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以食为天,不过是期望每顿饭都能吃饱。追求每餐都有珍馐佳肴,未免太心高。更何况无论烹制还是享用饕餮盛宴,都费时费力,每天的饮食标准都订的这么高的话,实在难以达到。就算是有条件天天吃大鱼大肉,怕是肠胃也受不了,要不了多久就把自己吃个“三高”出来。
珍馐佳肴大快朵颐,清粥小菜可供果腹。生活中值得大张旗鼓做出一桌满汉全席的事件并不多,常有清粥小菜陪伴也觉得温暖。忙的时候,下包方便面吃,偷懒的时候,稀饭就咸菜吃。不可能每顿饭都美味可口,聪明人,懂得欣赏清粥小菜,从简单平凡的事物中发掘美好。」
——邱池
早上,王安宁醒来的时候,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四周环境非常陌生:她躺在一张沙发上,身上盖了条薄被。
这时候传来赵逸兴的声音:“放心,我不是无耻小人,不会趁人之危。”
王安宁看看他,在看看自己,居然一点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而且头痛欲裂,浑身浮肿。
赵逸兴看上去精神抖擞,镇定的坐在阳台上看杂志喝茶,见她醒来,只是笑笑。
“我昨天有没有吐在这?”
“你猜呢?”他还是笑,“喝断片儿了吧?你酒量不怎么样,还喝了我半瓶皇家礼炮,啧啧,有点心疼。”逸兴抖了抖手中的杂志。
王安宁看到了茶几上的蓝色酒瓶,更觉得懊恼。这么好的酒,喝完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环顾四周:“你女儿不在家?”
“嗯,你运气好,她跟外公旅游去了。”逸兴给她递过来一杯茶,“要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交代呢,影响我的名誉。”
王安宁都想一头撞向墙,第一次来他家居然是这种状态。而且自己对于前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儿,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能不能借用一下卫生间?”
“请便。”
王安宁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面孔浮肿,头发凌乱,衣服稀皱。嗷,这幅样子全被他看见,一点形象都没有了。
她把脸浸在凉水里至少有半分钟,心想:这一面都露出来了,以后也没什么好怕的。
她抓过毛巾擦脸。呵,这雪白毛巾肉嘟嘟厚墩墩的,像浓密的森林一样,五星级酒店的标准。纯白色的卫生间,干净整洁。这男人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还能维持如此生活质量,说明他对生活细节相当挑剔,也许平常不是那么容易相处。
她不知道的是,这都是张宇莫的手笔。赵逸兴这些日子勉强活着而已,哪顾得上这些事情。
这时候听到赵逸兴隔空喊了一声:“抽屉里有牙刷!”
一身隔夜酒的酸臭,王安宁知道自己形象扫地,可让她在别人家冲澡也觉得不自在。她狠狠刷了两遍牙,已经尽力。
出来的时候,赵逸兴正在摆早餐:“今天周六,你需要上班吗?”
“不用,我这周末不值班。”
“我煮了点稀饭。我也只会做这个。”
逸兴推过来一碗稀饭,又端出一碟榨菜来。
王安宁看这宽敞的厨房,跟高端家电品牌样板间一样,好几个大型嵌入式家电,又配一柜小家电,设施齐全又精良。
他从设施精良的厨房中端出来招待客人的食物居然就是稀饭和咸菜,和厨房的配置很不相称。
王安宁坐在餐桌对面,觉得我在明,敌在暗,惶恐不安:“我昨天喝多了之后有没有说胡话?”
赵逸兴看着她这幅样子只想笑,“呃,说了不少,但是我不知道算胡话还是真话。”
王安宁把十指插入头发内,一副悔恨不已的样子。
“快吃饭吧,喝那么多,估计你现在胃疼头疼浑身都疼。”赵逸兴砸吧砸吧嘴,“啧啧,暴殄天物哟。”
“你还心疼你的酒呢?我下次赔你一瓶。”
清粥小菜,在这种情形下吃,非常爽口。
逸兴又从冰箱里拿了两个茶叶蛋出来:“我女儿临走前给我煮了一锅,她怕我一个人在家饿死了。分你一个。”
坐下来剥鸡蛋,他试图让王安宁放松一点:“我女儿小时候把茶叶蛋叫长颈鹿鸡蛋,她觉得表面花纹像长颈鹿一样。”
王安宁不由得笑了,“童言童语,还挺形象的。”
“你在非洲的时候见过长颈鹿吗?”
“非洲动物园里见过,就算在非洲也不可能长颈鹿满街跑。”
说的也是,赵逸兴对这片遥远的地方一点都不了解。
俩人在阳台坐下。逸兴给她添茶。
“胃舒服点了没?我可从来没一口气喝过那么多威士忌。”
“好一些了,”王安宁还是觉得很尴尬,“我昨天晚上到底都干啥了?”
