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泉庭院里突然很安静,樱树垂下的枝条随着凉风轻轻摆动着,月影在水面上碎散扭曲着,风过后又融聚回原来的模样。唯独庭中的四人丝毫不受外界的影响,凉风吹不走他们之间升温的气氛。
晴兰深呼吸一口气,微冷的空气沁入心胸,冷不下心头烧着的火。晚宴她被人蒙在鼓里的委屈又原封不动地压在胸口了。她怒瞪着黏在迹部身旁的人,说:“相亲又怎么样?若是无心,相亲也只不过是多认识一个陌生人而已。总之,我相信景吾!不管相亲、不相亲的,你都赶快给我松手!他是我的男朋友!”
绘梨仅是怔了一下,又硬是挺起胸脯,嘴硬地说:“是男女朋友又怎么样?你们家长都没同意!不然他们就不会安排相亲了!”她死死地拉着迹部的手臂不肯放开。
“你放手!还不放手的话,我就……”晴兰眼眶一热,也不管怕不怕跌倒,朝绘梨他们小跑过去。蓧崎吓了一跳,伸手想拉住她——未果。绘梨大惊失色的想躲在迹部身后——来不及。因为,晴兰连最后那一步也不走了,她直接扑过去——张臂用力抱住迹部的腰。“我就把他打包回美国!”晴兰朝绘梨凶凶地叫道,努力将迹部紧紧抱在怀里,像是要黏上迹部身上似的。她还不忘空出一只手掰开对方的爪子,奋勇地驱赶外敌。
晴兰努力瞪着坏人,忽然感到自己靠着的胸膛正奇怪地颤动着。她抬头看着自己努力守护的某人,气愤地发现他居然在笑!眼中的泪水快要贮满了,晴兰轻抽了下鼻子,委屈地唤道:“景吾……”
迹部止住压抑的笑声伸手抱着她,轻轻拍拍她的背,笑着哄道:“没事,不哭。”他还亲一下晴兰的额头,以有力的行动安抚着她。平静下来的晴兰低头往迹部怀里蹭蹭,寻求心灵的安慰。
蓧崎无语地看着那抱成一团的人,再看看那在一旁呆着的绘梨,有点生气地说:“绘梨,别这么任性了,还不赶快过来?”
“你才任性!”绘梨扭过头去怒视着他,两手都紧握着拳头。迹部那边才落幕,他们这边又开始了。
迹部可不管他们,他只负责安抚怀里的那位,直至确定她没事。“我更正,兰不像阿鲁蒂斯,像图兰朵。”迹部低声地说着,语调中带着隐约的笑意。晴兰猛地抬头瞪着他,那气嘟嘟的表情似乎在抗议——不是狗,就是猫!你算是什么意思?
“嘘——”迹部大掌按住她的头,将她的头扣在怀里。他低头在晴兰耳边,小声地说:“安静,我们看戏。”晴兰愣了一下,随着迹部的示意转头看着那边争执中的男女。
“……你倒是说清楚!是谁突然说去美国留学的?是谁突然说取消婚约?是谁突然又冒出个相亲对象来?”绘梨愤怒地说道,咄咄逼人的走到蓧崎面前。
“绘梨!”蓧崎也生气了,却也忍耐着逐一解释着,“去美国留学是一早决定的!我只是说不结婚,说取消婚约的人是你,不是我!我也是今天知道相亲的事情,你以为我愿意来?绘梨倒是很乐意相亲的。”蓧崎的脸色也阴沉下来了。
“你……你别找借口了!如果不结婚,那订婚有什么意义?”绘梨快要气出眼泪了。蓧崎怔怔地看着她,叹了口气,说:“我是要去美国攻读本科和硕士学位,差不多要去七年。绘梨才十六岁,这么早结婚又分居两地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如果只是订婚的话,那至少绘梨还有机会……”
“还有什么机会?你不信任我吗?”绘梨怒气冲冲地逼问着,“还有,为什么一定要分开?我也去美国读书好了!”
