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2014年3月25日夜,欧阳健和王咪顺利来到废弃码头。
这一路十分顺利,黑车司机连行车记录仪都没,他开车全程打电话,对面好像是他情儿,说什么我老婆没你水儿、没你乖,谁不离谁他妈王八蛋。他根本没功夫在意身后的乘客,这让欧阳健很踏实,欧阳说了一堆俄罗斯特产的名字,估计也白说了。王咪叫他停车,和他讨价还价,他也说随便。
莫达乃的尸体被冻得硬邦邦,还蜷成一块,像羊水里的胎儿。刚把腿掰直,又微微缩回去,完全不听话。欧阳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塞进编织袋,又塞了几块鹅卵石,个头儿都挺大。他拽起袋子掂量一番,觉得稳妥,这才用绳子扎了口。
他转头对王咪说,好了,咱们一起吧。就在王咪抓起袋子时,河堤斜坡的树林里突然传来一阵脚踩落叶的声音,这里除了水流声,四下一片寂静,这声音显得格外扎耳。欧阳迅速向声源凝望,却什么都没看到,再看王咪,她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并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惧。他感觉自己快窒息了,五官不听话地拧在一块儿,他低声问王咪,你也听到了?王咪说,好像是人。欧阳健说,你钥匙上有武器之类的东西吗?王咪说,有一把折叠剪刀。他伸手说,给我。王咪问,你想干嘛?欧阳健说,我去看看,总得有东西防身吧?
欧阳健接过钥匙说,你在这儿等着,千万别动。王咪连连点头,好。
欧阳健掰开剪刀向河堤走去,也没细想这东西的威力,他方寸大乱,感觉是个东西就能杀人。就在此时,河堤上有黑影一闪而过,欧阳定睛一看,分明是个人,但顷刻又消失了。欧阳健冲上河堤,来到人行道上,一顿左顾右盼,却没发现一个人,只有昏黄的路灯和一辆辆驶向高速路的汽车。
欧阳健迅速跑回码头对王咪说,快,扔了赶紧走。王咪问,是人吗?欧阳健说,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王咪说没有。欧阳健说,不管了,这儿黑得不见五指,就算他有手机也拍不到,扔了赶紧走。王咪问可以吗?欧阳健说,没问题,你要相信我,更何况箭在弦上,总不能抬回去吧?
二人来到码头边,将尸体丢进黄河,望着那白色编织袋淹没在黑暗中,欧阳健终于松了口气。他问王咪,菜刀呢?王咪说,在包里。他说赶快扔啊?王咪取出菜刀,刀身裹着报纸,她对欧阳健说,你扔吧。欧阳健接过菜刀,奋力丢向河心,听到“噗通”一声传来,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对王咪说,你现在打车返回民主路,在你撒酒疯的地方下车,然后一步一晃走回去。王咪问,那你呢?欧阳说,我去处理行李箱。王咪问,怎么处理?他说,附近有个废品站,砸碎丢在那儿,不会有人发现的。
王咪伸手道:“我的钥匙。”
欧阳健掏出钥匙,王咪一把夺了过去,欧阳健问:“我的尾款呢?”
“我会放在报纸箱里,翻开门口的蹭脚垫,你会看到钥匙。”
“最好别耍我。”
“拿了钱别再找我。”王咪眼光冰凉,“还有,别再偷窥我。”
“那个,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
“你卧室里那照片,是你女儿吗?”
“这与你无关。”
王咪离开了,她的手机在黑暗中忽明忽暗,最终和她瘦弱的背影,一齐消失在河堤远处。来的路上,他们假扮夫妻,王咪的温柔体贴真是令人神往。欧阳健手掌冰凉,王咪便双手紧握,好似护着一粒快熄灭的火种,欧阳健明白,这虽然是演给司机看的,可心里却有种莫名感动。他们十指相扣,站在路旁,王咪的侧脸在昏暗中棱角分明,欧阳健不时偷看,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竟希望黑车永远都不要来。
就这么站着,就他妈一直站下去,只要手牵手,夜色就永远那么美。
望着面前奔流不息的河水,欧阳健有些后悔,他认为自己分明帮了王咪,可从她冰冷的语气中仍能听出,她面对的,似乎还是一个无耻之徒。但无论如何,这都不重要了,交易到此结束,从此天涯陌路。
欧阳健准备离开码头,却感觉手里有东西,打开手掌,用手机一照,竟是一枚橡胶材质的钥匙扣。它的形象是一朵微笑的向日葵,站在咖啡色的花盆里,两片叶子像伸开的双臂,似乎要拥抱即将到来的晨曦。
这是王咪的钥匙扣,另一头的挂钩被拽断了,可想而知,她在拿回钥匙的那一刻,心里有多恨欧阳健。除了恨,她可能还觉得欧阳健脏,会污染自己的钥匙。欧阳健自己也明白,偷窥和勒索,无疑是肮脏至极的事儿,这不是一般脏,这是人性上的脏,打根儿上坏了,在普通人思想里,这就是卑鄙无耻,下流至极。所以,王咪有这些反应,全在情理之中。
欧阳健认为自己这么做,完全是出于不得已,可要真是不得已,自己又要啥尾款呢?母亲的钱已经还上了,王老头的房租也交了,再去拿尾款,这不就是脏吗?他安慰自己,脏就脏吧,反正又脏不死,人生早已如此邋遢,还怕脏吗?
