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莎忍住好奇,没有转过头去看。再看身旁其他人都是神色如常。教皇说:“朱莉娅,你来晚了。”
那个叫朱莉娅的女子款款走到教皇身旁坐下。隔着桌子,艾丽莎看到她一头金发盘起在脑后,紫色的天鹅绒长袍系在脖子上。她手肘撑在桌面上,托着下巴对公主一笑,隐隐约约露出里面单薄而半透明的衬衣。
艾丽莎认出来,这女子便是在画上出现的那个女人。
朱莉娅倚着教皇而坐,神态亲昵,艾丽莎瞬间明白了她的身份:她是教皇的情妇——得以进入教皇家族的画像里,可见这女人有多么受宠了。
她直勾勾地看着艾丽莎,盈盈一笑:“公主真是娇俏可爱,难怪胡安要娶西班牙公主时,一脸不乐意。”
胡安似乎不高兴了,“朱莉娅,你说这些干什么。”
朱莉娅用手捂着嘴笑:“看来戳中你痛处了。”
尽管是教皇情妇,但朱莉娅的年龄跟米迦列和胡安他们不相上下。或者正因为这点,他们之间说话也比较随意。
倒是艾丽莎显得不太自在——
她默然进食时,见到朱莉娅的纤腿正在桌下撩拨着教皇。
无论是父亲的情妇也好,还是路易哥哥的那些女人,都不曾在饭桌下这种公开场合,有类似行为。她一下子红了脸。
朱莉娅注意到她的窘态,微微一笑,“公主是不适应这里吗?”
艾丽莎赶紧说:“只是旅途劳累。”她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身旁的弗雷泽倒了点酒。
朱莉娅笑着:“看来你们以后的感情会很好呢。弗雷泽娶了这样一个可爱的妻子,真是幸运。”
弗雷泽红了脸,看上去闷闷不乐。教皇叱道:“朱莉娅,别乱说话了。”
这顿晚宴上,米迦列是最为沉默的人。
艾丽莎实在有点迷惑,这个混乱的家族,这个拥有不同情妇和私生子的教皇,怎么会有米迦列这样一心实行禁欲主义的人?
晚宴结束后,管家将艾丽莎跟弗雷泽带到房间便离开。她问:“米迦列好像跟你们不太一样?”
“我知道你在问什么。他的确跟叔叔和胡安不太一样。”弗雷泽脱下身上的外套,随手扔在扶手椅上,“胡安是跟着叔叔长大的,我最小,一直在母亲身边长大,米迦列则是安排到神学院长大的。”
原来如此。
弗雷泽少年老成地说:“不过神学院其实也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啦。哪里都一样。但是米迦列这个人,有点一板一眼的,尽管不愿意走神职人员这条路,但既然叔叔给他安排了,他觉得就要对得起自己的这个身份。”
一个自小就拥有这样坚定意志的男孩,的确不会是简单的人物。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弗雷泽走到门边,推开门,见到管家站在门外:“圣座召见。”
弗雷泽奇怪地说:“咦,这个时间找我?”
管家微笑不语。
艾丽莎看着弗雷泽出去,一颗心也悄悄放下。尽管他只是个孩子,但毕竟是个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异性,还挂着未婚夫妻的头衔。这一切都显得如此荒唐。
而且看上去,弗雷泽已经快要到叛逆期了,是个别扭的小小少年,他应该对猎鹰、击剑、网球等等更感兴趣,而不是跟一个比自己大很多的姐姐待在一起。
艾丽莎思想前后,决定还是先休息再说。
博尔金家族官邸无疑是奢华的,当年被玛格丽特王后放逐到农人家中、流亡到森林里山洞中、在修道院待过一年的艾丽莎,对这里没有毫不适应——要说不适应的话,应该是人吧。
从浴池出来后,艾丽莎系上睡袍走出来,房间空落落的。她爬上床,放下了帷帐。
【四周是那么静寂,她可以听出自己的脚步声,听出在她脚下碎裂的每一起干枯的叶子。这儿一只鸟儿也看不见了,一丝阳光也透不进这些浓密的树枝。那些高大的树干排得那么紧密,当她向前一望的时候,就觉得好像看见一排木栅栏,密密地围在她的四周。啊,她一生都没有体验过这样的孤独!