“不行!”蓧崎斩钉截铁地说道。绘梨身体一颤,怒极的表情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伤心欲绝的神色。蓧崎神色复杂地抬手,似是想要安慰她却又放下了。他软着声音说:“我到美国读书时,家族是不会提供援助的,一切学费、生活费都要靠我自己兼职得来。这样的生活环境,你这样的大小姐又怎么能受得了?我不想绘梨受苦。七年……什么都有可能会变的,或许绘梨能找到更好的对象。”
“哼,说得倒是好听,”在一旁看戏的迹部嗤笑着,“明明是自己怯弱,却说得好像一切为了对方好那样。”晴兰抬头看着他的脸,从他那傲然的表情看出了对蓧崎的鄙视。难得看见这种表情,晴兰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迹部!”蓧崎被迹部这么一激,那怒气就飙上来了。
“女生都说愿意去美国,也愿意为了你这么年轻就结婚。而你?什么都不愿意付出就首先退缩了,真难看,”迹部冷哼一声,拉着晴兰的手,转身走向走廊那边,说,“这戏太无聊,我们走吧。”
“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样说?”蓧崎气愤地走上前说道,“没出生就订下婚约这已经对绘梨很不公平了。还让她16岁就结婚,承受这种年龄不该有的苦。她还不懂……”
“够了。”晴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蓧崎,她目无表情的脸容上有着一种沉静的成熟感。“你,没听到绘梨さん在哭吗?”蓧崎愤怒的表情掉落了,他猛地回去看着身后的绘梨。如晴兰所说的,绘梨在默默掉着眼泪。他手足无措地走回去,笨拙地伸手要抱着她。绘梨却避开了他。
“到现在,我还是搞不懂为什么你们要将事情弄得这么复杂,”晴兰微颦着眉,似是对目前的状况难以理解,“是否去外国留学跟相爱有什么关系?就是分隔两地,现在科技这么先进,想聊天、见面可以用网络视频,要探望对方那坐飞机也是很快的嘛。有心则距离不是问题,无心就算两人每天见面还是会分开的。而且,若是一起去美国会受苦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人生自然是有苦有乐。不可能因为将来或许会受苦,那就干脆不相爱了。”
唉。迹部暗暗叹气,伸手捏住那张严肃的小脸,说:“兰没认真看戏,他们讨论的不是相爱与距离的问题,是责任和信任问题。”
“那更简单了,”晴兰拉下迹部的手,继续严肃着一张脸,“人应该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去美国生活后她会不会痛苦,那也该由她来说,不是由蓧崎さん认定的。她会为自己的决定负责的。不过,绘梨さん要求结婚是因为不安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即使结婚了还是会感到不安的吧?”
“别浪费时间了,”迹部瞥一眼庭院中站着的两人,拉住晴兰的手继续往前走,不屑地说,“不信任对方的人和不敢负责任的人,再怎么说他们也不会明白的。”
“这样的吗?”晴兰还是想不明白的,但还是乖乖地被迹部牵着走开了,目光不再看向庭院。“当然,”迹部莞尔而笑,交握的两手十指相扣着,“还记得美国名人S。F。写的寓言《百万英镑》吗?他们只是一个为不存在的假设而退缩的人,他们和那对兄弟差不多的。”晴兰眼睛一亮,笑呵呵地摇着他们交握的手,说:“是哦,S。F。真是有睿智呢。”
这两人甜蜜蜜地在走廊上走了一会儿,后方忽然有脚步声由远至近而来。蓧崎从晴兰旁边越过,紧拉着绘梨的手快步往前走。在他们经过的一瞬,晴兰看到的绘梨没有流泪。前面的蓧崎突然停下了脚步,颇不甘愿地说:“虽然很不想说,但还是要谢谢你。”说罢,蓧崎又迈开了脚步与绘梨拐弯走进转角处,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他们去哪?”晴兰拉着迹部的手,在走廊上慢慢走着。这两人分明就是在走廊上悠闲地散步。
迹部冷哼了一声,说:“去我们要去的地方。这个结局那些老头该满意了。”晴兰沉默地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问:“这是外公他们故意安排的?”
“当然,不然哪有这么巧合的事?”迹部说起这事,他的语气多了几份不悦。
“原来是这样啊!”舒心的笑容在晴兰的脸上绽放了,她欢喜地说,“我就说嘛!外婆他们明知道我跟景吾交往又怎么会安排相亲呢?原来是为了帮蓧崎さん他们!”
也不是纯粹为了他们,迹部在心里暗道。他看着她那没有烦恼的笑容,也跟着微微弯着唇。这也是对他们两人的考验。
“景吾什么时候发现的?”
“看到你的时候就发现了。话说回来,”想起当时的情景,迹部微皱了下眉说,“为什么那时你跟那家伙站得这么近,啊嗯?”
“没有啊,”晴兰甜滋滋地笑着松开握着的手,改为勾着他的手臂,继续问,“为什么看到我就知道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这家料亭今晚被爷爷全部包下的,还有,”迹部回想着下午的蛛丝马迹,接着说,“说好由我送你去外婆家的,本应该离开的Raymond又折回来网球部。爷爷本来很赞成我们交往,这晚又将相亲这事说得不清楚。还有老爸的故意误导。”说到后来,迹部连敬语都不用了,他傲然地说道:“这点伎俩怎么可能骗过本大爷的双眼?”
