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证会尚未进入最终阶段,艾丽莎已动身启程回法兰克。布列塔尼的田野十分开阔,她只带了少量随身扈从,骑行了一段距离后,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
扈从跟了上来,对她说,“陛下,是甘迪亚公爵。”
她示意不用停下,继续前进。
马蹄声一路紧随,但始终没有跟上来。他就像艾丽莎一行人的影子。在前进的路上,当他们停下休息,他便同时止步;当他们加速,他的坐骑也更快了。她没有回头,但她知道他就在附近,一如从前。
在星夜下,一个年纪尚轻的扈从问她,“陛下,真的不用担心吗?”
她低声说,“他不会伤害我们。”
尽管在法庭上,他和他身后的博尔金家族,已经将艾丽莎和以撒的尊严践踏过了。但是他不会伤害艾丽莎和以撒。最起码,现在不会。
在星夜下的帐幕中,入睡前,艾丽莎听到米迦列在外面喂马的声音。她忍不住探头,他也感受到她的目光,看向她的方向。
他们遥遥对视,但没有一人开口说什么。
艾丽莎的队列抵达法兰克边境,米迦列便不再跟随,只远远地在国境线那一头望着。当他们骑出很远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在暮色中,他的身影那样渺小,很快便被太阳的余光所吞没。
那一刻,艾丽莎以为他们在余生再也不会相见。
坊间关于法兰克女王和甘迪亚公爵的传闻,早已甚嚣尘上。政治家普遍认为,那只是政治阴谋,历史真相无从得知。
但是民间的人可不会这么认为,尤其想象力丰富的小说家们,联想起当日艾丽莎在梵蒂冈大教堂逃婚,米迦列抛下新婚妻子,在身后一路追到罗马城外一事。他们添油加醋,趁机编造了许多故事。
艾丽莎从巴黎迁到了诺曼,这样可以离英格兰更近。除了参与政事的时间外,她在宫中安心养胎,刻意不去留意外面的风言风语。
更重要的是,此刻的以撒,正在进行一项将会影响整个国家的事。
这年夏天,以撒在伦敦颁布了《至尊法案》,断绝英格兰教会在行政和经济上与罗马教廷的关系。法案规定国王为英格兰最高首脑,拥有任命教职、召开教会、审查教规的权力,同时没收修道院财产,归王室所有。
为了不要激起过多的民众矛盾,艾丽莎建议他保留天主教的教阶制度,教义和仪式。
这是两人与罗马教会之间的战争。
这项法案一出,教皇在梵蒂冈马上做出相应的动作——将艾丽莎和以撒革出天主教会。
——革出教会这一惩罚不仅针对今生,也是对来世的裁定。任何人一旦被革出教会,就不再受到圣礼的庇护,灵魂无法通过忏悔洗涤罪孽,污点将伴随终生。婚姻不为教会认可,出生的婴儿得不到犀利和祝福,撒不到圣水避邪。死后不能举行入葬仪式,游魂没有栖身之地。
当时的他们,并不如后世史书所言那般果决。事实上,任何事情只要涉及到上帝,就不能不慎重。
艾丽莎并非不畏惧地狱,不向往天堂。但是早在罗马和佛罗伦萨的时候,她已经听过不同教派的讲演,认识到教会并非就是上帝在人间的代言人。
许多年后,有的历史书上这样写——
“艾丽莎女王的婚姻案一拖再拖。在博尔金家族的野心推动之下,法兰克王室和英格兰王室被卷入丑闻。而此时,艾丽莎女王已经怀孕。如果女王与国王的婚姻不具有合法性,那么在他们的孩子诞生后,将成为私生子。
这成为以撒和罗马天主教廷决裂的开场白。”
那一年,英格兰的国会,贵族把持的上院和商人左右的下院在威斯敏斯特集会。与会者一致同意支持三大政策:第一,通过《至尊法案》;第二,脱离罗马教会,没收英格兰境内的修道院财富;第三,英格兰与法兰克为一统一的联合王国,但主权分属以撒国王与艾丽莎女王,最终由他们的孩儿继承这一联合王国。”
教皇在英格兰的权力被连根拔起。修道院的僧侣们被勒令宣誓效忠英格兰国王。为此,虔诚的天主教徒们人头滚滚落地。
尽管同在一个联合王国内的法兰克按兵不动,艾丽莎提议,“必须让这两个不同地方采取不同的政策。一个温柔,一个激进;一个改革,一个守旧。这样确保所有人都能在我们的国土上生存。”
以撒是个果断狠辣的人。他不允许有反对的声音,也多次向妻子提出,应该让法兰克也同时采取相同的政策。艾丽莎婉拒了。
即使再爱对方,她也清楚法兰克是自己的国家。她必须容纳不同的声音。为英格兰所害的天主教徒,跑到法兰克时,还能够体会到踩在自己国土上的感觉,还能够吃上英格兰的面包,听到英格兰的口音,而且不至于对英格兰与法兰克的君主心生恶毒的怨恨。
这也是她要留给自己孩子的财产。
还有一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
艾丽莎坐在壁炉旁看书,不一会儿便睡着了。她感到有人在亲吻自己额头,睁开眼,只见到以撒在跟前问她,“为什么不到床上休息?”
她指指肚皮,“他非得看完这本书才肯入睡,不然就踢我。”
以撒笑,“这么野性,一定是个小王子。”
“哥哥们说,当年我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也是这样顽皮。”
他亲吻艾丽莎的肚皮,轻声说,“只要是我们的孩子,我都爱。”
这时,扈从在门外报告,说“哥伦布到了。”
艾丽莎的声音抑制不住兴奋,“让他进来。”
以撒站起来,笑说,“没见过这样的准母亲,现在还在工作的。”
她微笑,“那是因为我要把失去的时间追回来。”
从亚瑟、路易和雷欧手上失去的时间,统统追回来。当以撒正在发展英格兰的时候,法兰克在一路迅速衰败。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继承一个贫富不均的国度。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哥伦布走了进来。这是个眼神大胆的年轻人,衣着如同他的大部分意大利同胞一样花哨,他向跟前的国王与女王行了个屈身礼,而后便微笑,“感谢女王陛下、国王陛下给予我一个机会,向你们展示这个世界的未来。”
以撒笑笑,“好大的口吻。”
随着哥伦布开始述说开辟新航路的优势,以撒的目光变得赞赏起来。艾丽莎默念,他们俩都是同一种人。
冒险家。
哥伦布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卑微地向他们祈求船只与钱财。他在这两位君主面前,高扬起他精神上的旗帜与信物,让他们相信,新航路开辟后,他们能够脱离被意大利人控制的港口,找到更多的黄金。
法兰克已经落后太久,不另辟新径,难以快速发展起来。
当然,后来这个年轻人竟然发现了一片新大陆,从而改变了这个世界的历史,则是在他们的设想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