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历代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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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宋元明清小品(1)

黄冈竹楼记

【说明】

王禹僻(954~1001年),宋济州钜野(今山东钜野)人,字元之。太平兴国八年进士,官至翰林学士。以敢言著称,在太宗、真宗二朝曾几次向朝廷建议裁减冗兵冗员,以巩固国防,但屡遭贬谪。真宗时,修太宗实录,他直书史实,为宰相所恶,出知黄州。后迁蕲州病卒。本文是真宗咸平元年(998年)被贬黄州刺史后第二年所作。竹楼,韵事,竹楼记,韵文也,必极力摆脱俗想方佳。此作妙在用“消遣世虑”四字摆脱一切,纸上亦觉幽阒辽宣,不可具状也。确是楼,确是竹楼,确是默坐竹楼。令人读之如在画图。它表现了作者官场失意,寓情山水,既安逸自乐,又凄楚悲凉的感情。

【原文】

黄冈之地多竹,大者如椽,竹工破之,刳去其节,用代陶瓦;比屋皆然,以其价廉而工省也。子城西北隅,雉堞圮毁,蓁莽荒秽,因作小楼二间,与月波楼通,远吞山光,平挹江濑,幽阒辽夐,不可具状。夏宜急雨,有瀑布声;冬宜密雪,有碎玉声。宜鼓琴,琴调和畅;宜咏诗,诗韵清绝;宜围棋,子声丁丁然;宜投壶,矢声铮铮然。皆竹楼之所助也。公退之暇,被鹤氅衣,戴华阳巾,手执《周易》一卷,焚香默坐,消遣世虑。江山之外,第见风帆沙乌,烟云竹树而已。待其酒力醒,茶烟歇,送夕阳,迎素月,亦谪居之胜概也。彼齐云、落星,高则高矣,井干、丽谯,华则华矣,止于贮妓女,藏歌舞,非骚人之事,吾所不取。吾闻竹工云:竹之为瓦仅十稔,若重复之,得二十稔。噫!吾以至道乙未岁,白翰林出滁上,丙申移广陵,丁酉又入西掖,戊戌岁除日有齐安之命,己亥。闰三月到郡。四年之间,奔走不暇,未知明年又在何处,岂惧竹楼之易朽乎?后之人与我同志,嗣而葺之,庶斯楼之不朽也。

【译文】

黄冈这地方盛产竹子,大的像房椽一样粗细,竹工破开它,把竹节削平后,用来代替陶瓦;每座房子都是如此,因为竹瓦价钱便宜而又省工时。月城的西北角,城上垛口已经坍塌,野草丛生荒乱污秽,我便利用这地方盖了两间小楼,小楼与月波楼相连通,远望可尽揽山色美景,平视可赏玩湍急江涛,环境幽静,视野辽远,不可一一描述。夏季里最适宜下暴雨,雨泼竹瓦会发出瀑布的声响;冬季里最适宜有急雪,雪击竹瓦会发出碎玉的声音。这里适宜弹琴,琴声和谐流畅;这里适宜咏诗,诗韵清新绝妙;这里适宜下棋,落子声丁丁悦耳;这里适宜投壶,投箭声铮铮动听。以上这些佳趣都是竹楼所给予的。在公事完毕后的闲暇日子里,披上鹤氅衣,戴着华阳巾,手拿一卷《周易》,焚上高香默默静坐,味思玄理,清除个人杂念,排解人间俗虑。此时,水色山光之外,只见江中的风帆沙洲上的水鸟,和那远山的烟云竹树罢了。等到酒醉苏醒,烹茶烟歇,送走西阳,迎来皓月,这时您会感到,这真是谪居生活中的最佳去处啊!那齐云楼,落星楼论高是够高的了,那井干楼、丽谯楼论华美是够华美的了,它们只不过是用来储藏妓女,唱歌跳舞罢了,那不是高雅的失意文人的事儿,我是不会干的。我听竹工说,用竹做瓦仅可以用十年,如果铺双层,能用二十年。唉!我于至道乙未年,从翰林学士被贬滴滁州,丙申年转到广陵,丁酉年又召人中书省,戊戍年的除夕日,又有被贬黄州的诏令,己亥年闰三月我来到这黄州。四年里边,我奔走不停,不知明年又在何处,难道我还怕这竹楼容易朽毁吗?后来的人如果和我志趣相同,接着对它进行整修,那么这竹楼也就不会朽毁了。

