他连忙转过头来一看，老渔翁已经凿破了渔船，把自己和渔船一起沉入了河水中了。

《伍子胥藏匿淮水间》日本浮世绘画家月冈芳年绘

伍子胥继续前行，然而，此时在楚国地界上的他不敢投宿，更不敢到饭店里吃饭。他只好吃着野果和野味，一路上饥一顿饱一顿。终于有一天，好几天没吃饭的伍子胥饿得不行了。他走到一条小河边，看见河边有一个年轻女子正在洗衣服，而女子身边的竹篮子里正好有一些饭菜。饿极了的伍子胥就冒险对那个女子乞讨说：

“姑娘可以给点吃的吗？”

那女子摇摇头说：

“不行，我还没有嫁人，不能给一个陌生的男人饭吃。”

原来，古代的女子地位不高，要遵守贞洁，处女是不允许与陌生的男人打交道的。如果一个没有出阁的女子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子接触，那她要么是嫁给这个男子，要么是自杀谢罪。

伍子胥乞讨被拒，但他实在是饿得不行了，便厚着脸皮说：

“我是一个落难之人，希望姑娘能发发善心帮帮我。”

那女子心软了，便把自己篮中的饭菜都拿给了伍子胥。伍子胥接过来就是狼吞虎咽，但他只吃掉了一部分饭菜，还给那女子留下了一些。那女子却说：

“你还要走很长的路，为什么不吃饱呢？”

伍子胥就把饭菜都吃完了，他谢过了那女子，又说：

“姑娘赶紧把篮子和碗筷藏起来，不要被别人知道。”

然而，女子却哭泣说：

“我给一个陌生的男人送饭，又和他说话，我已经没有贞洁了。”（……何宜馈饭而与丈夫？越亏礼仪，妾不忍也。）

说完，她转身跳进了河水中自杀了。

伍子胥对这个女子的贞烈感慨不已。几年之后，他重新回到了这个地方，往水里投了一千两金，作为对这个好心女子的报答。有一种观点认为，“千金小姐”的典故即来源于此。

勇士

经历了千辛万苦，伍子胥终于来到了吴国的国境。到了吴国不久，他就在乡间遇到了一位奇人。

这个奇人名叫专诸，长得是“碓（duì）颡（sǎng）而深目，虎膺而熊背”。也就是说此人额头突出，眼窝又大又深，而且是虎背熊腰，身上的肌肉是一块一块的，一看就是个大力士。那天正好有几个人招惹了他，专诸非常生气，他发怒的神情就像是一只发狂的老虎。而就在专诸要动手打架的时候，他的妻子叫住了他，要他不许惹事。专诸立马就老实得像一只听话的小兔子一样回到了妻子身边。

伍子胥就对这个人感到很奇怪，不禁说了一句：

“你刚刚还生气得要打人，怎么听了一个女人的话就停手了？”

专诸看了伍子胥一眼说：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一个愚蠢的人吗？怎么说话这么无知？我能屈服于一人之下，也能在万人之上施展本领！”

专诸的意思是说自己是一个能屈能伸的人，他不屑于逞一时的匹夫之勇，他更愿意成就一番伟大的武勇。伍子胥听出了专诸的意思，觉得此人将来定有大作为，便做了自我介绍，想和专诸交个朋友。专诸也是豪爽的人，他招呼伍子胥到自己的家里小住。两人便结成了好友。

在专诸家住了几天之后，伍子胥赶往了吴都姑苏。不久，熊胜也来到了姑苏城与他会合。这两个失魂落魄男人，在吴国是一无熟人，二无证明身份的物件，怎样才能让吴王肯召见他们呢？

伍子胥想了一个办法。

伍子胥的方法就是每天在姑苏的街市上吹箫乞讨，顺便把自己的遭遇和想见吴王的愿望也编进了歌词里。这就和如今街头的一些乞丐做法一样，唱着悲情的歌曲，说自己有如何悲惨的人生经历。但是，伍子胥的歌词里唱的可都是实情。

伍子胥这般每日吹箫乞讨，引起了吴国百姓的好奇。人们都很稀奇，这个操着楚国口音的乞丐，竟有如此曲折的经历。渐渐的，知道伍子胥的人越来越多，吴国的官员们也开始对这个楚国人产生了兴趣。终于有一天，有官员报告了吴僚，吴僚便决定见见伍子胥。

于是，就有前几章的一幕，伍子胥在吴王宫殿里痛斥楚平王的罪行，希望吴国能助他攻打楚国。吴僚听了伍子胥的话有些心动，便打算给他封官，再挑个适当的时机出兵楚国。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吴光忽然站了出来，他极力反对帮助伍子胥攻打楚国。

吴光对吴僚说：

“伍子胥是想借吴国的兵给自己报私仇，不能听他的。”

吴僚仔细一想，觉得有点道理。伍子胥又不是楚国的重臣，吴国凭什么要给这样一个没有地位的小角色出兵呢？于是，吴僚便没有同意伍子胥的请求，封官的事情更是没有了下文。

吴光真的是看扁了伍子胥吗？不是。其实吴光在心里是打的是另一副算盘。他早已觉察出伍子胥是一个不一般的人物，生怕此人会被吴僚所用。所以，他才在朝堂之上力劝吴僚不要相信伍子胥。而吴僚果然中计，便疏远了伍子胥。

伍子胥是个聪明人，见自己的请求不被答应，还受到了吴王的冷遇，知道是公子吴光在搞鬼。在吴国待了一段时间后，他渐渐看出吴光和吴僚堂兄弟的关系很不好。吴光身为诸樊的长子，对未能继承王位一事是耿耿于怀。这样下去，两兄弟迟早有一天要火并。机灵的伍子胥认定吴光的能力要强于吴僚，将来他必是胜利者，便决定投靠吴光，把赌注压在他的身上。

吴光呢？按照他政变的筹划，招纳人才正是准备工作的一部分。所以，他见自己的计谋成功了之后，也开始在暗中和伍子胥交往。一段时间接触后，伍子胥洞悉了吴光的想要政变的企图，就对身边的人说：

“公子光将有其他的意图，一位得力的武人对他来说是必不可少的。我就为他找一位勇士吧，然后到偏远的地方耐心等待时局变化就行了。”

至于这个勇士的人选，伍子胥立刻就想到了在逃亡路上结交的新朋友——专诸。

不久之后，伍子胥便把专诸带到姑苏城推荐给了吴光，而他自己则立刻搬到了城外，躲到了乡野间务农去了。伍子胥选择淡出公众的视线有一个很大的好处，那就是避免他和吴光之间的合作被曝光。因为他毕竟是外国人，留在姑苏城内再怎么低调地与一个吴国公子接触，都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他干脆以退为进，做出不和任何吴国公子交往的姿态。

获得专诸这样的勇猛之士，吴光自然是相当高兴，他对专诸说：

“上天难道是安排你来弥补的我的遗恨吗？”

他给了专诸极高的待遇，还每月给专诸的家里送钱送粮。

吴光此时的心里，已经有了政变计划的大纲，他就向专诸透露说，自己打算让专诸帮他杀死吴僚。

专诸一听要杀当朝国君，心里一惊，说：

“先王余昧去世，他的儿子僚立为王没什么不对啊？公子您为什么要害他呢？”

吴光回答说：

“按照我祖父和父亲的遗愿，王位本应由余昧传给季札，但季札那个时候不在国都，所以王位就空下来了。按照规矩，应该让国中最年长的公子代理摄政，但僚他凭什么自立为王？我想惩罚他，可惜手中没有得力的人帮助。有了像你这样的人，我就可以做了。事成之后，我将暂时接管王位，等到季札回来，我会将王位交还给他。”

吴光的这一席话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什么“季札那时不在国都”，什么“暂时接管王位”，什么“将王位交还给季札”都是瞎扯淡的。吴光是担心把真正的想法说出来，专诸会觉得他是一个坏人，不乐意帮助他。

这劝人做大事也是有学问的，用卑贱的目的来劝，说咱杀了吴王可以有黄金千两，良田万顷，只能说服一些贪财、没啥能耐的小人。像专诸这样的大人物，就得用崇高一点的目的来说服，让专诸觉得自己杀吴僚是为民除害，那他就能把自己的义勇给发挥了出来。所以吴光把政变的企图换了一种方式表达。

但忠厚的专诸还是觉得没必要把事情做这么绝，惩罚一个人难道非要取他性命么？所以他就说：

“为什么不让我找个机会靠近大王，把他胁持，逼他让出王位不是更好？”

吴光当场予以了否定，他极为痛恨夺走王位的吴僚，以他心狠手辣的性格，当然不会给自己的堂弟一条生路。于是他说：

“不行，僚这个人贪婪狂妄，只会进取，不懂退让，他是不会答应让位的。我正求一个志同道合的勇士能协力除掉他，希望你能成就这番大义。”

专诸的理想不正是要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情么？况且一个公子能对自己这样平头百姓这么好，实在是难得。专诸便决定为吴光效忠，报答他的恩情。便说：

“愿听从公子的命令。”

行动方式已经确定是暗杀了，接下来就要讨论行动的时间了。吴光却说：

“时未可也。”

他认为现在不是行动的最佳时机，还需要再等等看。毕竟他在群公子中比较孤立，大多数的公族倾向于吴僚。吴光一旦起事，遭到公子们的围攻，那就玩完了。所以，他需要等掌兵的公子不在了才好动手。

行动时间待定，但政变方案中还有一个重要的内容要考虑，那就是如何让专诸接近吴僚。专诸就问：

“大王有什么爱好吗？”

吴光答：

“他喜欢吃烤鱼。”

专诸便点点头，他已经想出点子来了。几天之后，他告别了吴光，去了太湖边上。专诸去太湖边做什么呢？这里咱就先卖一个关子。

忍耐、等待

吴光与专诸这番谋划，是在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政变的事情要再拖一拖，吴光仍需把所有政变的蛛丝马迹隐藏干净，不让吴僚发觉。他耐着性子，继续“老老实实”地为堂弟做了六年的臣属。而在这六年的时间里，吴国和死敌楚国的战争，还在断断续续地持续着。

公元前519年，吴僚亲自带兵，以吴光为元帅，大举攻打楚国重镇州来城，以报复长岸之战的失利。州来的位置重要，楚平王熊弃疾也不敢马虎，他一口气调集了胡、沈、顿、陈、蔡、许六国的军队与楚军汇合，并令卧病在床的令尹阳匄挂帅，组成七国联军赶去州来与吴军会战。

七国联军人马众多，杀气腾腾地向吴军杀来。吴僚连忙撤出了州来，后退至钟离（今安徽省凤阳县东北）一带布防，准备制定详细的作战方案再战。

联军继续逼近钟离，但主帅阳匄在这个时候在军中病故了。还没开战就遇上这么晦气的事儿，联军顿时士气大跌。新提拔的主帅不如阳匄那么有威望，没法约束楚国之外的军队。联军的军心更是散得一塌糊涂。《左传》干脆直接用了一个“熸”（火熄灭的意思）字来形容联军此时的状况。

老天爷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慷慨地给吴人取胜的机会，不把机会抓住就太对不住老天爷的馈赠了。吴国的君臣们立刻召开了一场军事会议，研究如何打赢人数众多的七国联军。

此时的吴光，经过战场的历练，指挥水平是大为提升。他帮吴僚分析说：

“跟从楚国的国家很多，但都是一些小国，是害怕楚国才来的。他们的战斗力肯定不如楚军，我们可以先攻击他们。而楚军因为死了主帅，士气低落，如果六国的军队失败了，他们也一定会混乱逃跑。所以，臣建议让先头部队故意战败，引诱胡、沈、陈的军队追击，然后大王以主力伏击他们。三国的军队一败，其余诸侯的军队便会动摇，楚军就能打败了。”

吴僚听从了吴光的建议，对手中的部队进行了相应的安排。中军由自己率领，右军由吴光指挥，左军由他的弟弟掩馀带领。吴僚又调来了三千名囚犯放在主力的前方，假扮成进攻的先头部队。

这一年的农历七月二十九日，吴军主动出击，与七国联军在鸡父（今河南省固始县东南）展开了一场大战。仗着自己人多势众，楚国人这次又犯了轻敌的老毛病，他们把六个小国的人马安排在了前面，让这些虾兵蟹将们先替自己挡着吴人。楚军则躲在六国军队的后面，慢悠悠地布置阵型。

吴军的行动才没有楚军那么磨蹭，在吴王的严令之下，三千名囚犯首先向胡、沈、陈三国的军队发起了攻击。囚犯们不懂打仗，队伍稀稀拉拉地就往前冲。结果自然不必说，他们冲到联军的战车面前，立刻就在联军大弓长矛下死伤无数。被吓坏的囚犯们丢下了满地的尸体，纷纷溃散逃跑。联军的士兵们是哈哈大笑，觉得吴军也太弱了，根本没传闻中的那么凶悍么。于是，一部分联军部队开始追击那些吴国囚犯，打算抓几个俘虏回去领赏了。

吴僚见诱敌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命令吴军的主力部队也分散后退，做出要撤退的样子。胡、沈两国的国君年龄尚小，都是年轻气盛的主，一见吴军撤退，便不管楚军主帅的命令擅自带兵出击。陈国的领军的是一个大夫，是个狂妄无知的家伙，看见胡沈两军出击了，也带着部下跟着争功去了。

三国的士兵争先恐后，队伍完全乱成了一团，根本没有人去管什么阵型，防备有没有埋伏之类的。吴军的三路主力分散开来后，绕到了三国军队的后面，突然向他们发起了攻击。吴国真正的军队一出马，三国的士兵一下子就被打得找不着北了。吴军当场就把胡、沈两国的国君和陈国的领军大夫给俘虏了。

三国的军队溃败了，吴军又放了一批胡沈两国的俘虏，让他们散布假消息给其余四国的士兵。那些俘虏们夹杂在溃兵里，跑到许、蔡、顿三国的队伍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吴人太厉害了！我们的国君都战死了！”

这一说不要紧，一听说前方大惨败，联军的军心彻底大乱。吴军乘机擂响战鼓，向联军发起了总攻击。许、蔡、顿三国的军队本来就不愿为楚国人卖命，这个时候撒丫子就跑了。楚军控制不住六国人马的溃逃，而且自己的阵型此时也还没有布置好（这效率低的！），只好跟着他们一起撤退了。

凭借着力敌七国联军的威势，吴光在这年十月率兵攻下了郹（jú）城（今河南省新蔡县境内），将熊建的母亲带回了吴国。原来，熊建被诬陷谋反之后，他的母亲就被熊弃疾打入冷宫，关在了郹城。吴光做了个人情，把这位前楚国太子之母带到了吴国和她的孙子熊胜团聚。

听说吴军又来，熊弃疾急命司马蒍越带兵追击。蒍越追赶不及，只能怏怏地回国。他对自己的家人说：

“我不仅让楚军又吃了败仗，还丢失了君王的夫人，理应一死谢罪。”

于是，这位楚国的司马不久在自己家乡自杀了。

一年之中，楚国的两位重臣，令尹阳匄和司马蒍越先后死去，让熊弃疾是倒霉透顶。他便新任命了囊瓦为令尹，沈尹戌为左司马。

这两个人我们这里要略作介绍，因为他们将是后来吴光攻打楚国时将要面对的对手。

囊瓦这个人实在不怎么样，本事没多少，还是个大贪官。史书上说他“蓄货聚马”“如饿豺狼焉”。贪财到了像饿狼一样的程度，可见这位楚国宰相有多么腐败。沈尹戌这人和囊瓦是恰恰相反，才能卓越而且为人正派。他曾经批评过熊弃疾大造宫室，没有兑现与民休养五年的承诺。而沈尹戌的儿子，就是那位“叶公好龙”的主角——叶公沈诸梁。

囊瓦一上台，不是想着如何改良国政，整顿军备，而是做了一个最懒的举动——修城墙。他征集了大量的民夫将郢城的城墙修高，以为这样就能挡住吴军的进攻，万事大吉了。

泱泱大国沦落到靠加固国都的城墙来防备一个小国的攻击，这件事当时在天下成为了笑柄，楚国的威势是大大地降低。沈尹戌就与囊瓦有不同意见，说：

“令尹大人不能御敌于国门之外，修建再好的城墙也没有用。真正强大的国家是不需要城垣的，附属国和善战的军队就是它的屏障。”

囊瓦对此是不以为然。

而熊弃疾倒霉日子还没有结束，鸡父之战的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518年，楚国边境的钟离城因为一张小小的桑叶，与吴国的卑梁城（位置不详）发生了边境冲突，最终又引发了吴楚两国间的一场大战。

战争有时候就是这样，两个互相仇视的民族往往就会因为一件小事而打起来。而这件小事有时候还很无厘头，荒唐到你难以想象。比如1969年的时候，中美洲的两个国家，萨尔多瓦和洪都拉斯两国就因为对一场足球赛的结果不满，引发纠纷而酿成了一场战争，最终赔上了3000多人的性命。

那么这片小桑叶是怎么引发战争的呢？

这楚国的钟离和吴国的卑梁正好接壤，两个地方的居民都时兴养蚕，而养蚕用的桑树就成了他们看重的财产。

说的是有一天，一个吴国的养蚕少女到山上去采桑叶，她走到自己以前经常来的一棵桑树下时，看见了一个楚国的养蚕少女在那儿。见楚国的少女把自己的桑叶采了，吴国少女就上去和对方吵架，争抢起了桑叶。两个女孩子这个说桑叶是她的，那个说桑树是她的，吵完了不解气，两人就开始揪头发、抓脸，打了起来。吴国的少女力气大，一脚把楚国少女给踢伤了，然后把桑叶抢走了。

楚国的少女丢了桑叶，还被打伤，哭哭啼啼地跑回家向家里人告状了。楚国少女的家人见自己女儿被吴人欺负，实在气不过，就决定找吴国少女那一家人算账。他们叫了一大帮亲戚朋友，带上木棍砍刀就气呼呼地闯进了卑梁，冲到了吴国少女家里就是打人砸东西。结果事情失控，闹出了人命，吴国少女一家好几口人被打死了。

楚国人跑到自己的辖区里闹事杀人，吴国卑梁的地方长官不干了。这事要是找天子打官司，天子管不了；去问楚国人引渡杀人犯，那是痴人说梦。吴国的长官就直接调动军队袭击了楚国的钟离，给自己的百姓报仇。

这件事情是越闹越大，远在郢城的熊弃疾得知吴人进攻，就亲自带兵，出动水军和步兵分两路大举攻打吴国作为报复。与此同时，熊弃疾还召唤了越国人来配合楚军的行动，越国人则为他奉送了许多战船。

但熊弃疾犯了和大哥楚康王熊招一样的错误，就是自己不懂领兵。此次征讨吴国，他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就出发了，既没有储备足够的粮草军械打持久战，也没有交代边境地带的城邑进入战备状态。

熊弃疾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地到吴国边境转了一圈，虽然攻下了卑梁，但粮草很快就告急了。见吴军没有来迎战，熊弃疾觉得吴人是被自己的大军吓住了，算是达到了威慑吴国的目的，便班师回国了。

吴人哪里是害怕楚军，他们其实是在寻找取胜的机会。楚军撤退时，吴光就指挥吴军紧随其后，见楚国的边境城市无备，他就立刻发起攻击，轻而易举地夺下了钟离城和巢国。

这场因为桑叶而引发的战争，史称“卑梁之衅”。楚国再一次败给了吴国人，这让沈尹戌是痛心疾首。他感叹说：

“郢城迟早要失守了！大王一次行动就丢失了两座城邑，照这样下去，吴军定会打到郢城城下的。”