赵逸兴觉得现在是展开对话的机会,现在她的防线最薄弱,而且虚虚实实,她不知道该怎么防守。
逸兴凝视她的双眼:“你还记得为什么给我打电话吗?”
王安宁深吸一口气,这个她当然知道。
逸兴端着茶杯,展开自己的推理:“我把这段时间从你身上获取的拼图一片一片拼起来:你回国超过半年了,况且你之前在非洲做了三年无国界医生,肯定见过更惨烈的事情。这肯定不是你经历的第一例死亡病人。如果你每次遇到病人身故都这样的话,承受不了这种压力,肯定不会从事这个职业。这个病人有一些特殊的地方,是吗?”
王安宁看着他,觉得自己守不住了,不再开口。
“因为你昨晚不停的说你恨车祸,所以我推断,车祸,应该是让你很难受的事情。尤其是年轻人发生车祸,对吗?”
赵逸兴喝一口茶,也没等她回应,“我再大胆的推断一步:你恨的那起车祸,和你清明节探望的那个人有关系?”
王安宁情绪彻底决堤,紧闭双眼,深深喘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逸兴看她这幅样子,感同身受,“你既然心里这么难受,完全可以对我诉苦,是不信任我吗?”
王安宁摇摇头,双手捂在脸上:“我怕他怪我,怪我背叛他。我怕他会以为我认识你之后就忘了他。”
她在惩罚自己,她舍不得从前的关系,拒绝迎接新的生活。感知生活中的快乐让她充满负罪感。
“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四年了。”
赵逸兴恻然。
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忘了邱池。但是根据自己的经验,有一两年就会淡忘丧妻的痛苦。而眼前的王安宁花了这么长时间,还陷在泥潭里。最可怕的是,她掩饰的非常严密,甘愿自己被情绪侵蚀。
医者不能自医。
“你何苦自己憋着?”赵逸兴把她拥入怀里,“我是能理解你的人。”
王安宁松弛下来,把头贴在他胸膛上,默不作声。
逸兴歪着脑袋皱着鼻子,“好臭!以后都不敢给你喝酒了。”
王安宁笑着把他推开。
“你和父母住还是自己住?”
“和父母住。我这些年一直都不在家,回来之后尽量多花时间陪父母。他们也一直担心我,想每天看见我。”
“完了,他们看你一夜没回家,不知道会怎么想。”逸兴笑着送她回家,“你去梳洗一下,我在楼下等你。”
王安宁撇着嘴看着他:“你就这么确定我愿意跟你出去?”
“如果你不情愿,我绝对不会强求。”
即便赵逸兴嘴上说的洒脱,他看到王安宁走下楼的时候还是很高兴。
“喝点酒就肿的像个猪头似的,”王安宁上车后还在懊恼形象尽毁。
赵逸兴突然很调皮的对她眨眨眼睛,“真面目已经露出来,将来你没什么好怕的了。”
王安宁露出一副没好气的样子,“我现在怀疑你故意给我那么烈的酒,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无论是故意还是无意,此时的王安宁不再苦苦守住防线,给了赵逸兴了解她的机会。
“那个人是你先生吗?”
“男友,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那是我硕士毕业刚做住院医师,他呢,学法语的,考上了外交部的工作,要被派往非洲一个法语国家的领事馆做外交官,两年的协议。我们都商量好了,等他协议期满回来就结婚。”
王安宁望着车窗外,悠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没守信约。
“他也是学外语的?”逸兴觉得有点巧合。
“还有谁是学外语的?”