岳阳楼记

【说明】

岳阳楼,在今湖南省岳阳县城西门上,三层,始建于唐初。传原为三国吴鲁肃阅兵楼。唐天宝后,李白、杜甫、白居易、韩愈等都有咏岳阳楼的诗,其名渐著。宋庆历四年滕子京谪守巴陵,第二年重修岳阳楼,并请范仲淹作记以示纪念。庆历六年九月十五日,范写下了这篇记文。此时正值“庆历新政”变法运动失败,作者和同事们贬迁外地之际,他抛开了一般迁客骚人的个人伤感之情,抛开了被前人写尽了的岳阳楼大观,紧紧抓住登楼揽物异情,写出悲喜二意,翻出后文忧乐一段正论,表达了作者“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心胸和抱负。这种跳出个人得失狭小圈子而忧国忧民的伟大胸怀,对后世影响很大。

【原文】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皆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欤!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译文】

庆历四年的春天,滕子京被贬做巴陵郡郡守。到第二年,政务办得很顺利,百姓安居乐业,各种废置了的事情都要兴办起来:于是就重新翻修岳阳楼,扩大它原来的规模,把唐代名家、今人诗赋都刻在上面,并要我写篇文章把这事记述下来。我看巴陵的大好景色,全集中在这洞庭湖上。它连接远山,吞吐长江,水大流急,浩瀚宽广;早晨一派光辉,傍晚云罩雾障,景色千变万化,这就是岳阳楼盛大壮观的景象,前人的描述已经很详尽了。那么它北通巫峡,南达潇湘,遭贬的官员、失意的文人多到这里游览,观赏景物的心情,能说没有不同吗?像那霪雨连绵下个不停,数月也不放晴的日子,阴惨惨的狂风怒吼着,混浊的浪涛涌向天空,日月星辰隐去了光辉,高山峻岭藏得不见了踪影;来往客商停止通行,船桨断折桅杆倒倾;黄昏时一片幽暗,似乎听到猛虎怒吼山猿啼鸣。这个时候登上此楼,就会产生离开京都,怀念故乡,担忧诽谤,害怕讥讽,满目凄惨冷落,感慨至极而悲伤的心情。至如春光晴和,景色鲜明,湖面平静波浪不兴的日子,天水一色,碧波万顷;沙鸥时飞时落,鲜艳的龟儿悠然地游动;岸上的芷草和沙洲兰花,芳香袭人郁郁葱葱。有时长空烟云散尽,湖面皓月照耀千里,微波浮动的月光像金子在跳跃,静水映出的月影如潜沉的白壁;渔人的歌声彼此唱和,他们的快乐哪里有尽极?这个时候登上此楼,就会有心境开阔,精神愉快,光荣耻辱全都忘却,像在微风中端杯饮酒那种喜气洋洋的心情。唉!我曾经探求过古代品德高尚的人的思想感情,他们的思想感情和以上两种情况都不一样,那他们的思想感情是什么呢?他们不因环境的顺心而喜悦,也不因个人的失意而悲伤;身居朝廷的高位上就忧虑百姓们的疾苦;身处乡野远地时就忧虑君王的军国大事。这就是说,身入朝堂也忧虑,退出朝堂也忧虑。那么什么时候才快乐呢?他们必定说:“天下忧虑的事先忧虑,天下快乐的事后快乐”吧!噫!要没有这样的人,我将向谁学习向谁看齐呢?

