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溪走出病房,就听到一阵零碎的脚步声,接着高明宣领着一大堆医生出现在过道里。
“简溪,你回来了。”高明宣目光一惊。
简溪点了下头,“刚回来。”
高明宣抿着嘴唇,眉目微皱。
谁能想得到呢?不过几个小时,就是天人永隔。
他身后的有几个穿着生物防化服的医生,看样子是要来接走廖旭晨的。
“简医生,廖院长生前签了一份遗体捐赠协议。”其中一个人出声。
简溪抬起头,面无表情,她心里却是一惊,但这毕竟是他的遗愿,也许,是因为最初她亲自试毒,所以现在,他想要以这种方式来结束。
高明宣抬眸,看着她,没有说话。
一群人就这样站在过道里,一边没走,另一边也没退,都停留在病房前。
高明宣先开口,“小溪啊,这是他最后能做的,你……能体谅吗?”
这话里带着小心翼翼,廖旭晨是她的父亲,捐赠遗体这样的事,怎么也要她同意。
简溪沉思了片刻,“”是他的遗愿,就按照他的意思吧,我尊重他。
我尊重他!
这大概是她对他最后的支持。
哪怕,这样做,她什么也没留下。
她很清楚,在她母亲墓地的旁边,还空着一个地方,那是他为自己留的。
而现在,原本可以同穴,现在竟然也无法做到。
高明宣愣了一下,然后语气温和,他已经老了,脸上布满皱纹,“为了新型冠状病毒的事,你付出了很多,他说过,他还想为你做一件事。”
而这最后一件事,就是成为大体老师。
大体老师,是不说话的老师,是在去世后才能成为的老师。
确切来说,指的是“遗体捐献者们”。
这些遗体,真实地向从医者展现人体构造,是医学生医术生涯第一次手术的“患者”。
因此被尊称为“大体老师”。
其实,在妈妈的日记里,就提过一件事。
当初,他们学医那会儿,学医解剖和接触各种疾病时,就接触过大体老师。
有一次,她的妈妈就和爸爸说过,如果有一天,她走了,那么她希望自己能成为一名大体老师。
然而,真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却没有实现。
感染SARS之后,她一直在重症病房,进行抢救。
一度陷入昏迷,她还没来得及交代,也许,当时还想着要见见自己年幼的女儿。
直到,所有的数据变成一条平直的线。
她,什么也没留下。
那时的简溪,压根就不知道这些,所以并没有帮助她实现这样的想法。
没想到,在廖旭晨生病后,他竟然有捐赠遗体的想法。
似乎,是为了弥补自己的妻子。
他知道自己年纪大了,又生了病,很多器官都用不了,但他感染过新型冠状病毒,可以作为医学研究。
如果,不是现在他们告诉她,她也许压根就不知道。
传染病遗体需要在24小时内火化,如果同意捐赠,就会进入接下来更为重要的阶段。
简溪咬着嘴唇,转过身,推开门,再次走了进去。
她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她记得在新型肺炎全面爆发的那段时间,就有遗体捐赠的情况。
那时,有很多人迟疑,一开始并没有人愿意这样。
直到有一位老者,她的家人遵循她的遗愿,才有了第一例,接着是第二例,第三例……
有一位捐赠着的儿子签下字的那一刻,彻底崩溃了。
他说,“因为见证了这次的疫情,所以希望能够早日结束。”
所以,他感染病毒的母亲遗体捐献出来,希望通过研究,能够让更多的人早日得到救治,希望能让更多的家庭不用支离破碎。
那一天,病房外,这个成年男人,突然跪在地上。
因为自己饱尝生离死别,因为清楚这一次疫情带来的重大影响,所以,再也不愿意其他人重蹈覆辙。
当然,那时候,因为研究,缺少研究对象。
可医院里,即便存在一些抢救无效的比例,一些家庭默然放弃了捐赠的决定。
没有人会批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挣扎、纠结和两难。
所有人都能理解,落叶归根,无法归根,就会愧疚、悔恨。
突然爆发的疫情,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生离死别。
临走的时候,没有家人陪伴。
也许,这才是最大的遗憾和痛苦。
就像她现在,没能陪着他走过最后一段路。
但她知道,他从未离开,他会以另一种方式存在,所有人都会记住他。
简溪本就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而这一次,她竟然需要亲自加入研究,终究是下不去手。
“如果你在意,我会安排其他的医生,他们有很丰富的经验。”
简溪转过身来,还未开口,就有一道声音响起,“院长,交给我吧。”
那是那一群穿着生化防护服中的一个人,厚重的防护服,隔绝了很多,也让声音失了真。
但从那双眼睛里,她认出他来。
简溪点了下头,这里每一个人,都和他关系很好。
这样就好,他们曾经是同事,会处理好这些。
回到办公室,护士站的氛围低迷沉重。
一早,她们就接到消息,所有人都难以接受。
明明昨天她们还去看过,怎么说没就没了。
廖旭晨在医院时,对待这些医生护士很好,哪怕后来不在医院,大家都当他是院长。
在知道他住院后,几乎整个医院的人都来看过。
雷静一看到简溪,立刻走了过来,宽慰道,“简医生,节哀顺变。”
简溪抬眸淡笑,说了声谢谢。
其实,她最近都没来医院,也没来看廖旭晨,一直忙着实验。
总想着快点得出结果,他就有救了。
结果,终归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想着,她并没有回办公室,而是转身走向电梯。
廖旭晨的手机还在她这里,她还没看,不知道他留下了什么,也许,他真的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只是,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她。
她没有想到的是,最为安全,现在最想去的顶楼,还有另一个人在。
几乎是她刚推开门,才走出去,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溪溪,溪溪。”
简溪有点懊恼怎么会选择来这里,这会儿还没做好面对他的准备。
宋楚扬拥着她,“溪溪,有我在。”
就这一句话,让她泪眼婆娑,“他……再也回不来了,我还有好多话想告诉他,还没和他去看看我妈……”
宋楚扬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溪溪,他也放不下你。”
“我其实特别害怕这一天的到来,我知道我很自私,我想他活着,哪怕只有几个月,可是……我忘了他更想解脱,”简溪声泪俱下,低声道,“他想妈妈了,这十七年来,每天都在想念。”
宋楚扬吻了吻她的额头,没有出声,只是在倾听她的声音。
他知道她难过,没有从这些事里走出来,现在,她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需要有人倾听,所以他出现了。
从得知这个消息时,他就在这里。
他知道她会来一定会。
“溪溪,难过就哭出来,我在,我一直都在,别怕。”
“宋楚扬,我再也没有家人了。”简溪激动,连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他紧紧抱着她,他都知道,知道她的难过,知道她的自责,因为他比她,比她所知道的更为深刻。
简溪抽噎着,“是我,是我将他害成这样,是我的错,要不是我,他不会从楼梯上摔下去,也不会出现危机,都是我,是我害了他。”
说着,她的眼泪拼命往下流。
宋楚扬想要安慰,却无从下手,只能不住的亲吻着她的脸颊。
这一刻的简溪,脆弱极了,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如果她恨自己,那是不是更应该恨的人是他。
毕竟,纠结根本,是因为他,才会发生这一切。
宋楚扬不敢想象,她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彻底放下他们这段感情。
“溪溪,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原因。”
简溪难过极了,一双眼睛红通通的,“是我,宋楚扬,是我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