“景吾很厉害啊!”晴兰由衷地感叹着,不过她又立刻沮丧了。她情绪低落地叹气,说:“不像我……晚宴结束了才发现原来是相亲宴……”
“这不是相亲宴,是那些老头故意设计特别聚会。”身为被设计的局内人,迹部却将一切洞悉了。他预料到西本家的小姐和蓧崎健会在房间中,只是他没想到……
侍者推开和式纸门,迹部牵着晴兰的手走进房内,竟是看到和室另一侧过厚的“纸门”被全部打开了,隔壁的房间中也放着长桌,晴兰的兄嫂还有陌生的长辈都坐在那边了。那另外两家人原来就在他们隔壁进行相亲宴!
“你们回来了?”迹部爷爷微笑着跟两个小辈打招呼。坐在他对面的老人家,也爽朗一笑,说:“是时候换回来了吧?”
这声音她认得。晴兰心里暗暗想着,不就是她之前听到的陌生笑声吗?好像是听到这笑声后,蓧崎奶奶才让他们出去庭院散步的。晴兰又仔细一想,暗道:难怪她觉得大家说话的声音好像变小了,原来是真的变小了啊。
这时,迹部爷爷拍两下手掌,四小队穿着和服的侍者分别走进和室内,以极高的效率收拾好桌面上的餐具。迹部家和蓧崎家的人也趁着这时候,互换到另一侧的房间里。
片刻后,两房间之间的纸门再度关上。桌面早已收拾得一干二净,各人面前还放着一杯热茶。晴兰坐回原位,对面则是换回了正主儿。这回晴兰的微笑也染着甜意。
“和惠,你家的景吾不愧为迹部家的继承人,表现真的很出色,”晴兰的外婆微笑着赞扬道,“在四个孩子之中只有景吾是最冷静的吧。”
迹部的奶奶呵呵一笑,说:“小兰的表现也很好呢。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这番话,真的很令人感动。”
“えつ?为什么……”晴兰讶然地看着两位长辈,那声音似乎由于不好意思而降低下了。“连隔音门也能伪作普通的纸门,放置窃听器这种事就更简单了。”迹部无声地哼了一下,即使在双方大家长面前,他那脸容也称不上是和颜悦色。准确来说,他现在很不爽。
“的确,我们为了今晚的宴会做了不少准备工作,”迹部爷爷微笑着跟坐在对面的凤家老太爷相视一眼,看着那边认真听着他说话的少女,说,“不过,景吾还是猜不中我们的用意啊。”
“用意?”迹部微皱了一下眉,心想还不是他猜的那样吗?
凤家爷爷叹了口气,说:“本来没必要弄得这么复杂,但为了西本家那顽固的孩子,也为了让你们看清楚未来。这才有了今晚四家人的宴会。”
“也许景吾没有发现,景吾和小兰也像西本家那孩子一样认定对方了呢。但是,你们也许会像他们一样面临同样的事情,”迹部奶奶微笑地问对面的人,道,“典子,小兰将来要回美国读大学的,对吧?”
“是的,”晴兰的外婆淡淡地微笑着,说,“你家景吾,将来无论选择在留在日本还是到外国读书,也会像蓧崎家的孩子一样得脱离家族一段时间吧?”
“所以,才想安排这晚宴让你们看将来可能出现的情况。”最后迹部爷爷如此说道。“就是这样。”家长们纷纷点头称是。
迹部的脸色没这么阴暗了,却还是不客气地道:“开什么玩笑?那两家伙怎么能与我们相比?”晴兰大吃一惊,心虚地看一眼他身后紧闭着的“纸门”。她正想示意他小声一点,迹部爷爷却也跟着说:“的确,你们今天的表现也说明了这点。”
“不过,事情发展还真的有点出乎意料,”许久没说话的迹部妈妈笑看着晴兰,说,“原本西本家是打算趁此机会让绘梨死心的,没想到小兰的话让她更坚定。”
“他们大概会一起在美国读书,直至大学毕业后才结婚吧。”迹部奶奶也笑看着晴兰。
“其实我不反对早婚的。”迹部家的老太爷突然之间说道。他微笑看着对面几张惊讶的脸孔,说:“早点结婚,男人就可以更专心于事业,不用浪费时间在挑选伴侣上面。”
听到这番发言,晴兰的外婆满脸笑意地看着面前的老夫妇,说:“难怪当年和惠这么早就结婚了。”“啊,典子!”迹部奶奶笑瞪老朋友,不同的低笑声也在房间中响起了。
晚宴之后才是双方家长们真正的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