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里,艾丽莎没有其他事做,想来想去,摊开纸,开始给小哥哥雷欧写信——
“亲爱的小哥哥:
你在法兰克还好吗?相信那些顽固的大贵族大领主,会让你累得喘不过气来。真希望我此刻在你身边,能够帮上你的忙。
我在博尔金家——”
写到这里,她停下笔,默想该继续写些什么好。她不愿意让他担心,但是也编不出来自己在这里多舒坦一类的假话。想了一会,她继续写下去——
“——还算适应,这里的气候饮食跟法兰克很像。
凯瑟琳王后怎么样?希望她和远在英格兰的伊莎贝拉两个都好。真期待法兰克王室的两位新成员诞生。”
写到这里,她突然听到有人进来。经过昨晚的事情,她警惕地站起,扭头却见到进来的只是弗雷泽。
她松了口气,轻声问他:“你回来了?”
他别扭地看了艾丽莎一眼,典型一副小孩子闹情绪的表情,嘴里嘟嘟囔囔着她听不清楚的意大利语,然后开始拿桌上的东西。
艾丽莎感觉不对劲:“怎么啦?”
他说:“我回来收拾东西。”
她吃了一惊:“为什么?”
“叔叔说了,现在开始,米迦列哥哥搬到这个房间睡。”他嘴里还细声喃喃着什么“这分明是我的房间啊”一类的话。
她脱口问:“那我呢?”
弗雷泽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像小孩子的玩具被人抢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教皇的意思,自然是让艾丽莎跟米迦列住在一起。
她原本明亮的双眼一沉,一言不发,扭头就要出去。
弗雷泽吓了一跳:“你去哪里?”
“我要去找教皇——”
弗雷泽没料到她有这么激烈的反应,赶紧拉住她:“不行不行,这里谁也不能反抗他。”
“我还不是博尔金家的正式一员,我是法兰克的公主!你们不能把我当货物!”她激动起来。
弗雷泽急了起来:“上次胡安的妻子西班牙公主,在叔叔跟前表示了一下不满,叔叔当时就沉下脸了。回头西班牙大使到梵蒂冈出访时,叔叔就是没接见。”
委屈跟愤怒的情绪交织,直冲上她脑门。一只手放在门上,却被弗雷泽用力掰回,“别惹叔叔生气!”
艾丽莎深深呼吸,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她昨天才放低姿态,讨好卖乖地蒙蔽过教皇,现在不能一时冲动,毁了法兰克,毁了雷欧哥哥。
即使在英格兰的时候,她依然是个天真得过分的人,从来不擅长控制情绪。当时她觉得自己在英格兰宫廷寄人篱下,但此刻来到博尔金家,她才明白以撒一度给予过自己多少自由。
弗雷泽急得不行,小小脸蛋涨得通红。
艾丽莎冷冷地说:“我知道了。”
弗雷泽还是担心地看着她。他现在才知道这姑娘脾气不小,万一到教皇那里闹开了,会连累自己。
看这小小少年满脸不安,她只得安慰说:“我接受这个安排。”
他似信非信地看着艾丽莎,好一会,才点点头。
她又补充:“但是这不代表我满意博尔金家的做法。”
他眨了眨眼睛,突然说:“等我长大了,就能够保护你了。”
艾丽莎一愣,然后无奈地笑着摇头,突然一阵心酸。为自己,也为他。
她说:“等你长大了,遇上了自己喜欢的女子,我会替你向教皇说情,让你们在一起。”
那时候,雷欧的权力已经巩固了,路易哥哥和凯瑟琳的孩子也已经长大了,法兰克的局面稳定多了,艾丽莎也许就能够向博尔金家提出退婚。
那时候,以撒必定早已婚嫁。不知道他会娶哪一国的公主?会生下几个小王子,几个小公主?他们会长得像他吗?是像他明朗大笑的那一面,还是骁勇腹黑的个性?
艾丽莎扭过头,看着映在窗户上自己的影子,像一朵幽暗的花。
艾丽莎站在二楼露台上,目送教皇回去梵蒂冈。
那样近的路程,却是浩浩荡荡的队伍,盛大的排场,连扈从都穿着华丽。教皇的袍子迎风扬起,金白耀眼。她想起在修道院的时候,从来往商人嘴里听说关于教皇的传闻,关于他积累的那些财富,关于他拥有不同情妇,现在,都一一亲眼证实了。
身后突然传来胡安的声音:“公主搭上我们的枢机主教,倒是挺快的。”
惹事的来了。
她回过身。胡安抱着手臂,倚在门边,看着她的时候表情轻佻。昨天晚上,他做那样过分的事,现在却像个没事人那样站在这里。似乎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真是恶心。
艾丽莎报以微笑:“不用回西班牙陪妻子?说起来,她是大公主,还是小公主?我跟她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交情还是有的。”
胡安上前一步,“公主不用说这些话刺激我。我跟那个西班牙女人的关系已经到冰点,你在她跟前说点什么,我们的关系也不会再坏到哪里去。而且,如果能够娶你的话,我倒是愿意痛痛快快跟那个女人离婚——”
他的手就要碰到艾丽莎的头发,她赶紧后退一步。他抱着手臂笑:“公主既然这样坚贞,又是怎样搭上我家那个对女人不感兴趣的枢机主教的?我实在好奇得很……”
“既然好奇,为何不问我?”
她跟胡安同时回头,见到米迦列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在了露台上。他只着寻常贵族青年的深紫外衣,袖子在风中簌簌动着。
胡安嗤笑一声,转身就往屋内走,与米迦列擦身时,他突然说了一句:“对了,主教大人你掌心的疤痕,是什么时候弄出来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两人一眼,身影便消失在眼前。
艾丽莎默然站着。
米迦列说:“叔叔回去了,你在这里应该会轻松一些。”
她勉强笑了笑,心里清楚得很:只要自己还在博尔金家,就无法真正轻松。但嘴上只是问:“你的手还痛吗?”
“不痛。”
她说:“你又救了我一次。之前在布列塔尼那次,有留下伤痕吗?”
“对男人来说,伤痕是一种荣耀。”
她笑了。
过去在英格兰时,艾丽莎将米迦列视为敌人,米迦列亦为以撒而对她起过杀意。但是此时此刻,两人的关系有点像平等的朋友了。
在这个畸形的家庭里,连一个从法兰克带来的侍女都没有,米迦列便是她唯一的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