“邱池。”
“这么巧。”王安宁牵动嘴角笑了笑,“他去非洲之前我设想了各种可能遇到的危险,比如传染病,水源不干净,等等等等。逼着他去打疫苗,差不多把人类医学史上研发出来的疫苗都打了一遍,打的他发了两天烧。他冬天出发的,临走前我还到处给他买驱蚊水和蚊帐,怕感染疟疾。我以为准备的万无一失了,但是没考虑到最常见的车祸。
“那天他出门前还跟我在QQ上聊天呢。我收到他的死讯的时候,他QQ头像还是亮的,状态是离开。我怎么都不能相信这是事实。”
逸兴听闻这个状况,觉得胸口被一团破烂棉絮堵住了一样,觉得自己呼吸受阻,吸进的每一口气都令他反胃。邱池给了他们一年的时间说再见,又留下几本书作为纪念品。王安宁遭受的打击比他严重的多。
“第一年我注意力完全集中不了,怕出医疗事故,就没法做临床了,找了个医学院研究员的工作,在实验室里配试剂,洗鱼缸,刷老鼠笼子。每天从实验室回来头发里都是老鼠屎的味道,枕头套都有那股味道,那样我才能安心。”
赵逸兴此刻扮演了心理医生的角色:“即使你知道他的死不是你的过失,你还是找各种理由惩罚自己。”
“对,我想了好多种可能。如果我当初不是故作大方放他走,如果我不是假装通情达理支持他的事业,如果我当时狠心把他留在身边,就让他找个外企小白领的工作,如果我跟他哭,跟他闹,向他逼婚,他也许不会去做那份工作。甚至如果那天我拖着他多聊五分钟,也许那一切都不会发生。就是因为我没阻止他,他才会出那个车祸。
“只有在干脏活苦活累活的时候,我觉得这才是我应得的生活。如果稍微感受一点乐趣,比如朋友约我去看电影,我一想,他不在身边,我就没法看下去了;朋友聚餐叫我一起,我一看有他爱吃的东西,我就坐不住,必须马上离开饭桌。
“而且我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他。吃安眠药都不管用,只能喝酒。下班就开始喝,喝的每天都肿肿的去上班,就这么过了一年,才稍微好一点。而且我怕我再喝下去就肝硬化了,才申请了无国界医生的工作,特别想去非洲看看,他曾经工作的地方是什么样。”
“那样你才能慢慢接受这件事情。”赵逸兴觉得自己开始读邱池的书的时候也是类似的心境。他通过读邱池的书了解她的另一面。通过那个过程,邱池逐渐抽离他们的生活,不再是他平日里印象中的妻子。
王安宁看了一眼开车的赵逸兴:“你经历了全过程,所以你能明白。”
“但是我的状况比你好一些,因为不是意外死亡,我有心理准备。”
“我知道死亡是没有办法避免的,每个人都会死。况且我又是学医的,每天和生死打交道,我不应该这么看不开。可这事儿落到我自己身上,我就是过不了那个坎儿。我自己分析,就是因为我们没有告别。所以我必须要去跟他告别。
“我在非洲工作三年,转辗了好几个国家。而且我们在充满饥荒、战乱的地方行医,经常连最基本的抗生素都没有,炸弹就在帐篷旁边爆炸,每天只有煮豆子吃。我看到生存条件那么差的人都在竭尽全力活下去,我的命已经很好了,没有理由不好好生活。合同结束后,我去了他以前工作的国家,吃了他曾经答应要带我去吃的烤鱼,我才觉得这趟旅程圆满了,才能接受他永远不能回来的事实。”
逸兴听她诉说往事,专心把车开的又快又稳,到达郊外山沟间的一间农家乐。
王安宁看着四周郁郁葱葱的森林和连天的碧绿草地,觉得惊喜连连。上次他带她去戈壁野餐,这次他竟然在戈壁沙漠中探出一片世外桃源。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我算是本地人都不知道当地还有这么清凉的地方。”
“以前我们周末来过,离市里不远,山清水秀的。邱池爱玩,以前都是她下功夫找好玩的地方。”
他不在王安宁面前刻意避免提起邱池。曾经在他生命中这么重要的一个人,躲不过去。
逸兴从后备箱里拿了几瓶矿泉水,码了几块石头把水瓶卡在溪流河床上:“天然冰箱,我连啤酒都不敢给你了。”
“我是到非洲战区之后,吃饭都不能保证,没酒喝,才戒了酒。”王安宁神色戚戚然,“现在回想起,第一年太可怕,如果不是我跑到非洲去,总有一天会把自己喝到酒精中毒。”
“赵喝酒以后要改名叫赵吃饭,你昨天晚上那副喝法太吓人。我后来给你倒的都是水,你都尝不出来差别。我那时候就觉得,这个病人死亡案例不同寻常,它应该有特殊之处才能让你心里那么难受。”
逸兴升起篝火,准备烧烤。“可惜今天没来得及准备,只能买店家现成的原料来烤。自己腌的肉和菜来烤,我觉得更好吃一点。”
几串鸡翅被他烤的滋滋滋流油,只需要一点调味料,就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王安宁喜笑颜开的接过鸡翅,只说了“谢谢”,便毫不客气的吃起来。逸兴发现王安宁一个好处,她不说客套话,也不做作。全过程王安宁只是坐在一边看他烧烤,连给他递个调料的动作都懒得装。王安宁没有刻意讨好他,这让他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空山鸟语,流水潺潺,面对噼里啪啦作响的篝火,乃是诉说心事的好环境。