欧阳健拎着行李箱,迅速离开码头,按提前规划好的路线,向废品站快步走去。一路上,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让他反复琢磨,到底是人,还是自己的幻觉?可事已至此,想这些都是徒劳,他现在只希望莫达乃的尸体乖乖听话,要嘛好好待在河底,要嘛顺流而下,千万别再出来给活人添堵。
沿河北上,欧阳健来到废品站,这儿除了此起彼伏的犬吠,一切都仿佛睡着了。行李箱内衬与莫达乃的尸体有直接接触,考虑到脱落细胞,必须扯下来。内衬处理完毕,欧阳健找来碎石,将行李箱砸成稀巴烂,再将拉锁损毁,最后通通丢进垃圾堆。返回时,他给内衬包了石头,用力丢进黄河,这才打车回家。
这辆车也是黑车,司机开着窗,没完没了地抽烟,感觉是冲吉尼斯世界记录去了。欧阳问他,您猜全世界抽烟最多的人,能抽多少根儿?司机说,管他呢,反正我能一直抽,我一天抽八盒,最高纪录一条半,我老婆盼我赶紧抽死,哼,这傻娘们儿打错算盘了,我他妈越抽越精神,看我这腱子肉,我刚才差点儿把方向盘捏碎咯。这司机是个叨逼叨,话匣子一开根本收不住。他有行车记录仪,单向的,拍不到车内情况。
返回小区,欧阳健没走正门儿,而是翻过围墙原路返回,一切都十分顺利。到家之后,他来到窗前,看到王咪家黑漆漆的,估计她已经睡下了。就在此时,他发现一个诡异之处,望远镜原本立在窗台上,啥时候跑茶几上去了?他心头一紧,最先想到的是王咪,难道她此刻正躲在某个角落,准备伺机而动,杀人灭口?
没错,完全有这种可能,毕竟杀人这事儿,多一人知道,多一份儿危险。而且据说杀人能上瘾,杀了第一个,往后他妈的根本别想停下来。想到这儿,欧阳健感觉后腰有点儿肉疼。他缓步走向茶几,轻轻拿起水果刀,开始搜索房间每个角落,衣柜、床底、厨房、厕所,甚至连马桶都看了,并未发现异常。欧阳健感觉自己有点儿过了,就问哪个正常人能藏在马桶里,这脑子是咋想事儿的?
可是,望远镜的确从窗台移到茶几,而屋里又没第二人,为啥?这东西自从买来,压根儿就没离过窗台。他开始分析自己最近的状态,自抛尸计划启动,他经常辗转难眠,昨夜甚至一宿未睡,心里有亢奋,也有恐惧,但亢奋是主要成份。这是一种莫名亢奋,原因不得而知,但他猜测,这可能与自己的信心有关,他认为自己的计划十分完美,就算警方发现尸体,他也能带领王咪,毫发无损地从嫌疑中抽身而出。
换句话讲,他甚至有点儿期待警方发现尸体呢!
他把望远镜放回窗台,懒得再想这些事儿,数日来悬在心上的东西,如今终于放下了。他点了支烟,深深吸了几口,旋即坐进沙发,从兜里取出钥匙扣,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茉莉香。他拿出自己的钥匙,把钥匙扣系在上头,脑海里的画面,却是王咪站在路灯下,忽明忽暗的侧脸。
她卧室照片里的女孩和她很像,应该是她女儿,这么说她已经结婚了,却为何要独自居住?离婚了?女儿跟父亲过了?按理说,在金店工作,每个月少说要挣四、五千,平时生活完全足够,为何要不计后果地去借高利贷呢?
欧阳健走进卧室躺下,隔壁的情侣又在摇床,这熟悉的一切,让他感觉生活又回归往常,可他心里明白,这件事儿或许还远远没有过去。或者说,还有某些不确定因素,如地雷一般,埋在明天要走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