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一事儿欧阳没骗陆飞,安眠药。他床头的确放了三种安眠药,开头吃的是佐匹克隆,副作用显著,关键是头疼,早上起来不敢晃脑袋,一晃就想死。后来吃阿普唑仑,老想吐,附加效果是便秘,痔疮一触即发,大便用力直喷血。最后用了思诺思,身体勉强吃得消,可夜里噩梦不断,尤其是那个坐在列车里的噩梦,简直像循环播放。
某天清晨醒来,他盯着三种药开始推理,头疼、恶心、噩梦,怼着一种吃显然不是办法,他将医嘱抛之脑后,决定三样轮着吃,试了一个星期,感觉终于能扛住了。他成名前经常看法制节目,老听那些被抓的逃犯说,我逃了多少多少年,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他以为那是为了节目效果,照词儿念的,如今放在自个儿身上,他才感同身受。
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蒙蒙亮,思诺思的效果似乎还在,毕竟是凌晨四点吃的药,一时半刻过不去。他摸来手机,今天的头条新闻是明星分手,女星演过他作品里的人物,出于礼貌,他给女星的分手公告点了一个赞。
时间是七点二十三分,他撂下手机,从床上爬起来,多少还有点儿晕。空调吹了一宿,屋里凉飕飕的,他打了一个寒颤,想起了王咪的眼神。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有没有挨打,陆飞应该不会打人,再说现在警察办案都挺规矩,应该不会。她交代的怎么样?陆飞至今没派人来,是不是说明她都扛住了。可是她说的话,陆飞必然会一一核查,假如露出马脚,该如何应对?他知道王咪迟早是个死,眼下最关键的,是尽快和她撇清关系,他望着眼下舒适宽敞的卧室,心想这一切得之不易,绝不能因为这个疯女人,坏了自个儿的前程。
他摸到楼下,拽开百叶窗向外望,昨天戳在路灯下的汽车不见了,他想可能是自己多心了,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他们挪了一个更好的位置。到卫生间冲澡的时候,他又担心起来,万一那疯女人把他给抖了,陆飞会怎么做?这小子近些年越来越稳,一定会落实证据再来提人,他闭上眼睛,开始琢磨还有哪些证据没有销毁。
回到客厅吃早餐,两个面包一杯牛奶,罗欣打来电话说,去上海的机票退了,但主办方和出版公司说您耍大牌儿,好像挺生气的。欧阳说谁还没个头疼脑热,甭管了,你告诉他们,往后要想合作,山水有相逢,不想合作,就此别过。罗欣低声问,不好吧?欧阳说就这么说,一个字儿都不许少。
挂了电话,欧阳端牛奶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开始写大纲。这本新书构思了两个月,其实故事挺好,就是最后的诡计有点儿衰,他似乎听到书里的凶手说,哥,我就想堂堂正正做一个有智商的杀人犯。
写了一百来字,欧阳脑子里一片泥石流,连抽半包烟,就是想不到最后一笔该如何惊魂。他用双手狠搓头皮儿,偶然间看到手边一沓资料,那是麦色之的调查报告,整整齐齐躺在那儿。他信手翻了几页,看到一张身份证复印件,这人叫陈立,鼻孔特大,国字脸,招风耳。虽说年纪小,看着挺稳重。欧阳想不通王咪怎么会跟这家伙跑去开房,不过再一寻思,倒也顺理成章,毕竟赵明远那长相就跟刚从榨汁儿机里倒出似的。可问题是,他感觉王咪不太像那种随随便便的女人啊。
这么顺道想下去,问题又回到原点,王咪为什么要杀赵明远?赵明远为什么要说我和王咪是狗男女?我和赵明远无冤无仇,他为啥想用酒瓶儿攮死我?王咪杀赵明远是因为要救我吗?不,王咪逼我把赵明远骗到那屋里,可能早就想好要杀他,这一切都是王咪计划好的,没错吧?
