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少龙冷静地把车驶走。在车子驶离的时候,静候在路旁的苟岚弹掉手中香烟,正要发动车子引擎,突然有人从马路边斜冲出来,一把拉开车门,钻入副驾驶席。
是苗江。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连嘴唇都发白:“你一个人去跟踪他,太危险了。”
“你下车。”
“这个人,有可能跟埃蒙斯、胡昕的死都有关。”她开始后悔,自己不该告诉苟岚。
“下车。”
苗江说:“如果你死了,富贵怎么办?”
“下车。”他又说,“帮我照顾富贵。它胆小,打雷的时候要陪它。”
想起富贵,他又想到台风来临前那个雨夜。苗江跟富贵,一人一狗,在他身后一点距离,陪着他走。
但前路太危险,他不能再让苗江跟下去了。他再次重复:“下车。”
苗江死死扒住他的手臂。
苟岚一咬牙,不再理会苗江发动引擎。
车子跟汪少龙的车刻意保持一点距离。苟岚握紧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手心汗涔涔。
苗江用手搭在他手臂上,像是哀求,又像朋友间推心置腹:“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人关心你。用法律手段解决,好不好?”
“你知道野生动物贩子有多难抓吗?就像毒枭一样,要抓现行,要等他手头有动物。但这个男人极谨慎,根本不会露出这种破绽。没有人冒险去接近他,怎么解决?你以为没有人牺牲,能把这些人抓到吗?”
苗江不折不挠:“动物病了,要交给宠物医生去治,因为我们是专业人士。毒枭贩毒,交给缉毒警,因为他们是专业人士。野生动物贸易,交给森林公安,因为他们才是专业人士,不是我们。”
苟岚半咬牙半失笑:“你没有喜欢过人,你不懂这种心情。”
苗江说:“我懂。如果出事的人是你,我也会像你这样做。”
苟岚看了她一眼,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发白。他想,她这样简单又迟钝,也未必懂自己在说什么。
苗江说:“但是,我还有诺亚的其他人。余因会劝我,会跟我说一通大道理,就跟我刚才那样啰嗦。杨师师会直接骂我,说我脑子坏掉了。余果会战战兢兢地跟我讲她的小感悟。他们不会让我这样做。就像现在,我不会让你这样做。”
苟岚踩刹车踏板,刹车片硬点被磨到,发出尖锐响声。他将车子停到路旁,两手握住方向盘,转过脸,面无表情:“你下车。”
见苗江一动不动,他径直下了车,绕到她那边,将她整个儿拽下车去。像丢弃一只小动物一样,把她扔到路边。
她扑上去,拼命拍打车窗。他已飞快上了车,启动车子,飞快驶离。他瞥一眼后视镜,苗江落在镜中的人影越来越小,终于成为看不见的一粒沙。这沙砾落在他眼里心里,让他眼睛发酸,心头发胀。
这里是深圳郊外,苗江从来没来过的地方。她掏出手机,发现这里连信号都没有,就是一条山路。路上没有行人,连来往的车辆都少。她抬头看着路标,一步一步抬脚走,要慢慢走到有信号有人的地方。
路边驶来一辆车,接近她时,车速慢慢减缓。
苗江心头有点紧张,不敢回头看。
车窗降下,汪少风向她这边侧过脑袋,喊她名字。
苗江上了车,语气急促:“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跟苟岚怎么回事?”汪少风问,“他刚才打电话给我,叫我尽快来这里接你。我想问清楚什么情况,他匆匆忙忙挂线,语气也很不友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苗江说:“以后再跟你解释。但现在,你哥在哪里?”
汪少龙常年不在深圳,他的车经常由汪少风开着。车上装了GPS。汪少风查出来,车辆不断绕圈。
汪少龙开着车子绕了好几个圈,确定自己把对方甩掉,才开到花店那里。他拿了捧花,重新上了车。
开出没多远,他发现刚才那辆车,又出现在后面。
他把车停在路边,走到对面公交车站,跳上一辆过往的公交车。站在摇晃的车厢中,他躲在高高低低的乘客身后,透过他们的头顶往外看,看那辆跟踪他的车停了下来,看那辆车上的人。
他认得车上那个人叫苟岚。他知道他是谁。
他在下一个站下了公交,打了辆车,绕回他弃车的地方,重新上了车。他买的花跟礼物,都还在车上。香槟玫瑰装在礼盒里,咖啡色包装纸配白色满天星和栀子叶,银灰色蝴蝶丝带垂下来。旁边还有一个儿童玩具,是一款日本出产的儿童数码相机,粉红色机身,有小鸟卡通。
他第一眼看到,莫名就想起她来。
她像一只鸟,最后还是飞离了他的掌心。
他驱车往墓园方向驶去。
深圳郊外的村落,生态环境保护得不错。墓园坐北朝南,周围都是青翠的山,梧桐山群层层叠叠。日光映照下来,小湖泊上反射出白色金色的光,像水面铺了一层沙子。他记得她的墓在高处,停好车,捧着花跟礼物,慢慢往前走。
这墓园开发了应该有十几年吧。两侧种植了很多绿树,种下去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吧,现在这些树长大了,能撑起一片绿荫了,而她就静静躺在这里。
他沿着石阶向上,远远看到了她的墓。
墓前站了一个男人。长身独立,那背影似有无限孤寂。汪少龙心想,别人看他背影,是否也有如此联想。
汪少龙走上前,在墓前放下花跟礼物,才对男人说:“苟先生是吧,没想到还是被你找到。初次见面。我在胡昕那里听说过你。”
苟岚转过身,汪少龙第一次近距离看清楚他。
他随意披着件风衣,双手插兜,神色阴晴不定。一阵风吹过,头顶树叶哗哗哗乱动,日光透过枝叶投下来,遮得他脸上忽明忽暗。他眼底情绪复杂,一把抓住汪少龙的衣襟,握住拳头,直接挥了过去。
他动作迅猛,而汪少龙全然没还手,任由他打,一下被他推倒在地,半边身子压坏了那捧花。花瓣碎了一地,风一吹,朵朵飘起,落到两人身上。
苟岚狠狠拍掉身上碎花瓣,还要揪起他,汪少风跟苗江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人一边拉住他。
汪少风紧紧拽住他:“苟岚你在做什么!是不是疯了!”又上前扶起汪少龙。
苟岚说:“他杀了胡昕!”
在场四人中,只有汪少风不知来龙去脉。在来的路上,无论他怎么问,苗江都闭口不谈。此刻,他听苟岚这么没头没脑迸出这样一句话,回头看向自己哥哥,一脸惊骇。
汪少龙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他慢慢站起身来,拍干净自己身上的碎花瓣和尘土,平静地说:“这样不好。把我送给阿昕的花都弄成这样了。”
苟岚说:“你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没有资格给她送花!”
又一阵风拂过,地面上那些碎花瓣又卷起一些。汪少龙把头发拢到脑后,才不紧不慢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阿昕不是我杀的。”
汪少风弯身,从花束里捡出一张卡片,上面写着“给爱妻”。他很快理顺了关系,抬头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年前,埃蒙斯死后,他搜集的资料落在阿昕手里。她当时东躲西藏,差点遇上危险,是我保护了她。然后她跟我在一起。”
“她怎么会跟你这种人在一起?”苟岚捏紧拳头。
汪少龙淡淡地反问:“如果不是我,那你觉得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呢?”他低头看一眼墓碑上那张端丽的脸,平静地说:“你是动物医生,你应该相当清楚,令家养母猫怀孕的,往往都是那些最难控制的、在混乱世界里四处漂泊的公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