沈尹戌独自一人在那儿伤感，已无法改变楚国的国运日渐消沉的情况了。贪官还是那些贪官，蠢材还是那帮蠢材。在一片混沌和虚华之中，楚平王熊弃疾在公元前516年走到了自己人生的尽头。他是幸运的，生前做的错事没有遭到报应，但却把祸根留给了继承人。而他的儿子，楚昭王熊珍不得不接受父债子还的宿命，承受父亲的贪婪和虚伪所带来的一场灾难。

时间指向了公元前515年，吴光命运的转折点即将到来了。

惊天谋杀

熊弃疾去世的消息传到了吴国时，伍子胥在自己的家里痛哭了一天一夜。熊弃疾是他的大仇人，亲手杀了此人是伍子胥毕生的奋斗目标，而仇人现在却提前善终了，使伍子胥原来的理想成了泡影，能不让他感到悲哀吗？

伍子胥最终从悲伤中恢复了过来，他对熊胜说：

“楚王死了，我的志向不能完成了。但是楚国还在，我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伍子胥重新找到了宣泄仇恨的目标，那就是带给自己苦难的祖国，他誓要让楚国受到应得的报应。对此，还是少年的熊胜选择了沉默。作为楚国的王孙，他能说什么呢？

吴僚听说熊弃疾死去的消息则是相当兴奋，计划趁楚国国丧的机会捅楚昭王熊珍一刀子，挖走楚国的一片土地。

吴国以前在楚国国丧的时候出兵攻打，遭到了以晋国为首的中原诸侯的谴责。吴僚担心这一次中原的诸侯同样会对吴国违反军礼的行为指手画脚，便把精通礼乐，又精于处理人际关系的四叔季札再次请了出来，派他出访晋国，游说中原的诸侯们不要干涉吴楚两国间的事情。

把季札派了出去之后，吴僚立即安排了军队出征。吴僚这一次在将领的选择上非常值得玩味，他任命自己的两个弟弟掩馀和烛庸为统帅，偏偏把战功显赫的吴光留在国内冷藏了起来。

难道说吴僚担心吴光功高震主，有意提拔自己的弟弟？这非常有可能。但这里还有一个细节，那就是后来吴光行刺吴僚时，借口自己的脚上的脓疮复发而躲避掉了。所以，吴光也有可能想留在国中准备政变，便声称自己的脚上长了脓疮，行动不便，推掉了吴僚要他带兵攻打楚国的指令。

掩馀和烛庸就带兵出发了，而他们要面对的，是楚国的名臣沈尹戌。公元前515年的春季，掩馀和烛庸率领的吴军刚来到楚国的潜城（今安徽省霍山县），坚持以御敌于国门之外为方针的沈尹戌立刻就调动大军前去阻拦。他看出吴军的劣势在于人数较少，而楚军的优势在于人数众多而且国土广大，楚军完全可以发挥优势，分路进行机动穿插，绕道吴军的背后将他们包围起来围歼。

于是，沈尹戌兵分四路，一路增援潜城，拖住吴军；一路向穷地（位置不详）进军，一路往潜城周边移动，袭击吴军的后方；另一路水军进攻沙汭（ruì）（今安徽省怀远县西），切断吴军退路。

掩馀和烛庸的指挥水平当然比不上吴光。他们进攻潜城受阻，正想后退，没想到自己已经掉进了楚军给他们准备好的大口袋里。他们多次突围都没有成功，只能在潜城附近固守了。

德高望重的季札出国了，领兵的掩馀和烛庸又在楚国陷入了重围，姑苏城内还有谁能阻止吴光呢？吴光梦寐以求的政变良机终于来临了，他决定立刻执行谋杀吴僚的计划，稍有延误，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专诸此时早已从太湖回来了。他去太湖边是拜师学习烤鱼的技艺，终于练就了一手的好厨艺。他与吴光商定，由吴光宴请吴僚，而他则在宴会上假扮成做烤鱼的厨子，先把匕首藏在一条烤鱼的肚子里，然后把这条鱼端到吴僚的桌子上，趁机用鱼肚子里的匕首刺死吴僚。

为了能一剑就把吴僚刺死，吴光事先收罗了一把天下最优秀的匕首作为行刺之用。这把匕首的刀刃上密布波浪形的花纹，但却锋利无比。尤其是它短小精巧，正好可以放在一条鱼的肚子里，因而它号称“鱼肠剑”。

谋杀的成败只在一瞬间就决定了。万一专诸失手了，吴光必会遭到吴僚的疯狂报复，死无葬身之地。但为了能夺取王位，吴光一定要冒这个险。而对于专诸而言，刺杀成功或者失败，自己一定会被吴僚的护卫们给杀死。他愿意以死报答吴光，但唯独自己的家人还不能让他放心得下。

于是，当吴光把鱼肠剑交到专诸的手中时，专诸就说：

“吴王我可以杀，但我的母亲和儿子不知该怎么安置他们。”

吴光立刻就给专诸跪下使劲地叩头说：

“你的母亲和儿子，就是我的母亲和儿子。我会奉养他们一辈子的。”

吴光也知道专诸此行是必死无疑的，所以他放下公子的架子，用下跪磕头的方式来表示对专诸的感激。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

公元前515年农历四月的一天，吴光来到王宫里，找了一个理由，恭恭敬敬地邀请吴僚赏光到自己的府上参加酒宴。

要说吴僚和吴光相处几十年，怎么也是一起长大的堂兄弟，吴僚不答应邀请就太不把吴光当做自己的亲人了。但是这次吴光请客喝酒，吴僚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萦绕，担心在吴光的家里会出现什么意外的情况。

于是吴僚暂时先答应了前去，回到了后宫之后，他对自己母亲说：

“公子光在家中摆了宴席邀请我，他会不会要谋害孩儿啊？”

吴僚的母亲也对吴光有些怀疑，便说：

“光这个人，你不可不防啊！”

吴僚最终还是决定去一趟。一来国君的承诺不好食言，二来吴光要谋反只是猜测，不是事实。但为了防止意外情况出现，吴僚在自己的衣服里裹了三层的衣甲，还召集了一大批全副武装的卫兵同行。吴僚觉得，有这么厚的衣甲，有这么多的人保护，量吴光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他不用把吴光放在眼里了。

这天的傍晚，在一大群卫兵的簇拥下，吴僚乘坐着马车趾高气扬地就来到了吴光的家门口。看见吴僚带着这么多护卫来，早在门口等候的吴光心里吃了一惊，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连忙带着家人叩拜迎接。在叩拜的过程中，吴光或许已经听到了自己的心脏在急速地跳动，这是一个决定生死的夜晚，他的心情定然是紧张到了极点。

几句例行的问候之后，吴僚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宴会大厅。一路上，他命自己的卫兵每隔几步就留下一个人站岗警戒。吴僚卫兵的岗哨就这样一直从大门口延伸到了他的座位上，就连台阶和坐席上都有卫兵站着。

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之下，宴会开始了。众宾客陆续就座，吴光和吴僚仍旧装出友善的样子，说着兄弟间的趣话。几番客套之后，吴光府里的仆人们开始上菜了。但端菜的仆人来到宴会厅门口，就被吴僚的卫兵给拦住了。卫兵们要求这些人必须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脱掉，让自己仔仔细细地检查他们身上是否携带凶器。检查完毕之后，卫兵们又要求这些仆人换上另外一件新衣服才能进入。进入宴会厅之后，这些仆人必须跪在地上，膝行前进。而吴僚身边的卫兵还不肯放松，他们在两边用剑架在端菜的仆人脖子上，让他慢慢地移动。等到端菜的仆人来到吴僚的座位附近时，吴僚的随从会让仆人停下，然后他接过酒菜，由他放在吴僚的桌子上。

吴僚的心中想必是在冷笑，他想我有如此严格的保护，看你吴光能找到什么机会来害我。吴光也吃惊于吴僚的保护措施，他的额头开始冒出细小的汗珠来。但他不能露出破绽，他必须把戏演到底。

在与宾客们的谈笑之中，吴光用自己眼睛的余光一直在观察着端菜的仆人们。他在心里数着数，等待专诸的出现。当数到计划中的数目时，吴光的心里一惊，他知道接下来的一道菜就是专诸上的烤鱼了。

吴光立刻按照计划中的安排，装出一副痛苦的样子。然后他对吴僚说：

“大王，恕臣失礼，臣脚上的脓疮未愈，现在又发作了。望大王准许臣回屋涂些药膏再来。”

吴僚不知是计，他点了点头。吴光便在随从们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往里屋走去了。

这边吴光前脚刚走，那边的专诸后脚就端着烤鱼来上菜了。大厅门口的卫兵按照程序让他脱衣、搜身，他们没有发现专诸带有凶器，便让他换上别的衣服进入了宴会厅。专诸走进了大厅，吴僚的卫兵同样是在两旁用剑指着他，他便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膝行前进。

专诸刺王僚壁画

渐渐地，专诸离吴僚的座位越来越近。这时，吴僚的随从叫住了他，就在随从要伸手接菜的那一刹那，专诸猛然站了起来，抓起餐盘中的烤鱼就扎向了吴僚的心脏。藏在鱼肚子里的鱼肠剑极其锋利，加上强壮的专诸这么奋力一刺，吴僚身穿的三层衣甲就像纸片一样破裂了。吴僚的身体当场就被刺穿，刀尖都露出了后背。

直到鲜红的血喷溅出来，还没反应过来的吴僚才感觉到了剧烈的痛楚。随后便是他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

而此时的专诸由于突然冲向前，也被吴僚的卫兵们用短剑刺穿了身体。但他用了最后一口气完成了行刺的动作，最终与吴僚同时倒在了酒桌之上。

有刺客！有刺客！

吴僚的卫兵和随从们纷纷大喊，宴会厅里立刻乱成了一团。

正在这时，只听一阵喊杀之声，大厅周围忽然杀出众多身穿铠甲的士兵，他们举刀砍向吴僚的卫兵和随从们，与之展开了混战。宴会厅内外一时间刀光剑影，血浆四溅。

这些甲士全都是吴光预先埋伏在地下室里的，只等专诸行刺结束，就一起冲出来杀光所有吴僚带来的人。吴光先前假装敷药躲起来，就是为了避免在双方的混战中出意外。

此时的吴光就在地下室中端坐，仔细聆听外面激烈的厮杀声。直到声响渐渐小去，领头的武士向他来禀报，说所有的敌人皆已杀死，吴光才放心大胆地走了出去。只见自己的府中是一片狼藉，桌椅东倒西歪，门窗都被砍成了碎片，鲜血染红了墙壁和地砖。

踩过众多的尸首，吴光终于露出了笑容，他庆幸自己成功了，就这么顺利地成功了。他随即便指挥手下攻入了王宫，正式向天下宣告自己是新一任的吴王，号称“阖闾”。

政变成功之后，吴光兑现了自己对专诸的承诺，将专诸的儿子封为卿，让专诸的家人世代享有食邑和俸禄。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事情，吴光还召回了在野外务农六年多的伍子胥。伍子胥推荐的勇士专诸帮助吴光登上了王位，吴光是更加相信了伍子胥的才能，一定要给予他重任。吴光将伍子胥封为“行人”（相当于国君的参谋长，外交官），并对国人们说：

“从今往后，国中无论贵贱少长，有不听伍子胥指令的人，就是等于违抗王命，将被处以死刑！”

就在吴光忙着封赏的时候，原来出使北方的四叔季札回来了。季札来到姑苏的王宫一看，国君已经从吴僚变成了吴光，但他没有表示出愤慨和不满，而是语重心长地对吴光说：

“只要你没有废弃对祖先的祭祀，国人们也没有不认同你，你就是吴国的国君。”

说完，季札便跪倒在地，向吴光叩拜行礼，口称“大王！”拜见过了吴光之后，季札又来到了吴僚的墓前哭拜，表示对先君去世的哀悼，尽到了臣子的责任。

季札选择了顺其自然的态度，承认了吴光，当然在很大程度上与他不愿关心王位的思想有关。他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通过自己在吴国国内极高的声望，安抚了那些对吴光弑君有不满的人。他让吴光的继位少去了许多的阻碍，降低了吴国继续发生动乱的风险。此后的季札虽然还在吴光的朝廷中继续任职，但目睹了侄子们相残的悲剧之后，他感觉到了心痛，便很少抛头露面，发布言论了。

国内发生政变的消息传到了在楚国前线的烛庸和掩馀，两人感觉到极其的恐慌，他们不敢再回吴国，便投降了楚国。楚国人便把这两个吴国公子交给了自己附庸国来安置，两兄弟一个去了徐国，一个去了钟吾国（今江苏新沂市）。

至于吴光，他依靠残酷的政变夺取了朝思暮想的王位，但和吕小白与重耳一样，他明显感到了国中反对他的人还大有人在。而对他威胁最大的，莫过于吴僚的儿子。

吴光决定斩草除根，清除隐患。

最悲情的刺客

于是，这当中就有了一段传奇般的故事——要离刺庆忌。

传说中，吴僚有一个儿子，名叫庆忌。庆忌此人是天生神力，能徒手与猛兽搏斗，堪称首屈一指的猛士。吴僚被刺杀时，庆忌正好不在姑苏城，所以逃过了一劫。等吴光政变成功，坐上了王位之后，他立刻就派出了人马前去城外抓捕庆忌。

庆忌见吴光的手下要来杀他，是拔腿就跑，而且速度相当快，让吴光的手下是驾着马车都追不上他。吴光的手下便用箭去射庆忌，庆忌左躲右闪，不仅让吴光手下的箭全部射空，而且还徒手抓住了几根箭矢，自己没有受一点伤。吴光的手下没有办法，只好放弃了追赶。

庆忌甩掉了追兵之后，就逃到了北方。他和伍子胥的想法一样，想找一个诸侯国能帮助他反攻吴国，杀掉吴光为父亲报仇。这个国家还真让他给找到了，那就是卫国。卫国人收留了庆忌，并资助给他一大笔钱粮让他招兵买马，收罗反对吴光的人。

凭借着先君公子的身份，一大帮反对吴光的人，还有亡命之徒纷纷聚集到了庆忌的手下，庆忌的人马越来越多，已经足够和吴光打一仗的了。

吴光可不希望庆忌带人打到吴国来，自己刚刚上台，国内不服从他的人是多了去。庆忌一来，那些人必然跟着响应，足够让自己头疼的了。所以，他一听说庆忌在卫国搞出很大的动静来，几乎连饭都吃不下，觉也睡不好，整天皱着眉头叹气。

这时，他想到了伍子胥，想问问伍子胥有没有办法干掉庆忌。

伍子胥很快就拿出了方案，与对付吴僚的方式一样，那就是暗杀。只要庆忌一死，他底下的那帮人自然就会作鸟兽散，不堪一击。而执行暗杀计划的人，伍子胥也给吴光挑好了，此人名叫要离。

吴光便召见了要离，没想到这人是又瘦又小，给人的感觉是手无缚鸡之力，一阵风就要把他刮倒。吴光对于要离这个人人选感到非常不理解，这么一个小瘦子怎么能杀得了武力高强的庆忌呢？所以他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伍子胥看出了吴光的心思，就劝他说：

“大王，杀庆忌就需要要离这样的人，要离的武勇不会在他的外表上显现出来，他的武勇是他的内心——他有胆量，有智慧，抵得上万人的力量。而且他长的瘦弱，不容易被人怀疑是刺客。”

伍子胥的观点是，要杀庆忌这种厉害的人物，只有聪明和坚忍的刺客才能办得到。

要离也上前对吴光表示说：

“大王您到底担心不担心庆忌呢？只要您有意，小人就有能力杀了他。”

吴光半信半疑地接受了伍子胥的这个刺客人选。于是，一桩不可思议的谋杀行动开始了。

谋杀行动成功的关键，在于要离能够有机会接近庆忌下手，而要接近庆忌，最好的就是要离能打入庆忌叛军的队伍里。要想让庆忌不加怀疑地接纳要离，就必须想办法把要离塑造成吴光的绝对死敌。

要把吴光变成要离的仇人很简单，只要吴光杀死要离的一位至亲就可以了。要离就自告奋勇地说：

“小人听说，安享于夫妻家庭之乐，却不想办法给国君分忧的人，算不上是忠臣。小人假装得罪了大王，然后大王杀了小人的妻子，砍断小人的右手。庆忌必然会相信小人。”

选来选去，要离无辜的妻子被选为了这场谋杀行动的第一个牺牲品。于是，吴光按照要离的策划，做了如下的表演：

有一天，伍子胥推荐要离担任攻打楚国的领兵将军，吴光假装不批准，说要离不可靠。要离就故意表现出不满，顶撞了吴光，说吴光不想给伍子胥报仇，是个不讲信用的家伙。吴光生气了，就把要离的右手给砍了下来，然后关进了死牢。但是在暗中，吴光偷偷把要离给放了，对外面却宣称要离越狱跑了，然后把要离的妻子给抓起了杀了。

但有一个版本在要离如何得罪吴光的事情上不同。说是要离在国中散布吴光篡位的言论，号召国人们推翻吴光。所以他被吴光砍了手，杀了妻子。

要离逃出吴国之后，便去了卫国投奔庆忌去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着吴光如何如何残暴，自己如何如何被他害的家破人亡。庆忌看要离被仇人害的这么惨，连手都残废了，就毫不怀疑地收留了他。

在庆忌阵营里的日子里，要离天天做出与吴光有深仇大恨的痛苦样子，说自己熟知吴国的情况，劝庆忌尽早发兵为他报仇。庆忌也相信了，还把要离安排在自己的身边当亲信，挑了个日子南下讨伐吴光了。

南下作战，要走水路。庆忌安排要离与自己同坐一艘船，要离就握着一把长矛在庆忌的旁边站着。

那天江上正好刮着大风，吹动庆忌的舰队快速地向前移动。要离偷偷地走到庆忌的背后，那里正好处于上风向。要离趁周围人不备，借助风向突然用手中的长矛狠狠地刺向庆忌。庆忌根本就想到过身边这个瘦小的家伙是个间谍，会在这个时候杀自己。所以他没有防备，当场被要离刺穿了胸膛。

庆忌不愧是个猛人，受了重伤还能活动。他一把揪住要离，抓住要离的双脚把他倒置，然后把要离的头放到江水里要淹死他。但是，庆忌终于是失血过多，没有了力气，他提住要离不长的时间就把要离拉了上来。

庆忌笑着对要离说：

“你真是个勇士，居然杀得了我。”

庆忌的卫兵们想上前杀死要离，庆忌却阻止他们说：

“这是一位天下的勇士，不可以在一天之内杀死两位勇士。放他回去吧，好彰显他的忠勇。”

说完，庆忌便耷下了脑袋，死掉了。

庆忌的卫兵遵守他的遗嘱，没有杀要离。但要离却不打算回到吴国去了，他说：

“我害死了自己的妻子，是不仁；为新君杀死了先君的儿子，是不义；如果我再贪生回去，那也是不义。世上哪有人可以拥有三项罪恶还能苟活于人间的？”

说完，要离抽出一把剑架在了自己脖子上。庆忌的卫兵连忙劝他说：

“壮士不要死，你回去就可以享受荣华富贵了。”

但要离没有听，而是把剑用力一抹，自杀了。

要离刺庆忌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确实相当地曲折和离奇。但这里要说明一下，这个故事只出现在传说和小说之中，正史对此并无记载。我在这里叙述这个故事，主要是这个传说实在是太出名了，没有办法回避。所以我在这里作了一个介绍，请大家不要把这个故事当做史实来看待。

庆忌在历史上确有其人，但是史书上没有记载说庆忌是吴僚的儿子。他的唯一一次出场是在公元前475年，那已经是吴国将要灭亡的时候了。那么历史上真实的庆忌在公元前475年做了些什么事，我们在越王勾践的章节里再说。

