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因提醒杨师师注意,最近只安排苗江接诊旧饲主。有新饲主挂号,一概转到其他医生那里。
这几天,进出诺亚的人很多,多看她几眼的人很多。到处都有嗡嗡嗡的细语,像一滩滩咕咕冒着泡的水。但她走近,那滩水就冻住,结成了冰。人们不再说话,假装做别的事。
苗江再迟钝也明白,他们在议论她。
曾经,也有过类似的事。
大学时候,她为自己终于融入新团体而暗自兴奋。直到某天上课时,她坐阶梯课室前排,后排传上来一张纸。她打开,上面写着:“你是当年二院那个婴儿苗苗吗?”
她把纸条攒在手心,捏得很小很小,纸张棱角硬得像石块突起,又渐渐在她掌心暖汗中变软,坍塌。
大学永远过去,她是属于现在的。
这天晚上,苗江在收容中心待到很晚才走。她骑着车,一路往家的方向蹬。夜风扑到脸上,上午的病例扑到脑里,一个接一个。
她想,那条走路不太正常的狗,是不是可以用神经电生理检查来诊断。她想,那只猫颈部表皮剥脱溃疡,到底是不是食物过敏造成的。她还想起那个叫做安安的女孩儿,那一脸慌张的模样。
安安是突然冲进来的。抱着一只小兔,手都是抖的。杨师师已经下班,接班的是另一个姓陆的前台小姑娘,眼睛大,腿长,说话一惊一乍,人们喊她小陆。从嘴里说出来,也许是喊她小鹿。
安安看到小陆,当场哭出来:“快救救它!我家月野兔可能中毒了!”
小陆入职才三个月,手指在键盘上抖着,声音发紧:“那……我们先登记信息……”
安安几乎嚎哭起来:“还登记什么!你们是怕我不给钱嘛!”她把兜里的钱包、手机全掏出来,扣在前台桌面上。“给你们!都给你们!快给我安排医生!”
小陆慌里慌张,在系统上一查,只有苗江的诊室空着。她给女孩儿安排到苗江那儿。
安安人是慌张的,但不乱,见到苗江,三五句话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安安老妈从老家过来,跟女儿住一段时间。女儿上班时,老妈替她喂养兔子。这天她下班回家,就听到老妈哭着说,兔子走路一摇一摆,拉的粑粑像水一样,还带血。安安问清楚后,怀疑是老妈刚处理完家里带过来的农产品,就去喂兔子,导致农药中毒。
因为症状明显,怀疑合理,苗江很快有针对性地进行诊断——兔子瞳孔缩小,眼球突出震颤。她沿着小兔的脊椎摸下去,能感受到柔软皮毛下,小家伙在不住抽搐。
苗江马上安排采血。
血液在37°中放置30分钟,眼见着,血滴周围颜色逐渐变成深紫色。
酶活性40%,中度中毒。
反复洗胃跟注射后,小兔救回来了。
骑车行在夜风中,苗江脑中一个接一个过着这些病例,直到她绕到一处阴暗后巷,才发现自己走错路。后巷上方,破败的路灯一闪一闪,发着幽幽的光。
苗江把车头一摆,车身回过来。刚骑出巷口,车子突地一顿,噗一声。她跳下车来,蹲身查看,发现那里有个小钉子,把轮胎扎漏气了。她抬头,发现巷口处坐着两个男人,正喝着啤酒,看着她。
面对危险,动物本能地异常敏锐。她回想起余因教过她的遇险应对,故作镇静,推着车,低头往巷口外走去。
“等等!”其中一个男人在身后喊。
她站定,一只手插在裤袋里,悄悄掏出手机。就在这时,手机响起,是汪少风来电。她按下接听,那边问:“你在哪里?”
身后,传来那两个男人的脚步声。她对电话那头说:“我不知道……”
电话那头断断续续:“你听我说,你别回……余因说你今天去动物收容中心了,我给那个叫刘婉婉的小姑娘打电话,她说你刚……那边最近不安全……遇害,凶手还没抓到……定位发到我们群里……保持接通。”
苗江退出通话,要把定位发到诺亚群里,点进去才发现,这里信号及其微弱。
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来,突然搭在她肩头。
她肩膀有点抖。
慢慢回头,她见到苟岚的脸。他一手勾过她,大声说:“走吧,哥儿们几个还在前头等我们。”他接过自行车把手,推着车往前走。
苗江眼睛余光瞥到,那两男人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回头走了。
苗江跟苟岚没走出几步,电话又过来了。一开始,苗江没听到,等她听到汪少风电话时,跟他报了平安,说她现在跟苟岚一起。
汪少风的声音,仍挂在断断续续的信号上,断断续续着:“我看你一直没回复,以为你……行,没事就好。你们……哪?”
苗江抬头看了看四周的路牌,把位置告诉了汪少风。
挂掉电话后,她才注意到手机上有9个未接来电,分别来自余因、汪少风跟杨师师。
小动物的心思很简单,你对它好,它就会对你好。
苗江默默把手机收起来,把这些人记在心上。
她跟苟岚一直走到路口,那里有仍在营业的小吃店和小摊贩,大妈在路边摇着扇子乘凉。她松了口气,问苟岚:“你为什么在这里?”
“到这边办事。刚好看到你。”苟岚言简意赅。他低头看看自行车,“你这个轮胎被人扎爆了。”
他用手一指,说那边有修车的地方。苗江对这边不熟,跟着他七拐八绕,来到一档修表、配钥匙、修自行车的点。门口摆着一张破旧单人沙发,像从垃圾站捡回来似的。一老头陷在里面,看上去像半埋在垃圾堆里似的,正在大口喝着保温杯里的东西。
老头看到苟岚,冲他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两人似乎挺熟,老头替苗江修车时,她听到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那个不是她……是个在校女大学生……还没有她的消息……”
苗江没听明白,也对别人的事情不感兴趣。老头脚边有一只猫,她蹲下来看那猫。
苟岚喊:“别碰他。这猫很凶。”
说话间,那猫突然伸出爪子,飞快在苗江手臂上抓出一道血痕。
苟岚啧啧啧:“不听我的话,吃亏了吧。”
他跟老头要来棉签跟止血贴,为苗江处理:“这猫可凶了。前阵子食物中毒,总算乖巧一点。现在生龙活虎,又犯贱了。”
苟岚粗手粗脚,止血贴贴得难看。苗江心想,这个人的外科手术,为什么能做得这样漂亮?
车头灯的光,突然照亮了小巷口。老头抬手挡住眼睛,“哟哟哟要瞎了”。一辆白色雷克萨斯艰难驶入,磕磕碰碰,终于在修车摊前停下,汪少风从车上走下来,看着苟岚为苗江处理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