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一个道理的说明,有的人喜欢费尽周折让你自己明白,有的人信奉直来直去让对方一眼就能看穿自己的想法。你如果将它归结为个性使然,那显然错了。直性子的周笙笙开始绕弯子,她想让别人去知道她也有心思慎密的一面;顾轻瑶太想别人给她一点建议,所以她毫不避讳地说:“我还很想许柏林,怎么办?”
“还想什么呢?”有人问。对她们而言,她们只想判断一下,这份想是不是想的在想。
“想还有假想的么?”顾轻瑶问。“我又不会逢场作戏。再说,我跟你们作戏也没有用啊,你们中间又没有多少人认识许柏林。还有就是,我都找不到他了,你们又怎么知道他的消息呢?”
“真想还是假想你自己可以判断不出来的。”同事说。“我们可不希望你是在强迫你自己。强迫自己回头,强迫自己回忆他过去的好,强迫自己一感觉无聊了寂寞了就想要个人陪着……”
“我可没这么神经吧。”顾轻瑶带点自我解嘲的神色呶了呶嘴。
其实,顾轻瑶想在Van离开以后,好好补偿许柏林——那个爱她的,只希望她幸福快乐的,内向的大男生一定每一天都过得不开心。
是她欠他的。
爱情走了,人情还是要还的。
这并不是她一时的冲动。
Van要回国的那一天,顾轻瑶哀伤地把自己锁在门里一整天。那天天气晴朗,台风不会如期而至。Van在要离开的时候把门敲得震天响,他执拗地守在门口,等她来开门,想看她现在还好不好。顾轻瑶终究没有开门,到了不能再等的时刻,Van才给顾轻瑶了发了一个短信,他说:“再见,亲爱的。”
然后顾轻瑶透过窗户就看到Van拖着大大的行李箱从楼下缓缓走过,一步三回头。
小的时候,顾轻瑶透过老房子的窗户看着长自己一岁的哥哥神情落寞地离开,父母离婚的时候,父亲也是这样一步一步离开家门的,也是带着同样的眷恋与不舍,是母亲疑神疑鬼地怀疑他外面有女人,父亲在这个家里终于忍不下去,他拍拍年幼的顾轻瑶的肩,神情抱歉地说他以后不能再照顾她了。
那时候她以为会永远失去自己的父亲了。她在路口哭了一整天,最后还是母亲把她拖了回去。
父亲离开后的第二个月,母亲就出了意外。一只横扫过去击打在她太阳穴上的啤酒瓶让她离开她最喜欢的岗位,从那时候起只能靠大把大把的药片支撑起半清醒的意识。袭击她的是一个比顾轻瑶年长一点的女孩子,穿白色的裙子,会飞快地奔跑,迅速离开现场。
十四岁的顾轻瑶在那个瞬间失去所有的知觉,那个女孩好像也木木然站在街头的拐角处。可是她又迅速走了,后来走来的,是一个穿浅花格子衬衣、直筒长裤的女人,她折返回来,扶顾轻瑶的的母亲去医院。
在医院里顾轻瑶的家人跟她说谢谢,他们视她为恩人,顾轻瑶也虔诚地对她鞠躬,亲热的喊她阿姨。如果不是她及时将顾轻瑶的母亲送到医院,顾轻瑶一定会失去生命之中最最重要的人。
可是她局促不安,忍不住地流泪,还不停地说,你的母亲吉人自有天相,她会一点一点好起来的。那个阿姨是一个好人,有同情心,知道如何去温暖一个孩子的心思。她陪护着直到顾轻瑶的母亲被抬出手术室,后来又坐在母亲的床头,接过前来控视的顾轻瑶的外婆的保温杯,盛一碗放在顾轻瑶的面前,放一碗外婆的面前,再用小勺,一下一下喂进顾轻瑶的母亲口中。她还用温热的手掌抚过顾轻瑶的头顶,直到现在,顾轻瑶仍然记得那样的好,那样的,超越全世界所有温暖的好。
天空一点点暗下来,她有她的牵挂,所以她要回家。顾轻瑶送她到门口时听到医生与外婆的谈话,那会有后遗症的说法让她大惊失色,她的情绪甚至有点激动,就连来不及安慰顾轻瑶的外婆都转过身来先安慰她。
在她走后的日子里,顾轻瑶的外婆总不停地念叨,好人啊,好人!