干将莫邪

吴光当上吴王之后，他实行的军国主义方针是比堂弟吴僚更进了一步。吴光的野心更大，不希望走父辈和吴僚的老路子，只会在吴楚边境上小打小闹。他要全力开动吴国的战争机器，攻进楚国的心脏郢城，在实力上彻底打败这个强敌，不仅为自己和伍子胥报仇雪恨，也实现先辈们一直期望的吴国傲视群雄的目标。

虽然当时的吴军的战斗力有很大的提升，与楚军的作战多有胜仗，但是论实力上，吴国仍然是一个二三流的小国。国内的自然环境恶劣，经常遭遇水灾（身在南方的朋友应该对此深有体会）；许多的山川田野没有被开发，粮食产量很低；基础设施的建设也很落后，没有像样的城堡和水利工程。这样一穷二白的国家，怎么能和天下首屈一指的超级大国楚国长久斗下去呢？

所以，吴光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发展吴国的内政。

搞建设就要花钱，要花很多的钱。吴国是小国，财政不富裕，吴光就发挥出了自己顽强的意志力，以身作则，勤俭节约。他只用一张席子睡觉，每顿只吃一个菜，王宫里不摆贵重的装饰品，用的器物上也不雕刻精美的图案，把从牙缝里抠下来的钱全用在了国家的建设和军备上。

不仅带头节俭，吴光还特别注意与人民同甘共苦。平时他就经常赈济国中有困难的家庭，遇到有灾害发生，他一定会到灾区巡视，慰问灾民；带兵打仗，他也不搞特殊，吃的是和普通士兵一样的食物。即便带了好吃的东西，他也会先拿出来和部下分享，然后才会自己吃。

有这样一位起到先锋模范作用的国君，吴国的百姓能不感到温暖和感动吗？吴国上至贵族，下至平民，纷纷对吴光崇拜不已，大家都愿意为他建设伟大的祖国。于是，在吴国的大地上，军备建设搞得热火朝天，所有人都像开足马力的机器一样加班加点地工作。

由于伍子胥来自楚国，了解先进的工程建设。所以，吴光让伍子胥负责，改建吴国的城防，建立仓库。伍子胥精心设计，将姑苏城改建成一座大城和一座小城。两座城堡互为犄角，而且交通八达，攻守兼备，使姑苏城成为一座坚固的城市。

在伍子胥的设计下，吴光在国内大力推广楚国的工程技术，修造了众多城堡和仓库。同时，他还鼓励开垦荒山荒地，大量储备粮草和军械，为将来的大规模征服战争做准备。

充实仓库还不够，吴光也在加紧提升吴军的战斗力，力图将它打造成一支天下无敌的军队。他首先做的就是给军队的武器更新升级，用最锋利的刀剑装备给吴军的士兵。

当时的吴越两国，在金属锻造技术上已经达到了比较先进的水平。李白的唐诗《侠客行》中开头一句就有“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当中出现的“吴钩”一词原意就是指吴国产的刀剑，由于质量好，天下闻名，便成为了上好刀剑的代名词。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查阅一下现在出土的“夫差剑”，这些吴国产的剑因为精美，被许多诸侯国作为陪葬之物埋在地下。经过几千年的沧桑，仍然能感觉出它们的锋利。

夫差剑为春秋末期吴王夫差时制造的一系列青铜剑，剑身铸有“攻吴王夫差自作其元用”字样。

为了进一步提升吴国的武器制造工艺，吴光是悬赏鼓励国人锻造刀剑，谁能改进工艺，谁能制造出优秀的刀剑，都能获得国君赏赐的一百金。

重赏之下，吴国满大街小巷都在丁零哐啷地打铁造兵器。也就在这个时期，出了很多离奇的传说，当中比较著名的就是“干将莫邪”传说。

《干将莫邪》民国画家郑海珊绘

干将莫邪历史是否确有其人，目前尚无定论。有的说干将莫邪实际上是一个人，不过大多数人还是接受干将莫邪是一对铸剑夫妇的名字。他们打造出了一雄一雌两把宝剑，分别叫“干将”和“莫邪”。

干将莫邪在史书上没有记载，所以流传下来的只是他们的传说。我们这里先介绍一个最为人熟知的。

《搜神记》上说，干将是楚国的铸剑师，楚王让他铸剑，他却用了三年才完成了两把，正好一雄一雌。干将把雄剑藏了起来，准备把雌剑交给楚王。临走时，他对怀有身孕的妻子莫邪说，我去了，楚王必定会因为我铸剑时间太长而杀了我。将来你生下了男孩，就让他报仇，跟他说我把雄剑藏在了南山的石头里。干将去了之后，把雌剑呈给了楚王。楚王找相士一算，干将却有一雄一雌两把宝剑。他一怒之下便把干将杀了。莫邪后来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叫赤。赤长大之后，莫邪就把干将的事情告诉了他。赤到了南山之上找到了那把雄剑，便去找楚王报仇。楚王梦见有个年轻人拿剑要杀他，便在国中通缉这个人。赤到处躲藏，没有办法杀死楚王，就在路上哭。这时他遇到一个不知名的刺客，刺客说他有办法帮助赤报仇，但需要赤的人头和手中的剑。赤就割下了自己脑袋自杀。刺客则把赤的人头和雄剑拿去献给楚王，说自己杀了要行刺楚王的人。楚王很高兴，就把赤的人头扔进大鼎里煮，但人头煮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烂。刺客就对楚王说，你靠近点看，那人头就会烂了。楚王便弯下腰，伸着头去看。刺客乘机拔出剑将楚王的头砍进了鼎里，自己随后也割下了自己的头。三颗人头最终被沸水煮得不可分辨，楚国人便将它们一起下葬，成为了“三王墓”。

这个故事，读过鲁迅的《铸剑》的朋友可能会记起来。我们这里要讲的是另一个版本的传说。

在这个传说里，干将莫邪同样是铸剑师，同样是铸造了“干将”“莫邪”一雄一雌的两把宝剑。只不过，故事的场景换到了吴国，干将是在吴王阖闾的要求下铸剑的。

说的是，干将在铸剑的时候，怎么也无法铸造出一把绝世宝剑来。他心中苦闷，妻子莫邪便问他出什么事了。干将就说，一件宝物的诞生，必然要吸收人的精气元神。以前我师父铸剑，是夫妻二人一起跳进铁炉中，才造出一把神剑。我无法铸造出宝剑，是不是就是这个原因呢？莫邪就说，你的师父能牺牲自己，我们为什么做不到呢？于是，莫邪转身跳进了熔炉之中。干将便用这溶入妻子身体的铜水铸造出两把宝剑。但干将把雌剑（莫邪剑）藏了起来，只把雄剑呈给了吴光。

吴光后来得知干将还有一把藏起来的雌剑，就派人去抓干将，要他把莫邪剑交出来。在吴国武士的包围下，干将不得不取出了装有莫邪剑的剑匣，悲痛地说：

“我终还是无法与莫邪你在一起了啊。”

刚说完，只见莫邪剑忽然化作了一条白龙，将干将从吴兵的重围下带去了天上。干将和莫邪最终在仙界重逢了。

除了干将莫邪，还有一个关于铸剑的传说。说是有一个人贪图吴光的重赏，杀了自己的两个儿子，用人血淬火造了两把宝剑献给吴光。但由于献给吴光的宝剑太多，吴光无法分辨出哪两把是那人造的。那人就呼唤自己两个儿子的名字说：

“吴鸿，扈稽，我在这里，快出来见大王。”

哪知，那两把剑突然腾空而起，飞向了这个铸剑的人，将自己的父亲给刺死了。

离奇的传说如此之多，说明吴光赏剑的事情在当时是极其轰动的，深刻影响到了民间。

在吴光的大力改进之下，可以想象，那个时候吴国生产出来的兵器，定是寒气逼人，削铁如泥。吴军士兵用它来杀敌，就像削面团一样。

兵圣

给士兵们升级兵器之后，吴光又对部队的编制和战法进行了改革。他在平民中征兵，扩充兵力，并特意选拔士兵中身体健壮和武艺高强的人作为特战人员，聘请了宋国人华登每日进行严格的操练。

军队是建设好了，那么该由谁来领兵呢？吴国的人口比较少，充其量只能组建一支三四万人的军队。吴光觉得要想打垮楚国的十几万大军，必须有一位军事天才才能胜任。而这位大将的人选，伍子胥也马上为吴光挑好了，他就是《孙子兵法》的作者，被后世奉为兵圣的孙武。

山东滨州孙子兵法城的孙武塑像

与孔子一样，孙武因其高超的智慧被人尊称为“孙子”。他不是吴国人，原是齐国的贵族。传说孙武自小就对排兵布阵非常感兴趣，熟读各类兵书，年轻的时候还特意周游列国，走访各地的战场遗迹，把自己的指挥思想做在笔记上，绝对是位天生的战争奇才。但是这样的奇才却没能得到齐国的重用，因为那个时候的齐国正陷入田、鲍、高、国四卿的争斗中，四大家族想尽办法争权夺利，不仅没有为孙武提供一个施展才华的场所，而且威胁到了孙武一家在齐国的生存。孙武担心自己会卷入四大家族的仇杀中自身难保，便举家迁往南方，来到了吴国定居。

孙武在吴国也没有闲着，一面开门授课，向自己的弟子教授军事知识；一面在努力总结自己的学术思想，想把它们写成一本书。这本书后来就是我们看到的《孙子兵法》。伍子胥隐居务农的时候，听说了这位来自齐国的军事学老师，认为此人可用，便和孙武结交。当吴光在考虑吴军总帅人选的时候，伍子胥便把孙武介绍给了吴光。

作为一个大学问家，孙武当然是非常高兴有人会重视他的研究，也非常希望自己多年的成果能够得到实践。所以他满心欢喜地接受了伍子胥给他找这份工作的心意。而吴光呢，对伍子胥一直以来都很信任，相信他推荐的人不会有问题，就答应了见孙武一面。

孙武面见吴光的时候，特意把《孙子兵法》的草稿装订了一份，呈给吴光看。吴光看过之后，非常吃惊，因为这本兵书与以往任何兵书都不相同，而且完全推翻掉了军礼的那一套交战原则，直接就说战争就是要依靠诡计取胜（兵者，诡道也）。书中从战争的筹划到行军、交战和获取情报等都进行了大量论述，实用性极强。

《孙子兵法》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千字，但它当中包含的智慧博大精深，绝非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笔者推荐大家最好是买一本过来研读，绝对让你受益匪浅。这里，我们只对《孙子兵法》中的几个名句做一下简单说明，方便平常的读者稍作了解。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孙子兵法中最著名的一句话，不用解释大家都应该知道什么意思。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孙武认为战争对国家的资源消耗极大，所以最佳的胜利就是不战而胜。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孙武强调一支部队要有严格的训练。行动的时候要像风一样迅速；行军时要像树林一样安静整齐；进攻时要像火一样猛烈；待命时要像一座大山一样稳定。这句话后来被日本战国时的大名武田信玄写在了军旗上，号为“风林火山”。

“陷之死地然后生。”孙武认为根据部队的特色，适时激励拼死一搏也是有必要的。

“穷寇莫追，围师必阙。”对败军网开一面，以瓦解对方的士气，防止敌人狗急跳墙。

孙武的军事观点让吴光耳目一新。但是吴光还不愿意这么快就把大将的职位交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孙武，他想考验一下孙武。看看他是否真的有领兵之才，免得找了一个理论功夫做得好，动手实践能力却一塌糊涂的书呆子。

吴光为什么还是对孙武的能力有怀疑呢？本人推测，孙武可能长得太草根，太文弱，看上去根本没有将军的气质，就像个路人甲，扔到人群里就找不出来了。所以吴光怎么也觉得有点儿不踏实，认为要亲自见识一下孙武的实际能力才行。

吴光给孙武的考验有点无厘头，他要求孙武想办法把吴国王宫的宫女训练成一支军队。大概吴光就是坐在宫中，随手一指，说，孙武，你先把她们拉出去训练一下给寡人看看吧。

换成一般人，一定会觉得，这不是在为难人嘛。一群娇里娇气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变成打仗的战士呢？果然，一到训练场上，问题就来了。那些宫女们以为是到外面放松心情来了，一个个嘻嘻哈哈的。帽子不好好戴，兵器也不好好拿。孙武在台上训导，她们也是只顾自己聊天。孙武敲军鼓让她们走队形，宫女们都随便走了几步就哈哈大笑，不把训练当一回事。当中有两位是吴光的王妃，是这些宫女的领队，更是摆架子。孙武批评她们几句，她们就对孙武哼鼻子上脸，说尽风凉话。

孙武对这些情况却并不觉得什么。你吴光不是要让我训练出军队来吗？我就按照军队的要求来执行了，把这些宫女变成一只纪律严明的队伍给你看看。孙武立刻展现出一个将军的威严，板起脸来厉声斥责那些不听话的宫女们。然后又对充当队长的两位吴国王妃说：

“身为队长，不听号令，无视纪律，不去管束部下，应当军法严惩！”

说完，便让周围的武士把这两个王妃拉出去斩首。

吴光当时正在一旁观看，忽然听说孙武要杀自己的女人。连忙派人制止说：

“寡人已经知道你会用兵了，你就不要杀这两个王妃了。”

孙武却驳斥道：

“大王既然已经授命孙武做她们的将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说完，孙武便下令行刑，砍下了两个吴国王妃的人头。吴光见了，差点没给气倒。看见两颗血淋淋的人头，那些宫女们吓得腿都软了。她们担心再不尊重这个其貌不扬教官，下一个掉脑袋的可能就是自己。于是，宫女们一下子变得安静了，对孙武的每一个指令都是尽力去完成。孙武很快就把她们训练成了一只像模像样的军队。

训练结束，孙武向吴光汇报说：

“我已经把她们训练出来了。大王可以调遣她们了，即便是赴汤蹈火都可以。”

吴光却冷冷地说：

“将军你回去休息吧。”

其实吴光的心里还正为死了两个爱妃而郁闷呢。

孙武一听，吴光还是不愿意授予他将权，很不高兴。他也是个直性子，说：

“大王您只喜欢听好听的话，不愿意看一个人实际的能力吗？”

伍子胥就连忙上前劝吴光了，说：

“臣听说，战争就是一件凶险的事情，千万不能掉以轻心。现在大王诚心招揽人才，要讨伐楚国，称霸天下，没有孙武这样的人才，怎能做到呢？”

吴光转念一想，孙武做事情如此认真，必然是个有能力的人物，心中的气也就没有再发作了。

不用多说，吴光不久就正式封孙武为吴军大将。孙武一上任，就按照《孙子兵法》的思想来训练吴军。

一支战斗力天下第一的强大军队诞生了。

恶有恶报

吴国在举全国之力疯狂备战，那么，楚国人在忙着干吗呢？

答案是忙着争权夺利。

熊弃疾的儿子楚昭王熊珍就是熊弃疾和儿媳嬴氏生下的，推算过来此时他还不到十岁，一个七八岁的娃儿能懂什么国家大事。所以楚国大部分事务是由令尹囊瓦来处理。囊瓦这个人不仅贪财还是个猪头，当令尹没几年，就中了那个谗害熊建与伍子胥的大奸臣费无忌给下的套。

小人就是这样，谁的名声高，谁的人缘好，不管有没有得罪过自己，就是和他有仇，要想尽办法陷害。人家身败名裂，家破人亡了，他才会感觉到舒坦。当时楚国有一个大臣名叫伯郤宛，性情温和，人缘比较好。但费无忌却嫉妒他，看他不顺眼，就又玩起了挑拨离间的把戏，想借囊瓦的刀杀了他。

有一天，费无忌对囊瓦说：

“伯大夫托下臣转告大人，他想请令尹大人到他府上喝酒。”

囊瓦说：

“好啊，抽空我就过去。”

费无忌又跑到伯郤宛那里说：

“令尹大人想到你家做客，你可要好好准备一下。”

郤宛连忙说：

“令尹大人能赏光到我家来，真是令我受宠若惊。我应该拿什么来招待他呢？”

费无忌就说：

“你家里不是珍藏了不少上好的盔甲吗？令尹大人最喜欢这些东西了。你挑几件好的放在门口展示一下，令尹大人觉得喜欢你就可以送给他了。”

伯郤宛一听，就按费无忌的指点去做了。精心选了五件漂亮的盔甲再配上上等的兵器，一起小心翼翼地摆放在了门口。

这一摆不要紧，费无忌就有证据骗囊瓦了。他假装急急忙忙、满头大汗地跑到囊瓦跟前说：

“不好了，伯大夫想谋害大人。他在酒席上埋伏了甲士，不信大人可以去伯家门口看看，他把武器都摆在门口了！”

囊瓦慌张了，赶紧派人去伯家去看，果然发现了门口有盔甲和兵器。囊瓦也不仔细思考一下伯郤宛何必要杀他，就叫了一个叫鄢将师的人去处置。这鄢师将和费无忌是一伙的，得到命令就派兵包围了伯家，下令把伯郤宛及其同乡阳令终、晋陈满门抄斩。

在楚兵的围攻下，伯郤宛只好自杀明志，鄢将师就放了一把火把伯家烧了。伯、阳、晋三家几乎全部被害，伯郤宛有一个儿子叫伯嚭，侥幸逃脱去了吴国。

伯嚭就是后来的太宰嚭，他与伍子胥不仅都是楚国人，而且都有共同的杀父仇人——费无忌。但是相较于伍子胥那种敢爱敢恨的刚强性格，伯嚭就圆滑多了。他是一个油嘴滑舌、贪财好色的人物，说话尽挑些吴王喜欢听的话，能经手的好处一定不会放过。这种人反而能更加受到许多领导人的喜欢。所以，伯嚭的官职升得很快，到了夫差的时代，就已是“太宰”（吴国的宰相）了，几乎取代了伍子胥。

吴光自然不会预料到这个伯嚭以后会给自己的吴国带来灾害，他当做又是一位与楚国有深仇大恨的流亡者来投靠，便收留了他。伍子胥也把伯嚭当做了天涯沦落人，对伯嚭极为照顾。但一位伍子胥的朋友提醒他，伯嚭不是一个厚道的人，不可以把他当朋友。但是伍子胥没有听，或许几十年后伍子胥临死时一定对此后悔不已。

接着说楚国，囊瓦冤杀了伯家老小，引起了楚国百姓极大的愤慨。大街小巷里无不在咒骂囊瓦和费无忌，尤其是晋陈幸存的族人更是每天在街上喊冤，说：

“费无忌和鄢师将要以楚王自居了！他们专做危害楚国的事情！他们蒙蔽了大王和令尹，令尹大人还相信他们！”

就连朝廷中都有不少官员对此愤愤不平，许多人暗地里也在指责囊瓦。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囊瓦坐不住了，生怕自己作为令尹的威信都没了，万一国人造起反来就完蛋了。

这个时候，沈尹戌出面劝囊瓦了，他说：

“伯郤宛、阳令终和晋陈他们三家人都是无辜的，令尹大人却杀了他们，无怪国人们要说您的坏话了。国中都知道费无忌是个奸佞小人，您怎么可以相信他的话呢？聪明的人会铲除奸佞来使自己安定，愚蠢的人才会听信小人使自己危险，令尹大人您不觉得自己太昏庸了吗？”

听到沈尹戌这么一说，囊瓦才恍然大悟。好一个费无忌，先前谗害了熊建、伍奢，声名狼藉，想吃他肉的仇人满大街都是，干尽了坏事却让我来背黑锅，岂有此理！必须把费无忌和鄢将师严办！