夜是漆黑的。青苔里连一点萤火虫的亮光都没有。她躺下来睡觉的时候,心情非常沉重。不一会她好像觉得头上的树枝分开了,我们的上帝正在以温柔的眼光凝望着她。许多许多安琪儿,在上帝的头上和臂下偷偷地向下窥看。
——《野天鹅》,安徒生】
艾丽莎曾经看过一个民间故事,说的是一个公主落难到农家去住,铺床的床垫下有一小颗豌豆,让这个公主彻夜难眠。在修道院的时候,身边那些小姑娘咯咯地笑着这个故事里的公主,说她娇生惯养。
听着她们讥笑这个公主的同时,她躺在修道院逼仄狭窄的木板小床上,安然入睡。
那个公主不过是刚开始她的落难旅程罢了,谁没有个不适应呢,但慢慢就好了。
然而,此时此刻,她躺在罗马城里,博尔金家的屋檐下,透过床帏看向窗外,夜是漆黑的。她突然想起了当时跟小哥哥在树林里、山洞里睡的时候。那时候,她心情沉重,但目标明确,没有忧虑,只想着怎样早点将荨麻编织完,早点让哥哥们回复人身。
现在呢?
她是法兰克王国的一枚棋子。她的国家风雨飘摇,加洛林家族虎视眈眈,雷欧当护国公难以服众。
要是有任何对他不利的情形的话,妹妹就是他的唯一外援了。
一想起今天晚上,自己对教皇那些讨好的笑容,她也不禁在心里自嘲起来。
这么想着的时候,房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弗雷泽回来了。
她赶紧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他手上似乎托着烛架子,因为烛光映亮了屋子,晃着人眼皮。她转过身,背对着他。她听到他将烛台放在桌上的声音,然后,他撩起了床帏,上了床。
她瞬间感到不对劲。
那不是一个少年人的重量。
她转过身来,赫然见到胡安抱着手臂坐在床头,偏着脑袋看着她笑。“公主怎么不继续装睡?”
艾丽莎赶紧坐了起来,下意识地看了看门边。
门是关着的。
“弗雷泽呢?”她拢了拢头发,故作镇定地微笑,身子往后挪。
胡安却暧昧一笑,身子凑了上来,“叔叔叫他过去。”
“你是找他有什么事吗?”她装傻,一只脚伸出床外,点在冰凉的地板上,试图要滑到床下去。
他一把抓住艾丽莎的脚,将她整个儿扳倒在床上,然后贴了上来:“不,我找公主你。”他的气息吐在她脸上,“我真后悔,那时候居然听从了叔叔的安排,跟你退婚……”
“你喝醉了……”她强作镇定,与他周旋。
他笑了起来,抓住眼前少女的手,“我没喝多少酒,清醒着呢。对了,不要等弗雷泽回来,他今晚是不会回来的,叔叔安排了他到其他地方睡。”
“为什么?”她越发感到不妥。
“为什么?因为叔叔不想节外生枝,想让你早点成为博尔金家的人。弗雷泽还是个小孩,在订婚后这几年里,局势生变的话,万一你要退婚,可就不好了。毕竟现在法兰克情况跟以前不一样,最有能力的路易也死了,你可是女继承人啊……”
他开始拨拉她的衣服,她一手推开,“如果法兰克护国公知道了……”
胡安笑了起来,“那个在英格兰当了一年人质的护国公?你自己也不会相信,他真的有治国的能力吧?还不如让你继位,由你的夫君来统治呢……”
艾丽莎的手指在他脸上划出裂痕,胡安不耐烦起来,一掌扇到她脸上。她受不住男人的劲头,往后倒下去。眼前这男人恶狠狠地说:“真是便宜了弗雷泽那小子!我一定要跟西班牙那个没继承权的女人离婚,然后得到你和法兰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