许多问题难以解释,无数问号卡在欧阳的嗓子眼儿,想吐又吐不掉,相当难受。资料里有陈立的电话号码,欧阳决定约他出来聊一聊,可要这么毫无缘由地打过去,难免有些唐突。欧阳翻看资料,发现这小子目前在会展中心的奥迪4S店上班,他决定亲自去一趟。
出门儿的时候,天上有点毛雨,他开车驶出小区,发现那辆白色轿车一直跟在后头,一路跟到4S店的停车场外。欧阳没管他们,戴上墨镜、拎起挎包径直走到销售区,前台的漂亮姑娘问他是来看车的吗?欧阳刻意亮出自己的奥迪车钥匙说,我是车主,你们这儿有个叫陈立的吗?她问您的车怎么了?欧阳说,我问你陈立在吗?她的视线在大厅里扫了一圈,笑说,他好像去维修部了,您稍坐一会儿,我去叫他。
欧阳在圆桌前坐了四、五分钟,陈立小跑而来,这家伙个头儿不小,后腰像水泥墩子,白衬衣的纽扣被绷得原地立正。他同欧阳握手后,便问您这儿什么毛病?欧阳摘下墨镜,眉头一拧说,小伙子,怎么说话呢?你看我哪儿有毛病?陈立笑说对不起,我是说您的车,您是什么时候在我这儿买的车?我怎么看您有点儿面生呢?听他这么问,欧阳估摸这孙子八成不看推理小说,便说是托朋友在这儿买的。陈立点头说,哦,我说呢,您的车怎么了?欧阳清了清嗓,问,陈立,车的事儿姑且放一放,我有别的事儿想问你。
“您别了,我这儿都快忙死了,您就说车吧。”
“放心,求人办事,我从不叫人白忙活。”欧阳从挎包里掏出五个黄信封,一一码在桌上说,“这每个信封一万块,你只要跟我说实话,眨眼儿都归你。”
陈立眼皮儿一跳,龇牙笑说:“大哥,您这什么路数啊?”
欧阳抽出一沓钱:“你要不信,可以拿验钞机。”
陈立连忙捂住欧阳的手,小声道:“大哥,你问啥?”
“认识王咪吗?”
“王咪?认识啊!”
“怎么认识的?”
“我们过去是同事。”
“仅此而已吗?”
“不瞒您,我们好过。”
“好了多久?”
“11年开始的,我们住过一段儿时间。”
“她为啥跟你住?”
“我估计您也能看出来,就我这身板儿,站哪儿都是一堵墙,女人就缺安全感,这我有,更何况我还有点儿帅,您别笑,我这命就叫大桃花。另外,我知道她跟她老公关系不好,一直都挺僵的。”
听这货说自个儿长得帅,欧阳真想找两绿豆苍蝇塞他鼻孔里:“她和她老公怎么了?为啥关系不好?”
“大哥,你跟王咪啥关系?”
“拿钱办事,旁的别问,江湖规矩不懂吗?”
“您这说的我还有点儿小紧张了。”
“不慌,于你有利无害。”
陈立往前探了探脑袋:“王咪有个女儿,她老公重男轻女让她再生一个,后来一直没成,听说还经常揍她。我这人没啥爱好,就喜欢安慰弱势妇女,一来二去、她就投怀送抱了,我那会儿单身,火气壮,她也挺满足的。”
“后来呢?”
“12年那会儿,她女儿查出白血病了,我还经常去医院帮忙呢!后来被我妈发现了,这老太太、跑去医院给王咪一顿臭骂,说她死不要脸勾搭我,我们就分了。13年夏天吧,有一胖子来找我,说自个儿是王咪老公,让我去法庭给他作证,塞给我两万块钱。”
“作证?啥意思?”
“他们要离婚,让我证明一下王咪跟我同居过,这样一来王咪有过错,分财产的时候可以少分点儿。”
“你去了?”
“去了呀!本来就同居过嘛,这是事实。而且我当时的房东、我的邻居都去了。”
“这些人也收钱了?”
“可能吧。不过我听说,王咪一分钱都没要,带着那病怏怏的孩子去南方了,后来再没见过。”
“她老公挺脏啊!”
“可不是嘛!法院让他承担女儿的医疗费,他愣说没有啊,我估摸他早把资产转移了。”
“小子,你也是狗嚼干屎硬吃啊,知道这女的不容易,还跑去助纣为虐。”
“您这话怎么说的,面对神圣的法庭,我不能说谎啊。”
“那他老公给你两万块钱这事儿,你说了吗?”
“人法官也没问啊。”
“得嘞,我这嘴里有点儿干,你们有喝的吗?”
“有,咖啡、橙汁儿一应俱全,喝点啥?”
“有啤酒吗?”
“这还真没。”
“成,那你在这儿等着,我出去一趟,回来再一个问题,这钱就归你。”
“那、大哥,你快点儿。”
欧阳出门看见一小烟车,老太太问他买啥烟?欧阳说来包软中华,又问您这儿有啤酒吗?老太太说有青岛纯生。欧阳说成,给我来两瓶。拎着啤酒回去,陈立正悄没声地数钞票,见欧阳过来,他笑说,您酒量可以啊。欧阳说啤酒不算酒,顶多开开胃。陈立说,您还有个啥问题,赶紧问吧。欧阳坐回椅子说,你过来点儿,这事儿得小声说。陈立往前一挪,耳朵对着欧阳。
“这王咪在床上,漂亮吗?”
“那绝对好。”
欧阳手腕儿一翻,抡起酒瓶便碎了陈立的脑瓜子,这哥们儿邪笑刚展了一半,抱头就摔在地上。大厅里的人都吓坏了,几个来看车的撒腿儿就跑,欧阳拎起另一支酒瓶,绕到陈立头顶,又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