公元前515年九月，囊瓦下令逮捕了费无忌和鄢将师，将他们拉到刑场上处死，并夷其三族。这个举动无疑是大快人心，行刑当天不少郢城的国人跑到刑场，践踏唾弃费无忌的尸体。费无忌这个大恶人得到了他应有的下场。国人对于囊瓦的不满也渐渐消停了，囊瓦总算松了口气。

疲楚战略

但是，囊瓦的好日子并没有过多久，三年以后，公元前512年，备战许久的吴光发动了对楚国的战争。吴光首先选择的目标是掩馀和烛庸两位堂弟。这两人在吴光刺杀吴僚，发动政变夺权之后投降了楚国。掩馀去了徐国，烛庸去了钟吾国。这两个国家位于现在江苏省的中北部，洪泽湖附近，当时已成为楚国的附庸国。楚国把他们安置在靠近吴国的地方，是希望利用这两个流亡的吴国公子，收揽对吴光不满的人，让吴国分裂。所以，这两个人比庆忌更有危险，吴光觉得必须尽早除掉他们，同时还要拔掉徐国、钟吾国这两个楚国钉在吴国北方的钉子。

吴光首先是派出了使者到了徐国和钟吾国，要求这两个国家交出掩馀和烛庸。徐国和钟吾国当然没有答应。但是掩馀和烛庸对堂兄的脾气实在太了解了，知道吴光得知徐国和钟吾国拒绝引渡的要求后，下一步一定是派兵来攻打。于是，这两人慌里慌张地逃到了楚国，请求囊瓦给他们保护。囊瓦便给了他们一块地方居住，并派兵保护。

吴光果然亲自发兵北上了，兵圣孙武打造出来的吴国新军第一次亮相了，一出手就爆发出了恐怖的战斗力。仅用了几天时间，吴军就攻下了钟吾国，把钟吾国的国君给抓了。紧接着，吴军马不停蹄地继续北上，进攻徐国。

徐国的国力比钟吾国强，当年说什么也是抵挡住了楚灵王大军半年的围攻。徐国国君也不敢马虎，一面派人向楚国求援，一面凭借着坚固的城墙据守。如果吴军长时间不能攻下徐城，将会被赶来的楚国援军前后夹击。但徐国的这种小伎俩，岂能对付得了孙武。吴军来到徐城城下，孙武先不忙着攻城，他在徐城周围转了一圈，勘察附近的地形。很快，孙武就发现徐城的旁边有一条大河。

孙武命令吴军立即挑土，倾倒在河中。这项工程日夜不停，吴军很快就把河流堵塞住了。河水越涨越高，终于漫出了堤坝，冲向了徐城。徐城顿时大浪滔天，城门都被洪水冲垮，许多人被淹死。等洪水平静了之后，躲在高处的吴军立刻驾着小船冲进了徐城城内。徐国国君知道大势已去，便带着自己妻子儿女出来投降了。不过，吴光并没有伤害徐国国君，而是把他和他的家人都放了，让他们跑到楚国去，去和囊瓦说说吴军的强大。

楚军几个月不能打下的徐国，孙武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搞定了。徐国国君屁滚尿流地逃向了楚国，碰上了正准备赶来救援的楚军。楚军听说徐国已经被吴国灭亡，就停止了进军。他们把徐国国君安置在一个地方就回国了。

连续灭掉钟吾国和徐国后，《史记》中记载，吴军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向西长途奔袭，攻打掩馀和烛庸居住的楚国舒城（今安徽省舒城县），将这两人杀死。吴军连战连胜，吴光就想继续西进与楚军大战一场。但孙武连忙制止说：

“将士和百姓都已经很疲惫了，不能再战。”

吴光只好收兵回国。

吴军虽然又获得了大胜，但国小兵少，郢城的距离又极远。吴光想攻下楚国首都简直比登天还难。吴光也一直在苦苦思考这个四两拨千斤的问题，他问伍子胥，伐楚的战争到底应该怎么进行才有效呢。伍子胥便提出了一套著名的方案，我们管它叫疲楚战略。

疲楚战略怎么操作呢？伍子胥认为楚国的掌权者忙着尔虞我诈，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人物能对国家大事负责。这是吴国进攻楚国最有利的时机。吴军可以把队伍分成三个集团，分别由伍子胥、孙武和伯嚭领兵，轮流骚扰楚国东部边境。楚军没有来，吴军就放肆地攻城略地；楚军赶来，吴军就立刻撤回国内。这样一来，楚军反反复复跑来跑去，一定会累个半死，战斗力就下降了。而楚国的当权者们也会觉得，吴军只是一群不成气候的土匪，只会骚扰边境，打了就跑。他们就会越发轻视吴国。等到一个适当的时机，吴军突然大举进攻，楚国人一定是猝不及防，节节败退。攻打郢城就有机会了。

通俗点说，疲楚战略就是游击战，巧妙地和敌人死缠烂打。等楚国这个壮汉力气用尽了，吴国这个瘦子再奋力一拳，把楚国撂倒在地。吴光对伍子胥向来都很信任，所以他立刻就按照一套策略来做了。

从此，楚国东部边境再也没消停过。伍子胥带一队吴军入侵，楚军心急火燎地从郢城赶过去，先是跑步，然后爬山，又是过河，接着乘船，气喘吁吁地赶到边境一看。吴国人撤退了。楚军没有敌人打，只好回家了，乘船、过河、爬山、跑步，刚到家里没坐一会儿。孙武又带一队吴军入侵了。楚军只好再出发，一路跑步、爬山、过河、乘船，到了目的地，吴军早撤退了。楚国人又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了，一口热饭还没吃上，伯嚭又带吴军来了。楚国再次骂骂咧咧地跑步、爬山、过河、乘船赶过去，结果吴国人又跑了。

吴国人每年都会这么折腾，楚军真的是搞的要去上吊，烦都烦死了。渐渐地，囊瓦都没心思玩下去，让边境的人好好守城，没有紧要的战事不要叫楚军主力来支援。可是，吴光可不会给囊瓦消停的机会。

公元前508年，吴光逼迫桐国（今安徽省桐城市一带）背叛楚国，然后收买舒鸠国的人对囊瓦说：

“请派兵到我们这里来，我们联合起来一起讨伐桐国去。”

囊瓦正为桐国投靠吴国而感到生气，立刻调集了大军乘船顺着水路一路东进，准备好好收拾吴国一顿。

囊瓦的楚军开到了豫章（今江西省南昌市北）这个地方就上岸步行，他们在巢城集结，准备前往舒鸠国。就在楚军忙着集结的时候，吴军已经悄悄地摸到了巢城附近，只等一声号令便可以对巢城的楚军展开突然袭击。

吴光这一回是不想和囊瓦玩躲猫猫了，他是来打大仗的，要真正尝试一下吴国新军对付楚军的能力。囊瓦呢？以为吴军还是和老早一样，只会在边境制造点麻烦的小土匪，根本没有对吴军可能展开的进攻做好防范。

吴军的战船首先出动了，他们的战船依旧很小，但是吴国的军事工程师吸取长岸之战的教训，对船进行了改进。吴军在船底下增加了划船的桨手，船身的木板加厚，甲板上安排弓箭手和投枪手，船舱中则是全副武装的剑手。这样的吴军战船扁平狭长，坚固灵活。而且还可装载大约100名左右的士兵，当做一艘冲锋舟，把吴国步兵带到岸上。

吴国大翼舟复原模型

吴楚两军在豫章的港口附近展开了水战。楚军的战船虽大，但是调动不便，移动缓慢。只见吴军的小船在楚军大船中间飞快地穿梭，弓箭手和投枪手对着楚军的水兵一通猛烈的射击。而楚军的弓箭手刚拉满弓弦，吴军的小船就不见了，没有经历过小船突击的楚军被打得手忙脚乱。

当楚军的水兵们晕头转向的时候，吴军的小船又趁其不备，靠近了楚军的战船。船舱中吴军剑手立刻蜂拥爬上楚军的战船，用那无比锋利的吴国刀剑一阵砍杀。楚国的水军根本不是这些吴军的对手，战船要么被夺走要么被凿沉，水兵们纷纷跳进江水里逃命。楚国水军的大船居然被小船打得大败。

夺下豫章的港口后，吴军另一支部队在此登陆。开始向巢城的楚国陆军发起了总攻。楚军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给吓到了，部队在集结，大部分士兵都还没做好战斗准备呢。结果，巢城再次被吴军攻克，楚国陆军也吃了个大败仗回国了。

堂堂大国令尹，亲率大军在豫章和巢城被一个小国打败，囊瓦真是感觉特别没有面子。他想找一个对象发泄一下，挽回一点大国的面子。恰在这个时候，唐国和蔡国先后派来了使者，他们来都是同样地目的——赎回自己的国君。

这个唐国位于楚国的北部，位置在现在湖北省枣阳市一带。是一个不出名的小国，它的国君名字都没有见于史书。我们只知道那个时候是唐成侯在位。因为唐国是楚国的附庸，唐成侯在三年以前来郢城朝见熊珍。贪财的囊瓦看见他的马车是由两匹珍贵的宝马牵引的，喜欢得不得了，又是摸又是拍的，一个劲地夸赞。世故一点的人都会看出，囊瓦是想让唐成侯把这两匹宝马送给他。可是唐成侯半天也不响，这马可是他的心肝宝贝，无论是谁他都不会送。囊瓦演戏演了半天，没见唐成侯要送马的意思，心里很不高兴。就找了个理由把唐成侯一行人关了起来。

在同一年，蔡国国君蔡昭侯申也来朝见楚国。囊瓦看见蔡申身上穿着一件好看的皮衣，腰上别着一块精美的玉佩，口水又流下来了。他也懒得去拐弯抹角了，回头就派人问蔡申要。蔡申一听说囊瓦想要他的私人物品，也和唐成侯一样死活不给。囊瓦火冒三丈，就派人对蔡申一行人说：

“楚国现在没有适合的礼物送别你们，你们就先在楚国住着吧。”

蔡申也被关起来了，他和唐成侯一关就是三年。

唐蔡两国失去了国君，多次派人和楚国交涉都不行。因为他们不明白自己的国君到底是什么原因被扣下了。直到唐国人多方打听，弄清楚自己没有给囊瓦好处，才被人家玩弄的。既然囊瓦喜欢国君的马，那就想办法把马送给他吧。于是唐国派了几个人过来，说是来替换原来唐成侯的随从的。这些唐国人一过来，就请国君的随从们喝酒，把随从们都灌醉了。然后，他们把唐成侯的两匹宝马偷出来，送给了囊瓦。囊瓦见宝马到手，眼睛一亮。第二天就把所有的唐国人放回家了。

蔡国人听说唐国人救回了自己的国君，也如法炮制。但他们没有去偷国君的东西，而是派人直接去找了蔡申，苦口婆心地劝国君放弃身上的那两件宝物，把它们送给囊瓦。蔡申没有办法，为了能回家只好忍痛割爱了。囊瓦收到了蔡申的宝物后，摆了摆手，把蔡国人也放了。

三万克二十万

柏举之战示意图柏举之战是春秋后期规模最大的一场运动战，也是军事史上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之一。楚国经此一战元气大伤，再也没有了天下霸主的实力。

囊瓦欺负了两国小国，又收获了宝贝，心情是痛快了，但却失去了两个楚国的盟友。蔡申在回国的路上经过汉水，他向河神发誓，这辈子与楚国不共戴天，一定要让囊瓦得到报应。

蔡申回国后，立即亲赴晋国，提出以自己的儿子为人质，请晋国发兵攻打楚国。晋国人也欺负他国家小，让他再送些金银财宝来再说。蔡申给不了那么多，晋国人就在伐楚的事情上磨洋工，迟迟不肯发兵。失落的蔡申恐怕只有仰天长啸，痛恨自己是小国之君了。

蔡国人的遭遇不久就被伍子胥给打听到了。伍子胥就向吴光建议，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吴国应该立刻和蔡国和唐国结盟，帮他们出头攻打楚国。因为蔡国和唐国到郢城的距离比吴国到郢城的距离短，吴军就可以从两国的领土上奔袭郢城，打败楚国了。

吴光立马就派伍子胥出使蔡唐两国。不用多说，两国的国君听说吴国愿意帮他们，简直就像遇见大恩人大救星一样高兴，当场就和吴国签订了盟约。三个小国约定，由唐军做向导，吴国出兵，从唐国的边境侵入楚国的北方进攻郢城，粮草后勤则由蔡国负责。

两年之后，蔡国为了报复楚国，发兵攻打了比自己弱小的沈国（今河南省平舆县）。囊瓦也派兵讨伐了蔡国，蔡申觉得时机成熟，便联络了唐吴两国以讨伐楚国无道为名，发起了三国伐楚行动。

一场堪称军事奇迹的大战就此拉开了帷幕。历史将永远记住这个时间——公元前506年农历十一月。

吴、蔡、唐三国在当时都是小国，在当时人看来，三国的实力加起来还不如楚国的一个手指头。这么一个三国小同盟也想讨伐楚国，简直是白日做梦。

但吴光不这么想，为了这场与楚国的大决战，他已经准备很久了，他有信心打败楚国。所以他这次几乎倾全国之力，集中了三万多人的精兵。他自己亲自统兵，带上了弟弟夫慨和吴国所有的重臣，包括伍子胥、孙武和伯嚭等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吴军首先是在淮河集体登船，然后逆流而上，来到了蔡国附近。在这里，蔡申率领的蔡军为它充当后勤部队。随后，吴蔡联军继续逆流而上，来到了淮河上游的唐国。唐成侯率领唐军为联军领路。

唐国人带路的方向是唐楚交界的山区，就在现今河南省信阳市南部的桐柏山一带。这里是崇山峻岭，必须从三个名称分别叫大隧、直辕、冥厄的隧道里通行才能翻越。而这里恰恰是楚军防守最薄弱的区域。

在唐军的指引下，吴军顺利地从三条隧道中穿过，翻越了桐柏山，来到了广袤的江汉平原上。这片地区正是楚国的心脏所在，只要再向西前进五六百里，渡过汉水，就能到达郢城的城下了。吴军大将孙武决定趁楚军还没有反应过来，立刻急行军，向西直插郢城。当年吴光在士兵中筛选出来的特战队员在这个时候发挥出了作用。

孙武对这些人精心安排，选取三千名擅长奔跑的士兵作为神射手，五百名壮汉配备吴国利剑作为格斗士。这三千五百人当吴军的开路前锋，开始带领着吴军主力全速向西挺进。他们专往偏僻的山野前行，避开与楚国地方驻军的冲突。短短几天时间，三万多名吴国士兵硬是靠双脚，跑了将近三百里的路程。吴军就像一条细蛇，哧溜一下便钻到了汉水的东岸。这片区域的楚国人居然没有一支地方驻军能拦得住他们。孙武手下的吴军第一次向世人展示了什么叫做“行如风”。

吴军从唐楚边境的桐柏山侵入，让楚国的上上下下大为吃惊。囊瓦根本就想不到，远在东方的吴国人怎么就突然间从楚国东北方大山里冒了出来，而且仅过了几天时间，就杀到郢城两百多里外了。

楚国立刻开始全国总动员，调集了郢城周边所有的兵力来迎战吴军。楚国是超级大国，一旦动员起来那是相当恐怖的。囊瓦一下子便集合了二十多万士兵，一千多辆战车，全部开赴汉水的前线。汉水西岸顿时人头攒动，战车隆隆，无数楚军的旗帜遮蔽了天空。

三万人碰上二十万人，这种情况真是太骇人了。所以，当获知楚国大军出动的消息后，孙武连忙下令停止急行军，在汉水的东岸扎营待命。想必此时所有人都在为吴光和孙武的处境捏一把汗。

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对决，几乎是1：7的对比，就让我们来看看吴楚两边在会战前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

在大平原上大会战，一直是楚军擅长的。楚军拥有自己的特色战阵——荆尸阵，就是用长杆兵器组成方阵，阻挡敌军的冲击，所以囊瓦要摆的阵型依旧是这种阵法。而且楚军的装备也有升级，战车上面都覆盖有皮甲，步兵配有皮质盾牌，比普通木制战车和盾牌都要坚固。

吴军不擅长车战，估计全军只有区区百八十辆战车，而且完全是木头打造，没有装甲；步兵极少有长戟和长殳这种长杆兵器，一般是装备着短剑，必须是近战才能发挥出作用。况且双方兵力悬殊，吴军要是贸然进攻，刚冲到面前就会被方阵里的长戟和长殳撕成碎片，更别说靠近并干掉楚军的装甲战车部队了。

楚国左司马沈尹戌看出了吴军孤军深入的情况，便向囊瓦提出了自己机动穿插的作战思想，说：

“请令尹大人准在下率领另一支楚军绕过汉水进攻唐国，把吴军停在淮水的船只全部烧毁，然后堵住桐柏山的三条隧道，彻底切断吴军的退路。到时候，大人率领主力和在下前后夹击吴人，必能将其歼灭。”

囊瓦批准了这个建议，便让沈尹戌带着一支部队北上了。

沈尹戌果然是个厉害的人物，这招切断退路，前后围歼的方法无疑要把吴光的三万吴军引向死路。

怎么办？楚军主力人数众多，硬拼不是办法，吴军现在被阻隔在汉水东岸，要是再拖下去，被沈尹戌包抄就要全军覆没了。孙武知道在汉水与楚军长时间对峙是最要不得的，眼下必须立刻采取行动争取战场的主动权。他紧锁着眉头，反复查看作战地图。当他看见吴军的东方有一片名叫小别山的山峦时，一个打败二十万楚军的方法在孙武的脑海里产生了。

第二天，正当囊瓦计划如何率领大军渡过汉水进攻吴军的时候。他发现对岸的吴军拆毁了营地，开始撤退了。囊瓦轻蔑地一笑，对手下的将军说：

“吴国这么一个小国也敢来进攻我楚国，现在想必粮草不济，或是惧怕我二十万大军，屁滚尿流地要跑回家去了吧。”

囊瓦手底下的楚军将领们开始连声附和，一个叫史皇的人说：

“令尹大人不如现在出发去追击吴军，把他们消灭。如果让沈司马切断了吴军退路，打败吴军的最大功劳就是他的了。到时候令尹大人的面子往哪里搁？”

囊瓦本来就很嫉妒沈尹戌的才干和人缘，听了史皇的话，便决定不再听从沈尹戌的安排。他下令楚军拔营前进，全军渡过汉水追击吴军。囊瓦哪里知道，他已经中了孙武的计。

面对追击上来的楚军，吴军并没有和他们交战，而是保持速度，与楚军拉开距离，有条不紊地向东进发，正可谓是“徐如林”。这一回，吴军是主力在前，那三千五百人的特战部队在后。吴军按照计划，把囊瓦的楚军带进了小别山的密林中。随后，吴军的主力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留给楚军士兵的是小别山静悄悄的山林和惨白的薄雾。囊瓦顿时感觉毛骨悚然。

此时的吴军其实并没有走远，他们就隐藏山林中，用树枝和草环伪装自己，一双双眼睛注视着楚军的大队人马在山路上艰难行进。孙武的想法是，要想以弱胜强，就必须做到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既然吴军擅长近战，那就要想办法让楚军没办法在平原上摆荆尸阵，依靠偷袭和埋伏打败楚军，降低敌人的士气。

小别山是山区地形，在山区行军，地形崎岖，障碍物也多。楚军的荆尸阵没办法展开，囊瓦只能放弃阵型，让全军组成一字长蛇阵在小别山狭小的山路上前进。这种阵法既不能强攻，也不适合防守，吴军对付二十万楚军就有机会近战了。

