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试探性的吻。她像块石头,没有移动,也没有反馈。但在汪少风的判断里,她没拒绝,已是最好的表态。他用另一只手搂过她的肩膀,慢慢地、更深地吻下去。她的手横在两人中间,像一道不自然的栏杆。
“喵酱……”他一边亲吻,一边低低地喊。仿佛她是他命定的一只猫,在街头流浪这样久,终于被他捕获。
外面突然有人敲窗。
汪少风松开她,看到窗外有个穿制服的老大爷。他降下点车窗,老大爷弯下腰,一开腔,皱纹都拢起来:“这里不能停车。”
他礼貌回应:“好,我开走。”
发动车辆,很快往市区方向开去。车厢内很静,两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当车子汇入市区车流时,他侧头看了她一眼:“送你回家?”
“我回一下诺亚。”她看窗外,看前方,看手指,就是没看汪少风的眼睛,“今天临时走掉了,我要回去整理一下。”
“好。”他点点头。
余因刚结束一场手术,洗完手,推开办公室门,打算吃个泡面再走。一进去,见到长沙发上躺了个人,不用看都知道是苟岚。他背对苟岚,开始接水,烧水,水沸腾时发出声音,苟岚在沙发上转了个身。
朱鹭敲了敲门,余因抬头,纳闷:“这个点,你还没走?”朱鹭晃了晃手里的一张纸条:“一直在等你手术结束。我要调班。”
还没走的人里,还有杨师师、余果、小马跟小陆。下个月有个高级骨科培训课程要在诺亚举行,纽约长岛动物医院院长前来授课,他们都留下来提前准备。余果正在核对打印材料,突然听到小陆低声说:“怎么汪少这个点送苗医生回来?”
一抬头,他们两人推门而入。苗江仍旧穿着她那套制服,没跟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奔进诊疗室。汪少风微笑,靠在前台上跟他们说话,了解他们要做什么后,帮余果整理材料。
小陆笑笑说:“我们正在商量去哪吃晚饭呢,汪少就回来了。”
小马也趁机起哄,汪少风大方地说没问题,说他知道有家新开餐厅不错,一直想去试试。大家都在聊天,连余因跟朱鹭也走出来。一片笑意中,余果也社交地笑,一双眼睛却看向诊疗室内。
苗江始终没出来。半敞开的门里瞧过去,她埋着头,正在整理今天经手的病例。
余果默默地想,下午汪少风追苗江出去,现在两人又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她跟哥哥说了下午的事,苟岚在旁边好像听到了,但两人都没表态。她看一眼汪少风,他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的手臂,半边身子压在前台上,跟众人一起笑,看上去心情很好。
余果有点意识到了什么。心里不知道是替苗江跟汪少风高兴,还是怎么才好。少女心事轻飘飘的,像个泡沫,一戳就破了。
在旁人看起来,汪少风的好心情一直都在。他们驱车往海岸那边新开的餐厅,一路上小马都在滔滔不绝。汪少风始终微笑,偶尔答话。余果坐在后座,默默回想,刚才他们叫苗江一起来,苗江拒绝了,余果在旁边看着,发现汪少风一直在直接大胆地注视着苗江,而苗江始终在逃避他的眼光。
此时此刻,他看上去依旧轻松愉悦,那是装出来的吗?
杨师师坐余因的车,比他们晚一点到。她坐在余果边上,用手托着下巴,不说话,只听。余果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沉默,有心逗她说话,问她假期去哪里了。
杨师师沉默地戳着杯子里的碎冰。
小陆拎不清,在旁听到两人对话,追问下去:“师师姐你怎么这么保密?休假去哪里了呀?也没发朋友圈,藏得够深啊。”
小马赶紧在桌底伸脚,轻轻踢小陆。杨师师突然抬头一笑,对上小马的眼睛:“小马哥,你踢到我了。”
然后,她轻描淡写地对其他人说:“长了个乳腺瘤,做了个手术。”
其他人愣了愣。
余果最快反应过来,说了些养好身体一类的话。
他们坐的桌子,正对着外面一片大空地,有穿品牌图案外衣加小短裙的女孩儿,纤细的长腿不住走动,一手拎着气球,一手握着大瓶状充气棒,娇滴滴地喊着某新品饮料。窗外日光渐渐稀薄,将她在地上的影子拉长。她的脑袋跟身子的黑影,拉得那么长,像是另一根细线吊着另一个小气球。
余因问起汪少风上周到北京培训的事,才发现,那个来自台湾的培训讲师他也认识。汪少风说,讲师在脑创伤跟认知障碍上的课件做得不错,病灶定位讲得尤其好。余因则喝着啤酒感慨,世界真小。余果边用叉子挑眼前的烤南瓜沙拉,边竖着耳朵听,偶尔跟其他人聊几句。
朱鹭接了个电话,沉着脸,走到门外接听。余果隔着大落地玻璃窗,看她穿一身墨绿配灰,低头讲电话,不耐烦,从这边走到那边,不热切,从那边又走回来。挂掉电话,她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上一支烟,一脸厌世。有男人看她几眼,她狠狠瞪回去。
室内,余因说:“现在国内的培训也挺多挺成熟的,我当年念这个专业的时候,大家都还对这个行业了解不深。”小陆对这些话题没兴趣,一直在翻餐单。但是小马问她是不是饿了,让她再点一个,她狂摇头。她说她用意念吃饱了,边说边用手机输入食物,计算卡路里。
杨师师特别沉默,看起来像是在听余因他们聊天,但余果注意到她眼神放空。
朱鹭抽完一支烟,走进来,自然地坐在汪少风身旁。听余因聊起针灸培训,她正要插话,抬头见对面桌一个男人老是朝他们这边看。她不耐烦,朝对面竖起中指。
男人拉开椅子,走过来。
朱鹭正严阵以待,却见男人在汪少风身后站住,把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喊他名字:“汪少——风——”
汪少风回过头。
男人笑起来,露出八颗牙齿。他头发梳得整洁,架一副圆形眼镜,看起来经常上健身房。“刚看了好久,觉得像,但又不确定。”他自来熟,跟汪少风聊起来,“深中毕业后就没见过你,原来你还在深圳。”
汪少风半垂着眼睛,但又很快抬起来,一笑:“你是秦谷克。”
秦谷克说:“你眼力好。大家都说我模样变化大,聚会都有人认不出来我。”没人招呼他,他就这么直接坐下来,“我还记得以前经常跟你打篮球。有时候你哥也来打,跟你们哥俩打过几次。”
朱鹭正用吸管戳杯子里的草莓碎肉,两条腿交叠起来,左边在上,一会又换成右边在上,百无聊赖。秦谷克在她身旁说话,她眼皮都没抬起瞧他。但听到这,她突然抬头看了一眼。
秦谷克没在意,热切地问:“你现在干嘛?当医生吗?我记得那是你的梦想。”
汪少风笑笑:“宠物医生。”
在问与答的空隙之间,秦谷克设想到会有不同答案。我在做金融啦我在互联网啦我做房地产啦在做物流啦当公务员啦。唯独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这答案在他脸上,汇成一个僵硬的微笑,半点不被察觉,转瞬即逝。
他说:“真没想到,还以为你会继承你爸的衣钵哈哈哈。不过当宠物医生真不错,我上次陪未婚妻带她家狗去看病,才发现原来那么贵。这行很有前途。”
这言辞,谁知道是真心还是社交。阅历不多的小马小陆跟余果听不出来,但余因跟杨师师看了这人一眼,多少有些另眼相看。
这世上,多的是连礼貌都不舍得施予的人。并非因为他情商低,而是因为在他心目中,你不配他用高情商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