“我回国之后去看望过一次他父母,他们比我印象中苍老了很多。他们很含蓄的告诉我,不希望再见到我。我也能理解,见到我就提醒他们的伤心事。他们宁可把这段时间抹去。”王安宁转脸对他笑了笑,“谁说一纸婚书没用?我和他的关系都没留下痕迹,无名无份的。我算是他什么人,贸贸然去拜访人家父母,触动人家的伤口,我理所当然自取其辱。”
逸兴听到她这个遭遇,除了同情之外,还为自己感到无比庆幸。岳父岳母对他理解又包容,肯定不仅仅因为他和邱池有一纸婚书。赵逸兴一定是前世积德,邱池父母经历同样的苦痛,可从来没做过这么伤害人的事。他们也有理由将怨气怒气发泄在女婿身上,他们也可以表现出颓废软弱,他们至少可以把自己的悲伤倾倒在女婿身上,但是他们都没有在女婿面前表现出这些情绪。他们对女婿只表达过理解和支持。
“清明节我想去给他扫墓,都只能自己偷偷去,生怕在那碰到他家人,双方都尴尬。”
“我那天看见你一个人就觉得有点奇怪。”赵逸兴抿了抿嘴,不忍心再补刀。自己的境遇比王安宁幸运太多太多了。他获得的支持大多来自于姻亲,可见邱家人有多爱他。没有他们,他不知道自己会颓废到什么程度。
“我父母也一个劲的劝我忘了他,就当从来都没认识过,”王安宁抬眼,看清风掠过松林,“他们一直契而不舍的安排人跟我相亲。”
“怎么可能忘的了。他们不会理解的。”逸兴微微笑,看着王安宁黯然的眼睛,希望能传递给她一些同理心。他的父母也没有在最困难的时候帮到忙。
“我那天在墓园遇到你,觉得像上天安排的一样。”王安宁对他笑了一下,随即把视线转回到溪流上,“第一次在医院见到你,我能看到你眉宇间的阴郁的颜色。但是清明那天,我就觉得你恢复的差不多了,看你女儿也变精神不少。我多希望能向你讨教疗伤之道。”
“那后来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逸兴一直觉得奇怪。按说她前段时间有不少机会来倾诉,是什么阻止她这样做?
“本来跟你也没熟到那个程度,你让我怎么开口?”王安宁给他一个白眼,“喂,你知道吗?我男朋友也死了!我们俩肯定有共同语言!”
赵逸兴不由得笑了,“说的也是。因为你知道我的事情,我才会没有心理障碍。如果你一开始不知道,我肯定不会主动告诉你。”
更重要的是,他和王安宁的生活没有交集,对她诉苦不太担心这些话变成流言传开。王安宁的耳朵是个安全的倾诉管道。
“这个事情只有家人和读医学院时期的朋友知道。我虽说本地长大,但是自从上大学就离家,今年春节前才回来。同事都不知道,我也不想跟别人提这事儿。”
死亡是一件必定会发生,但人人都避讳的事情。即便是天天和死神打交道的王医生,面对自己的困境,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别人一听说我的事情,不是怜悯我,就是劝我看开点。”王安宁低着头,“我自己放不下过去,自己折磨自己,纯属咎由自取。离开那么久,换个环境,我慢慢的,就不太常常想起他了。直到你开始对我说邱池的事情,又触动了我好多记忆。你居然能这么坦荡的保留记忆,而我却尽力封存和他相关的经历。你可真坚强乐观豁达。”
赵逸兴从来没把“坚强乐观豁达”这几个字和自己联系起来过。自己能恢复到这个状态,他归功于来自亲朋好友的理解。自己的岳父岳母,张宇莫夫妇,包括李凯风那个口无遮拦的家伙,都帮他敞开胸怀接受现实。他们不躲闪,不避讳,他们坦率的承认自己伤心难过,承认自己软弱,承认自己时时思念邱池,让赵逸兴没有借口躲避。这反而有助他和孩子疗伤。
“我清明见到你的时候能看出来你在刻意躲避什么。我当时只是以为你和我不熟,所以不愿意说。现在才知道你就一直强忍着这么大的事儿。”
“后来我压不住这些回忆了,我就觉得他就在我身边,他看到我和你在一起,会不高兴。”
“你男友是个醋坛子?”
“不知道,从来没测试过。”王安宁笑了出来,“你说他会不会忘了我啊?”
这个问题非常难回答。谁都没有通灵的本事。况且坊间传言的孟婆汤的故事曾让赵逸兴心有戚戚,直到他梦到邱池之后,他感知到邱池没忘记他。
“你有没有梦到过他?”
“一次都没。”
唯梦闲人不梦君。
之前赵逸兴总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伤心愁苦人,今天听到王安宁的故事,觉得自己被上天眷顾。邱池留给他孩子和书做伴,还留下一家努力生活的家人扶持他走出困境。他哪敢再觉得自己运气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