在部队的部署上，孙武主力部队与敌人拉开距离，不要被楚军发现，而让那三千五百人特战队员断后，让这些特战士兵在小别山的茂密的山林中设下埋伏，狠狠地重创囊瓦的大军。

三千五百人打二十万人？是的，你没有听错。兵圣就是兵圣，孙武就是能够做出那些平常人无法做到的事情。这三千五百人人数少，适合埋伏和偷袭，而且个个都是武术高手，日常的训练中都能以一敌百，用他们来在小别山骚扰楚军最适合不过了。史书上说吴军在此是三战三捷，那么笔者就以个人的观点来推测，吴军这三千五百人的特战部队是如何打赢楚军的。

吴军的特战部队中三千人是擅长奔跑的弓箭手，孙武应该是安排他们躲在山路两侧的山林中，当楚军的士兵们握着长戟和长殳，小心翼翼观察着四周的山林时，吴军指挥官见他们已经进入吴军的弓箭射程，就立刻吹起一阵尖利的哨声。没等楚军士兵反应过来，三千名弓箭手已经齐刷刷地探出身子，拉满弓弦向楚军射出一阵一阵的箭雨。这些吴军都是严格训练的射手，箭法极准。只要弓弦一响，必然会有一大片的楚军官兵中箭倒下，楚军的尸体立刻就堵塞住了山路。

楚军的弓箭手在山坡下与吴军展开对射，但由于位置不佳，场地拥挤，所以根本不能对居高临下的吴军产生伤害。楚军的军官就连忙命令步兵爬上山去消灭这些弓箭手。于是，那些手持长戟和长殳的楚军步兵立刻就冒着箭雨冲上山来。

青铜殳首。殳在战争中起撞击和穿刺作用，类似于后来的长枪。

吴军的弓箭手不和他们纠缠，且战且退。等这些楚军士兵一路追赶，累得气喘吁吁时，又是一阵尖利的哨响，只见五百名虎背熊腰的吴军格斗士从树丛中冲来出来，他们手持利剑冲向了这些楚军。

当楚军士兵试图挥动长戟和长殳来和吴军拼杀时，但他们发现自己的长戟长殳不是挂在树枝上，就是被树干给挡住了挥舞方向——楚军的长杆兵器无法在这密林中使用。而吴军的格斗士武艺高强，力大无比，配备的又是锋利的吴国短剑。所以这场交锋简直就是吴军对楚军的屠杀，不能挥动长杆兵器的楚军士兵就像缴了械一样毫无招架之力，五百名吴军格斗士很快就把他们全部消灭。

在山路上的楚军还在等待那些追击的步兵回来，等了很长时间也没有见到一个人活着从山林里出来，这种情形让所有的楚国人不寒而栗。但争功的囊瓦仗着人马多，对楚军的损失并不在意。在他的指挥下，又是一大批楚军步兵冲上山来。但吴军为了节省体力，没有继续接战，而是转身撤退，再一次消失在茫茫的山林中。

入夜时分，幽灵一般的吴军再一次悄悄摸到了楚军的营地周围。这一回，三千五百人全部装备着利剑，他们放倒了楚军的哨兵和守卫，凭借着夜色掩护潜入了楚军的营中。此时，大部分的楚军官兵还在睡梦中，吴军三千名擅长奔跑者就踢翻火炬，四处纵火，并不时发出怪叫制造混乱。被烟熏火燎和怪叫声惊醒的楚军士兵慌忙从营帐里跑出来，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和铠甲，那五百名吴军格斗士已举起利剑，将他们一刀一个，劈死在营帐周围。囊瓦得知吴军来劫营，连忙组织大队人马反击。吴军见楚军大部队赶到，以最快的速度撤出了楚军营地，没有给囊瓦任何歼敌的机会。

连续遭遇两次伏击，楚军越发对这片山林感到恐惧，士气衰落。然而，他们的噩梦还没有结束。当楚军来到一处山坳时，突然发现前面的道路被几棵砍倒的大树给拦住了，而他们的脚正踩在一层干枯的树枝和秸秆上。吴军的哨声再一次响起，几个火球从天而降，砸在楚军的队伍中。山坳里顿时燃起大火，一条火龙开始在楚军的队伍脚下蔓延，楚军士兵在烈焰中争相逃命。吴军的弓箭手又射出密集的箭雨，将那些在大火中挣扎的楚军士兵射死。

面对失控的情形，囊瓦也慌了神，打算调转车头，抛弃自己的军队独自逃命。但他手下的将领拦住了他，先前劝他追击吴军的史皇说：

“令尹大人在国家安定的时候执掌大权，做了不少错事，现在弃军逃命没有人会收留你！您一定要打败吴军才可能受人拥戴。”

囊瓦这才硬着头皮回到自己指挥岗位上。楚军仗着人多一边扑灭大火，一边搬开拦路的树木，这才杀出重围。吴军不与楚军大部队交战，就撤退了。

就这样，被烧得焦头烂额，终日提心吊胆的楚军终于走出了小别山。三场败仗令他们心理崩溃，许多人当了逃兵溜走了，还在行军的将士也是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在楚军的前方是一个叫做柏举的地方，在那里，吴光的三万吴军主力已经排好了阵型在等待着他们了。

柏举（湖北省麻城市境内），位于大别山脚下的一处平地。这里是典型的南方湿地地形，土地湿润柔软，杂草茂密。吴光率领的三万吴军就在这里扎下大营，他们已经等待楚军好几天了。

吴军的特战部队在小别山三战三捷，以区区三千五百人杀伤了大量楚军，重挫楚军的士气。现在囊瓦手下的二十万大军早没有了刚开始的威风，变得死气沉沉。

但是，走出了山区的囊瓦对平原作战仍然是信心十足。跑了这么长的路，总算找到吴军主力来决战了。区区三万吴军，二十万楚军用脚都能把他们给踩死。于是他下令整理队形，准备重新组成荆尸阵向吴军进攻。

楚军这一边在紧张地整军布阵，吴军这一边也在布阵，因为吴军只有三万人，阵法简单，所以他们很快就排好了阵型。

这里我们提一下吴军的阵型，这个阵法是孙武亲自设计的，可以说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每一万人组成一个大方阵，方阵中相同的兵种排在一起，步兵在前排几列，弓箭手随后排几列，战车在最后排成几列。三万人就是三个方阵。同一个方阵的士兵全部穿同一种颜色的军装，分别是红、白、黑三种。一眼看去，吴军的阵型就是这三种颜色组成的三个大方块。

吴军为什么用这种阵型呢？原因就在于吴军特点是人少但是单兵作战能力强，它作战理念讲究的就是快速和精确，依靠凶猛的突击打垮敌人。所以为了让部队能迅速投入战斗，方便指挥官及时调动，孙武就摒弃了那些繁琐的阵法，采用最简单的阵法以方便吴军能以最快的速度强袭敌军，做到“侵掠如火”。

然而，就在所有将士排好阵型，等待主帅下令冲锋的时候，冲锋的命令却没有下来。原来，作为国君的吴光在这关键时刻竟然犹豫了起来，迟迟不愿同意进攻。

三万对二十万，这是一场众寡悬殊的对决，更是一场前无古人的对决。在吴光之前，恐怕还没有人指挥过这样的战斗。因而，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吴光有些紧张是在所难免的，他一言不发，额头不停地冒汗，生怕自己的命令一下，三万吴军就被数量庞大的楚军像吃小菜一样吃掉了。

吴光的弟弟夫慨等不住了，他冲到哥哥的面前大声说：

“囊瓦不得人心，他的部下都不愿意为他卖命。如今楚军士气衰落，只要我们首先攻击囊瓦的直属部队，将他击败，其余的楚军必然就崩溃了。”

吴光与自己的弟弟关系向来不好，对他是不理不睬。夫慨也生气了，说：

“反正我的想法是正确的，我就不去等什么命令了。我今天战死了，楚国的首都就一定会被攻克！”

夫慨回到自己的队伍中去，对自己手下的士兵说：

“跟着我！向囊瓦的战车冲锋！”

他手下的五千名士兵齐声高呼，随即便有人吹响了冲锋的号角。在一阵呜呜的号角声下，五千名清一色红盔红甲的吴军士兵奋力冲向了楚国的中军。

这一天，是公元前506年农历十一月十八。

楚军这一边，因为人数众多，阵型复杂，所以当夫慨发起攻击的时候还没有摆好阵型。战车兵还在系头盔；弓箭手还在清点箭的数量；拿长戟的和拿长殳的士兵混杂在一起，兵器都竖在地上杵着。本来按照以往的情况，楚军觉得阵型没布置好敌人是不会来攻的。可他们现在却看到一群吴军突然向他这里冲了过来。

夫慨的五千名吴军就像一个红色的风暴，冲进楚军的人群中，就将措手不及的楚军一个一个砍倒。在锋利的吴国利剑挥舞之下，楚军的人群里血肉横飞。在前排的楚军戟士和殳士首先被击垮，后面的弓箭手更是没有还手之力，被杀的四处奔逃。原来就士气低落的楚军立刻就混乱了。

吴光刚开始还为弟弟擅自行动而恼火，现在看见弟弟的五千人马就把楚军搅得大乱。他抓住时机下令擂动战鼓，全军向囊瓦所在的楚军左广部队猛烈突击。一时间，吴军的三大方阵全部撞向了楚国的中军，大战瞬间爆发了。

我们在楚庄王的章节里提到过，楚军的左广和右广是近卫部队。每广有十五辆重型战车，一千五百名铠甲勇士和三百五十名轻装武士，个个都是厉害的角色。吴军直扑楚军中军，就碰到了左右广的近卫兵。

这是一场激烈残酷的厮杀，吴楚两国最优秀的士兵碰撞在一起，刀剑擦出了火花，盔甲的碰撞声响彻了整个战场。刀剑打断了，双方就抱在一起贴身肉搏，用拳头和牙齿厮打，你掐我的脖子，我抠你眼睛。最终，吴军士兵依靠过硬的训练和锋利的刀剑，一举打垮了楚军两广的勇士。

左右广部队遭到吴军攻击之时，楚军装甲战车就在附近。这些楚军的重型战车坚固庞大，能轻易地将步兵碾压在车轮下。吴军步兵强行攻击，必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但孙武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他选择柏举作为决战场是有原因的。这里环境潮湿，土壤柔软，重型的车辆在泥地上反复碾压很容易陷进了泥泞之中。

果不其然，楚军笨重的战车四处追赶吴军，却没转几圈就抛锚了，轮子陷在了泥浆之中动弹不得。

无法移动的战车那就彻底成了一堆木头，毫无作用。楚军的战车兵们只好狼狈地从车上爬下来，与吴军士兵展开肉搏战。这些人平时在战车上威风八面，一到地上就遭了殃——肉搏战根本就不是他们擅长的，他们很快就被吴军消灭了。没有下车的楚军见势不妙，在车上拼命抽打着战马，企图逃跑，但吴军士兵立刻爬上车厢将他们推下了战车砍死。手持短剑的吴军就这样靠血肉之躯打败了楚军的战车部队。

几乎就在一瞬间，三万吴军就击溃了楚军中军和左右广的精锐。中央军和近卫队一败，庞大的楚军就彻底失去了指挥，各部队之间没有了联系，无心恋战的士兵们都在忙着逃亡，二十万大军就像是无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转。

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挡吴军的攻势了。这时，吴军自己的战车部队出动了，他们的战车数量不多，但是非常轻便，速度很快。他们飞快地横扫失控的楚军，配合吴军士兵混在人群中追砍混乱的敌人。自春秋以来，还从来没有哪支大国的主力军被一支小国的人马杀得如此惨败，柏举的战场上铺满了楚军的尸体，鲜血把土地都给染红了。

撤退的命令已经不用下了，楚军已经完全陷入混乱之中，就连没有受到攻击的左右两军都被凶猛的吴军吓倒，纷纷溃败了。失去左右广精兵保护的囊瓦慌慌张张地想驾车逃跑，但他没有拔掉车子上的帅旗。吴军的士兵在不远处就发现了一辆插着帅旗的战车在人群中乱窜，一些战车和士兵在旁边拼命保护。吴军认出这是楚军指挥车乘广，立刻就驾着战车前去追赶，势要擒拿楚军的主帅。

囊瓦见吴军追来，连忙催促车夫加快速度，但吴军仍然在后面紧追不舍。这时，跟随他的史皇说：

“请令尹大人换乘在下的马车，下臣愿意乘坐大人的马车引开吴人。”

囊瓦赶紧跳上史皇的车子，往另一个方向逃跑了。史皇则爬上囊瓦的乘广，继续驾车前进。

吴军打败了前来阻拦的楚军卫兵，不久就追上了楚军的乘广车。史皇连忙拿出弓箭就射，将靠近的吴军士兵射死。吴军的将士们大怒，纷纷用箭射向乘广，把车上的人全部射成了刺猬。

楚军的乘广车停了下来，吴军士兵上去检查尸体，这才发现车上的人不是楚国令尹囊瓦，而是一个叫史皇的楚国大臣。真正的囊瓦早已抛弃了自己的部队，不知潜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楚国的大军溃败了，二十万残兵败将没命地向郢城的方向逃跑。我们不知道楚军在此战中损失了多少人，也不知道吴军伤亡了多少。但可以肯定是，两者的差距是极其悬殊的。柏举之战轰动了天下，吴军由此一战成名。

大追歼

打赢柏举之战的吴军没有停歇，孙武指挥着三万吴军乘胜追击，一路尾随着溃败的楚军向西挺进。他深知吴军是在孤军深入到异国的土地作战，所以必须尽快实现作战目标，不能给楚国任何喘息的机会。

这又是一个军事史上的奇观，近二十万楚军居然被三万吴军在屁股后面撵着跑，不敢回头反击，任凭落后的部队被吴军歼灭。楚军大部队狂逃上百里，来到了小别山以西，这时他们被一条叫清发的河（今湖北省安陆市境内）给挡住了去路。楚军士兵们赶紧扎木筏的扎木筏，找渡船的找渡船，二十万人马乱哄哄地挤在岸边抢着过河。

就这么耽搁了一会儿工夫，吴军杀到了清发河，然而他们并没有立刻发起进攻。原来，吴光的弟弟夫慨提出了建议，认为吴军要等到楚军有一半左右的人过河后再进攻，因为那样没有过河士兵就会羡慕过河的人，想着逃命而不愿战斗。如果吴军在楚军所有人都没过河的时候发起进攻，失去希望的楚军反而会背水一战，负隅顽抗。

孙武率领下的吴军再一次向世人展现了什么叫做“不动如山”。为了达到突袭的效果，吴军没有暴露自己，他们利用清发河附近的山林隐蔽了起来，没有向溃败的楚军发起攻击，数天时间里纹丝不动。而楚军对此居然毫无察觉危险，他们也许不知道，吴军细作的眼睛正在暗处盯着他们，密切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由于楚军有二十万之众，需要很多时间才能渡河完成，所以楚军没日没夜的渡河，河面上的船只就像蚂蚁一样反复来回移动，河两岸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终于，经过了数日的忙碌，有一半左右的楚军渡过了清发河。还没有渡河的另外十万楚军见其他部队都顺利渡过了河，以为吴军暂时不会追过来了，就放松了警惕，也准备要渡河回家了。

这一切被吴军的细作给刺探到了，吴光收到情报之后，立刻下令全军集合，进攻那些没有渡河的楚军，并夺取渡船。

战令既下，一直躲藏在山林中的吴军纷纷跑来出来，他们手持利剑长弓，分别穿着三色的盔甲，再次像死神一样冲向清发河边上。弓箭手首先射出密集的箭雨，为步兵的冲锋开道。几波箭雨刚落下，凶猛的吴军勇士就已经冲到了楚军的人群中，举起锋利的刀剑四处劈砍。

刚刚经过柏举之战惨败的楚军士兵早被吴军吓破了胆，他们一开始还能勉强抵挡一阵，但很快就再次被吴军的攻势冲垮了。看着其他的战友们都到了河对岸，楚军士兵们都不愿再守在这边和凶狠的吴国人打仗。他们纷纷跑到河边争抢渡船，更多的人则是跳进河水中泅水渡河。

吴军在人群中杀开一条血路，冲到了河边将还没有开船的楚军士兵砍倒，那些划出没有多远的楚军渡船则被吴军钩索拉了回来。为了夺取更多的渡船过河，吴军士兵用刚缴获的渡船追击那些划到远处的楚军，而水性好的则跃入水中潜水前进。

那些楚军见吴军乘船来追，连忙奋力地摇动船桨，就连没有船桨的人都在用手划水。但他们越慌张就会越乱方寸，因为协调不一，速度更慢了，反而很快就被吴军追上了。潜在水中的吴军士兵摇动楚军的渡船，船上的楚军坐立不稳，纷纷掉进了水里。其余的吴军士兵立刻开船上去，将落水的和还在顽抗的楚军刺死，然后把船只拖回岸上。

激战了一天，三万吴军再次一举击溃将近十万的楚军，清发河东岸没有来得及渡河的楚军要么被歼，要么淹死，要么逃跑，全部溃散了。而西岸已经渡河的楚军见势不妙，抛弃了落后的部队再次向西奔逃。吴军利用缴获的楚军渡船立即运送大军，渡过清发河继续追击。

剩下的十余万楚军狼狈逃窜，来到了一个叫雍澨（shì）（今湖北荆门市京山县西南）的地方。这里是一片水洼密布的沼泽地，位于汉水的东岸，距离郢城只有一百多里。

疲惫不堪的楚军已经空着肚子跑了很长时间，他们见天色昏暗，估计吴军没这么快追来，就在这片水洼地上架锅烧饭。一大帮人就滚在泥水里忙着生火、架锅。好不容易把饭给煮熟了，一身泥浆的楚军士兵马上哄抢上去，用手掏出一把米饭往嘴里塞。

但还没等他们嚼几口，就听见有人惊恐地大喊，吴人来了！吴人来了！快跑啊！楚军士兵们吓得肝胆俱裂，把手中的饭一扔撒腿就跑。

吴军果然是很快就追到了雍澨，消灭了那些落单的楚军之后，大伙正好觉得饿了，就把楚军刚刚烧好的饭抓来吃。失魂落魄的楚军成了吴军的炊事员，十万多人的伙食留下来给三万人吃。吴军个个吃的肚子圆滚滚，而楚军则是空着肚皮，肚子咕咕叫逃往汉水。

在汉水渡河的时候，楚军又遭到了吴军的袭击，彻底失去了战斗力，成了一群溃兵四散了。至此，吴军全部击溃了楚军的主力，渡过了汉水，楚都郢城已经近在咫尺！

熊珍听说囊瓦战败，二十万大军惨遭覆灭，吴军已经逼近郢城，吓得连忙收集了一批人马前去阻击向郢城推进的吴军。但楚军主力都失败了，这些个临时拼凑起来的部队怎能敌得过如狼似虎的吴军。吴军接连两次打败楚军，轻松突破了楚国的郢城防线。从柏举之战到兵临郢城城下，三万吴军仅用了十天时间！

倒行逆施

公元前506年农历十一月廿九，一代霸主之国，春秋时代的超级大国，楚国。它的首都郢城第一次被外国军队给攻占，而这支外国军队只有区区三万人，国家还只是一个东南方的三流小国——吴国。

吴军占领郢城的时候只遭到了轻微的抵抗，由于先前的大惨败，楚军已经是丧失了斗志。大量的溃兵混杂在难民中间从郢城各个城门里逃了出来，吴军就这么轻而易举冲进了郢城宽阔的大街，一直到楚国的王宫。

宏伟的楚国首都上升起了吴国的旗帜。

此时的楚王宫是一片混乱，守宫的御林军早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太监宫女们在惊慌失措地逃跑。吴光命人四处寻找熊珍，但翻遍了整个王宫除了他的后妃还在以外，就没有发现熊珍的踪迹了。连同熊珍一起消失的，还有许多楚国的公族和重要的大臣。很显然，熊珍和楚国的公族大臣们在郢城失守之前就已经潜逃了。