后来,寻人启事曾被顾轻瑶贴遍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事实上顾轻瑶从十四岁就在干这样的事情。母亲的身体时好时坏,在母亲身体虚弱下来的时候,顾轻瑶就想找到那个女孩子。而那个女孩子,自那一次以后,就再没有出现过。她会在哪儿呢?在抚心自扪秒秒惊心还是若无其事走在大街小巷里,顾轻瑶真的很想知道。
再后来,顾轻瑶的母亲曾经每天吃药吃到要吐,只能睡很浅的觉,在阴天的时候会有异常激烈的头痛。种种种种,均不是她病痛的全部。她信佛,凡事都要求一个因果。这么些年,她自问没有做过违心事,却对这样受伤,想不明白。她一直纠缠于这样的问题,且寝食难安。所以顾轻瑶才固执地要找到伤害她的那个女孩子,固执地要一个那个女孩子的消息。顾轻瑶不想扭她去坐牢,顾轻瑶只想求她,求她编个谎言骗骗顾轻瑶的母亲。后来,她想找到那个好心的阿姨,想让这个当初的送她去医院的人,告诉她这其实是一场误伤,好人还是有好报的,只是偶尔,会天有不测风云。
没有人知道那是一段怎么样的时光。顾轻瑶去过她所说的那个街道找过她。可是一直都没有找到。在没有出现复印机的时候,趴在书桌上抄写的一份份消息消耗了顾轻瑶大半的业余时间。如今她已能写很漂亮的行楷,而顾轻瑶的母亲因后遗症引发的种种并发症越发显得严重。
可是有一天,顾轻瑶经过一间上了锁的院子的时候,听到邻居的大妈说,别看啦,人走了。她好奇地打听,她就描述的这家女主人的样子。竟然,就是顾轻瑶看到的那个阿姨。问她离开的原因,大妈说是她的女儿打了一个判她男朋友刑的女法官,还那个女法官打得半死不活,所以跑了。
那些曾有过的暖人细节,在这一瞬间变得矫情,虚伪。听说她的女儿,受了惊吓,时时会做恶梦,爱出虚汗,后来去了北京,看了四年的心理医生,这才痊愈,也用了四年的时间,才忘记与她分了手的男友。那又怎么样?顾轻瑶的母亲她已经离开。是用外科的方式取出日渐变硬的血块,结果手术失败。外婆哭了好久,日子从来没有好过过。而她呢,你用逃避的方式,去选择躲藏。失去做人应有的道德与准则,只为自私地去庇护她的女儿。
从十四岁,到十七岁,顾轻瑶都是在这样的矛盾里走过的。感激过一些人,又恨过一些人。只是感激的没有一感激到最后,恨的人,也没有一直恨到最好。比如说,她曾经恨过自己的父亲,尽管,他离开是因为母亲做得太过分,可是三个月后,他又回来了。是他听到母亲受伤的消息,觉得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都应该去尽一个做丈夫的责任,尽心尽力地去照顾她。
母亲去世的那一天,父亲哭得很伤心。母亲临终前也很悔恨,如果不是那件事,也许她与他这一辈子只有美好的回忆。相亲相爱到最后,应该是一个女人的幸事。好在老天对她也不薄,毕竟她遇见的,并不是一个薄情的男人。那男人给她最后的照顾,陪她走完最后一程,对她而言,已经足够。
那时候顾轻瑶说,她要找的,就是这样的男人。有担当,就算受过那么多的委屈,也会在爱人需要自己的时候第一时间赶回来给她照顾。
所以,在许柏林走后,她希望许柏林也是这样的人,有一天,她过得不好了,也还是会第一时间冲回来。毕竟,她还没有遇到太薄情的男人。
这几个月的无数个梦里,顾轻瑶常常梦见许柏林就这样孤单地走了,无论有多不情愿,还是离开了。手心手背,写着成全。现在轮到Van,她不想去送他,她怕他一不小心就会记住Van的背影。他高高的,大大的,是她年少时对男人的全部向往。如同她的哥哥,她的父亲。初初恋爱的时候,顾轻瑶对自己说:“一定要找一个和父亲不一样的人恋爱。”所以她把目光投向看起来瘦弱一点的许柏林,更何况,许柏林是那么那么地想去珍惜她。心从来不会对一个人说谎,比如说后来,她还是更喜欢接近像父亲那样的男人。比如说,Van。无论黄皮肤还是白皮肤,黑头发还是黄头发,都不那么重要,她喜欢那些高高个子的男人,仿佛他们的身上有一个独有的迷人气质一样。
“我只是怕,怕不一小心,就要用你离开后的一辈子,忘了你的样子,你转身离开的样子。”顾轻瑶对着电话说。
电话那头,是Van,许柏林,她的哥哥,没有再出现过的父亲。或者,什么人都不是。因为,电话没有接通,只是假装有那么一个人,在听她自言自语。
这些寄托,看起来并未走太远。很多很多时候,一个寄托就是存活的理由。
后来有一天,顾轻瑶对自己说:“你不需要这样那样的寄托了。”
时间是聚餐后的第二天。平时并不仁慈的人事部经理宋姐在大家都散尽以后对顾轻瑶说,“如果你真的还那么喜欢一个人的话,就去找他吧。”然后她拍拍顾轻瑶的肩,并不长顾轻瑶几岁,却像叮嘱孩子一样叮嘱她:“我不希望你会后悔。有时候一份工作远没有一份心情来得重要。”顾轻瑶一脸愕然,宋姐笑了笑,她说,“姑且我是觉得你是在在乎这一份工作,而不是,你畏畏缩缩不敢向前,或是说服不了自己对过去的事情作一个解释。更何况,如果不顺利的话,你随时可以回来,我把你的位置还给你留着。”
很多回,顾轻瑶总觉得管人事的太教条,处处求全责备苛求对方,今天看来,那只是事情的表象。不少的人都在你想不到的拐角处给你属于他们自己认定的那种帮助,她的脸有点发烫,记得以前,顾轻瑶真心诚意地骂过宋姐是顽固不化的老女人,食言守旧的老处女,一辈子无人问津的妇道人家,挂墙头卖不出去的烂狗肉……
多过分啊。
原来有的善心并不是对方平时的锦上添花,而是关键时候的雪中送炭。
晚上的时候,顾轻瑶打以前的那个电话,她一直续费的那个电话,总是关机的提示,竟让她真的觉得许柏林并没有离开多久。
在携程网上搜索合适的机票,计算自己口袋里的银子,当冲动来得再猛烈一点,就是现实了。顾轻瑶也并不认为自己就是真的在冲动。
然后她在QQ上问几个要好的朋友,你们知道许柏林在哪儿么?
好久没有人回答。
不过她并不失望。如果肯花时间,她相信自己一定能知道他的消息也能再找到他。
这时间一花,就是大半年。
转眼间,就元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