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记不清楚有多少次了,当我打开电脑,大脑却突然变成了一片空白,刚刚已经想好要写的内容,竟然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也记不清楚有多少回了,写着写着我的眼睛就变得模糊起来,泪水会情不自禁地盈满眼眶。我终于明白了“长歌当哭应在痛定思痛之后”的深刻内涵。
掰着手指算算,洋洋离开我们已经有六个年头了。在这六年的时间里,工作忙起来还不觉得怎么样,但一闲下来,尤其是到了过年过节的时候,洋洋的影子就会一直往我的脑海里撞。撞一下,心就痛一下;再撞一下,心又痛一下。
俗话说,每逢佳节倍思亲。洋洋走后,我和莎莉是每逢佳节倍伤情。现在只要一听到要过年了,要放假了,一缕伤情便马上会涌上我的心头。
春节到了,每家人家的孩子都会回来过年,可是洋洋没有回来。我心里虽然明白,今生今世洋洋是无法再回来与我们一起过年了。可是我却一直希望某一天会有奇迹出现,脑海里也一直有一种幻觉,洋洋随时有可能突然就站在了家门口,像往日一样大声地向我叫道:“老爸,我回来了。”
一天到晚心神不定,一天到晚坐立不安,一天到晚心里的那份空空落落和空空落落所带来的那无法述说的悲凄,让人实在难以承受。心里的那份空,那份痛,那种流血的感觉,真是难以用任何的语言来加以形容。记得一个台湾老兵说过:“没有长夜痛哭经历的人,是没有资格谈论人生的”。我想类似于我这样的一种感觉,对于没有这样一种经历的人是永远无法体会的。
洋洋走后,虽然我把洋洋生前所留下的照片与录像进行了全面地收集和整理,希望由此留住一个活生生的洋洋,一个有说有笑的洋洋。但不是到了思念实在难以控制的时候,我是很少去看这些照片与录像的。因为我不敢、也实在不愿意去面对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我曾尝试着努力去回忆,想用美好的回忆来慰藉空空落落的心,然而回忆是美好的,但伴之而来的凄苦却是残酷的;我每天期望着做一个与洋洋团聚的梦,结果梦来了是一片欢乐,梦走了在冰凉的枕头上留下的则是冰冷的泪水。
列夫·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一书的开头曾写道:“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们不难发现,拥有幸福的人常常会把笑容挂在脸上,而遭遇不幸的人则常常把不幸藏在了心底。而那种深深隐藏在心底的、别人轻易看不见的伤痛,其实是最难以平复的暗伤。对于一个人来说,这样的暗伤平时是看不出来的,有时甚至连自己也意识不到的。这就像一条河,平时往往是风平浪静,可水下却暗流涌动。我在平时与朋友、同事甚至家人相处的时候,往往会有意或无意地去掩盖自己心底的伤痛,不去触碰或不敢触碰它。但是,往往在某一个难眠的夜晚,或在某一个熟悉的场合,或是别人某一句不经意的询问,那伤痛就会突然像沸腾的开水一样从心底里直冒上来,将我烫的心血直流,烫的体无完肤,烫的默默无语,只能强忍着泪水往肚子里吞。就像张信哲所唱的:“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在生长……”。
现在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时常会沉浸在一种恍惚之中。我不仅常常会自己追问自己,也常常会不断追问这个世界:洋洋究竟去了哪里,洋洋去的那个世界和我们这个世界究竟有多远的距离?人是否真的有来生,如果真有来生的话,洋洋和我们一家人还能团聚在一起吗?很长一段时间里,洋洋走后所留下的巨大空白,让我实在难以面对。洋洋走后的这六年时间里,这本书也在回忆的泪水中断断续续地写了近六年。每次到了难以为继的时候,我就不断地追问自己,人本质上只对有关自己个人利益的事情才会感兴趣,那么对于我们这样一个普通家庭发生的事情,我还有没有去反复诉说的必要呢?我笔下所写的这些东西究竟还有没有什么意义呢?是的,我曾经有过犹豫,也曾经有过怀疑,但犹豫再三,写写停停,最终我还是执拗地决定要把这本书的写作继续下去。
法国作家辛涅科尔这样说过:“是的,对于宇宙,我微不足道;可是,对于我自己,我就是一切。”我明白,在人类的悲欢离合中,我们这个小家庭的遭遇是极其普通的,在这个世界上比我们遭遇更为惨痛的还大有人在。但是,我又不能不对我们这个家庭的遭遇倾注更多的悲欢。对于我个人来说,我们一家的苦难要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苦难都更为惨痛、更加催人泪下。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不是任何一个其他的人,而是我自己。正是我自己,所以我才会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遭遇更加关注,也更为动情。事实上,如果我们每一个人都对自己的一己悲欢无动于衷,那么这个世界也就再也不会有任何的苦难了。
当然,我之所以要写下这些文字,除了祭奠洋洋,感谢那些曾关心与帮助过我们一家的人之外,我更是在追悼我曾经与这么多的亲朋好友所共同走过的一段艰难历程,一段充满痛苦又充满慰藉的岁月。死别的悲痛渐淡,生命的感伤更浓。尽管我知道时间是最残忍的,它会将一切的情感都变得一片荒芜,会使所有的记忆都成为过眼云烟,但有了这些文字,我和洋洋之间、我和所有认识接触过洋洋的亲朋好友之间就有了共同的记忆。
记得鲁迅当年写完一本书稿后,曾说过这样一段话:“窗外是进行着的夜,无穷的远方,无穷的人们。我在生活,我还将生活下去。”用这段话来比喻此刻我结束这本书写作后的心境,我觉得是再也确切不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