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小老鼠不知道,眼前的猫也在躲。
躲避自己内心的念头。
良久良久,他听到自己说“睡吧”。声音哑哑的。他转身走出去,带上门,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哗哗哗用凉水泼自己的脸。
苗江在他心目中,一直是无性别的存在。不要说朱鹭,就连幼稚的余果都比她有女人味。鬼知道汪少风为什么会喜欢她。
但他第一次意识到她是她,也许从那个雨夜开始,然后是胡昕墓前那次。还有什么时候?苟岚突然发觉,自己居然在回忆她的每个时刻。
他走回客厅,推开窗户,心烦意燥地站着抽烟。依稀听到她在房间里传来咳嗽声,他找来一次性杯子,倒了水,把烟头掐灭在水中,要再推门进去看她,内心却有种做贼似的不安分感。
她的咳嗽声停下来,他的手放在门把上,与她一墙之隔,默默站了许久,终究还是转身。
苗江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被敲门声吵醒。她拖着脚步去开门,见到杨师师跟余果站在门外,手里还拿着保温瓶。她们自来熟,毫不客气地进门就自己找拖鞋换,找水喝,找地方坐。
杨师师伸手摸苗江的额头:“退烧了?太好了。”
苗江直挥手,让她们离自己远点。
余果笑:“怕什么。我已经听说啦。”
苗江睡得昏沉,不解她听说了什么,脑子里突然闪过跟苟岚那个吻,心里紧张。嘴上胡乱岔开话题:“你们要喝点什么?”
杨师师跟余果手里一人一杯水,两人对视一眼,觉得苗江好奇怪。余果说:“我听苟岚说了——”
她在这里断了一下句。那个不存在的句点,把苗江的心头敲击了一下。
余果又说:“你以为自己是人兽共患病。但你放心,他刚好被你传染了,做了检查,没事!”
苗江背对着她们,几乎没有意识,手里捏着一条抹布,这里擦一下,那里擦一下,也不知道自己在擦什么。听到余果这话,她哦了一声,不再接话。生怕她们问苟岚怎样被传染。
杨师师跟余果又对视了一眼,觉得苗江真的很不对劲。
余果又开了口:“苟岚说……”
苗江手里的抹布突然掉了下来。她发了好一会呆,直到余果上前帮她把抹布捡起,边递她手里,边说“苟岚说你就是喜欢东想西想。”
苗江勉强笑了笑。
杨师师默默看在眼里。她环视一圈这屋子,突然发现桌上放了个一次性杯,半杯水里晃荡着五六个香烟头。她想到了什么,又抬头看苗江神不守舍,心里明白了几分。
汪少风上班向来比其他人晚,但最近还要再晚一点。余因知道他受哥哥的事影响,心情不太好,于是也没说他。只是每天早上开晨会的时间,他都错过。有些重要的工作安排,他们还要另外提醒他。
这天,他晚来了将近一小时。
先接待了一个前来咨询猫猫高龄产子,应该提前做什么准备的熟客,然后给一只兔子检查了眼睛,为它滴了眼药水,再给一只哈士奇挂上点滴。他想抽根烟,但小陆在门口喊他,说余院长找他。
他在门口慢慢抽完一支烟,才到余因办公室。
余因首先客气地跟他聊了会天,问起汪少龙的事,但是聪明地对胡昕的事避而不谈。
汪少风说:“余院长,你是想说什么?”
余因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虽然最近情况特殊,但还是要注意一下上班时间啦。”
汪少风点头,说好,又站起身,说如果没什么事,他就出去了。
这时,小陆走进来,跟余因低声说:“苗医生的妈妈又来啦。她每次都指定苗医生给她看,要不要让她挂别人的号啊?”
汪少风没继续听,径直往外走。余因抬头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跟过去那个擅长交际的汪少风相比,现在的他,对身边人和事不闻不问,下班后也不参加聚会,简直就像以前的苟岚。
苗江的生母象美凤,平时经常照顾些流浪猫狗。她自从上次跟苗江讲了一通自己的家事,而苗江看上去很耐心地听后,她像是认准了苗江,每次抱着家里或者街上捡来的猫狗,就会找苗江。
几乎整个诺亚的人都知道她是苗江的妈妈,只有她本人不知道。
这次她带来一只小土狗,小陆跟她说苗医生的号满了,象美凤坚持非她不可。苗江刚好走出来,看到象美凤在跟小陆争执,淡淡地说“让她来吧。”
象美凤得意地冲小陆笑。
象美凤这只狗,是前段时间捡回来的。最近说是看它走路不好,心想估计跟自己一样,一到这种天气就关节炎发作,于是把自己平时吃的布洛芬给它吃了一点。“我听论坛上的人说,人吃的药,给动物吃也一样……”
苗江打断:“然后它就开始吐血、拉稀、拉血,对不对?”
象美凤一副“医生你料事如神”的表情,点头。
“布洛芬要用在猫狗身上的安全剂量非常非常小。”苗江解释,“我经常对主人说,不要擅自给宠物喂药,尤其是人类用药。每个动物都有自己的生理构造,要尊重它们。”
象美凤不放心,问了一堆问题,一一得到解答后,佩服地说:“苗医生你可真厉害,要是我家阿海有你一半就好了。他这么大人了,书也念不好,说跟朋友出来做生意,到现在也没赚钱,现在脾气越来越差,还开始打老婆了……”说到这儿,象美凤流了几滴眼泪。
苗江一言不发,木着脸开检查单。
象美凤突然又说:“如果我有个你这样的女儿,该有多好。”
苗江正在敲键盘的手,突然停住。
象美凤奇道:“苗医生,你怎么了?”
苗江低头,没理会她。过一会,打印机吐出一张热乎乎的检查单来。她将检查单递给象美凤,平静地说:“阿姨,人的一生很长,但关键的就是那么几步。走错了,就没法再回头了。”
见象美凤呆呆地看着自己,苗江说:“接着吧。”
象美凤离开诊疗室,出去交费时,还在想着苗江的话。
从第一眼见到苗江开始,她就觉得这女孩儿很眼熟。她虽然话多,但也不是对谁都掏心窝子的,唯独对这个曾经被她刁难过的沉默寡言女医生,她忍不住把自己家的事都兜出来给她听。她也在想,到底是什么原因。
她跟小陆打听,苗江是哪里人,家里有谁。
小陆刚跟男友发完消息,正心不在焉,随口说:“苗医生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儿人啊。”她突然意识到,问她话的是苗江生母,赶紧支支吾吾,“我,我也不知道她家里有谁。我跟她不熟,我们所有人跟她都不熟。”
这越发让象美凤觉得可疑。
她等待小狗检查时,坐在外面跟人闲聊。见到汪少风走到门外抽烟,她想起来,当初这帅哥医生不是跟苗医生关系很密切嘛,听说他人又好,也许他会说也不定呢。
这么想着,她走到外头,笑眯眯地靠近汪少风。
汪少风注意到她,看了她一眼。
她笑着说:“汪医生,出来透气呀?”
汪少风背靠着墙,没应声。
象美凤又问:“你跟苗医生熟不熟?你知道她家是哪儿的吗?有什么人呀?”
汪少风慢慢吐出烟,好一会,把香烟扔在脚下,踩灭,“对不起,我跟她完全不熟。”转身往里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