坐在楚王的宝座上，看着郢城宏伟的建筑和楚国的人民被踩在自己的脚下，吴光感到无比的痛快。如今，他要报复当年的杀父之仇，发泄楚国对吴国多年的欺压。而蹂躏仇人的土地，欺侮仇人的人民是最直接，也是最能令人满足的方法了。

吴光随即发布指令，将楚王宫和楚国大臣的官邸按等级的高低分配给吴国的臣僚，但没有具体规定谁谁住哪套房子，只有一个模糊的标准。比如说，吴光是老大，自然住王宫的主殿；接下来是吴国的公族，可以住楚国令尹的房子；再下来是重臣，可以住楚国司马的房子，依次类推。至于房子里那些被男主人抛弃的女眷和财宝，任由住这里的吴国大臣处置。

楚国君臣的房子被分配完毕，剩下的平民百姓的财产则交给吴军的士兵们了。于是，凶悍的吴国人立刻就变成了一群面目狰狞的野兽，在城中大肆抢劫和破坏，并四处屠杀无辜的楚国国人。从早到晚，都能听见吴军士兵在大声叫骂，楚国人愤怒的喊叫和无助地哭泣。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被砍下的楚国人的头颅，还有烧焦的楚国人的尸体。郢城成了一个巨大的停尸场。据说，吴军在占领郢城的这段时间，可能杀害了接近十万的楚国军民。在郢城的暴行，是吴光一生中最丑恶的一页。

吴军士兵在城中肆意发泄破坏欲，吴国的大臣贵族们却在为战利品打起架来。争夺的焦点无非是这套房子应该属于谁。吴光的儿子子山就和夫慨打起来了。本来，令尹囊瓦的房子是被子山抢先住了，夫慨却牛得很，硬说这房子只能他来住，要子山搬出去。子山不愿意搬，夫慨就把自己的亲兵叫上，气势汹汹地要收拾子山。子山没有办法，只好把房子让给了夫慨。对于这件事，吴光念在弟弟夫慨有战功的份上，就没有计较。

想一刀剁了熊珍的伍子胥此时却没有吴光那么兴奋，日思夜想的仇人居然不见了，让他心中再一次充满了失落感。沉默了许久，他看见了郢城郊外的楚王陵园，头号仇人楚平王熊弃疾陵墓就在那里。

不管仇人是生是死，父兄的仇都必须要报！

伍子胥第二天带着一群人砸碎了熊弃疾的墓碑，然后挖开了巨大的坟茔，将熊弃疾的棺材拖了出来。伍子胥劈开楚王厚重的棺椁，不顾难闻的尸臭，抽出身上的鞭子就往熊弃疾的尸体使劲打去。压抑了许久的仇恨爆发出来，伍子胥彻底成了一个狂暴的疯子。他一定是一边鞭打一边骂骂咧咧，一直抽打了上百下，手臂没有了力气，头发也散乱了，他仍旧是不停手。旁边的人吃惊地看着伍子胥疯狂的样子，都没敢去说什么。

就这么打了三百多下，熊弃疾的尸骨被打成了碎块，已经没有地方可以鞭打了。伍子胥仍不解恨，又用手去抠熊弃疾的眼珠，再用脚去猛踩熊弃疾的肚子，直到最后筋疲力竭地瘫坐在了地上。随后伍子胥就像小孩一样开始掩面大哭，不知是哭自己为父兄报了仇，还是在哭自己悲哀的命运。当他稍微冷静下来之后，他的随从才把他带了回去。

在中国人的观念里，挖掉坟墓，践踏坟里的尸体是一件非常过分的事情，何况是挖一个诸侯国君的坟墓，伍子胥此举在春秋时代绝对是破天荒的头一回。报仇报到这个程度，轰动了当时的天下，更轰动了中国几千年的历史。

已经逃离郢城躲在深山中的申包胥听说老友伍子胥鞭打楚国先王的尸骨，便托人带了一封信给伍子胥，信上说：

“你这样报仇是不是太过分了？你也曾是先王的臣下，虽然逃亡，但如此侮辱先王的尸体，不怕遭到报应吗？”

伍子胥不以为然，让送信的人回去告诉申包胥说：

“忠孝不能两全。我年龄大了，住的地方又很远，怕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报楚王的深仇大恨，所以要做这样不寻常的举动。”（日暮途远，故倒行而逆施耳！此句后来引申出“倒行逆施”这个成语。）

忠臣

打败了楚军主力，攻下了郢城，吴光是信心大涨，有了彻底灭亡楚国的想法。而要想实现蛇吞象，眼下必须有两件事要做，一件是打败还在顽抗的楚军，另一件就是抓到楚王熊珍。而他可以调动的，仍然只有三万吴军。

在吴军占领郢城不久，就有一支楚军自楚国的北部边境地区南下，企图自雍澨渡过汉水，重新夺回郢城。这支部队军容整齐，完全不是囊瓦指挥下的那二十万熊兵，而他们的将领名叫沈尹戌。

沈尹戌，我们在前几章中提到过他。他的指挥水平要比草包囊瓦高出好几倍。吴楚两军刚在汉水两岸对峙的时候，沈尹戌就向囊瓦提出，吴军孤军深入而且兵力不多，他们只能速战速决。楚军可以先切断吴军的退路，然后前后夹击围歼他们。囊瓦一开始批准了沈尹戌的作战计划，让他分兵去北部进攻唐国。若不是囊瓦贪功冒进，被吴军吸引到了柏举。楚军就有可能生擒吴光。

现在，沈尹戌听说囊瓦的大军惨败，郢城也被吴军攻下，连忙放弃了进军唐国的计划，火速从息邑南下。如果沈尹戌逼近郢城，郢城周边的楚国人可能会响应他起来暴动。所以，吴光决定立刻派兵前去阻拦，不让沈尹戌渡过汉水。

留守郢城需要人马，所以这支迎战沈尹戌的部队应该只有两万人左右。吴军很快渡过了汉水，在雍澨拦住了沈尹戌。

沈尹戌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他对吴军的战法相当了解，知道自己的部队如果再磨耗半天时间摆荆尸阵，那这仗就不用打了，直接投降、自杀得了。所以他决定先下手为强，不让吴军取得战场的主动权。

沈尹戌没等楚军阵型排好就擂响了战鼓，为了鼓舞士气，他让自己的战车跑在队伍的最前面，带着楚军就往吴军那里冲去。原来还害怕的楚军士兵被主帅身先士卒的行为给鼓舞了，一鼓作气地向前冲锋。

此时的吴军呢？可能因为连续的大胜仗有些轻敌了，本来正想立即进攻，没想到先被楚军攻击了。吴军连忙抵抗，双方的人马就混战在了一起。吴军弓箭手看见了楚军前方的指挥车，抽箭就往那儿射去。沈尹戌听见一阵弓弦响，连忙躲避，但还是中了一箭。他忍着剧痛折断箭矢，继续鼓舞手下的楚军进攻。吴军最终没能抵挡住，为避免更大的伤亡，只好先从战场上撤退了。

但吴军决不能就此放弃，他们无论如何都必须阻挡住沈尹戌。对付沈尹戌就要想尽办法抢占先机，不能让楚军先攻击自己。于是，吴军只后退到不远处，第二天突然向沈尹戌的楚军发起了反攻。沈尹戌本以为击退了吴军，没料到吴军这么快就反攻了过来，加上上一场战斗受了伤，他有些招架无力。

吴军和以前的打法一样，直扑楚军的指挥中枢，向沈尹戌所在的部队发起猛攻。沈尹戌的楚军虽然没有参与柏举之战，但二十万大部队的灭亡和首都郢城的失守，仍然让他们对吴军感到恐怖。在吴军的猛攻下，沈尹戌的部队大乱，士兵们纷纷溃散，只剩下一群忠心耿耿的卫兵还在保护着沈尹戌。

沈尹戌可真是一条汉子，他见吴军士兵将自己包围在了战场中央，自知大势已去，他不愿做吴光的俘虏，便决心要以死殉国。他对身边的将领说：

“我必然要死，谁能保证我的头颅不被吴军得到？”

一个叫吴句卑的小将含着眼泪说：

“小人卑贱，愿意保护大人的头颅不被吴军所得。”

沈尹戌笑着对吴句卑说：

“过去我没能重用你，真是可惜啊。”

于是沈尹戌拿起自己的佩剑，不顾自己身上的伤，亲自带领手下的士兵与吴军做最后的搏斗。吴军从四面八方冲来，沈尹戌拔剑上前，手刃数名吴军士兵。他身边的亲兵将领也跟着他殊死搏斗，硬是打退了吴军三次冲锋。

当吴军第发起第四次冲锋的时候，身中多处刀伤的沈尹戌已经站不起来了，眼看着手下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战死倒下，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沈尹戌无力地对吴句卑说：

“我已经不行了，不能让吴军得到我的尸体，动手吧。”

说完，沈尹戌便趴在了地上，让吴句卑砍下他的头。

吴句卑强忍住眼泪，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摊在沈尹戌的面前。然后他高高举起手中剑，奋力一砍。沈尹戌的头颅便落在了吴句卑的外衣里。

吴句卑连忙把头颅包起来，然后将沈尹戌的尸身拖进事先挖好的坑里掩埋好。在吴军士兵即将冲过来时，他将头颅系在肩上，驾车逃离了战场，从此杳无踪迹。

蛇吞象

击败了沈尹戌，楚国境内就没有能对吴军展开进攻的部队了。似乎楚国已经是被吴国击败而灭亡了，吴光不知不觉有点飘飘然了，他想正式代替楚国，去收服楚国的仆从国去。

一些南方的诸侯小国就不用去考虑了，如果能先收服与楚国关系密切的郑、陈、蔡三国，那吴国在中原产生的轰动将是巨大的。蔡国已经是投靠了吴国，剩下的就是陈国和郑国了。

吴光派出了使者出发前往陈国，蛮横地要求陈怀公柳到郢城来朝见自己。陈柳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去吧，感觉自己太软弱，屈服于一个没怎么打过交道的国家；不去吧，又害怕厉害的吴军攻打进来。

左思右想，陈柳决定搞一次全民公决，让国人们来选择一下该不该去朝见吴国。于是陈柳召集了国都里的国人，宣布说：

“吴人召唤寡人去朝见，寡人特来听取大家的意见。赞同寡人去的站在左边，不赞同寡人去的站在右边。”

陈国的国人立刻一阵骚动，大家交头接耳，走来走去，都在各自问着，你站那一边？

弄了很长时间，国人们才基本上站好了位置，但陈柳仔细一看，国人们的选择令他大为失望。原来，国人们也不知道该怎么选择，干脆就随便站队了。自己的田地在东方的，就站在左边；田地在西方的，就站在右边。没有田地的，就和自己的亲戚朋友站在一块儿。陈国国人们的这种“投票”，就和我们在选票上只给名字好听的人打钩差不多，实际上等于没选。

全民公决给不出结果，陈柳是焦急万分。这个时候，有一个叫逢滑直的大臣上前对陈柳说：

“君上，臣以为不能去。吴国还没有代替楚国的能力和德行，楚国也还没有到达灭亡的程度，我们切不可背弃楚国。晋国是中原盟主，我们不如请晋国人出面，帮我们主持公道。”

陈柳有点不理解，说：

“楚军都被打败了，他们的国君都逃亡了，怎么能说楚国还没有灭亡呢？”

逢滑直就说：

“这种情况太常见了，许多小国不是被别国攻下，后来又复国了吗？小国能做到，大国为什么就做不到呢？楚国虽然蛮横，但它还不会伤害自己的百姓；吴国虽然现在得势，但它穷兵黩武，凶狠残暴，迟早有一天会败亡。君上千万不要害怕吴国。”

陈柳听逢滑直这么一说，心里逐渐平静下来，他决定拒绝吴国的要求。但他没有按逢滑直所说去请晋国出面，而是对吴使说，自己生病了，不能远行，无法拜见吴王。这说明陈柳心里还是胆怯，拒绝吴国的底气不足。

陈国是不鸟吴国，那郑国是什么态度呢？

吴光派了伍子胥领兵北上攻打郑国，一来为当年郑国迫害伍子胥报仇，二来逼迫郑国屈服于吴国。

此时郑国的国君是郑定公宁。郑宁听说吴军来攻大为惊恐，连忙在国中悬赏征集能够让吴国退兵的人。有一个年轻人自告奋勇地应招了，他对郑宁说：

“我不用一兵一卒，只要给我一支船桨就可以了。”

郑宁就给了这个年轻人一支船桨。

年轻人便拿着这支船桨来到吴军的军营周围，反反复复地唱起了渔歌。伍子胥听到这首渔歌的声音感觉非常熟悉，就把那个年轻人叫到了营帐里，问他：

“你是何人，怎么会唱这首歌？”

那年轻人笑笑说，我就是当年救大人您的那位渔翁的儿子。我想凭借当年先父与大人的交情，为郑国求情，请您放过郑国。

伍子胥惊叹道：

“我居然遇到了恩人的儿子！昔日的恩情子胥绝不敢忘！”

于是他便带兵撤出了郑国。

伍子胥放弃了进攻郑国，也就是说郑国也没有被收服。吴光想真正实现吴国的蛇吞象，还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妄想。正如逢滑直所说，吴国还没有代替楚国的能力和威望。

就在吴光派人企图收服楚国的仆从国的时候，他得到了楚昭王熊珍的消息。

追击楚王

熊珍往哪里逃了呢？他往郢城的西方逃跑了，因为郢城东北方向和汉水一带都有吴军，他只能选择往这里逃。

此时的熊珍差不多十六七岁的年纪，因为久居深宫，没经过什么世面，所以胆子还有点小。本来郢城城大墙高，可以抵挡住吴军一段时间，但他实在是没有胆量面对强悍的吴军，便不顾大臣们强烈反对，在吴军逼近时乘车从王宫的偏门逃跑。他逃走的时候极为仓促，抛弃了自己的母亲、妻妾，只带上了自己最小的妹妹芈畀（bì）和几个近臣。这些近臣当中有自己的庶兄熊结、大夫钟建和王孙由于。

国君畏战逃跑，郢城里的楚国大臣们也就没有心思坚守下去，他们也跟着四散逃跑了。郢城因此成了无主之城，被吴军轻而易举的占领了。

吴光进入郢城后不久，就得到消息说熊珍有可能在西北郊的雎（jū）水一带，他立刻便派出了搜捕部队前往雎水。

吴军不久就杀到了雎水附近，楚军的探报立刻前来向熊珍一行人告急。熊珍听说吴军追来了，吓得腿都打哆嗦，想渡过雎水去继续逃亡。这个时候，当地一个叫针尹固的楚国官员驾了几条渡船前来护驾了，针尹固让熊珍坐上了自己的船，然后咿咿呀呀地开始划船渡河。

惊魂未定的熊珍担心吴军杀到岸边会追上来，便对针尹固说：

“你可有办法拦住吴人？千万不要让他们追来。”

针尹固便答：

“大王放心，臣留下来阻拦他们，保证吴人不敢来追。”

把熊珍一行人送上岸之后，针尹固开始准备迎战吴军了，但他手中没有多少兵马怎么能对抗凶猛的吴国人呢？

针尹固的法宝就是猛兽部队。由于楚国地处南方，丛林密布，当时还有很多大象之类的巨型动物生存在这里。所以针尹固手中有十几头大象可以使用。他决定用这些大象去把吴国人吓跑。

但针尹固的这些大象本来没有经过训练，只是平常捉来玩乐或者驮东西用的，让它们上战场去吓唬人还得想想办法。针尹固略一沉思，终于想到了法子，他让人把这些大象并排布置在岸边上，然后在大象的尾巴上系上了浸了火油的绳子和布条。

当吴军士兵的身影出现在雎水岸边时，针尹固一声令下，手下的人立刻点燃了象尾巴上这些绳子布条，火焰立刻窜上了大象的屁股。大象忽然感到屁股和尾巴被烧得很痛，开始发狂地向前乱窜。

那一头的吴军士兵正在前进，忽然感到脚下的土地在颤动，又听见有动物在哇哇地大叫。他们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群长鼻子的大怪物发疯似的向他们冲过来。吴军士兵很少见到过大象，吓得连忙丢弃兵器，抱头逃跑。他们边跑边喊，有怪物啊，快跑啊！那些大象一路大叫着往前冲，将所有阻碍它们的东西撞到踩碎，那些没反应过来的和跑得慢的吴军士兵瞬间被踩成肉饼。吴军不得不仓皇逃离了雎水。

这一招与“火牛计”差不多的“火象计”，可谓是出奇制胜。吴光遭此惨败，只好暂停对楚王的追击。

靠着针尹固的火象，熊珍总算安全了一点，可以歇口气了。他开始考虑自己要投奔到哪里去。继续往南不太现实，那里还是没有开发的密林沼泽，到处是未开化的野蛮人；往西是崇山峻岭，道路不通；往东又是吴国的势力范围，那就只有往北了。清发河流域一带没有吴军驻防，那就顺长江而下，取道清发河去往中原，请中原的诸侯们收留和帮助自己。

熊珍决定就走这条路线。

熊珍便继续乘船沿着雎水南下，汇入长江之后，顺流而下，来到了现在洪湖北方的云梦泽。熊珍在这里弃船登岸，准备穿越这片沼泽地，前往东北方向的清发河。

史书上没有说熊珍为什么要选择走陆路。我推测原因无非有两种，一种是熊珍对接下来这一段长江的水流不了解，怕出事故；一种是那段水域有吴军或者是土匪河盗，熊珍带的护卫不多，怕出危险。总之出于安全考虑，熊珍上岸了。

可惜，云梦泽这片沼泽地也没有那么安全。水网密布，植被茂盛的地方最适合躲藏和逃跑了，这里是悍匪和好汉们的天下。

作为一个大国的国君，熊珍出逃必然带了不少钱财。所以，熊珍一行人很快就被一伙强盗给盯上了。这伙强盗们也许不知道那是自己的国君，看见这些过路人一个个衣着华丽，料定是一条大鱼，便决定干这一票。他们计划等到天黑之后，突然杀过去，先把带武器的砍了，再把剩下的人绑了扔水里喂鳄鱼，最后兄弟们把值钱的东西一平分，大功告成。

入夜时分，熊珍一行人在云梦泽的野外扎起了帐篷，准备在这里过夜。颠簸了一天的熊珍已经是累得不行了，吃过东西之后倒头便睡。其余的大臣随从们将熊珍和公主芈畀围在中央，也开始休息了。只有几个护卫手持长戟，在外围站着放哨。

忽然间，林子里冒出来许多的火把，一群把脸涂成五颜六色的人大叫着冲来。几个护卫刚想拿戟去阻挡，就被箭给射中了。强盗的头领冲进了熊珍的随从当中，大喊：

“快把钱交出来，不然宰了你们！”

一国之君岂有给强盗买路钱的道理。熊珍的大臣和侍从爬起来就和强盗们打了起来。在混乱中，几个强盗拿着长戈钻进了熊珍的帐篷里要去杀熊珍，有大臣见了赶紧大喊：

“大王快跑！”

熊珍赶紧从床上跳起来，赤脚往外面跑去。但他哪里跑得过那些匪徒们，一个强盗追到熊珍的身后，举起手里的戈就要往熊珍的后脑勺刺去。大臣王孙由于连忙冲上去挡在了中间，用后背替熊珍挨了这一下。那长戈扎进了王孙由于的肩膀，王孙由于顿时血流如注，昏死了过去。