谢氏诗序

【说明】

谢氏,指作者友人谢景山的妹妹陈安国妻谢希孟。希孟娴淑能诗,德才不在其兄之下,景山为男子,能少年中进土,从贤豪者游,以善歌诗得闻于当时,“而希孟不幸为女子,莫自章显于世”,作者深为不能使这样的才女名显后世而愤慨而遗憾。能为妇女公开鸣不平,是本文的光彩之处。从景山引出景山母,从景山母引出景山女弟,衬托绝工,立言有体。拈出庄姜,许穆夫人录于仲尼,乃序闺阁诗第一妙文。

【原文】

天圣七年,予始游京师,得吾友谢景山。景山少以进士中甲科,以善歌诗知名。其后,予于他所又得今舍人宋公所为景山母夫人之墓铭,言夫人好学通经,自教其子,乃知景山出于瓯闽数千里之外,负其艺于大众之中,一贾而售,遂以名知于人者,系其母之贤也。今年予自夷陵至许昌,景山出其女第希孟所为诗百余篇,然后知景山之母,不独成其子之名,而又以其余遗其女也。景山尝学杜甫、杜牧之文,以雄健高逸自喜。希孟之言尤隐约深厚,守礼而不自放,有古幽闲淑女之风,非特妇人之能言者也。然景山尝从今世贤豪者游,故得闻于当时,而希孟不幸为女子,莫自章显于世,昔庄姜、许穆夫人录于仲尼,而列于“国风”,今有杰然巨人,能轻重时人而取信于世者,一为希孟重之,其不泯没矣。予固力不足者,复何为哉!复何为哉!

【译文】

天圣七年,我初次进京,结识了好友谢景山。景山年纪轻轻便中了甲科进土,由于善于写诗而闻名。后来,我在别的地方又得到了当今舍人宋公所作的景山的母亲老夫人的墓志铭,说夫人爱好学问精通经书,自己教儿子诵读,这我才知道景山从瓯闽数千里外来到京师,在众多的文人才士之中,凭仗着自己的文才一次考试便中了甲科进士,自己的名字终于被人们所知的原因,是他母亲的德才造成的呀。今年,我从夷陵到了许昌,景山拿出他妹妹希孟作的诗百篇让我看,然后,我又知道景山的母亲,不仅是使她的儿子成了名,而且又把用不完的才德传给了女儿。景山曾学习过杜甫、杜牧的诗文,以强健有力,高超俊逸自喜。希孟的文辞特别隐约深厚,谨守礼法而不自我放纵,有古代安静文雅贤良女子的风范,不仅仅是一个能诗能文的女子。但景山曾跟当今卓越的才德之土交往过,因而能在当今出名,可希孟不幸是个女子,不能自我表现显扬于世。从前卫庄姜和许穆夫人被孔夫子所选录编排在《诗经》的“国风”部分,如今要有位杰出的伟大人物,能够评品当今人物而又被后世所接受的,能为希孟推重一下,她就不会被埋没无闻了。我本是个力量不足的人,又能干些什么呢?我又能干些什么呢?

伶官传序

【说明】

伶,是对歌舞艺人的古称。伶官,就是宫廷中的乐官。本文是作者所编《新五代史·伶官传》的序言,题目是后人加的。文章通过对后唐兴衰败亡过程的分析,总结出了“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的历史教训,强调了人在国家兴亡过程中的主观能动性。叙事说理,紧密结合,说服力很强。始为变徵之音,继为羽声,慷慷读之,不觉起舞。

【原文】

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与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世言晋王之将终也,以三矢赐之庄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庄宗受而藏之于庙。其后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请其矢,盛以锦囊,负而前驱,及凯旋而纳之。方其系燕父子以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及仇雠已灭,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乱者四应,仓皇东出,未及见贼,而士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至于誓天断发,泣下沾襟,何其衰也!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书》曰:“满招损,谦受益。”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入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作《伶官传》。