在王孙由于的舍命保护下，熊珍侥幸摆脱了强盗们的袭击，他带着妹妹芈畀爬上了一辆马车便逃命而去。命还在的大臣和随从们则连忙跟在熊珍后面慌慌张张地逃跑。强盗们不再追赶，因为熊珍扔下的东西已经够他们瓜分的了。他们把金银财宝洗劫一空，就高高兴兴地回去摆庆功宴了。

落荒而逃的熊珍继续向清发河前进，但不久，他的马车又在沼泽地里坏掉了。熊珍没有办法，只好跟手下的大臣们一样，深一步浅一步在泥地里步行。由于正值冬季，虽然少了毒蛇毒虫的侵扰，但冰冷刺骨的泥水还是让熊珍冻得满脚冻疮。

熊珍还能坚持坚持，但公主芈畀却没那个毅力了。芈畀只是一个十四五的小女孩，平日娇生惯养，在沼泽地里赶路简直是让她受罪。芈畀没走几里路就脚底板生疼，走不动了。熊珍让她起来继续赶路，可芈畀嘟着嘴巴就是不走。这时，大臣钟建蹲下身子来，对熊珍说：

“就让下臣背着公主走完前面的路吧。”

熊珍答应了，芈畀便高兴地趴在了钟建的背上，让钟建背着她赶路。

一行人接着走，过了一段时间，先前受伤的王孙由于追了上来。原来，王孙由于肩膀上的那一刺并没有伤得很深，他昏过去后不久又醒了过来，简单包扎了一下便去找大部队。结果还真让他给追上了。

一行人好不容易出了云梦泽，来到了清发河边的郧（yún）城（今湖北省安陆市）。郧城是一位名叫斗辛的楚国大夫的食邑，此时它还没有被吴国人占领。熊珍以为，到了自己人的地盘，终于可以安心地歇歇脚了。没想到，郧城里却有人想杀他。

谁这么大胆敢杀楚王呢？这人不是吴人，而是城主斗辛的弟弟斗怀。斗怀为什么想杀熊珍呢？原来，斗辛和斗怀的父亲就是蔓成然，当年和养氏家族斗富，被楚平王熊弃疾嫉恨命丧刑场的那位。斗怀对父亲之死一直愤愤不平，觉得老爹功劳那么大，却还是被楚平王说杀就杀了，所以他就想为自己的父亲报仇，干掉平王的儿子雪恨。

斗怀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哥哥斗辛，说：

“平王杀了我们的父亲，我打算杀了他的儿子报仇。”

斗辛一听，给吓坏了。他与弟弟不同，他是一个比较忠君的人，他反对说：

“君主惩罚自己的臣下，那是天经地义的，怎么可以把这个当做仇恨？在国君落难的时候去报仇，这不是一件可以称作勇敢的事情；杀了国君，是会被灭族的，这样做就是不孝。你胆敢去杀国君，我就杀了你！”

斗怀见哥哥不同意，大骂哥哥迂腐，两兄弟就吵了起来。斗怀一气之下想单干，斗辛就派人把熊珍的住所给保护了起来。

就在斗辛兄弟俩还在为杀不杀熊珍争吵的时候，吴军忽然出现在了郧城附近。原来，吴光再次打探了熊珍的逃跑路线，便发兵进攻郧城。

斗辛知道小小的郧城必然无法抵挡吴军的进攻，便劝熊珍立刻离开，前往郧城北方的随国躲避。熊珍没有办法，只能急忙逃离了郧城。斗辛则最终说服了弟弟，两兄弟放弃了自己的食邑，一起带着家兵护送着熊珍一行人前去随国避难了。

随国在清发河的上游，从郧城坐船逆流而上能比走陆路快很多。熊珍原本也计划坐船，但他的船已经被扔在云梦泽了，所以他只能向当地的官员“借”船了。

按说国君来借船，底下的官员们想拍马屁都来不及，肯定会把最好的船献出来。偏偏熊珍运气背，碰到一个小气的官员。

此人名叫蓝尹亹，那天正好带着家眷在清发河一带逃难，他手头有几条船。熊珍看见了，就让蓝尹亹把船让给他用。蓝尹亹却死活不肯，还说起了风凉话，说：

“自先王以来没有一个失掉国家的，到了大王在位的时候就失国出逃，这是您的罪过。恕臣不能帮您。没有船，臣的家人就没办法逃难了。”

说完，担心船会被强行拖走的蓝尹亹是驾起船来就跑，把自己的国君扔在了荒郊野外。气得熊珍是一个劲地骂娘。

好不容易找到了几条船，熊珍这才来到了随国。这随国一直是楚国的附庸国，国君也姓姬，宗主来避难，随国国君不敢拒绝，便将熊珍收留在了宫里。

吴军听说熊珍逃往了随国，立刻改变方向进攻随国。随国人不敢出战，连忙关上城门防守。为了尽量避免艰难的攻城战，吴军便先在城南下营，派了一名使者入城交涉，希望拿出一点好处收买随国，让随国人乖乖地把熊珍绑了送来。

吴使这一回一改以往的凶蛮之气，恭恭敬敬地对随国国君说：

“吴国与贵国是姬姓的兄弟之国。周王曾经在汉水流域册封了许多王室的子孙，但他们有什么罪过，竟全部被楚国消灭了。贵国如果还是天子的王臣，姬姓的子孙，就应该报答天子的恩德，帮助我们吴国人惩罚楚国。只要君王您把楚王交给我们，我们就把汉水以北的土地划给您。”

把汉水以北的土地割给随国，差不多就是吴随两国平分了楚国的土地。且不论吴光是不是真心愿意这么做，这个条件开出来对随国人绝对是有巨大的吸引力的。原来还想坚决保卫熊珍的随国国君立刻就犹豫了起来，汉水以北的土地啊！随国人几百年都不可能拿到的。于是，随国国君便让吴使先去休息，容自己好好想想。

随国国君的态度让楚国人非常紧张，熊珍的命现在完全掌握在随国国君的手里，只要他点点头，熊珍和他的随从们立刻就会去黄泉路。

一直跟随熊珍逃难的熊结就对熊珍说：

“随国也不安全了，大王您要马上离开。吴国人在城南，君上您可以从北门逃走。”

然后，熊结又对其他人说：

“我的模样和大王长得比较像，我穿上大王的衣服，吴人一定认不出来。你们把我交给吴人，大王就能逃出去了。”

熊珍等人听了之后无不感慨流泪。

那么，随国的国君真就答应了吴使的请求吗？

没有。

随国的国君虽然对吴国开出的条件有些心动，但他还是没那个胆做背叛的事情。于是他先找了占卜师烤了一下乌龟壳，看看神明指示他是不是应该交出楚王他们。

占卜的结果出来了，居然是不吉利。说明随国如果背叛楚国将没有好下场。

神明这么指示了，随国就只能拒绝吴使了。该怎么拒绝呢？随国的国君就想，吴人大老远地跑来，不愿意攻城，反倒开条件谈判。说明吴人不敢在这里久留，他们一定是无法安稳楚国国内的局势。自己就可以劝吴人，不要老惦记着抓楚王，赶紧做要紧的事。

于是随国国君对吴使说：

“敝国只是一个小国，一直以来都是楚国在保护敝国，所以我们和楚国之间世世代代都有盟约。如果现在一遇到危难，敝国就背叛楚国，以后还怎么可以侍奉贵国呢？贵国只是没有抓到楚王罢了，如果你们能完全平定楚国，敝国敢不听从你们的命令吗？”

经过随国国君这么一说，吴使觉得随国是个讲信义的国家，就不要为难这个同是姬姓的兄弟之国了。况且，吴军现在的处境确实不好，攻打随国胜算不大。于是，吴使便回去了，吴军随后也撤出了随国。

一场惊险过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随国人保全了楚王的血脉，这让熊珍是感激涕零，他出来后是一再地给随国国君致谢。熊珍决定再次与随国举办一次会盟，以示两国的关系如铁一般牢靠。会盟举行的时候，歃血用的血不再是牛血，而是熊珍在熊结身上割下来的人血。用楚国公族的血来昭告神灵，表示的是楚国宗室永不会背叛随国。

楚昭王熊珍最终没有被抓获，但正如随国的国君所说，吴光现在已经顾不得抓楚王了，吴军现在的处境让他是焦头烂额。

哭秦庭

出什么事情了呢？当然是楚国人民此起彼伏的暴动和反抗。

正如俗话所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吴军侵略楚国，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激起了楚国百姓激烈的抵抗。许多人自发地拿起武器来与侵略者战斗，没有贵族将领来率领，他们就选出当过兵的人来指挥。几乎在一夜之间，楚国的境内就冒出了无数支反抗军。吴光有限的兵力根本没办法控制住楚国广大的领土。

即便是吴军的大本营郢城也不安全，这里几乎每天都要发生暴动，让吴军官兵得不到片刻的安宁。有一天晚上的暴乱，楚国人居然打进了王宫里，吴光只能东躲西藏，接连换了五个地方。

除了如燎原烈火般的反抗军，吴光还必须面对两个麻烦的人物。其中一个就是伍子胥的老朋友申包胥。

申包胥，十六年前与落难的伍子胥相遇，说了一句话，说伍子胥有一天带兵攻打楚国，他一定会尽全力保护自己的祖国。没想到，这句话今天就要应验了。他躲避战火逃进了深山，听说伍子胥鞭尸特意送了一封信给老朋友，劝他做事不要太过分，但伍子胥没有听。如今，看见自己的祖国被吴军蹂躏，愈发激起了他的爱国之心。可他手中没有兵马，自己又不懂打仗，该怎么反抗侵略呢？

申包胥想到了搬救兵，找北方的诸侯们来救援祖国。秦国是楚国的盟友，而且它还是当时的四大强国之一，军队战斗力很强。找秦国来救援是最合适的了。

于是，申包胥不避艰险，辗转千里来到了秦国，一见到秦国国君，他就连连叩头，说：

“吴国乃边野蛮夷，就像毒蛇猛兽，要把中原的国家一个一个吞食掉。它的残暴现在就从楚国开始，驱逐了我国的国君。我们国君不得不流浪在荒野之中，派下臣来贵国求援。如果吴国消灭了楚国，与贵国做邻居，那贵国的边境就无法安宁了。君王不如趁吴人立足未稳之际，讨伐吴人，即便楚国最终灭亡了，您还能获得一片土地；如果楚国侥幸在贵国的帮助下得以保全，那我们将世代侍奉贵国。”

申包胥也知道国与国之间关系不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那么简单，秦国虽然是盟友，但不是铁哥们一样，过去一拍肩膀，说，走帮我收拾一下吴国人，人家就会二话不说，挽着袖子来帮你的。所以他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讲尽了秦国救援楚国的好处，只怕秦国不肯帮忙。

当时秦国的国君是秦哀公，名字不详，是秦穆公嬴任好的玄玄玄孙了。这人不是一个干脆的家伙，申包胥说了半天，他还是犯犹豫，这救还是不救呢？秦国一直乐于助人，到头来还不是被晋国害惨了。况且楚灵王和楚平王兄弟俩干尽缺德事，楚国陷入灾难那是咎由自取。所以，秦国还是不当这个好人为妙。

秦哀公就对申包胥说：

“大夫辛苦了，寡人知道你说的事情了。你先到旅舍休息一下，等寡人考虑一下再告诉你。”

考虑，这不是搪塞我吗？考虑个十天半个月，还会有更多楚国百姓被杀。到时候再给我一个回复说不行，那楚国不是没救了吗？申包胥当场就不答应了，他哭着说：

“我的国君还在荒野中流浪，没有一个安身之处，下臣怎么敢自己去休息！”

秦哀公不耐烦，让他赶紧退下，可申包胥就是不肯走，使劲给秦哀公叩头请他救救正处在水深火热中的祖国。秦哀公没办法，只好自己走了。

秦国的大臣们也跟着退了，偌大的宫殿里就剩下申包胥一个人还待在那里哭。他一直地哭，不停地哭，哭得身体支撑不住了，他就扶着墙接着哭。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如果伤心地放声哭泣，想必会让所有听见的人动容。秦哀公听着也心酸，就可怜这位楚使，派人给他送饭菜和水让他歇歇。可申包胥看都不看一眼，依旧是嚎啕大哭。史书上说他整整哭了七天七夜，滴水未进，粒米未进，把自己哭得奄奄一息。

申包胥的一颗赤诚之心终于是感动了所有的秦国人，秦哀公露面了，他对申包胥吟唱了秦国著名的歌谣——《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听到秦哀公铿锵有力的朗诵，申包胥明白秦国同意出兵了。于是他停止了哭泣，连忙跪在地上，向秦哀公接连磕了九个响头。磕完头的他，估计已经是体力不支了，肯定很快就被人抬出去救治了。

终于，在公元前505年的年初，秦国的大军在申包胥的指引下，由子蒲和子虎率领，翻越了秦岭，跨过了秦楚边界，来到楚国向吴人发起了进攻。吴光将要和这些从未谋面过的敌人展开较量了。

兵贵胜，不贵久

另外一个人物名叫熊申，是楚国的公族。

熊申的身份比较特殊，他是楚昭王熊珍的庶兄。熊珍出逃之后，一直下落不明，这让各地的楚国百姓非常担忧。熊申就仿造楚王的旗帜和仪仗，制造一个子虚乌有的楚王四处活动，他沿路收拢了大批难民和散兵，在脾泄（今湖北省江陵县附近）这个地方建立了一个临时中央。

临时中央一出现，楚国人就感到自己的国家还没有灭亡，各地的反抗军就越发活跃了起来。熊申也通过这个临时中央发号施令，重新整编出了一支像模像样的楚军，开始不断地与吴军展开交锋。

一时间，外有秦楚两军的进攻，内有楚国百姓的袭扰。吴军已经应付不过来了。

有人会说，吴光底下不是还有兵圣孙武了嘛，有他在还怕不能打胜仗？囊瓦二十万大军都打败了，还怕楚国人的反扑？

这其实是一个误区，孙武是军事天才，但他不是如来佛祖，一巴掌就能把所有的敌人拍在五行山下。吴军兵力太少，禁不起持久战的消耗，所以必须是速战速决，速进速退。战事拖得太久是吴军最忌讳的事情。孙武自己就在《孙子兵法》上说，“兵贵胜，不贵久。”他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现在吴军孤军盘踞在郢城一带好几个月了，早就违反了不能打持久战的原则。如果孙武做最高指挥官，肯定会选择在秦楚军队合击吴军之前，就赶紧撤退回国。只可惜，吴军没有这么做，那就说明有最高指挥权不在孙武那里，而在吴光手里攥着。

比较有可能的情况，那就是吴军攻克郢城之后，孙武就向吴光建议尽快撤军。但吴光和其余的吴军将领都被胜利的喜悦陶醉，没有一个人理睬他。孙武反复向吴光劝谏，吴光勃然大怒，就收回了孙武的指挥权。

结果，失去孙武指挥的吴军，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下，它接下来的状况就可想而知了。

公元前505年农历六月，秦军第一次与吴军在沂地（今河南省正阳县境内）遭遇了。

吴军这边的指挥官是战功显赫的夫慨，按道理他指挥的吴军，战斗力应该是最强的。所以，他不甘示弱，立刻就摆出了大方阵向秦军发起了进攻。

秦军的指挥官正是子蒲和子虎，由于是初次与吴军交手，两人不熟悉吴军的战法到底如何。于是他们就耍了个滑头，叫来一支楚军给秦军做先锋，让楚军先和吴军打，他们在边上看。

吴军的突击当然给力，不消一会儿就把楚军给打败了。子蒲和子虎这才明白，吴军原来是依靠快速突击打仗的。这简单，吴军这一冲锋肯定累了，秦军给他来个反击，他们必定挡不住。

秦军立刻出动了步兵最恐惧的武器——战车。此番秦军救援楚国，一共带来了五百辆战车。子蒲和子虎把战车集中起来组成大方阵，轰隆隆地冲向了吴军。吴军士兵原本以为把那些不中用的敌人打败就完事了，没想到在喘气的档口，碰见了那么多战车扑过来。

秦军的战车很快就冲进了吴军的人群中一阵横扫，剽悍的秦军死士则紧随其后与阵型大乱的吴军展开厮杀。吴军敌不过打仗不要命的秦人，因而大败，夫慨不得不沮丧地敲响撤退的钟声，赶紧逃离了战场。

沂地的败仗刚结束不久，又有一支吴军在军祥（今湖北省随州市西南）一带遭到了熊申率领的楚军袭击。吴军措手不及，被熊申给打败。至此，吴军失去了外围地区的控制权，只能退缩到郢城、雍澨一带布防。战争的主动权落到了楚军的手中。

这年七月，秦楚联军开始扫荡外线，攻灭了唐国，切断了吴军通过桐柏山隧道东归的撤退路线。吴军要想回国，就只能另寻出路了。而在吴军可能突围的路线上，熊申已经准备下人马堵截吴军了。

此时的吴光，才察觉出自己的三万人马处境已相当危险了。到了九月，吴光更听到了晴天霹雳般的消息，那就是自己的老家——吴国那里出事了。

早在这年春季，越国就瞅准吴军西征，国内空虚的时机发动了对吴国的攻击。此时越国的国君是允常，就是勾践的父亲。越国本来是吴国的附庸国，但长期受到吴人的压迫，逐渐在楚国的支持下对抗吴国。虽说越国的国力此时还不够强大，但它毕竟最靠近吴都姑苏，所以越国此次钻了吴光的空子攻打吴国，一直打到了姑苏城附近。这让得知消息的吴光惊出了一身冷汗。

越国袭击吴国也就算了，弟弟夫慨在这个时候居然搞起了阴谋活动。他也瞅准吴国国内空虚的时机，擅自带兵回国，自立为王了。这事简直要把吴光给气炸了。

这个夫慨我们过去就提过他，他一直以来就和哥哥吴光的关系不太好，暗地里就想给哥哥制造点麻烦。哥俩的脾气也差不多，都很我行我素，权力欲望很重。当初吴军攻下郢城的时候，吴光的儿子子山想住令尹的房子，夫慨硬是带兵把侄子给轰走了，可见他根本不把吴光这个哥哥放在眼里。

此番夫慨偷回吴国，学着哥哥的样，趁着国中无人，夺了王位。让哥哥和三万吴军孤悬国外，可以借楚国人的刀杀了他们，可以说算盘打得相当响。

吴光现在正处在人生之中最危急的时刻。国内有弟弟谋朝篡位，越国人乘虚而入；自己又带兵孤军深入楚国，要面对楚国百姓的暴动和反抗，还要面对秦楚联军的包围和袭击。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突围回国，打败夫慨夺回王位，并驻兵吴越边境，防止越国人再次偷袭。如果行动晚了，那可就来不及了。

因此，吴光不得不做出决定——放弃郢城，全速东归。

于是，一场紧张的突围战开始了。

突围

离开郢城往东，必然要经过雍澨。熊申也知道这片沼泽地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他在这里构筑了第一道封锁线，由子蒲和子虎率领的秦楚联军负责堵截吴军。

子蒲和子虎上回在沂地之战中尝到了甜头，摸到了对付吴军快速突击的方法，那就是梯队行动。先出动部分军队与吴军交战，等吴军的突击将先头部队打败，耗尽自己的体力之后，主力部队再突然杀出，打吴军一个措手不及。这一次，两人同样让楚军做先头部队，秦军负责压阵。

吴光带领的吴军急急忙忙地赶到了雍澨，他们很快就遭到了子蒲和子虎安排的楚军阻击。吴光急着突围，立刻就摆出三大方阵，向楚军队列强攻。在吴军凶猛的突击之下，楚军很快就垮了。然而，就在吴军奋力追击溃败的楚军的时候，吴光忽然听到一阵雄壮的军鼓声，只见一支打着“秦”字旗号的战车大军出现在地平线上，黑压压地向吴军冲来。子蒲和子虎的秦军主力出动了。

吴光还没领教过秦军的作战能力，但眼前的情况让他明白，秦人已经抓住了吴军战法的弱点，吴军现在没有办法打赢他们。于是，吴光赶紧下令撤退，尽量摆脱秦军的围攻。在叮叮当当的撤退钟声下，正冲得起劲的吴军顿时阵脚大乱，士兵们一窝蜂地跟在吴光的战车后面逃跑，而一些先前冲得太远的吴军士兵赶不回来，当即被追上的秦军战车碾死。

吴光带领着大部分吴军且战且退，慌忙逃离了雍澨。吴军向北疾跑上百里，终于甩掉了秦军战车的追赶。气喘吁吁的吴军在麇（qún）地（今湖北省郧县境内）扎下了大营，修建防御工事，准备略作休整再行前进。然而，熊申亲自率领的楚军主力很快就赶到了这里，他准备在这里构筑第二道封锁线，将吴军歼灭在此地。

靠着在脾泄聚拢起来的散兵和反抗军，熊申手中的楚军已经接近柏举之战前的规模，人数上再次压倒了吴军。熊申决定一鼓作气围歼吴军，绝不能给吴光一丝喘息的机会。于是他即刻就命令楚军向吴军的大营进攻。

这个时候，已经不用什么响亮的口号了，只要军鼓声一响，背负着国仇家恨的楚军士兵就立刻热血沸腾起来，发疯似的冲向吴军的兵营。在如雨的飞箭下，楚军士兵前仆后继，前面的人死光了，后面人继续填上去，就这么一次又一次地冲锋，一次又一次地冲锋。在他们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对面有杀害自己妻儿老小的仇人，冲进去，杀吴人，报仇雪恨！

楚军密密麻麻地向吴军冲来，吴光连忙指挥手下的将士进行顽强抵抗。别看吴军老是进攻别人，他们的防守能力也是相当高的。他们利用战场上的每一处隐蔽点，用弓箭飞石杀伤敌人，让楚军的攻击寸步难行。吴军士兵们都知道，大家是在回家的路上，要是守不住阵地，就没法见到自己的父母妻儿了。

麇地的战场上那是弓箭飞舞，杀声震地，攻守双方都拼尽了全力。楚军的竹梯倒了又竖起来，吴军的士兵战死了又有人顶替上他的位置，小小的麇地堆满了尸体。然而双方苦战多日，就是僵持不下。

熊申见楚军如此猛烈的进攻却始终没有进展，便苦苦思考突破吴军防线的方法。这个时候，随军协助的熊结想出了一个办法——火攻。

熊结，就是那个跟随楚昭王熊珍逃难的楚国公族。他和熊珍相像，在随国时，曾计划让随国人把他交给吴军，好掩护熊珍从北门逃跑。历经这一路的艰险，他对吴人的仇恨可以说是刻骨铭心。

熊结当时观察地形，发现正值秋季，天干物燥，麇地多荒草树丛。如果楚军在上风向放火焚烧，吴军的兵营必然会陷入火海之中，那样就能攻破吴军的营垒了。

然而，熊申一开始对这个办法并不同意，他说：

“我们有那么多的将士阵亡在吴军的营前，我们不去收敛他们的尸体，却放火焚烧，这样不好吧。”

熊结坚持自己的观点，说：

“国家都被灭亡了，我们还要考虑这个吗！那些死去的将士如果有知，我们可以另外再祭祀他们，他们一定会愿意的，不怕自己被烧掉。”

熊申最终同意了火攻的方法，楚军当即准备了大量的干草和火油，用木车装载。进攻开始之后，楚军士兵全部聚集在上风向的地方。熊申一声令下，弓箭手齐刷刷地向吴军的兵营射出一串一串的火箭。火箭射击过后，楚军士兵便点燃干草和火油，推着车子冲向吴军，那些着火的车子一头撞向吴军的营门，立刻就引燃了冲天大火。

风助火势，由于麇地植被茂盛，着起火来根本就没办法控制。凶猛的火焰立刻就吞噬掉了吴军的箭楼、营帐，滚滚黑烟直冲云霄。许多浑身是火的吴军士兵惨叫着四处奔逃。就在吴军忙着扑火的时候，楚军的军鼓再一次擂响了，数万名楚军向吴军发起了全面进攻，他们跟在大火的后面撞开了吴军的营门和围墙，冲进了营内砍杀逃命的吴军士兵。

吴光见自己的大营变成了一片火海，自知无法再守，便赶紧指挥手下的士兵突围。吴军不得不舍弃了大量的器械和车辆，慌忙逃命。

经过激烈的厮杀，吴军从烈火中突围了出来，他们摆脱熊申的追赶，一口气跑到了公婿之谿（xī）（今湖北省襄阳市东）。这里是一个河流交汇处，水源充沛。吴光带着狼狈从麇地逃出来的士兵们在这里休整，洗把脸，喝口水，煮点稀饭填肚子。

然而，吴军还没待多久，又有一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楚军向他们发动了袭击。在楚国人的喊杀声中，吴光不敢恋战，连忙爬上了战车率领将士们撤退。无心作战的吴军则再次扔弃了许多粮草辎重，夺路而逃。在消灭了一部分落后的吴军之后，这支楚军便没有再追赶，而是收拾了战利品回去了。

连续突破了楚军三道封锁线之后，吴军再没有遭到楚军的攻击，吴光终于回到了吴国的土地。出发时的三万大军，回来时已经不到两万人了。但吴光要面对的战斗还没有结束，在姑苏城这里，篡位的弟弟夫慨已经严阵以待。

吴光从楚国一路狂奔，跑了一个月，所有人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而夫慨的人马在姑苏城悠哉躺了两个多月，以逸待劳，打败吴光应该不在话下。大概夫慨当时也是这么认为，但他万万没想到，刚与哥哥一对阵，自己的部队就垮了。

说到底，还是民心相背的问题。夫慨这个人，打仗固然有点本事，但他做不到像哥哥吴光那样以身作则，体恤士卒和吴国的百姓。平日里高傲狂妄，加上又在国家最紧张的时候搞谋朝篡位，没有哪个吴国人不对他反感的。一些往常还讨厌吴光的人，在夫慨上台后，反而怀念起吴光的好来。所以，夫慨这个样子去打仗，就没有不败的道理了。

吴光发动对夫慨的进攻时，夫慨的部队纷纷临阵倒戈，倒向了吴光这一边。吴光一举消灭了弟弟的叛军，攻入了姑苏城。夫慨慌忙带着家眷和亲信逃往了楚国，一场叛乱就这么很快地平息了。

论功行赏

吴军终于全部退出了楚国，这场历经十个月之久的大战至此结束。虽然吴光没能灭亡楚国，但他与伍子胥、孙武、夫慨以及那三万吴军可谓是创下了前无古人的记录。千里奔袭郢城、三万人打败二十万人、伍子胥鞭尸楚平王等等，在当时轰动了整个天下。吴国让中原的国家见识了蛮夷之国懂礼之后，又让他们领教了自己恐怖的军事实力。吴光通过这场战争，把吴国这个东南小国带进了天下强国的行列之中。

而楚国，经历了这场浩劫，国家遭到了巨大的破坏，军民死伤数十万人，王陵、王宫和众多的城市被洗劫。而且楚国从霸主的位置上跌落了下来，从此一蹶不振，再也没有了当初傲视天下的雄风。北方的郑国就趁这个时机，再次吞并了没有楚国保护的许国。

楚昭王熊珍在国人的夹道欢迎下最终回到了郢城，但他看见的是已千疮百孔的国都。熊珍无比地自责和伤心，他流着眼泪发誓，一定要复兴楚国，让楚国重新强大起来。

由于令尹和司马都在这场战争中失踪或战死了，熊珍便封功劳最大的熊申为新任令尹，熊结为司马。其余的功臣如王孙由于、斗辛、申包胥等也各有封赏，但是申包胥拒绝了赏赐，他说：

“臣所做的，是为了大王和楚国，不是为了我个人的恩赏。现在大王已经安定了，臣就没什么可要求的了。”

这就是申包胥，一位忠义人物的为人。

至于蓝尹亹和斗怀，这两个在熊珍落难时碰到的坏人，熊珍也给予了宽容。他原本想杀蓝尹亹，但熊申劝他说：

“囊瓦只记得与别人的仇恨，所以他失败了，大王您何必学他呢？”

熊珍便没有处罚蓝尹亹，还让他官复原职，并说：

“留着他，寡人才能记住自己的过失。”

熊珍又赏赐了斗怀，说：

“斗怀虽然一度想害死寡人，那是小怨；但他两兄弟后来一起保护寡人去随国，这是大德。既然他有大德，就不要计较小怨了。”

为了表彰沈尹戌的忠烈，熊珍封沈尹戌之子沈诸梁为叶公，替楚国管理北方的叶县（今河南省叶县）。这个叶县地处许国和蔡国之间，是仅次于申邑和息邑的楚国北方重镇，沈诸梁任职叶县最高行政长官，可以说是身居要职。而沈诸梁的故事我们将在越王勾践的章节里提及。

所有赏赐的功臣中，唯独钟建获得的赏赐最为特别了，他娶了熊珍的妹妹芈畀，做了楚国的驸马爷。原来，当初熊珍一行人在云梦泽落难的时候，芈畀走不动路了，就是钟建一直背着她赶路的。结果，两人背出感情来了。所以，当熊珍想给芈畀选夫婿的时候，芈畀就红着脸说：

“钟建已经背过我了。”

熊珍也就随了妹妹的主张，把她嫁给了钟建。

楚国这一边封赏了功臣，吴光那边也对功臣进行了赏赐。赏赐最高的不是创造了军事奇迹的孙武，而是吴光最信任的伍子胥。伍子胥获得了封地，一跃成为吴国的头号重臣。其余的如伯嚭等人也有赏赐，除了孙武。

孙武并不是没有获赏，而是他拒绝了，他选择了归隐，告别政坛继续做他的学问去了。想来他是因为吴光不听从他撤军的建议而将他撤职的事情而心寒。退隐之后的孙武总结了自己征战楚国的这段经历，对《孙子兵法》进行了补充和修改。他去世之后，他的弟子们将此书整理出版，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孙子兵法》。

休养生息

吴楚之间的大战还没有就此划上句号。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504年，熊珍决定要报复吴国的侵略，派令尹熊申指挥水陆两军沿淮河东进，攻打吴国的北部地区。吴光不甘示弱，也派出大军迎战。此时的吴光，年事已高了，为了锻炼自己的继承人，他让太子夫差担任此次吴军的指挥官。年轻的夫差就此第一次出场了。

此时的夫差还没有后来的那般狂妄自负，年轻的他战战兢兢地接过父亲的命令后，便开始调动吴国的水陆两军北上淮河。

由于走水路速度快，所以楚国的水军跑在了前面，把楚国的陆军都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水军已到淮河中游，楚国陆军还在淮河上游一带。夫差决定抓住这个机会，集中优势兵力先打败楚国水军，避免楚国两军会合在兵力上压倒吴军。

于是，他亲率吴国水军在淮河上拦截楚国水军。依靠着坚固灵活的小船，吴军几乎全歼了楚国的这支水军部队，俘虏了楚军将领七人。击败楚国水军之后，夫差立刻指挥吴军西进，又在繁扬（今河南省新蔡县境内）截击熊申亲自率领的楚国陆军。经历了柏举之战的吴军可谓是威风不减，一举将熊申的楚军给击溃。夫差第一次亮相，就漂亮地完成了父亲交给的任务。

楚军再次惨败给吴军，让楚国上下又一次感到了恐惧，尤其是经历过吴军暴行的国人更是惶恐不安，生怕吴军又会打进来。为了安定民心，也为了给郢城的重建腾挪出空间。在熊申的建议下，熊珍把国都暂时迁到了鄀（今湖北省宜城市东南）。

然而，楚国人还是杞人忧天了。在此后八年时间里，吴国再也没有发动过战争，不仅对楚国，对自己的其余邻国也是如此。吴光安安静静地守在东南一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其中的原因很简单，吴国需要休息。

吴光倾全国之力发动的侵楚战争，耗时十个月，奔走数千里，已经达到了吴国国力的极限。虽然吴军轰动了天下，主力也并未被消灭，但它付出的代价同样是很大的。后期在秦楚军队的袭击和楚国反抗军的骚扰下，吴军至少损失了一万人以上的兵力，又丢弃了大量辎重。一万人的损失放在晋楚齐秦郑宋这样的大国里，根本算不上什么，但在人口偏少的小国吴国这里，就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了。而扔弃的兵器装备更是吴国好几年的储备才能拥有。吴国整个国家太需要休养生息了。

楚国同样需要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不过，它是大国，恢复的速度自然要比吴国快很多。熊珍吃了败仗，不敢乱找吴国的麻烦，就报复了那些帮吴国为虎作伥的诸侯小国。楚军先是攻灭了背叛楚国投靠晋国的顿国（今河南省项城市西南），然后消灭了在吴楚大战期间劫掠楚国的胡国（今河南省郾城县境内），接着又大举进攻了引吴兵入楚的罪魁祸首——蔡国。

进攻蔡国的楚军由熊申率领，他看蔡国据城固守，就想出了一个办法登城。熊申命手下的士兵搬运泥土，在城外堆积成土垒。忙碌了九天之后，楚军就围绕着城墙一圈，建起了一道宽一丈，高两丈的大土垒。楚军可以轻易地从土垒上架设木板梯子爬到城墙上去。蔡国人见自己无法防守，只好出城投降了。熊申没有伤害蔡国的民众，而把他们迁往了靠近吴国的汝河一带，但蔡国原来的首都则被楚国占领了。

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楚国力图恢复自己的霸主威风，在中原一带闹腾得很热闹。安静了八年的吴国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平静安闲的生活根本不是吴光所期望的，他的理想，他的乐趣是在喧嚣血腥的战场之上与敌人斗智斗勇。只要这个世界还有吴国的敌人存在，他就永远无法感到满足。

所以，当吴国的国力恢复之后，吴光的下一场战争就立刻启动了。

吴光这一次的目标不是楚国，而是南方的越国。自打上次越国在吴军远涉楚国之际偷袭了吴国本土之后，吴光就一直对越国耿耿于怀。他想，如果不出兵报复越国，那打败超级大国楚国的吴国铁军脸面将往那里搁；如果不出兵消灭越国，那吴国要想北上争雄，就必然会再次受到越国的袭击。总之，无论如何，自己都必须干掉越国。

公元前497年，越国的老国王允常去世了，即位的是他年轻的儿子勾践。吴光看准越国国丧之际，决定派出吴军主力南下攻越，灭亡越国。

出征的那一天，不服老的吴光不顾自己年迈的身体，依旧决定由自己亲自领兵。他推开儿子夫差的搀扶，自己用力爬上了高大的战车。望着自己一手建立出来的吴国铁军，他一定是骄傲无比。反击夺“余皇”、鸡父之战打败七国联军、专诸刺死吴僚、千里奔袭郢城、打垮囊瓦二十万楚军……这些辉煌的成就此时在他的脑海里一幕幕浮现。联想到从未听说过的毛头小子勾践，吴光露出了轻蔑的笑容。那么多的敌人都被自己打败了，勾践算个什么东西呢？

吴光就这样带领吴国的大军出发了，开始人生的又一场征战。但吴光绝对不会想到，这个平常的“开始”，竟会成为自己命运的“结束”；吴光也不会想到，他要面对的勾践，是将来要成为被越人乃至整个中华民族千古传唱为英雄的人物；吴光更加不会想到，这个一直被吴人瞧不起的越国，将会是吴国霸业的掘墓者。

强大的吴军南下扫荡，一般人绝对会被他们柏举之战的余威所惊吓，立马派人来请降，但年轻的勾践却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镇定和勇敢。得知吴军入侵的消息后，他立刻展开全国动员，集结了数万人马前去阻击。

公元前496年夏天，吴军在檇（zuì）李（今浙江省嘉兴市西南）遇到了勾践亲自率领的越军，双方立刻摆下了阵势展开会战。吴光站在自己的战车，看见自己全副武装的士兵立刻就摆出整齐的阵型，再看看对面的越军，衣裳不整，队形全无章法，他再次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吴光想看看那帮没用的越人怎样打败自己这般严整的队伍，便没有下令立刻进攻，而让士兵们做好防御准备，让越军来进攻。

随着越军一阵激烈的军鼓声，勾践派出了自己手下最勇敢的士兵向吴军发起了攻击。这些越军士兵都是精挑细选的敢死之士，就是来为神灵和国君献出生命的。但他们蜂拥冲向吴军的方阵，就被武艺高强又装备精良的吴军士兵给杀死。越军敢死队几次冲锋下来，竟全部战死，但吴军的方阵仍是纹丝不动。

吴光见越军的冲锋就是飞蛾扑火，哈哈大笑，吴军的士兵也是纷纷大笑。在吴军的嘲笑声中，勾践忽然想到了一个打败吴军的方法。

越军的鼓声再次擂响了，但这次出阵的不是士兵，而是三千名越国的囚犯。他们人手一支短剑，慢慢地走向吴军的阵前。囚犯们停了下来，对吴军叫喊说：

“我们两国的国君对阵，但我们触犯了军令，在国君的面前表现得很无能。我们不敢逃避罪责，要在阵前自杀谢罪。”

说完，这些囚犯拿起剑来割喉自杀了。

三千人在战场中央集体自杀，这场景把所有的吴军士兵都震住了，看不到的人就蹦蹦跳跳地伸长脖子去看，后面的人则跑到了前面来看。吴军原来整齐的阵型一下子就乱了。

就在吴军闹哄哄地在看热闹时，越军突然敲响了军鼓，只见两支不知何时埋伏在吴军两侧的越军突然冲进了吴军的队伍里。没有防备的吴军措手不及，阵脚大乱，竟被越军一举击败。

由于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吴光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士兵们刚刚还接连打退越军数次进攻，怎么现在一下子全都溃败了？就在他还在满腹疑惑的时候，一个名叫灵姑浮的越国勇士带人冲到了他的跟前。灵姑浮甩开吴光的卫兵，一个猛地跳起来，用手中的长戈奋力砍向了吴光。吴光这才发现危险的临近，他连忙躲避，但已经来不及了。灵姑浮的长戈砍中了吴光的一只脚，当场削掉了吴光大脚趾。吴光大叫一声，倒下了战车。他那根被砍下的脚趾装在鞋子里，掉在了地上，被越军士兵给拾获了。

国君受伤，吴军不再恋战。卫兵们赶紧保护吴光撤退，逃出了檇李的战场。在撤退的路上，年迈的吴光终因经受不住伤痛，在行进的马车中奄奄一息了。他用自己最后的力气对在身边陪伴的夫差说：

“你会忘记越王杀死你父亲的仇吗？”

夫差含泪回答：

“儿绝不敢忘。”

听到儿子铿锵有力的回答，吴光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此时，吴军刚刚离开檇李七里之遥。

一代霸主阖闾，在战场上出场，在战场上拼搏，最终也在战场上谢幕。从他定下了征战天下的人生目标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而年轻的勾践以劣势兵力在檇李之战中打赢强敌，杀死霸主，用一个精彩的开场秀，证明了自己不平凡的能力。他注定将成为下一个时代的弄潮儿。

吴光去世之后，获得谥号“道王”，意为有道义的君主。随着他的太子夫差即位，卧薪尝胆的故事开始了。

参考文献

《吴越春秋》、《史记》、《左传》、《国语》、《搜神记》、《东周列国志》、《吕氏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